第151章 浮罗(三)

    只要褚峻在, 他就能睡得格外沉,宁不为早就察觉到了这件事,但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一直以为是褚峻格外让人安心的缘故, 毕竟景和太尊修为超高,人美心善,不过现在看来, 很可能是当初褚峻分了一缕生机给他, 又不辞辛劳帮他拓海塑骨,他对褚峻的灵力乃至整个人都有种天然的依赖和信任。

    人美是真的, 心善就不一定了。

    将杀戮道修到小乘期,敢在小乘修为改道重修,资质丙中杂灵根能在修真界活上千年混到太尊,这样一个人, 怎么想都和心地善良柔弱可欺都没关系。

    就算他真的很生气, 真的想把人晾着,但偏偏这样老谋深算的人, 一在他面前示弱,他就会不受控制地心软。

    且无论褚峻最开始是如何打算的,他宁不为的的确确分了人家一缕生机,且不止一次被他救过……

    宁不为默默叹了口气。

    最重要的是, 虽然这老家伙心思深沉得有点恐怖,但他就是猪油蒙了心美色迷了眼——他是真挺稀罕这个人。

    “什么事情能让你愁成这样?”褚峻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凑成~啧样~”宁修趴在他爹的胸膛上,认真的重复褚峻的话, 还像模像样的学着宁不为叹气,“唉~”

    “唉, 愁我儿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宁不为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 拍了拍宁修的小脑袋, “像我这么大的修士都当上祖爷爷了,玄孙子都有玄孙子了。”

    “哒?”宁修仰起头来看着他爹,一口咬住了宁不为的手指头。

    “松口,小心把你牙崩了。”宁不为挑眉。

    宁修咧开嘴笑,糊了宁不为一手的口水,被他爹嫌弃地拎到了旁边。

    褚峻拿出帕子来给宁修擦口水。

    虽然清洁术很多时候都好用,但他和宁不为都很少对宁修用,两个人都对之抱着“常用法术对小孩子身体不好”的迷之看法,甚至没交流过的前提下诡异地达成一致。

    宁修乖乖坐在被子上玩着褚峻随手递给他的小帕子,褚峻则看向耷拉着眼皮还想再睡过去的宁不为,语气平静道:“你若实在介意,我以后再同你说。”

    “不用,说吧。”宁不为把往被子里钻的宁修拽出来,云淡风轻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要多大度有多大度。

    褚峻点了点头,道:“我最开始分你生机拓海塑骨,确实打算等你长大后再杀了你破命劫。”

    宁不为瞧着一脸淡定,实际好悬才按住朱雀刀没抽出来照褚峻脑袋上砍,皮笑肉不笑道:“……哦。”

    褚峻眼神复杂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当年拙之真人让他改道他不肯,但当他修到小乘期时便陷入了瓶颈,迟迟无法进阶,他本是想给自己卜一卦看看如何成功,谁知竟是卜算出了大凶命劫,他想了许多办法,但都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后来他去沼泽荒原帮郝诤除魔,心中不安又算了一卦,结果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大吉命定之人,紧接着九天玄雷劈下来给他毁了道心。

    被宁故带回辰城时,他以为命劫已过,谁知再看,命劫变得更凶,几乎成了必死之象。

    他自然想活下来,恰逢宁故不要他的谢礼,又提了他刚出生的儿子,他便顺水推舟提出去看看。

    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他便没打算救,早夭之相,命格孱弱,活不过满月。

    但宁故和李笑寒看他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眼神让他很不自在,奄奄一息的小崽子窝在他怀里,呼吸微弱,和他对上了目光。

    他心思斗转,与其等着不知道何时来的命劫,倒不如提前准备后,便一口答应给宁乘风拓海塑骨,甚至不惜分了他一缕生机。

    以后这命劫必应在这小崽子身上,他只需要在命劫来时,杀了对方,不管是因果还是劫数,都两不相欠。

    为此他还偶尔分神关注一下宁乘风的动向,会走了,会跑了,会说话了,身体还是弱,每个月都要吃朵九叶莲进补……甚至无聊的时候,会悄悄去辰城看一眼确保小崽子还活着。

    谁知他进暗域历练了一段时间,小崽子就家破人亡了。

    他这时动过想接宁乘风来自己身边的心思,但是又怕养在身边最后不忍心下手,便放弃了这个打算,甚至开始刻意减少对宁乘风的关注。

    道心重塑一直失败,命劫随时都可能落下来,他决定提前下手解决这个心腹之患。

    一切顺利,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没将宁乘风养在身边能干脆利落死破命劫,但还是高估了自己。

    浮罗秘境碰上不仅没下去手,还出手把人给救了,然后事情就往不受控制的方向一路狂奔,他甚至脑子发热帮人把心魔渡到了自己身上。

    之后他老实闭关修清净道五百年,就在他快把宁乘风这个人给忘干净的时候,宁修大摇大摆地跑进了他的识海……

    宁不为回想起之前自己信誓旦旦说会帮他破命劫,想敲开自己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浆糊。

    褚峻确实是为了他这个人——只不过不是当初他理解的意思。

    他面色不善地盯着褚峻,“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弃这个想法的?”

    褚峻正要开口就被宁不为粗暴的打断,“别和我说一朵浮罗花就让你断了死破命劫的念头。”

    区区一朵能让他重塑道心的花,怎么可能让褚峻放弃筹谋多年的计划。

    “还是你现在都想着实在不行就死破再给宁修找个后爹?”他顿了顿,看向褚峻的目光逐渐恐怖,狞笑道:“姓褚的,我虽修为不如你,但拉着你同归于尽的本事还是有的。”

    根本没机会回答的褚峻:“…………”

    宁不为越说越恼,扯开自己的衣领道:“差点忘了,你还把我的记忆给封了一段,不愧是景和太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滴水不漏。”

    虽然褚峻和盘托出,虽然他做足了心理建设,但是知道自己从没满月开始就被褚峻算计,还是算计的他这条小命,宁不为还是觉得憋屈。

    他又没求着姓褚的救自己!

    褚峻从头到尾就是在利用他!

    他还敢把他的记忆给封了,当他宁不为是什么逗闷解乐的小玩意儿吗!

    宁不为怒火上头,抬手就要解他们两人连在一起的道契。

    褚峻脸色一变,眼疾手快攥住了宁不为的手腕,“乘风,你答应过我不解道契。”

    宁不为一把甩开他的手,起身就要离开,褚峻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你也答应不会离家出走。”

    他猛地转过身来愤怒地看着褚峻。

    爆起青筋的拳头停在了褚峻眼前,宁不为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他的前襟将人拽进怀里恶狠狠地亲了个够,嘴里的铁锈味愈发浓重,好半晌才将人放开。

    “老子他娘的迟早干死你!”他咬牙切齿地对褚峻说。

    让姓褚的哭着喊着求饶下不来床!

    宁不为罕见的爆粗口,褚峻很明智地没有反驳他,手扶着他的腰不放,心平气和道:“气大伤身。”

    一副风轻云淡没有情绪波动的模样看得宁不为愈发光火,要不是这张脸太好看他舍不得,他早一拳揍上去了。

    宁不为冷笑道:“我根本没生气,这种小事根本不值得我生气,我和你这种老东西生什么气!”

    褚峻眸光微沉,“你果然很在意。”

    宁不为轻嗤道:“呵,十七州年轻漂亮的男修有的是,我勾勾手就成群结队往我怀里扑,你也就仗着我喜欢你。”

    褚峻看向他的眼神陡然幽深,扶在他腰间的手缓缓向外露出了绯色的灵力,缓慢而不着痕迹地蔓延到宁不为的全身,缠住了他的手腕脚腕,像是随时都要将他吞噬,“你说什么?”

    宁不为面不改色的看着自己罩在褚峻身后的阵法越来越大,狞笑道:“我说——”

    “喜欢你~”一声软糯可爱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愈演愈烈的挑衅和怒火。

    宁不为和褚峻不约而同猛地转过头。

    只见宁修乖巧地坐在床里面,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俩,见他们看自己,一本正经奶声奶气道:“娘亲~爹爹~亲亲~生气哒亲亲~不可以哦~”

    阿宋说过,好孩子是不可以随便生气哒~

    完全忘了儿子还在旁边的两人:“…………”

    宁修懵懂又茫然地看着褚峻嘴角的伤口,不开心地看向宁不为,“爹爹~不可以欺负~娘亲哒~”

    都咬破啦!

    愤怒中的宁不为猛地清醒过来,一巴掌糊住了宁修的小脸,尴尬地训斥道:“小孩子瞎看什么!”

    “哒~”这一巴掌糊得有点用力,宁修直接仰面倒在了床上,像只四脚朝天的小乌龟怎么都爬不起来,只好向褚峻求救,“娘亲~”

    褚峻伸手轻轻地将他扶了起来。

    宁修歪了歪脑袋,严肃道:“娘亲~耳朵~红红哒~”

    “……”褚峻状若无意地松开扶着他的手。

    又四脚朝天倒在床上的宁修:“哒?”

    第152章 浮罗(四)

    宁修这么一打岔, 宁不为烧起来的火就顿时降了一半。

    他啧了一声:“你吵不过欺负我儿子作甚?”

    “也是我儿子。”褚峻不急不缓道。

    “呵,”宁不为冷笑,“我儿子只能我欺负,你靠边儿。”

    宁修好不容易自己艰难地爬起来, 刚要松口气, 就又被宁不为一巴掌糊倒在了床上。

    宁修四脚朝天躺在柔软的被子里, 默默挣扎了半晌后,从自己的小铃铛里拿出小球玩了起来,还一边玩一边自己哄自己,“小山~乖~不吵架~最乖啦~”

    还像模像样地想摸摸自己的脑袋,奈何小胳膊太短没能够着, 只能遗憾作罢,幽幽地叹了口气:“哎呀~”

    小小年纪, 竟然有种孤独的辛酸。

    一旁的褚峻和宁不为:“…………”

    好在加起来快两千岁的俩人良心发现, 把儿子给扶了起来。

    宁修抱着自己心爱的小球, 看看宁不为,又看看褚峻, 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 认真地对小球道:“不和爹爹玩~也不和娘亲玩~小山~也生气啦!”

    宁不为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哭笑不得地问:“宁小山, 真生气啦?”

    “嗯!”宁修使劲点了点头。

    褚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眼睛却是看着宁不为, 认真的问:“怎么才能不生气?”

    宁不为冷哼一声。

    宁修软乎乎地哼了一声, “不能~推小山~”

    “好, 不推。”褚峻忍不住笑, “还有呢?”

    宁修悄悄地转过头来, 声音软糯道:“爹爹~娘亲~要亲亲~小山~”

    “啧, 你个大男人要什么亲亲。”宁不为嫌弃地戳了戳他的腮帮子,一戳一个小窝窝。

    大男人宁修坚决抗议,“要哒~”

    褚峻抱起他来,亲了亲他的额头,笑道:“这样?”

