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清明时节,南成安公墓人烟清冷,一辆七座商务车在公墓大门前停下,一行人依次下车。
“哎,天气预报报的多云,怎么连个太阳都没有。”原茂秋手里拿着一袋锡箔元宝,后面是邹斌,拎着供品酒菜,说:“原哥,你们这儿规矩好多,上山都要带这么多祭品。”
“头一年的祭拜肯定得隆重些,后面就简单了。”吕看山回答,顺便把儿子吕淼淼从车里抱下来,“都多大了,还要爸爸抱。”
吕看山的妻子滕小娟说:“他就是黏你,故意的呗,谁让你经常给他买玩具。”
原茂秋拍拍吕看山的肩:“老吕是个好父亲啊。”
“那是,我可不像你,一直不成家,还尽出生活作风问题。”
原茂秋冤枉,不成家是因为没有结婚的想法,对象多谈了几个,就扯上作风问题了?
邹斌默默补刀:“估计是因为局里警花都和原哥有过一段情吧。”
“……”原茂秋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砸过去,“要你小子多嘴。”
大家都是海靖市局的,原茂秋那些八卦早就成为局里的情圣宝典了,耳熟能详。邹斌和原茂秋还是同一个队的,刚进队就被科普过刑侦队两位响当当的人物——“花匠”和“厨子”。
花匠,顾名思义,与各类名花做伴。原茂秋29岁,若是从学生时代算起,前任数量和他的年纪并驾齐驱。待过的每一个机构都有他的前任,给他一个“花匠”的称号绝对不过分。
厨子,顾名思义,和锅灶打交道。林壑予在刑侦队里是出了名的背锅王,反正只要有任务出差错,上头追究起来,必然是“林队长指挥造成的失误”,和什么局长、政委、指导员绝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最后下车的正是“厨子”林壑予,他身材高挑结实,五官刚硬凌厉,肤色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和旁边唇红齿白长得像奶油小生的原茂秋产生强烈对比,一个能打原茂秋五个。
林壑予一贯面无表情,平时话不多,只有办案时才会打开话匣子。他牵着一个身材瘦削、个头矮小的孩子一同下车,那个孩子和淼淼差不多年纪,一直低着头,小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石头!你真的是石头变的呀?怎么一个字也不说。”淼淼跑过来逗他说话,他恍若未闻,依旧低着头,和同龄孩子相比,少了那股阳光和朝气。
吕看山等人聚在一起,原茂秋低声问:“还是老样子啊?有没有去医院查过?”
“查了,医生说是心理方面的问题,有心理创伤。”滕小娟说。
“也是,成年人遇到那种事都会产生心理阴影,更别提一个孩子了。”
一直沉默的林壑予开口:“他会说话,只是找不到能说的人罢了。”
众人将目光再次聚焦在小石头身上,眼中流露出怜悯之意。
在1月下旬,海靖发生一起性质恶劣的绑架杀人案。穷凶极恶的匪徒把魔爪伸向一个私立贵族幼儿园,绑架一辆校车,里面有20多个无辜孩子和两名老师,一起随着校车成为绑匪手中的筹码。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钱。能上得起贵族幼儿园的家庭非富即贵,为了孩子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绑匪狮子大开口,索要的赎金金额巨大,还威胁他们不许报警,否则就会撕票。
20多个家庭,总归会有人来投靠警方。结果第二天,幼儿园学校门口出现一个行李箱,打开一看,是一具儿童的尸体。
死去的孩子白色的校服上的血书鲜艳狰狞——“找死!”,富豪们吓得赶紧六神无主,为了防止自家孩子会被装在行李箱里,焦头烂额卯足了劲地筹钱。
然而悲剧还没有结束,连续三天,又死了三个孩子,绑匪把交赎金的日期提前了,到时间再不交钱就会继续撕票。
面对这种性质恶劣的大型案件,海靖市局早就行动起来,走访调查、做行为分析和心理侧写、搜集资料,最后确定这是一个4~8人的犯罪团伙,领头的是个癞痢头,具体姓名不详,只知道外号叫“秃老鬼”。
经过对四具尸体的尸检,身上的泥土样本分析结果显示,他们的藏身之处就在南成安山。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搜山行动也是背地里秘密进行,大家都是便衣行动,连警犬队都是伪装成家里养的德牧牵上山遛弯。
终于,搜查行动进行到第五天有了进展,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洞里,找到六个孩子,被用铁链扣在一起。根据他们的描述,绑架之后一直被关在这里,隔一天有人来送一次食物,起初不止他们,还有另外几个,但他们不听话,乱哭乱叫,被带走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看来绑匪还研究过经济学,知道人数众多,鸡蛋不适合放在一个篮子里,干脆把他们分开扣在几个地方,这样就算警方能救出一批,他们手里还有存货。
这批成功获救的孩子里,其中一个就是小石头。
别的孩子都按照学校的登记信息找到父母,平安回家。唯独小石头,没有任何信息,指纹库里也比对不上,这个孩子没有上户口,父母不知道是谁,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清楚。带回局里几天一言不发,能保持一个坐姿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干脆就有了个小名叫“小石头”。
按照正常流程,这种孤儿应该送去福利机构,但他强烈抗拒去那种地方,小手拽着林壑予的衣摆不松手。林壑予平时太忙,根本没时间照顾一个孩子,还是预审组的吕看山主动要求把小石头带回他家里住。他家也有个儿子,闹腾得很,和同龄孩子相处久了说不定小石头的情况能有所好转。
———
“老张那个地在哪儿啊?”原茂秋爬了两座山头,累得气快匀不过来了。
“北区15排20号。”吕看山指着前面,他年纪大了,也累得不行,“就快到了。”
滕小娟回头看一眼山下:“林壑予知道老张的位置吧?”