    “哒~”宁修顿时眼睛一亮,整个小家伙开心地仿佛在冒泡泡,紧接着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宁不为。

    “……嘶。”宁不为阴恻恻地盯着他笑,“我可用映像石给你映下来了,等你长大再好好看看。”

    说完,逮住宁修的腮帮子使劲嘬了一口。

    宁修一边咧嘴笑一边还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被宁不为亲的腮帮子,还没捂对正地方,开心道:“小山~不生气啦~”

    褚峻伸手轻轻挠了挠他的小下巴,宁修开心地拿脑袋蹭他的掌心,褚峻看向宁不为。

    小的好哄,大的就难说了。

    宁不为因为哄儿子冷静下来不少,虽然他原本也没打算真跟褚峻算账,但总归心里不痛快。

    他很讨厌别人算计自己,更何况是褚峻从他没满月就开始算计他这条小命。

    原本想着只要褚峻坦白,象征性地生生气也就算了,但现在褚峻一五一十全都交代清楚了,他反而真的开始动怒,自己都有点控制不住。

    宁不为现在甚至有点判断不出来,是不是坦白这一步都是褚峻早就算计好的——事到如今他根本做不到让褚峻自己去破命劫。

    “若你怀疑,将如今这一切当做我谋划好的也无妨。”褚峻目光温和地看着他,“不过只一点,我不会伤害你。”

    宁不为有点疑惑地盯着他,“你……真就这么喜欢我?”

    褚峻被他这过分的直白给噎了一下,不过还是如实回答,“喜欢。”

    “虽然我生得俊,资质好,修为又高,曾经家世也还算不错——”宁不为轻咳了一声,“但我现在是个邪修,脾气还不好,恶事做尽,如今在十七州人人得而诛之……你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褚峻认真地想了想,“但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只遇到了一个宁乘风。”

    ——

    宁不为着实被褚峻给酸了一下,怎么说也是个五百岁的修士,竟然被姓褚的一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好在他反应快,不等褚峻再说话,直接消失在了他面前。

    他使劲揉了揉有点发痒的耳朵,轻嗤道:“为老不尊。”

    然后溜溜达达到了海边上,找了根树枝准备钓钓海龟陶冶一下情操,顺带着平复一下略显杂乱无章的心绪。

    他盘腿坐在石头上,静静地听着海浪与风声,内心感觉到无比的宁静,闭上眼睛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出家当和尚的时候,下到海水的细线猛地被拽了一下,险些把他连人带树枝直接给诓进海里。

    宁不为一脚踩住脚下的礁石,不信邪地盯着平静的海面,决定不欺负龟使用灵力,用自己的蛮劲硬是把这只“大王八”给甩到了岸上。

    “噗咳咳咳!”一个穿着万玄院朱红色弟子服的男修趴在海滩上,发出了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他抬头就看见蹲在石头上幸灾乐祸的宁不为,顿时如同看见救星一般,艰难地伸出手,“道友……烦请帮忙带话给郝院长……浮罗、秘境里……出事了!死了……好多掌教……和弟子……快去、救人!”

    说完,直接脸朝地趴在了沙子里。

    宁不为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只不过因为穿得红又被海水被泡了才没一眼看清,他怕这小弟子给自己闷死过去,有点儿嫌弃地把对方的头给拨开,然后自觉十分“善良”的拽了张传信符出来,发给了郝诤和尚暖薇。

    他虽借住在万玄院,但并不打算多管闲事,背起手溜溜达达就准备打道回府,溜达了五六步整个人突然停下,转头看向海面。

    大魔头终于想起来除了宁修的其他四个崽子和一龙一狗都进了浮罗秘境。

    宁不为盯着海面半晌,又果断转过头来继续往前走。

    他们年纪都不小了,是时候该自己闯荡历练了,他都一把年纪了,不能每次都去救他们,他还是回去喝喝茶补补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叫他一声爹而已——

    宁不为目光深幽地停下了脚步,咬牙切齿盯着海面。

    真他娘的上辈子欠这群兔崽子!

    海面上溅起一片水花。

    紧接着又溅起了一片,宁不为露出脑袋来,伸手又捏了个符,燃了送到褚峻手里,才安心地往海水了沉了进去。

    另一边,褚峻刚把宁修的小球给擦干净,就接到了一道符纸,上面写着句话:‘去浮罗秘境溜达一圈。’

    虽然没落款,但这龙飞凤舞的字迹褚峻一眼便认了出来。

    宁修扒拉着他的肩膀想看,褚峻便递给他。

    宁修盯着看了一会儿,抓起来就往嘴里塞,被褚峻眼疾手快地揪了出来。

    “爹爹?”宁修低头闻了闻那张符纸,恍然大悟。

    褚峻将那张符纸折好,“嗯,你爹爹长大了。”

    “哒?”宁修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好歹知道出门说一声了。”褚峻欣慰道。

    ——

    浮罗秘境一直在万玄院海岛群的海底,位置是固定不变的,是以宁不为很容易就找到了秘境的入口。

    刚踏进秘境,他就感受到远处一股盘旋的陌生邪气,顿时皱起了眉,踩着天涛尺往邪气的来源飞了过去。

    距离越近,那股邪气便愈发浓烈起来,甚至让他感觉到了威胁,正在此事,一道黑色的长条影子从天涛尺下飞快掠过。

    “小黑!”宁不为喊了一声,然而那影子压根就没停顿,朝着和邪气相反的地方逃窜而去。

    宁不为心中一计较,当机立断跟上了小黑龙,然而这条小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跑得飞快,转眼就没了踪迹。

    他操控着天涛尺落在了小黑龙消失的草地,边缘长满了带着红色浆果的灌木,随着风轻轻地摇曳,周围一片静谧。

    突然又一道黑影伴着血腥气直冲宁不为而来,他原本打算闪身躲过,却在看清脸后翻身将人给接了下来。

    崔元白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双眸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紫色,手里死死攥着紫炎刀,浑身煞气地盯着他,脖子上还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不停地流血。

    宁不为目光一凝,接连给他拍了十几道止血符,又喂了几颗玉灵丹和养元丹,“欢欢?”

    原本在奋力挣扎准备殊死一搏地崔元白呆滞了片刻,缓缓地抬头看向宁不为,眼睛里的紫色缓缓褪去,黑眸中顿时蓄满了泪,带着哭腔喊他:“爹爹?”

    “嗯,是我。”宁不为慢慢地拿走了他手上的紫炎刀,将浑身是血的小孩抱进了怀里,轻轻地拍了他的肩膀,缓声道:“跟爹爹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崔元白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第153章 浮罗(五)

    这孩子自打从紫炎刀里出来, 从一开始谨慎沉稳变得越来越活泼闹腾,连哭都知道开始嚎了,但是现在嚎了一声之后, 又趴在宁不为的肩膀上安静地流眼泪了。

    宁不为有些心疼地抱着崔元白, 好不容易养胖了点儿, 结果现在又瘦得不见肉了。

    崔元白虽然年纪小,却是四个孩子里修为最高的, 结果却被伤成这样, 脖子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 肯定是必死无疑。

    “欢欢?”宁不为叹了口气, 到底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 可能真的害怕了, 他抱着哄了好一会儿, 崔元白才抽噎着抬起头来。

    “爹爹……大哥被坏人杀了!”崔元白一边哭一边说:“我打不过他!”

    宁不为心下一沉,“你子章哥哥被谁杀了?”

    “呜呜我不认识他,大哥叫他褚信!坏人!”崔元白一边抹眼泪一边哭, “二姐也被淹死了,对不起爹爹,我太没用了,我救不了哥哥姐姐……”

    宁不为身上的煞气有点控制不住,但又怕吓到崔元白, 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没事, 不怪你……灵竹呢?”

    “爹!”一道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宁不为转过头,就看见仰灵竹背着个筐子一脸惊喜地朝着他跑了过来, 猛地扑进了他怀里。

    平时安安静静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小丫头这会儿像是吃错了药, 死死抱住了他的胳膊, 整个人还有点发抖。

    宁不为拍了拍她的头,“没事,别怕。”

    仰灵竹吸了吸鼻子,神色紧绷道:“爹,我们本来跟着掌教们在浮罗秘境中厉害,但是大哥突然走火入魔,打伤了许多弟子,还一直在自言自语,掌教们试图制服他,但却都被吸掉了修为,

    后来又突然出现了个怪人,一正姐姐喊他褚信,那个叫褚信的杀了好多掌教和弟子,还、掏了大哥的灵根和内丹,元白和小黑为了救大哥都受了伤,但子章哥哥的尸体还是被褚信带走了……一正姐姐为了护着我也受了重伤,跌进了水中,大黄去救她,但是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仰灵竹武力值不高,但显然要冷静不少,即便当时一片混乱,她还是记清楚了所有发生的事情,甚至在宁不为细问的时候,准确地给出了方位和时间。

    “……那个褚信神出鬼没偷袭,掌教为了能让更多弟子活下来,吩咐我们分开逃,元白受了重伤跑不远,我只能先带着他在附近藏了起来,我和小黑轮流去找草药找人,但一直没有找到。”仰灵竹沮丧地垂下了头。

    方才他被崔元白浑身凄惨的伤和斩钉截铁地几句话给说懵了,现在听仰灵竹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反而松了口气。

    冯子章被掏了灵根和内丹,通常来说按照这小子的运气程度,应当会有惊无险,但考虑到之前褚峻说他要渡次命劫,恐怕也是吉凶参半,至于江一正……有大黄在,应该性命无虞。

    宁不为虽然松了口气,但还是从地上拣了几颗小石子,算了一卦。

    他的卦术是褚峻教的,但因为不怎么感兴趣,学得了了,时灵时不灵,全靠碰运气。

    石子落地,宁不为低头去看,崔元白和仰灵竹虽然不懂,但也跟着看,见宁不为皱着眉不说话,仰灵竹小声问:“爹,怎么样?”

    “大凶。”宁不为面色紧绷。

    通常来说,命劫都会死生二分,吉凶参半,像褚峻因为修习杀戮道而有的必死之劫实属罕见,冯子章如此通天气运,竟然连半分生机都不见,实属诡异。

    宁不为看着两个凝重又懵懂浑身都灰扑扑的小家伙,道:“我先送你们出去。”

    “不,爹爹,我要留下来帮忙!”崔元白拉住他的手,“我虽然自己打不过他,但可以变成紫炎刀和爹爹一起打架!”

    宁不为失笑,“我有刀,用不着你拼命。”

    “爹爹你可以教我。”崔元白攥紧了小拳头,神色坚定道:“这样下次就算只有我自己,也能打赢坏人了!”

    仰灵竹点点头,“我知道具体的地方,有好多地方我都放了毒药,我可以给你指路。”

    宁不为想起让他们进来的初衷,还是点了头。

    虽然他和褚峻嘴上说着自己总有不在他们身边的时候,实际上一旦有事还是会下意识地将几个崽子护在身后。

    但总有需要他们自己独当一面的时候。

    宁不为带着他们上了天涛尺,往远处那邪气四溢的地方飞去。

    小黑龙恹恹地爬到宁不为的身边,伸出小短爪子戳了戳他。

    宁不为低头,就见它吭哧吭哧爬到自己腿上摊开肚子,哭唧唧地出了声:“嘤~”

    肚皮疼~

    小黑龙的肚子的许多鳞片好像都被什么锐利的东西给撬开,血淋淋地看着触目惊心。

    仰灵竹红着眼睛道:“我试了许多办法和草药,但还是长不出来。”

    宁不为想了想,掌心浮现出一团灵力来,打算先将伤口包裹住,谁知原本黑色的灵力里面竟然掺杂着丝丝缕缕淡金色的灵力,并不算多,像是不小心被漏下的……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片段,又因为太快根本抓不住,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

    “嘤~”小黑龙开始慢吞吞地舔他掌心的灵力。

    “不是吃的。”宁不为用另一只手抵它额头毛茸茸的小龙角,将掌心的灵力覆在了它的肚皮上。

    小黑舒服地蜷起了尾巴,哼哼唧唧地钻进他的袖子里团起来不动了。

    崔元白试图变成刀被阻止,最后趴在宁不为的腿上沉沉睡了过去,还不放心地攥着他的两根手指。

    仰灵竹坐在他身边,悄悄抓住了他的一点衣角,没多久也靠在他胳膊上睡了过去。

    刚才一个两个信誓旦旦要跟着他去打架的小崽子都睡得不省人事,下定决心要锻炼崽子的老父亲怕把他们吵醒一动不敢动。

    宁不为:“…………”

    算了,打架的事情还是他自己来吧。

    天涛尺飞快地接近那片邪气愈浓的区域。

    ——

    阴冷的山洞中央,有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打坐,他头顶汇聚着浓郁的黑色邪气,周围阵法中挣扎着许多生魂,凄厉的叫声让人闻之胆寒,但他丝毫没有在意。

    在他面前悬浮着晶莹剔透的灵根,上面还笼罩着紫色的祥瑞之气,而灵根之上,是一颗圆润的金丹。

    山洞的角落里躺着个青年,浑身像是被血给染透了,很明显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一朵小蘑菇站在他的肩膀上,使劲推着他的脸颊。

    冯子章艰难地睁开眼睛,剧烈的疼痛顿时袭来,疼得他浑身都在发抖,眼前天旋地转,疼痛带来的恶心让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他吃力地抬起手来,摸索了好久才捉住了急得团团转的小蘑菇,将它放在了地上,用气声道:“别管我了,你自己……逃命去。”

    小蘑菇用自己的伞盖拼命抵他的手,像是要将他扶起来,奈何太小只,只能举起他一根手指来。

    冯子章睁开眼也看不清面前的景象,只能费劲地将它往自己的身后藏,紧接着手腕就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猝不及防痛呼出声。

    匕首刺穿了手腕钉在了石壁上,血顺着手臂淌进了袖子里,又迅速洇透,滴在了小蘑菇的伞盖上。

    脚步声渐近,小蘑菇刚往冯子章背后跑了两步,就被一只手捏起来提到了冯子章眼前。

    褚信半跪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里的小蘑菇,笑道:“冯子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救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东西?真够装模作样的。”

    冯子章努力地想睁大眼睛却还是看不清楚眼前的画面,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黑影,他抬起另一只手想把小蘑菇抢回来,紧接着另一只手的手腕也被匕首刺穿钉在石壁上。

    他已经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惨白的脸上汗珠密布,嘴唇都在不停地哆嗦。

    “啧啧。”褚信扣住他的下巴左右看了两眼,愉悦道:“你之前把我抓住,我早劝你杀了我,你却偏偏不听,还想着能感化我呢?”

    冯子章愤怒地挣扎了两下,手腕和腹部传来的剧痛让他整个人都在打颤,却被褚信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按在了原地。

    “看来我演得还挺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哈,是不是还挺像那么回事?”褚信讽刺笑道:“喊你几声哥,还真就信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冯子章。”

    冯子章皱着眉,用气声道:“我认识的褚信……不是你。”

    褚信脸上的笑容陡然冰冷,插在石壁上的匕首飞出,他单手便将冯子章从地上扯了起来,将他拖到了阵法前逼着他睁开了眼睛。

    “这是你的灵根和金丹!被我生生掏出来的!还有这些生魂,是跟你一起来浮罗秘境的那些同窗和掌教!”他阴气沉沉地盯着冯子章,“这就是褚信做出来的事情,你认识的就是这样的人!”

    “要不是你心慈手软不肯杀了我,要不是你愚蠢无知觉得我变好了,他们不会死。”褚信将他扔在了阵法前,抬脚踩在了他腹部的血洞上狠狠一碾,“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

    冯子章喷出了口污血,整个人疼得蜷缩在了一起。

    褚信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将手里的小蘑菇扔进了阵法之中,冯子章猛地冲进阵法想去够小蘑菇,却被褚信死死按住了后脖颈压在了阵法前。

    阵法里传出了小蘑菇凄厉的叫声,旋即山洞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一个破蘑菇,呵。”褚信似笑非笑地低头看他。

    话音未落,冯子章突然从地上暴起,裹挟着血的匕首直冲褚信眉心,却被褚信轻而易举地接住,反手就要插进冯子章的心脏。

    冯子章拧眉闭着眼,却听见了一声戏谑的轻笑。

    “我知道你现在想死,别做梦了,我还要留你一口气对付宁不为呢……子章哥哥。”

    而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154章 浮罗(六)

    一片被烧了大半的衣料挂在灌木枝上, 在风里摇曳,上面还带着褐色的血迹。

    宁不为伸手将那片布料拿下来,旁边的仰灵竹道:“这是大哥的衣服吗?”

    宁不为点了点头, 对崔元白道:“你不是一直想变刀么,变吧。”

    崔元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开心道:“真的吗?我可以变成刀啦?”

    “嗯,你身上的伤太多,变回刀好得快。”宁不为伸手揪了揪他扎起来的小发髻。

    崔元白欢呼了一声,摇身一变就化作了一柄宽刃刀,刀身厚实,刀刃凛冽,只是刀柄下多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爹爹, 我不要进纳戒, 我想让你背着我!”崔元白的声音从刀里发出来,空灵又活泼, “要黑绫子!”

    宽刃刀比环首刀重上不少,刀柄上狰狞的兽纹因为崔元白过分激动而透出金光,宁不为身姿颀长,背上紫炎刀却并不突兀, 反倒无形之中多了几分霸气, 压迫感十足。

    朱雀刀碎片在纳袋里强烈抗议, 大概是觉得宁不为偏心, 毕竟宁不为从来只会踩它,不打架的时候顶多挂在腰间, 根本没让它上过背。

    宁不为将朱雀刀碎片压下, 凉凉道:“这可是我儿子, 你要喊我声爹, 把你顶头上都行。”

    朱雀刀气得在纳戒里冒黑烟。

    宁不为低头捻了捻手中的碎布,看向面前高耸入云的峭壁,这里已经接近那些邪气的中心,他自然可以长驱直入将冯子章救出来——

    但这是冯子章自己的命劫,就算冯子章喊他声爹,他帮忙理所应当,可他却不能帮得太过分,命劫需自渡,否则就算他把冯子章完完整整带出去也是白搭。

    “爹,咱们要上去吗?”仰灵竹拽着他的袖子小声问。

    宁不为摇了一下头,就听峭壁的某处传来了一声惨叫。

    仰灵竹瞬间紧张起来,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宁不为捂住了嘴拎到了树上。

    几乎是隐匿结界落下的瞬间,方才他们站着的地方就凭空出现了两名女子。

    两人看着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头戴玉簪,穿着无时宗白衣墨纱的长老服,手中握有佩剑,长相端庄大气,另一人穿着身浅黄色衣裳,眉眼清丽,敏锐地往宁不为和仰灵竹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看向面前的峭壁。

    “桑师叔,劳烦您前来帮忙,实在惭愧。”沈溪拱手行礼。

    桑云笑了笑,“临渊说你为了此事郁结于心,我修为浅薄,能做的也不过是随你走一趟罢了,无须挂怀。”

    沈溪垂眸道:“师父用心良苦,只是……褚信他是原叶峰仅剩的弟子,又是褚礼的师弟,而且我曾受过他父亲的帮助,于情于理,我都没有办法任由他一错再错。”

    “他如今已然入魔,只想着找宁不为报仇——”桑云指尖微动,眼睛里波光流动,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解,“你未婚夫褚礼和弟弟沈泽都死在宁不为手中,褚信想杀了宁不为岂不是正合你意,为何又大费周章来此处阻止他?”

    沈溪坚定地摇了摇头,“桑师叔,想必您也知道,褚信的师父师弟在原叶峰惨死之事并非宁不为所做,他找错了仇人,而且他现在心境破碎,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此乃大忌。”

    “至于我和宁不为之间的恩怨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没必要让他掺和进来。”沈溪道:“褚礼当初一时冲动行事随难书尊者前往星落崖剿灭宁不为,斗法生死无定,是他技不如人,而我弟弟沈泽之事现在也已经查清,是他作恶在先咎由自取,于理我同宁不为本人并无恩怨,合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于情,他杀了我至亲之人,我碰上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在隐匿结界中的宁不为听完她的话,颇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结界外的桑云看着沈溪颇有些感慨,“临渊收了个好徒弟。”

    难怪褚临渊这么放心打算将无时宗交到沈溪手里。

    “桑师叔谬赞。”沈溪抬头看向峭壁某处,“多谢您替我找到褚信的藏身之处,还请您速速离开此处,免受波及。”

    桑云点了点头,沈溪便御剑飞往了峭壁上邪气最浓郁的地方。

    桑云这才转身看向身后。

    宁不为知道早就被发现了,桑云或许看不见结界,但她心念一动便能知晓,这能力属实有些欺负人,便撤掉了结界显露出了身形。

    仰灵竹躲在他身后警惕地看着桑云。

    宁不为没打算跟她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一直跟着我打算做什么?”

    桑云拢袖道:“我一直跟着你?”

    “论道山大会,玉泉村,现在又到了浮罗秘境。”宁不为眯起眼睛,“总不能都是巧合。”

    桑云面不改色道:“我喜欢看热闹。”

    宁不为:“…………”

    “…………”桑云清了清嗓子,“你大可放心,不管是褚临渊明桑,还是裴和光,又或者是景和太尊,他们和你之间的事情我都不会插手。”

    宁不为心念一转,“那你是在为了谁掺和进来?宁行远?”

    “算是吧。”桑云道。

    宁不为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复杂,“莫非传言是真的,你对宁行远一往情深?”

    “……我还没疯。”桑云面色平静道:“要是能重来一遍,我连朋友都不会和他做,有多远跑多远。”

    宁不为道:“看来你还挺清醒。”

    “不清醒活不了这么久。”桑云缓缓道:“你只需要知道,从现在开始,我不会插手你做的任何事情,但同样,其他人做任何事情我也不会再插手。”

    “那宁行远让你掺和进来作甚?”

    “看。”

    矗立在高空的峭壁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惨叫声此起彼伏,鬼气和邪气掺杂在一处,引来了滚滚黑雷。

    仰灵竹抬头看了看,再回神,桑云已经不见了踪影。

    “爹,她是和我们一伙的吗?”仰灵竹有点不放心地问:“会不会去通风报信?”

    “我去拦下她!”崔元白的声音从紫炎刀中传来。

    宁不为按住了紫炎刀,“不用管她,咱们又不是来为非作歹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峭壁上空传来巨响,旋即无数碎石滚滚而落,他带着仰灵竹踩着碎石御风而上,停在了一处洞口前。

    沈溪从洞内飞身而出,御剑悬于半空,高声道:“褚信,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跟我回无时宗领罚!”

    褚信的冷笑声从洞里传来:“沈溪,念在我师兄的情面上我不杀你,可若你再想逼,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沈溪还要再劝,却同时看见了站在洞口侧边的人,登时警惕地后退两步,“宁不为!?”