上山之前林壑予发现东西都带齐了,唯独花忘了买,便去前面的摊子买菊花,让小石头跟着他们先上去。
“你看你,一孕傻七年,老张的墓地就是小林去买的啊。”
滕小娟怒骂老公:“什么一孕傻七年?别人都三年,到我这儿就七年了?!”
淼淼举手:“我知道!因为我七岁了!”
邹斌看着这热闹的场面,低声感叹:“这一家子真热闹。”
再看看小石头,他果真就像是一块石头,站在吕看山身边,仿佛自带结界,完美隔绝了包围他的欢声笑语。
北区的墓地几乎没什么人,别说整个15排,往前往后数三排都没人来祭拜。墓碑上的男人名叫张锐,是刑侦队里的老前辈,林壑予和原茂秋就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老张的能力不是最突出的,但他是个好师父,说话风趣幽默,心态年轻,有事没事还和队里的小年轻聚在一起吐槽上头的领导。
可惜去年张锐因病去世,50岁都不到,交了那么多年养老保险,一分钱退休金还没捞到,实在可惜。今天是他去世一周年纪念日,他的家人是安排在清明祭奠,吕看山等人商量过后,决定提前去,错开清明节的人潮。
邹斌把供品酒菜放下,原茂秋点火烧纸,淼淼上蹿下跳像个猴子,被吕看山呵斥一顿,不仅没有反省还做个鬼脸。
滕小娟回头,看见台阶由远及近上来一人,她挥挥手:“哎!林壑予!你别走过了!在这里!”
林壑予走来,把花分一分,一人一捧。接着蹲下来,把菜摆上,又拿出一次性塑料杯,倒一杯酒。
“师父,我和壑予来看您了,带的好酒好菜,您在下面慢慢吃,别醉了。”原茂秋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抖一根出来,打火机点上摆在墓碑前,“还有烟,下次再烧副麻将,您自个儿去找几个牌腿子啊。”
滕小娟笑道:“老张本来打麻将就总是输,你还烧给他,小心他在梦里削你。”
“我倒是希望他来削啊,一年了都没梦见师父……诶,苹姐今天怎么没来?”
“苹姐清明和老张家人一起过来,她和老张虽然离婚十年了,但老张父母还是把她当儿媳妇看的。”
林壑予烧了几张纸,忽然注意到碑上的字没描好,便站起来:“我去管理处要个漆桶。”
小石头原先杵在那儿,听闻他要走,赶紧跟过去拽住他的袖子。林壑予牵着小石头:“我带他一起下去,等会儿上来。”
邹斌看着两人远走的背影,低声和原茂秋讨论:“原哥,你看小石头像不像林队的儿子啊?”
“可拉倒吧,林壑予母胎solo到现在,还儿子,对象都没有!”原茂秋蹲在地上继续烧纸钱,“而且那孩子白净得很,除了和老林一样是半个哑巴,其他没一点相似的。”
林壑予牵着小石头一起从台阶下山,问道:“为什么要跟我下来?在山上等着不好吗?”
小石头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是不是不喜欢住在吕叔叔家里?”
小石头摇摇头。不知道是想表达“不喜欢”还是“不是的”。
林壑予牵着他冰凉的小手,既然小石头不想说,他就不会多问。这孩子自主意识很强,他不想回答谁也强迫不了。
“山上好像有鬼。”
细细弱弱的童音响起,林壑予偏头,看着小石头:“为什么这么说?”
小石头停住脚步,唇抿成一条线:“淼淼不见了,我亲眼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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