    宁不为倒是很欣赏褚临渊的这个徒弟,冲她微微颔首,十分有礼貌,反倒让沈溪一头雾水,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个疯子,警惕地又退后了三步。

    宁不为抽了抽嘴角。

    魔头有时候也很有礼貌的,真是大惊小怪。

    “宁不为!”褚信嘶哑的声音愈发清晰,紧接着洞口便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他死死盯着宁不为,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缩头乌龟终于敢出来了!?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你替师父和师弟报仇雪恨!”

    旁边的沈溪皱了皱眉,“此事并非宁不为所做,褚信,你是不是被人误导了?”

    “你闭嘴!”褚信怒吼了一声:“他绝对不会骗我的!宁不为,你为什么要杀我师父师弟!就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便要痛下杀手!?”

    “我虽杀人无数,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杀的。”宁不为很难将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人同之前临江城的那个鲜活的少年重合起来,有些惋惜地看着他,“杀你师父师弟的人是宁帆,背后主使是裴和光,误导你的人是谢酒,你若真想报仇,也该找对人。”

    “一派胡言!谢酒绝对不可能骗我!”褚信握紧了手中的剑,眸中猩红炸开,“宁不为,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出手!”

    宁不为却单手负于身后,轻飘飘地躲过了他的攻击,“我不会和你动手,冯子章呢?”

    “呵。”褚信冷笑一声:“你要是不动手,我马上就让他死在你面前。”

    他猛地向后一挥手,浓郁的邪气缓缓散开,让外面的宁不为和沈溪都看清了山洞里面的情况。

    只见猩红的大阵之中躺着个浑身染血的青年,浑身都是血窟窿,大阵上方悬浮着透明的灵根和金丹,金丹上的祥瑞之气和灵力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被前方的褚信吸收,而法阵周围又有无数小阵,里面的无数生魂正在哀泣,他们的生机也正在缓慢地消逝。

    “褚信,你不要一错再错了!你现在收手,这些人还都有救!”沈溪握紧了手中的剑,厉声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算你真的杀了宁不为,你师父师兄能安息得了吗!?”

    褚信嘲讽一笑,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是紧紧盯着宁不为,“知道我怎么骗的冯子章这个蠢货吗?我跟他说我有他师父闻鹤深的消息,我告诉他闻鹤深过得很惨需要他帮忙,我还假装答应他洗心革面,哈,他竟然就信了,要跟我去救他师父——

    他师父杀了他的师兄师弟他要去救,你是害得他师父流亡的罪魁祸首他还认你当爹,我几次三番差点杀了他,他竟还会原谅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冯子章,你就是个笑话!”

    阵法里的冯子章闻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却也只能凭声音辨别褚信所在的方向,听见褚信所说的话,心中一片哀戚颓然,他是真的很没用,犹豫懦弱,优柔寡断,就算运气好也只会给别人拖后腿……

    下一瞬却突然听见了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爹。”

    “人皆有所求之道,你的道在自己心里,若是非善恶所做所求全由旁人论断,你还立什么道。”宁不为的目光落在冯子章身上,不疾不徐道:“何况,我儿子也轮不到别人来教训。”

    冯子章顿时心中一震。

    第155章 浮罗(七)

    冯子章看不清他爹的脸, 但是却将宁不为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感觉自己身上的灵力正在飞快的消失,周围生魂的哀叫声也在逐渐减弱,但他还是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眼前那团模糊的黑影。

    他知道褚信就站在那里。

    “我认我爹……是因为他当得起, 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好——”冯子章撑着膝盖站起来, 整个人摇摇欲坠, 却迟迟没有倒下去, “不, 你明明知道, 但却不肯承认……我师父闻鹤深犯下弥天大错不假, 他杀了我师兄师弟, 但当初若不是他将我从山下捡来, 我早就死了,他已经为他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我没办法原谅他, 却也不能违背本心对他视而不见……

    至于你, 我曾真心实意将你当朋友,所以才希望你迷途知返, 我知你本性不坏,所以才相信你。”冯子章的声音微微抬高, “我所有的选择都是遵从自己的本心,我不想因为我的视而不见, 让一个真心悔改想要变好的人失去最后一丝机会。我是没办法救所有人,但只要在我眼前,只要我想救, 我便会尽我所能去帮他——只求问心无愧!”

    冯子章刚说完, 原本模糊不清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原本沉重疼痛的身体瞬间变得无比轻松,而他上方快要被褚信蚕食殆尽的灵根和金丹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紫色光芒,周围数之不尽的澄澈灵力疯狂地向他的金丹涌进。

    褚信本身的邪气与之相冲,强撑片刻后不得不切断了和大阵的联系,不可置信地看着金丹和灵根恢复原样甚至比之前更加粗壮,祥瑞紫气盘旋在冯子章周围迟迟未散,最后随着金丹与灵根一起回到了他的体内。

    冯子章只觉得一直压在他心口的闷气陡然散开,那些茫然懵懂和无措犹疑全部溃散,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原本狭窄的识海被拓宽了百倍有余,晦暗的雾气散去,灵力变得澄澈透明,汹涌的灵力滚滚而进,他却并不觉得吃力,反倒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它们。

    大道至简,他终于触碰到了入门的地方,平时褚峻和宁不为提点他的话终于变得清晰易懂,往日吃下的丹药所化灵力终于归位……

    再睁眼,昔日的浑浑噩噩尽数褪去,灵台一片清明,他的本命剑嗡嗡作响,绕着他飞快地转了一圈,悬在了他的身侧。

    道心立,万法成。

    英俊挺拔的青年自阵中一步步走出,脚下的邪阵应声而碎,他看向周围困在阵法中不得出的生魂,口中默念法诀,身侧的长剑引雷而下,数之不尽的祥瑞之气破开黑雾飞速地涌入阵内,将周围映照得明亮如昼。

    “住手!”褚信怒喝出声,执剑直冲向冯子章,而他阵法中出现了无数浑浊的灵力,试图将里面的生魂彻底打散。

    冯子章这次没有再退让,而是迎剑而上,同褚信在半空中交手,至澄至澈的灵力将那些生魂牢牢安抚笼罩住,紫色的祥瑞之气将邪气压制得无所遁形。

    褚信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你这种人竟然能立起道心来!凭什么!?你这种伪善懦弱的人根本不可能立起道心!”

    “世间有恶便有善,至善至恶本就相对相成,我有所求道,立我所求心,虽九死不悔。”冯子章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犹豫不定才是大忌,褚信,错的是你,你只是一直不敢承认。”

    “不!我没错!我没做错!我才是对的!我想为我师父师弟报仇有什么错!?明明是你和宁不为混淆视听!”褚信崩溃的怒吼。

    “一叶障目……”

    声落,围困在冯子章周围的阵法接连破碎,阵中的生魂被紫气包裹,不徐不疾地回归到了尚有余温的身体之中,再睁眼,恍若大梦一场。

    剑光破开黑气,褚信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

    紫气散开,尘埃落定。

    褚信了无生气地跪倒在地上,捂着腹部的血洞,目光阴鸷地盯着面前的冯子章,“你……你竟敢毁我灵根丹田……你还好意思自诩至善道!?”

    “我只是将你从别人那里夺来的修为和灵力尽数散去。你的灵根和丹田吸收了太多驳杂的灵力,早已不堪重负,”冯子章道:“是你自己毁了自己。”

    “不!我要杀了你!我早就该杀了你!把这些人统统杀了!”褚信目眦尽裂,朝着他扑了过去,却被一道绳索牢牢捆住。

    沈溪对冯子章拱手,“多谢冯小友手下留情。”

    冯子章恭敬地对她行了个晚辈礼,道:“褚信是无时宗的人,理应交给您来处理。”

    沈溪笑了笑,而后看向宁不为,对他微微颔首,“多谢。”

    宁不为也颔首回礼,看褚临渊这个弟子愈发顺眼。

    沈溪走到褚信面前不知道在说什么,冯子章飞身下来,兴冲冲地一下扑到了宁不为身上,声泪俱下地呜咽出声:“呜呜爹啊——”

    宁不为啧了一声,十分嫌弃地将他推开,“出息。”

    冯子章咧嘴冲他傻笑,“嘿嘿,爹,我立道了!立道了诶!谢谢爹!嘿嘿!”

    好好一张俊脸愣是让他的傻笑给笑成了一坨憨憨。

    “嗯嗯,你可真厉害。”宁不为一巴掌糊住了他的脸,“啧,离远点儿,口水都喷我脸上了。”

    “大哥!你刚才好威风!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崔元白激动地声音从紫炎刀里传来,“大哥!下次打架你用我好不好?我也超厉害的,比剑好用多了!”

    冯子章激动地抱住紫炎刀,“呜呜欢欢你没事真的太好——嘶!”

    宁不为把紫炎刀给拎下来让崔元白现身,“刀上有真火也敢伸手。”

    冯子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逮着崔元白和仰灵竹看了一圈,确认他们没事之后才松了口气,愧疚道:“是大哥没用,没能保护好你们。”

    “大哥很厉害。”仰灵竹小声道。

    冯子章冲她笑了笑,而后笑容一敛,看向宁不为,“爹,小江——”

    “有大黄在应当无碍。”宁不为道:“你先带着他们回去,我去找她。”

    “爹,我和你一起去。”冯子章道。

    “你道心刚立,马上就要渡劫,灵根和金丹到底是被掏出来一遭,先回万玄院好好养伤。”宁不为看向崔元白和仰灵竹,“你俩好好给他护法。”

    原本跃跃欲试想继续跟着的崔元白和仰灵竹有了任务,顿时来了精神。

    这时又有十几道流光往峭壁这边飞来,宁不为拍了拍冯子章的肩膀,转眼就消失在了原地。

    “爹……”冯子章一声爹还没喊完,就看见了万玄院赶来的人,带头的正是尚暖薇。

    沈溪在这里,自然将事情的原委同尚暖薇解释一遭。

    直到此时冯子章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谁承想这口气一松,整个人晃了晃,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崔元白和仰灵竹赶忙去扶他。

    冯子章破破烂烂的前襟散开,从里面钻出了一朵小小的蘑菇,澄澈的灵力和祥瑞之气一层又一层地将它包裹住,滋润着它受到重创的神魂。

    “是大哥的寻宝菇!”崔元白伸手戳了戳那朵小蘑菇,“怎么变得破破烂烂的了?”

    小蘑菇低头拿伞盖蹭了蹭崔元白的手指,然后蹦到了冯子章的颈窝里把自己团了起来,和冯子章一起沉沉睡了过去。

    ——

    “……他将自己仅剩的一点儿灵力全给了这朵蘑菇,倘若他没有这么做,未必能如此干脆利落的破而后立。”尚暖薇对褚峻道:“我听沈溪说,他立道时乘风只在旁边点了一句,便成了,周遭祥瑞之气通天,我迟到了些,只感受到一些残余,却已是生平仅见如此大的气运,你们这便宜儿子……不得了。”

    “多谢你帮忙遮掩。”褚峻道。

    “举手之劳罢了,若是让旁人知道,难保不会动不该有的心思,也就是无时宗那个褚信不识货,逮着灵根和金丹薅,明明这通天气运才是……咳,”尚暖薇摆了摆手,“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儿子平时看着老实,没想到胆子这么大,竟然敢修至善道,以后可有得苦头吃。”

    褚峻淡定道:“他喜欢就好。”

    尚暖薇盯着他半晌,幽幽道:“也是,有这等通天气运,苦头见了都得绕着走。”

    褚峻微微一笑。

    尚暖薇酸溜溜道:“知道你捡了好儿子,一家子就没个修寻常道的,走了走了。”

    褚峻却喊住她,“乘风没回来?”

    “他去找江一正了。”尚暖薇皱了皱眉,“此次进浮罗秘境历练的掌教和弟子们只是生魂出窍受了些折磨,虽说有惊无险,但少说也去了半条命,

    还有几个救不回来或者失踪的,家中或者宗门执意要寻,浮罗秘境现在乱成一锅粥……他自己一个人反倒行动方便些,你若现身,事情反而会复杂。”

    褚峻点了点头,“多谢。”

    “假客气。”尚暖薇转身便走,“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别送了。”

    褚峻看向床上昏迷的冯子章,旁边是刚开始还在认真护法现在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的崔元白和仰灵竹,几个人受的伤都不算轻。

    褚峻伸手把被崔元白压在肚子底下的小黑龙拽了出来放到了床尾,又小心地将破破烂烂的小蘑菇放到了枕头上,弯腰将安安静静在一旁看着的宁修抱了起来。

    “小山~要治伤~”宁修不怎么开心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床上的哥哥姐姐,掌心浮现出一大团金色的灵力,却被褚峻给按了回去。

    “哒?”宁修不解地看向他。

    褚峻捏了捏他的小手,温声道:“听话,留些力气。”

    海岛之上的万玄院房间内,宁修茫然懵懂地看着褚峻,乖乖地将自己金色的灵力收回了手中,而后一道渺远而嘹亮的兽嗥声越过无数岩浆与阵法,穿透无尽海水和层叠的海岛山峦,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宁修快离开!”

    第156章 浮罗(八)

    “怎么了?”褚峻见宁修愣在怀里, 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脸蛋。

    “黄黄~”宁修咧开嘴冲他笑,“黄黄~不见啦~”

    “它去浮罗秘境了。”褚峻抱着他出了门,“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就会肥来~”宁修抓着褚峻的头发,“娘亲~去哪里?”

    “给你测灵力。”褚峻道:“测试非常消耗体力, 你若是现在用光了灵力, 测试就不准了。”

    宁修茫然地点点头, “好呀~”

    褚峻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 “怎么这么呆?嗯?”

    宁修见他笑, 便弯起眼睛也笑了起来, “小山肥来~帮哥哥姐姐~”

    “好。”

    ——

    浮罗秘境。

    翻滚奔腾的岩浆一望无际, 嶙峋古怪的石群矗立在岩浆之上, 这些石头通体乌黑表面光滑, 而且石身细长,分散在岩浆之上, 每隔几炷香的时间就会沉没下去几块, 被炙热的岩浆吞噬,只余几缕细细的黑烟。

    江一正嘴唇干燥皴裂, 被脚下的岩浆烘烤地满头大汗,她一只手艰难地扒拉住石头最顶端的一小块不平的地方,另一只手还拽着只沉甸甸的小奶狗。

    岩浆沸腾,好几次都险些燎到大黄尾巴上的毛。

    然而最危险的却不是这些滚烫的岩浆, 而是藏在岩浆底下若隐若现的黑色旋涡, 那些矗立的石头原本根基牢固,正是因为被这些黑色旋涡吞噬才倒进了岩浆里。

    “你——真的太沉了!”江一正崩溃的怒吼,“我能扔了你吗!?”

    “嗷汪!”大黄低低的呜咽一声, 出声却是粗哑浑厚的男音:“小兔崽子你敢!”

    江一正咬了咬牙, “你不是说给太尊消息吗?收、收到了吗!”

    “太远了!我只能告诉宁修!”大黄低吼。

    “小山他——懂个屁!”江一正的掌心出了汗, 连人带狗猛地向下滑了一截,又被她眼疾手快给牢牢扣在了石头上。

    “没办法,这里的灵力正在飞快的消失,我只说了一句话就彻底联系不上宁修了!”大黄看着岩浆底下越来越多的黑色旋涡,眼里满是凝重。

    江一正忍不住骂道:“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不等大黄回话,她扒着的石头突然开始轻微晃动,江一正想要召唤出自己的剑,然而灵力稀薄的情况之下剑在纳戒里根本不听使唤,眼看石头倾斜地越来越厉害,她急忙道:“大黄,我先把你扔到对面的石头上去!”

    大黄高声道:“等等!等等!爷恐高!爷够不——呜汪!”

    小奶狗哀嚎着在高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紧接着江一正果断松开手,从腰间拿出一柄短刀,狠狠插在了那石头上,而后伸手拽住了快要掉进岩浆里的大黄的狗尾巴。

    大黄看着近在咫尺的岩浆使劲咽了咽口水,怒汪道:“江一正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你要爷的命直说嗷汪!”

    “还好还好。”江一正松了口气,看着周围望不到边的岩浆和石群,纳闷道:“我明明是掉进了水里,为啥在这里醒过来的?”

    大黄心虚地摆了摆爪子。

    它本来是想直接把江一正传送回万玄院的,谁知道中途忽然灵力不足,落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连传信都没办法传。

    “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江一正绞尽脑汁试图想办法,但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时她一抬头看到了上面闪烁着光亮的穹顶,“要不我把你扔上去?”

    大黄高声制止了她危险的想法,“休想!”

    江一正艰难地把它拽上来让它扒拉住自己的腰带,猛地一个用力,双手扒住了石头边缘,“那我——先爬上去——再说!”

    她力气颇大,那石头不知为何脆得厉害,刚爬了两下,江一正便眼睁睁地看着石面上的裂纹越来越大,不等她有所反应,手下忽然一空,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往岩浆里坠了下去。

    “救命啊啊啊——”她嚎了半晌,迟迟没有迎来被灼烧的痛感,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张陌生的脸,“娘嘞——你谁!?”

    一个穿得破破烂烂衣裳的大叔蹲在石头顶端,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曲长发,猩红的符文从满是青色胡茬的下巴一直延伸到了右耳后盖住了他半张脸,深邃坚毅的五官轮廓清晰,只是那双眼睛瞳白多瞳仁小,仿佛某种凶残又危险的野兽,而他脖子手腕脚腕处都挂着沉重的铁链子,丁零当啷地在砸在了石头上——

    不管从哪个地方看都不像个好人。

    江一正被扯着腰带悬在半空中,只觉得自己的腰快要断开,表情痛苦又警惕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大叔,藏在袖子里的短刀慢慢往下滑。

    “你——怎么这么重!?”大叔深吸一口气,猛地将她一把拽上了石头。

    熟悉粗哑的声音传入耳朵,江一正刚站稳,死死抓着大叔的胳膊,“大大大大黄!?”

    大黄被她吼得偏了偏头,“哎哎哎哎听见了!”

    “爹啊啊啊狗精变成人啦!”江一正惊恐出声。

    “说谁狗精呢!谁是狗精!老子正儿八经的神兽!”大黄怒道:“再咋呼爷就把你丢下去!”

    江一正立马闭嘴,闭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大黄?”

    “昂。”大黄应了一声。

    两个人站在狭窄的石头顶端,江一正怕自己真被丢下去,干笑道:“你变成人还挺……挺……挺和蔼可亲的哈。”

    顶着副就差把“老子是坏人”刻脑门上长相的大黄:“……呵,爷谢谢你。”

    江一正抽了抽嘴角,脚下的石头突然开始晃动,她和大黄艰难地在上面维持着平衡。

    “你别推我啊啊啊——”

    “爷没推你!”

    “你变回狗不行吗你这么占空!”

    “爷变不回去了!要不是为你救你爷才不稀罕用两根腿走路!”

    “为什么变不回去?”

    “灵力——”

    “嘭!”

    凛冽地刀光直冲两个人站的地方劈来,江一正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大黄的领子躲开了这一刀,方才大黄站着的那半块石头被刀气切碎,凄凄惨惨地落进了岩浆里。

    两个人一人一只脚站在仅剩的石面上颤颤巍巍地保持着平衡,抬头就看见宁不为一脸杀气地盯着他们,准确地说是盯着大黄变成的男人。

    “放开她。”宁不为面色不善道。

    正被江一正一手抓着腰带一手薅着后脖领的大黄:“???”

    “爹他他他不是人!他是——”江一正刚开口就被打断。

    “他当然不是人,连这种深山老林的小妖物都能占你便宜,平时学的东西都被狗吃了?”宁不为不爽道。

    “狗怎么了!”大黄怒道:“就你家闺女好!你倒是让她放开爷!”

    宁不为听见这属实的声音着实愣了一下,“大黄?”

    大黄气得一头卷毛都快直起来了,“是爷!”

    “狗精……能变人?”宁不为抽了抽嘴角。

    “爷今天要咬死你!”大黄试图扑上去。

    “黄大爷!黄大伯!冷静!”江一正把人死死拽住,结果低估了自己的力气,两个人往后踉跄了一步,脚下顿空直直坠下去。

    宁不为踩着朱雀刀一手一个拎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岩浆下面越来越多的黑色旋涡,“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暗域的封印。”大黄半跪在朱雀刀上,将手里的短刀扔进去,一阵刺耳的金属碾压声之后,从里面飘出来几缕黑色的粉末。

    江一正泪汪汪道:“我的刀……”

    “出去赔你个好的。”大黄轻咳了一声:“如果能出去的话。”

    “什么意思?”宁不为面色一沉。

    “这里面本来就是个大的黑色旋涡。”大黄道:“不管灵力多么充裕的地方,只要它们靠近,灵力就会全部被吸走……不然为什么修真界人人都对暗域避之不及?因为这些东西往往出现的悄无声息,修士根本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通常进来了才意识到问题,但为时已晚——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一星半点,浮罗秘境出现了这东西,恐怕整个万玄院海岛底下都满了。

    或者往更坏处想,也许暗域的禁制早就被人打开,现在整个十七州底下都布满了这些鬼东西。”

    他看着脚底下变大的朱雀刀,“也许是因为你用的是邪气,所以对这些感知不那么敏捷。”

    “暗域?”江一正疑惑道:“暗域不是在辛州吗?而且暗域入口不是一直由崇正盟看守,里面的禁制怎么会被人打开?”

    “没错,暗域入口在兑府辛州星落崖。”大黄解释道:“但是两年半前,星落崖之战,整个星落崖被毁坠入暗域,暗域就没了入口。”

    江一正觉得耳熟,本能地看向宁不为求解,“星落崖之战是——”

    宁不为幽幽地和她对上了目光。

    江一正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是她爹,一战杀了几百名崇正盟的修士,然后反手就把星落崖给炸了。

    “爹,干得漂亮。”

    宁不为:“…………”

    第157章 浮罗(九)

    万玄院。

    宁修抱着一颗亮晶晶的圆球, 试图下嘴啃,被褚峻两根手指抵住了下巴,小家伙郁闷地把脑袋搁在他手上, 抗议道:“小山~只~尝一尝~”

    “这东西可不好吃。”郝诤笑呵呵地看着他, 用另一个毛线球换走了他手里会发光的圆球。

    “哒~”宁修不开心地抬头看向褚峻, “娘亲~”

    亮晶晶哒~想要~

    “不可以。”褚峻声音温和地拒绝了他。

    宁修抱着自己的小毛线球想了想,软糯糯道:“那~玩~一点~点~好不好?”

    那我再玩一点点时间好不好呀?

    褚峻摇了摇头。

    “哒~”宁修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郝诤手里的圆球,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毛线球, 乖巧道:“小山哒~也很好玩~呀~”

    然后就低着头玩起了自己手里的小球。

    郝诤将吸收了宁修灵力的圆球放在了大殿中央凹进去的卡槽里, 各色的光芒从圆球里面折射出来,落在了面前的一座小鼎里。

    “你猜的没错, 宁修现在体内的灵力远远超出了一个金丹修士能承受的范围, 而且驳杂无章,好像是被人强行灌注进去的一样。”郝诤面色凝重道:“但如果不是这样测试,根本就发现不了, 你是如何察觉到的?”

    褚峻将目光从宁修身上收回来, “之前我让宁修帮了个忙,便觉得他的灵力强到有些不正常,只不过乘风一直在旁边, 我没找到机会过来。”

    郝诤不解道:“宁修能帮你什么忙?”

    褚峻沉默片刻。

    “宁乘风不知道吧?”郝诤将那小鼎盖上了盖子。

    “嗯, 主要是瞒着他。”褚峻道。

    “你还敢有事情瞒他, 生怕这祖宗不闹?”郝诤诧异。

    褚峻淡定道:“说了他肯定会阻止我。”

    “你可真是……算了,我懒得说你。”郝诤摇摇头, 看向宁修, “宁修天生金丹资质卓绝, 偏偏年纪太小又什么都不懂, 让他自己调节灵力根本行不通, 这样下去金丹迟早承受不了这么多灵力,你打算怎么办?”

    “他经常进我识海里玩耍,我可以引导他将多余的灵力留在里面,只不过需要人在外面护法,一旦出现意外,帮我将宁修的灵识拽出来。”褚峻道。

    “这办法可行。”郝诤点了点头,“只不过护法之人很重要,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褚峻沉默地盯着他。

    郝诤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确认旁边没有其他人,幽幽道:“你家宁乘风不比我合适?”

    “他若问起缘由,不好解释。”褚峻淡定道:“我不想骗他。”

    郝诤:“……那万一你和宁修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还不得撕了我?”

    褚峻点了点头,“辛苦了。”

    郝诤:“…………”

    宁修抱着自己的小球晃晃悠悠走到了郝诤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奶声奶气地问他:“伯伯~小山~可~不可以~玩~亮亮哒?”

    郝诤将刚才测试用的小圆球拿了出来,封印住了里面的阵法,弯腰递到了他的手里,“只可以玩一小会儿。”

    宁修眼睛一亮,开心地点头,“谢谢~伯伯~”

    郝诤看向褚峻,“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敢这么冒险了?”

    “放弃用宁乘风渡命劫的时候。”

    ——

    “……这件事情解释起来有些复杂,上古时期,修真界和凡间界刚分开的时候是没有入口的,后来又被修士生生破出个入口,那入口所占的地方可不算小,于是就自成了一块洞天福地,相当于是个大型秘境,一直四处游荡。

    这游荡的秘境其实就是暗域和浮空境的前身。

    直到三万年前暗域和浮空境还是一个地方,后来是因为狄怀作乱才一分为二。”大黄盘腿坐在朱雀刀上,看着下面沸腾的岩浆,摸了摸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

    “那这和小山有什么关系?”江一正不解。

    “问题可多了去了。”大黄长叹一声,细细同道来,“首先,暗域和浮空境本质上来说是一个地方,二者的禁制同根同源,最开始灵力也相差无几,还不过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宁修是玲珑化骨所生,对他来说,暗域和浮空境的灵力就跟他爹娘白送的一样,但问题是暗域灵力驳杂,又有这些古怪的黑色旋涡,远不如浮空境的灵力澄澈,如今禁制一破,这些黑色旋涡吸收的乱七八糟的灵力恐怕会全都涌进他的体内,他一个小娃娃,能撑多久?”

    江一正皱眉,“为什么暗域禁制破了灵力会进到玲珑骨里?”

    “好问题。”大黄拍了一下手,指着自己脸上猩红的符文道:“看见了吗?”

    江一正点点头,“好看。”

    “……这是和暗域连着的禁制,照理说有这些禁制在,我是没有办法化人的,但现在暗域禁制被人解开,我也就不再受禁制的影响。”大黄道:“当年修真界和凡间界被强行用禁制分开,爷作为神兽,被一并封了进去,看守的就是能分二界的神物——玲珑骨。”

    江一正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非要开辟出个入口,就把我跟玲珑骨从禁制里劈了出来,还他娘的一剑劈到老子脑壳上,害我昏睡了许久。”大黄道:“等我醒过来,原本我和玲珑骨待的地方已经一分为二,玲珑骨也他娘的就剩指头那么一丁点儿了——

    爷刚嗅着味找到凡间界入口,就被宁行远那厮给强行带回了宁家。”

    大黄摊手,“明白了吗?”

    江一正点点头,又疯狂地摇头。

    旁边一直沉默听着的宁不为突然开口道:“你为何不早说?”

    “爷刚想起来!”大黄崩溃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天杀的劈入口劈老子脑壳,刚醒过来没多久又被你家姓褚的捶脑壳,你小时候天天揪我脑壳,你儿子有事没事又喜欢啃老子脑壳,搁你你能想起来吗!?”

    “…………”宁不为陷入了沉默。

    大黄揪着头发道:“要不是禁制解了这么多我突然能变成人,就那点儿狗脑子再过三万年也想不起来!”

    宁不为思索片刻道:“也就是说,玲珑骨本是隔开凡间界和修真界的神物,原先有禁制在尚可无虞,现在有人解开禁制,修真界大量驳杂的灵力都会涌进他体内?”

    “目前来说是这样。”大黄神色凝重道:“如果隔开凡间界和修真界的禁制全部破开,那么修真界数不清的灵力将会一股脑地涌入凡间界,届时唯一的媒介便是玲珑骨,就算十七州如今灵力稀薄,可全部汇聚在一处,那也如湖开缺口,莫说宁修体内只有一小截玲珑骨,就算整块玲珑骨尚存,怕也是形魂俱散。”

    宁不为心底猛得一沉。

    大黄深吸一口气道:“倘若说那些上古修士破开修真界和凡间界的禁制筑了入口,当时玲珑骨完整,禁制尚在,灵力只是缓慢的流入凡间界,维持几百万年都没有问题;

    但偏偏三万年前狄怀利用玲珑骨动用血阵,整个修真界险些完蛋,桑畔风和崔盛想办法创立了八卦大阵和血阵相抗,艰难地维持住了灵力平衡,灵力流逝只比原来快了一点,十七州这样也算有惊无险;

    可坏就坏在五百年前出了巽府之乱,八卦大阵的灵力运行缺了这么一卦,灵力自然倾泻得飞快,十七州灵力日渐稀薄,可禁制仍在……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都维持在一个奇妙的平衡中,宁修能借玲珑骨化人实在是天大的造化,但如今禁制被解开大半,宁修留在十七州实在是危险,倘若现在去凡间界,或许还能拖延一段时间。”

    “那到底是谁解开了禁制?”江一正努力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但发现自己还是捋不清,只好问了个自己能理解的问题。

    “裴和光。”宁不为冷声道。

    大黄赞同地点头,“这个裴和光的修为深不可测,甚至远在褚峻之上,完全有可能解开禁制。”

    “可他不是想对付爹,还险些掏了爹的灵根?”江一正纳闷,“解开禁制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或许……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玲珑骨呢?”大黄沉思道:“对付你爹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江一正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我捋不清楚了。”

    “不用清楚,你只要知道如果我们不赶紧出去阻止裴和光将禁制完全解开,你小山弟弟马上就要完蛋。”大黄拍了拍她的脑壳。

    宁不为道:“禁制还有办法恢复吗?”

    大黄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符文,“虽然我不知道怎么解,但禁制上的每个符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宁不为点了点头,看向岩浆下的无数黑色旋涡,“你说这些是暗域里出来的东西?”

    “没错,暗域不比浮空境,里面灵力和各种气都混杂在一起,而这些旋涡专门用来吸收灵力,寻常修士进去灵力顿消,只会死无葬身之地。”大黄有些发愁,“我的传送空间在这里根本没有办法施展。”

    话音未落,宁不为直接拽着他们跳进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旋涡。

    里面顿时传出一阵惨叫。

    第158章 浮罗(十)

    沙滩上接连落下三道黑影, 紧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娘嘞……”江一正恍惚地从沙滩上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腿,确认自己还健在之后, 一脸崇拜地看向宁不为, “爹, 你太厉害了!”

    大黄好不容易将嗓子眼里的沙子咳出来,有气无力地指着宁不为, “你是不是疯了!万一你邪气不够我们就全都成渣渣了!”

    宁不为十分淡定地抬起手来抹掉了脸上的沙粒, “我有数。”

    “你有个屁——”大黄还没骂完, 就被江一正打断。

    “大黄,我们还是快去找太尊和小山他们吧。”江一正死死抱住大黄试图往宁不为脑壳上敲的爪子, 又瞄了一眼她爹蠢蠢欲动的朱雀刀, “走走走!”

    三人一路疾速飞到了万玄院他们落脚的地方,刚推开院门,就看见宁修蹲在地上玩沙子, 尚暖薇躺在旁边的摇椅上悠然自得地品着茶, 一派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模样。

    尚暖薇见他们进来,懒洋洋地抬起手,笑道:“哟, 回来了?”

    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三人面色各异。

    “爹爹~黄黄~二姐姐~”宁修看见他们显然很惊喜, 手里玩沙子的小铲子都没来得及放下, 就颠颠跑到了他们跟前,挨个抱了抱他们的小腿, 最后冲宁不为伸胳膊要抱抱。

    宁不为伸手将他抱了起来, 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的识海和金丹, 灵力确实驳杂不少, 但远没有大黄说得那么严重。

    大黄不解地捏住宁修的手腕探查一番, 得出了和宁不为同样的结论,大为不解,“小山,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呀~”宁修好奇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大黄的手指,“黄黄~狗狗呢?”

    大黄伸手将他抱了过来,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脸,大笑道:“闻闻,爷就是你的狗。”

    “噗!”正在喝茶的尚暖薇一口水喷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大黄,“这是你们家那条狗?狗精能变人!?”

    “爷是神兽!”大黄再次愤怒地辩驳。

    尚暖薇从椅子上起来,好奇地打量他,“是神兽,狻嘛,我知道。”

    大黄挡住了她试图薅自己头发的手,倒是宁修眼疾手快薅了一根递给了尚暖薇,于是大黄又和宁修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宁不为用神识扫了一圈,看向尚暖薇,“尚院长,褚峻不在?”

    “冯子章渡劫,他带着崔元白和仰灵竹去护法了。”尚暖薇面不改色道:“唔,看时间的话应该快回来了。”

    尚暖薇离开不久,外面的天色就暗了下来,大黄还有些不太适应化形之后的人身,趴在床上和宁修兴致勃勃地一起玩着推球的小游戏,乐此不疲。

    江一正换了身衣服出来,发现宁不为不在房间里,便出去找,结果发现他就站在廊庑下,抱着胳膊出神。

    天边的火烧云绵延不绝,橘红色的晚霞洒下来,春寒料峭,竟平添几分寂寥的滋味,连带着宁不为的背影都有些孤零零的。

    “爹。”江一正喊了他一声。

    宁不为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她,“怎么不去休息?”

    “还早着呢。”江一正揉了揉鼻子,“爹,你是不是在担心小山的事情啊?你和大黄不是看过很多次了么,小山现在神魂安稳,灵力也梳理干净了,不会有事的。”

    宁不为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凉凉道:“你最近打算干什么?”

    江一正被他问得有点懵,“什么干什么?”

    “算起来你已经筑基许久了,想好以后修什么道了吗?”宁不为问。

    江一正呆住,“啊,可我、我才筑基六阶,立道什么的太遥远了。”

    毕竟她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临江城中长命百岁,然后寿终正寝……什么的。

    宁不为挑眉道:“不算远,只要你把每天睡觉的时间拿来修炼就行。”

    江一正羞愧地垂下了脑袋,然后十分自觉地回房间里修炼去了。

    房间里宁修和大黄的笑闹声时不时传出来,宁不为坐在台阶上,随手捡起来几根枯木枝,刚起卦,紧闭的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爹爹!”崔元白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像只激动的小麻雀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爹!”冯子章带着仰灵竹进来,脸上写满了喜悦,“我成功结婴了!我已经是个元婴期修士了!”

    宁不为任由崔元白挂在了自己身上,伸手拍了拍冯子章的肩,“不错。”

    冯子章乐呵呵地冲他傻笑。

    宁不为等了一会儿,发现后面迟迟没人进来,“褚峻呢?”

    “啊,太尊在后面跟郝院长说话呢。”冯子章笑道。

    宁不为挥挥手把他们赶进了房间。

    “什么人!?”

    “大黄?你是大黄?大黄不是狗吗……狗精能变人?”

    “爷累了……爷不想跟你们这群兔崽子解释了……”

    “大黄变回去变回去……”

    “去去去,现在还变不回去哎——你别往爷身上爬!”

    屋子里吵吵嚷嚷,宁不为又耐着性子站在廊下等了半晌,将手里的树枝随手一扔,准备出去看看,就见褚峻走进了院子里。

    看着灵力平和步伐稳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不知为何,宁不为隐隐松了口气。

    褚峻见他盯着自己,笑着问:“出门散个步能散半个月?”

    宁不为心虚地咳了一声,而后顺势搂住了他的腰,理直气壮道:“生气还不许别人散心了?真霸道。”

    褚峻抓住他不怎么安分的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那现在还气吗?”

    “我向来大人有大量。”宁不为笑着回答他,余光突然瞥见了刚才随便扔出来的卦象,目光突然一滞。

    他最近难道和卜卦犯冲,怎么次次都是大凶?

    “怎么?”褚峻见他脸色有些难看。

    “没什么,差点忘了告诉你,大黄变成人了。”宁不为不着痕迹地将那几根枯木枝踩在了脚下,拉着褚峻往房间里走,再抬脚,那些树枝已经化作了齑粉。

    片刻后,褚峻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有一丝不解,“不是要看大黄?”

    宁不为靠在门上堵住他想出去的路,“我难道还不如一条卷毛狗?”

    隔壁房间的大黄突然打了个喷嚏。

    褚峻失笑,“到底怎么了?”

    宁不为面不改色,“自己想想。”

    褚峻神情淡定,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坦诚问道:“想不起来。”

    宁不为狐疑地盯着他,“你真没事情瞒着我?”

    褚峻举起一只手,慢条斯理道:“我对天道——”

    宁不为一把捂住了他嘴,眯起眼睛道:“我就随便问问,你这么随便发誓,万一有事情忘了,以后渡劫天雷不得劈死你。”

    褚峻眸光微沉。

    宁不为松开手,感慨道:“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这么毛躁呢。”

    年纪大又毛躁的褚峻:“…………”

    宁不为转身要开门,开门之前状若无意道:“说起来,我们的道契还一直封印着,不如趁现在无事解开,以后有什么事情联系也方便,省得还要再浪费我的符纸。”

    褚峻点头,“好。”

    宁不为转过头来觑他,“真的?解开的话你无论做什么事情可都瞒不住我。”

    褚峻道:“无事可瞒。”

    宁不为痛快道:“好啊,那过两天咱们便解开封印。”

    ——

    几个大的孩子进浮罗秘境历练结束,尤其是冯子章立了道心又渡劫结婴成功,此次历练也算是有惊无险,甚至因为生死关走了一遭,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了许多。

    翌日万玄院开课,宁修几个各自去了自己的学院里面上课,连大黄都应尚暖薇的邀请带着小黑去院里帮忙。

    虽然宁修看起来没有受到影响,但暗域禁制被人解开这件事情,宁不为总觉得还没有结束。

    “……如果按照大黄的说法,宁修现在应该是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但现在他一点事情都没有,反而不太正常。”宁不为将他们在浮罗秘境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同褚峻说完,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脸上,不打算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你怎么看?”

    褚峻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他不动声色道:“虽然宁修现在没事,但此事不能掉以轻心,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最好是去趟暗域,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宁不为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便动身。”

    “这么着急?”褚峻问。

    “毕竟关乎宁修的安危。”宁不为肃然道:“你若有其他安排,我自己去也可以。”

    “我无事,只是道契的封印解开需要些时间,不如后日?”褚峻道。

    “也好。”宁不为自然答应。

    褚峻起身道:“那我先去准备。”

    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身后,宁不为缓缓皱起了眉。

    不对劲。

    褚峻刚一进门,周围繁复的法阵倏然落下,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

    驳杂的灵力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识海和法阵之中乱窜,紧接着又被太极印死死压制进了赤渊剑内。

    褚峻面无表情地看着剑身上龟裂的纹路,宽袖一扫,数不清的法阵和太极印就被隐匿了起来。

    隐匿起来的瞬间,宁不为推门而入。

    褚峻转身,看向宁不为的目光温和又平静,“现在?”

    宁不为“算了,我突然觉得现在解封印也没什么必要,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暗域,如何?”

    “好。”

    第159章 暗域(一)

    凡间界, 京城。

    绵延不绝的火烧云将整个天空映照成了橘红,远处威严恢弘的宫殿鳞次栉比,琉璃瓦上的积雪化作了水滴, 掠过朱红色的宫墙,沉闷地打在了古老的石板路上。

    高阶之上, 厚重的官袍被寒风吹起些许。

    “房大人, 请随我来。”尖细略带阴柔的声音传进了房晚臣耳中。

    房晚臣猛地回神,对着来人微微颔首, 而后跟在对方身后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宫殿。

    一路上他眼睛微垂目不斜视,待前面领路的人停下离开, 才不疾不徐地撩起官袍准备拜叩,“微臣——”

    “不必。”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

    房晚臣疑惑地抬起头, 发现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皇帝,而是一个穿着黑衣的青年人, 正微笑着注视着自己。

    他眼中愕然,转头看向四周,却发现之前给他带路的人早就离开,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房晚臣警惕地退后一步, 道:“阁下是何人?陛下又在何处?”

    对方眼中划过几分诧异, “你不记得我了?”

    房晚臣一片茫然,显然早已将玉泉村群怨幻境里面发生的事情忘干净了, 他看起来十分不解,“在下从未见过你。”

    “看来乘风不希望你卷进来,也罢。”对方笑道:“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我叫裴和光, 这名字是我弟弟给我取得, 取自和光同尘。”

    房晚臣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

    一个明黄色的物体被对方扔了过来, 房晚臣下意识伸手接住,结果发现被扔过来的竟然是道圣旨。

    “打开看看。”裴和光很有耐心。

    房晚臣打开圣旨看了半晌,皱眉道:“你既是陛下选中的国师,就该知道我并非术士。”

    “你可以学。”裴和光道。

    “怪力乱神并非我志向所在。”房晚臣冷下脸道。

    裴和光谆谆善诱,“修仙一途可上天入地,长生不老,大道飞升……哪个不比你在凡间孤苦伶仃只活须臾一瞬来得好?”

    “一派胡言!”房晚臣凛声道:“定是你等这些术士妖言惑众迷惑了陛下,才让他降下如此荒唐的圣旨,我要面见陛下!”

    裴和光拢着袖子摇头,“小五,我此行便是专门来接你的,人间界将面临一场浩劫,你待在我身边定然安全无虞。”

    房晚臣厉声道:“在下姓房名晚臣字仲麟,家中行三,你怕不是找错人了!”

    裴和光笑着摇头,“你随我走,之前的事情我会慢慢告诉你。”

    “荒唐——”房晚臣话音未落,眼前突然漆黑一片。

    半个时辰后,凡间界通往十七州的入口。

    谢酒看着裴和光抱着的人,拱手道:“师尊,已经准备好了,您真打算带一个凡人回十七州吗?”

    裴和光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觉得不妥?”

    “弟子不敢。”谢酒垂眸道:“只是弟子怕他乍然进入修真界恐怕很难适应。”

    “我自然会好好教他。”裴和光踏进了入口,突然顿足道:“阿辞,你可怨我当时在玉泉村丢下你?”

    谢酒抿了抿唇,沉声道:“师尊自然考虑得比我周全。”

    裴和光冲他笑了笑,“阿辞,你这样口是心非,不难受吗?”

    谢酒抬起头来看向他。

    ——

    十七州,震府。

    无时宗主峰。

    自从宗门大选告一段落之后,无时宗内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各大宗门世家的宗主和家主带着弟子齐聚一处,各色长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大殿中人声鼎沸,褚临渊坐在主位上,正和邻近的卫家家主卫涟低声交谈。

    “……临渊无能,竟还要您亲自出关主持大局。”褚临渊颇有些愧疚。

    卫涟已经须发皆白,虽然看着脸色红润,但皱纹很多,旁人若是不知他的身份,可能只觉得他是个寿元即将走到尽头的普通修士,但知晓内情的人却对他颇为敬重。

    原因无他,若真排资论辈算起来,卫涟算得上是如今十七州活得最久的人类修士,至于寿元几何已经无人知晓,便是褚峻的师尊拙之真人见了都要规矩行礼的,辈分极高。

    卫涟摆了摆手,缓声道:“此乃关乎十七州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们卫家这些孩子平日里多承蒙你的关照,老夫也正好借此机会同你说声谢。”

    褚临渊恭敬道:“您折煞晚辈了,无时宗与卫家向来交好,这都是应当的。”

    上位的几大宗门世家的掌门人们客气又热络的交谈,状若无意地试探着对方的态度,大殿里的长老们也各自谈话,没有资格进殿的弟子们便只能在殿门外恭候。

    “听说请了卫家那位老祖宗出山,这次事情可不小。”寒烟门的首席弟子寒无咎低声道。

    “自然是不小,这几日十七州的灵力波动得厉害,八卦大阵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玲珑骨如今又不知所踪……不然你以为宗主和家主们闲得没事聚在一起?”藏海楼的嫡子道:“我听说暗域那边好像又出了问题,明桑禅师一直带人镇守在那里……”

    “……卫家这位老祖宗不知道活了几千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不提前说,难道连他们卫家子弟的死活都不管了吗?”有人疑惑。

    “嘘,不要命了。”又有人低声呵斥,“老祖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

    “考虑什么呀,我看是活得太久又飞升无望,根本就不管别人死活了……”有人嘀咕。

    “不会说话就闭嘴。”站在门前的一名弟子冷声喝道。

    这弟子在一众锦衣华服的人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穿着破烂的衣裳,腰侧还背着三把短刀,旁边站着个和他差不多打扮的人,也是不耐烦地看着说话的人。

    “卫家那俩怪胎……”

    “最好还是少招惹。”

    说话的弟子灰溜溜地躲进了人群里。

    卫雪松和卫清泉冷着脸站在那里,众弟子谈话的焦点又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宁不为那个魔头最近一直销声匿迹,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听说王家现在乱成一团麻,王滨老祖之前在万玄院边上露了个面又消失不见了……”

    “说起来万玄院开始上课,我那个侄子第一天就逃课,被我哥给打断了腿……”

    “小孩子嘛……”

    “若是能找到玲珑骨,现在的困局直接就能破开,之前褚宗主提过,怎么现在又没了动静呢?”

    “……各位老祖真人自有他们的安排,咱们听令便是。”

    “…………”

    大殿之上,褚临渊将十七州的情况说了个大概,道:“如今八卦大阵岌岌可危,暗域禁制又被人强行破开,一旦禁制完全消失,十七州的灵力将会涌进凡间界,届时不管对凡间还是修真界都将是一场浩劫……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话音一落,众人议论纷纷,这时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褚宗主还是不要避重就轻,如今困局唯有玲珑骨可破,您明明知道玲珑骨就在万玄院,为何不告诉大家呢?”

    整个大殿倏然一静。

    第160章 暗域(二)

    “王滨, 你竟然还敢出现!?”合欢宗宗主卿眠冷声道:“论道山大会你害我多少弟子!”

    他这么一说,周围还在愣神的修士们纷纷反应过来,抽刀拔剑落符起阵, 俱是戒备地盯着王滨的一举一动。

    “诸位何必这么紧张,我只是听说崇正盟在这里集会,身为王家家主, 我总不好缺席吧。”王滨笑着抬起手手压了压, 周身的威压缓缓散开,视线扫过主位上坐着的几个人,最后视线锁定在褚临渊身上, “你说对吧,褚宗主。”

    褚临渊抬手示意众人冷静,起身走到案几前面, 道:“王滨老祖来参加集会无可厚非, 只是您在论道山所作所为, 实在让人心寒。”

    王滨笑道:“当日我也是受了奸人所惑,奈何待清醒过来为时已晚, 我自然懊恼不已……昔日之事不足论,如今十七州危难当头,我王家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方才所问之事,还请褚宗主能给大家一个解释。”

    谢家家主谢知昂道:“王滨老祖言之有理,褚宗主, 你若是知道玲珑骨的下落不如明说,我们何必在这里苦心孤诣白费功夫?”

    青丹宗宗主即墨元道:“谢家主, 我们都知道玲珑骨已经化作人形, 难道我们这些宗门世家要去欺压一个稚儿?”

    “大义当前, 牺牲一稚儿救千万人于水火之中有何不可?”寒烟门门主寒霜。

    “你说得倒是好听,要是牺牲你刚出生的小儿子去救十七州,你愿不愿意?”藏海楼的一位长老嗤笑。

    “呵,你们藏海楼一直都拎不清,那可是大魔头宁不为的儿子,怎么,你还让我们等他长大了变成另一个宁不为吗!?”寒霜冷笑。

    “可若我们做出此事,又与宁不为何异?”玄武楼的楼主亓心摇头,“稚子何辜。”

    “那你们倒是想出别的办法来啊!”有暴脾气的长老骂骂咧咧道:“商量讨论了多少次,除了这个推那个扯车轱辘话颠三倒四,愣是没找到一个能成的办法!要老子说还不如直接到暗域,把搞鬼的那个孙子给揪出来杀了了事!”

    “魏墨长老您稍安勿躁。”即墨元道:“背后之人行踪诡谲,而且还与宁不为有紧密的联系,我们至今都没查清他的身份,谈何动手?”

    “前段时间尚有可回旋的余地,但现在灵力泄露的越来越严重,我宗门内本来有数百弟子可筑基成功,可如今只有两三人而已,更有闭关长老弟子被迫强行出关,或有走火入魔者不计其数……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有宗主愁眉苦脸道。

    “没错,灵力若是全都泄露到凡间界,十七州灵力稀薄,莫说飞升无望,怕是维持寿元都成问题,届时我等又与朝生夕死的凡人何异!”寒霜点头应和。

    “我们已经试过用其他办法修补八卦大阵,但事到如今无一例外全都失败!褚宗主,此事绝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妄海宗的宗主裴瑜天痛心疾首道:“还请您速速下决定!”

    此话一出,一百二十宗门和世家里便有许多人站出来附和,无一例外是支持崇正盟去抢回玲珑骨用以修补八卦大阵。

    卿眠皱眉道:“诸位说得轻巧,就算我们真这么不要脸去为难一介稚儿,万玄院素来与世无争,这是万年来传下的规矩,断没有带人打进万玄院的道理,怎么,难道以后都不打算将自家子弟送进去修行了?”

    原本还吵嚷的人群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过后,有人出声道:“可——倘若十七州没了,哪还有什么万玄院啊。”

    话仿佛一滴水落进了油锅,众人又炸开。

    褚临渊面色沉静作沉思状,片刻后看向旁边不动如山的卫涟,“卫老,您如何看?”

    卫涟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既然大家对此异议颇大,那我们便进走议事牌。”

    半个时辰后,水镜中结果尽显。

    “崇正盟一百二十宗门世家,在场九十七牌,水镜在场十六牌,十七未到弃牌——”沈溪看向褚临渊,见他没有下一步指示,便沉声道:“过半数支持取玲珑骨。”

    王滨笑道:“褚掌教,事不宜迟,我们今日便去万玄院讨个说法,如何。”

    褚临渊对上了他挑衅的目光,“既然大家相信王滨老祖所言,那我们便前去万玄院。”

    卿眠将手里反对的牌子一扔,黑着脸靠在了椅子上。

    “师父,咱们要去吗?”她身后覆面纱的弟子轻声问道。

    “自然要去。”卿眠冷笑道:“本座倒是要看看,这群人能讨得了什么说法。”

    与此同时。

    乾府娄州,万玄院。

    万玄院各年龄资质不同的弟子都分布在不同的海岛上,有自己专门的课室和长老教习,十大宗门八大世家的金贵弟子们更是放在灵脉最充裕的海岛,虽然资源最好,但这群矜贵的少爷公子们也最难管教。

    “谢长安、谢长明、葛云阳!”掌教黑着脸点名,“人呢!?”

    底下的弟子们一脸茫然无辜地看着掌教。

    “一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掌教气得大发雷霆,“别以为你们的家世宗门在我这里有用!在我眼里你们还不如辰光岛上那群没断奶的娃娃!一个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真要将你们扔出去历练,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现在就敢不好好上课……”

    掌教喋喋不休地在教训人,奈何罪魁祸早就跑远了。

    “我早就说了,姑姑这件法器是件不多得的宝贝。”谢长安甩了甩手里的一块小方布巾,“虽然它看起来很像抹布。”

    “长安哥,咱们出岛,护岛大阵完全没有发现,郝诤院长在隔壁上课呢,竟然也完全没有发觉。”葛云阳伸手想碰那块布子,却被旁边的谢长明一巴掌拍开。

    “别给我哥弄坏了。”谢长明道:“这可是他好不容易跟姑姑讨来的至宝,我为此还断了条腿呢。”

    “你那条腿明明是因为不肯来上学被你爹给打断的,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葛云阳嘻嘻哈哈戳他的腿,“谢长明,不到半年腿断了两回,感觉如何啊?”

    “滚滚滚!姓葛的,我今儿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谢长明箍住他的脖子作势要揍他。

    “你俩要是再闹就回去,别跟着我添乱。”谢长安十分嫌弃地离他俩远了些。

    “别啊哥,我们不闹了,不闹了。”谢长明将人松开,“我们真的特别想去暗域看看,上回我怎么求小叔叔他都不答应。”

    “对啊,说是禁地,但之前魔头宁不为不还在星落崖杀了五百修士,怎么他们去得我们就去不得,分明看不起咱们是小孩子。”葛云阳道:“咱们去探险历练,证明给他们看,省得掌教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真是烦死了。”

    谢长安瞥了他们一眼,“那你们得听话,不然我就不用乾坤布带你们出去。”

    “长安哥放心,绝对听话!”

    走了许久,谢长明奇怪道:“哥,这不是出院的路吧,前面就是辰光岛了,里面全都是群小屁孩,话都说不利索。”

    “我知道,我就是去看个小孩儿。”谢长安不耐烦道。

    “哦,差点忘了,之前你就是因为那个小孩儿被冤枉然后被姑姑关了三个月禁闭!”谢长明一拍额头,又有些纠结道:“哥,没必要吧,他就一小孩儿,去揍一顿是不是不太好啊,万一揍死了咋整?”

    “谁说!我是去!揍他的!”谢长安一拳头捶在他脑袋上。

    谢长明抱着脑袋委屈道:“那你也不能打我啊,爹说我本来就不聪明,再打就更笨了。”

    葛云阳搂住他的脖子笑嘻嘻道:“长安哥都说了只是去看看,正好我去看看我家小妹,走走走,这乾坤布真是个好东西。”

    辰光岛。

    宁修乖乖地拿起布巾擦嘴巴,“小山~吃完啦~”

    “小山真棒。”宋掌教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鼓励,又看向旁边的葛云兮,“兮兮吃完吗?”

    旁边坐着的和宁修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同样乖巧地点了点头,软软糯糯道:“兮兮~也次完啦~”

    “那你们去院子里玩吧。”宋掌教帮他们把口水巾从前襟拿了下来,就看两个小家伙手牵着手摇摇晃晃走进了院子里。

    “小山~玩小房子吧~”葛云兮指了指沙地里的小木头房子。

    “好~”宁修点了点头,和她一起蹲在了沙子里。

    其他的小孩儿吃饭都比他们要慢,其他几个掌教都在屋里忙着,只有位年轻的掌教坐在台阶上盯着他们玩沙子,他托着腮,困得眼睛一耷拉,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小山~有好朋友~木木~”宁修认真地同葛云兮道:“他可以~住进来~和小山~一起~”

    “兮兮也有~”葛云兮低着头想了想,“阿香~小莲~一起住~”

    “还有爹爹~娘亲~”宁修奶声奶气道:“大哥哥~二姐姐~三姐姐~和小哥哥~黄黄~小黑~都有哒~”

    葛云兮茫然地看着他,皱着眉头想了半晌,不开心地说:“兮兮~没有娘亲~~只有~爹爹~哥哥~”

    宁修伸着小胳膊摸了摸她的头,“兮兮乖~小山的娘亲~借给你~”

    葛云兮好奇地问:“娘亲~好看?”

    “好看~”宁修骄傲地点头,“白白哒~高高哒~香香哒~给小山~穿衣裳~喂糊糊~最好啦!”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小银铃铛,“看~娘亲~做哒~”

    葛云兮羡慕的看着他,“好厉害呀~”

    “最最厉害啦~”宁修认真道:“爹爹辣么威轰~都听~娘亲哒!”

    ——

    “姓褚的我都说了往这边走——”宁不为话没说完,突然打了个喷嚏,脚下的岩浆冒了个泡,险些将他的衣摆给燎着。

    褚峻递给他块帕子。

    宁不为摸了摸鼻子,嘟囔道:“哪个王八蛋背后说我坏话……”

    “直接进旋涡太危险。”褚峻不赞同道。

    “这是捷径,我从这里走过一次,而且用邪气很安全。”宁不为眯起眼睛,不耐烦道:“到底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褚峻沉默片刻,“听你的。”

    宁不为紧接着又打了个喷嚏,颇有些震惊地看向褚峻,“我就知道你在心里悄悄说我坏话。”

    褚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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