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茂秋带着拆弹部队的精英急匆匆赶到仓库,推开门便看见林壑予正盘腿坐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陪蒋栋梁玩游戏。
他们两人额头上分别用胶带贴着一张纸,上面是用圆珠笔写的词语,林壑予头上的是“奥特曼”,蒋栋梁头上的是“佩奇”。原茂秋立刻明白这是什么游戏,他陪淼淼玩过,彼此只能看见对方头上贴的词语,要猜的是自己头上顶着什么东西,轮流提问获取信息,问题的答案也只有“是”或“不是”。
林壑予:“我的是动物?”
蒋栋梁:“不是。我的是人?”
林壑予:“不是。我的会飞?”
蒋栋梁想了想:“会。我的会说话?”
原茂秋轻咳一声:“打扰了,游戏暂停一下,等会儿继续。”
蒋栋梁茫然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陷入的糟糕状况。林叔叔一直陪他说话聊天,玩各种小游戏,单纯的孩子全然忘记身上捆着一圈雷/管,时不时弯着眉眼笑得咯咯咯,空荡脏乱的仓库也能暂时冒充游乐场。
全副武装的排爆手走来,蒋栋梁咽一下口水,下意识缩起脖子。林壑予摸摸孩子的发顶,语气温和:“这一轮还没结束,叔叔等你出来之后继续猜。”
原先还瑟缩害怕的蒋栋梁瞬间鼓起勇气,用力点头:“嗯!我不怕的!林叔叔你在外面等我!”
由于采石场早已清场,还有邹斌等人在外面看着,也没有拉警戒线的必要。安全范围内停着一辆防/暴车,拆弹部队的人手中拿着连接仓库的显示器,数人一同盯着小屏幕,观看拆弹实时直播。
原茂秋和林壑予站在外面,原茂秋抱着臂说:“没想到这孩子心脏这么强大,背着一个炸/弹一声都不哭闹,比大人还镇定。你怎么做到的?”
“就是你看到的。”
“一直陪他玩游戏就行了?”
“嗯。”
原茂秋始终不太信,孩子毕竟是孩子,情绪控制能力不如成年人,很难做到收放自如。况且在这种生死关头,要求一个成年人稳住心态都是难事,更别提对方还是一个幼儿园孩子,要求简直苛刻。
但小屏幕里的蒋栋梁表现却令人出乎意料,尽管他紧张到不敢睁眼,身体也在轻轻发抖,还死死咬着唇,可半分也没有影响到排爆手的动作,反而充分配合指令,让拆弹工作进展迅速又顺利。
“这孩子心理素质不错,人如其名,今后好好培养的话会成为国家栋梁。”林壑予说。
“我看也得有人懂得教才行。从你对知芝、淼淼和小石头的态度我就看出来了,平时不苟言笑,对孩子反而耐心十足,你是不是父爱泛滥?”
“?没。”
原茂秋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轻咳一声:“老林,你既然这么喜欢孩子,有些事就自己把握,且行且珍惜啊。”
林壑予不太明白这个“且行且珍惜”到底珍惜的是什么,单身生活?他摇摇头:“我不急。”
“不是急不急的问题,就是那什么——”原茂秋斟酌着用词,表情纠结,林壑予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变弯了啊老林同志!原茂秋内心在咆哮。
大概是他的面部表情太过狰狞,导致林壑予预感到不是什么好话,干脆把头转过去不再搭理。
引线顺利剪断,排爆手挥挥手,比一个“ok”的手势。
众人纷纷松一口气,正事办完了,原茂秋被八卦闹得心痒难耐,问:“哎,你上次在公墓遇到一男的吧?你俩怎么回事儿?”
“……淼淼告诉你的?”除了有两张嘴还搭了那么多水防止渴死的吕淼淼,林壑予也想不到还有谁会泄密了。
原茂秋让他别岔开话题,赶紧坦白从宽,林壑予面无表情,简简单单“朋友”俩字就给打发了。原茂秋急了:“哎你这样做兄弟就没意思了啊,难得搞回情况还藏着掖着,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哪怕说那是未来嫂子我也认了。”
“不是。”林壑予再次重申,“就是一个有点特殊的朋友罢了。”
他对易时的记忆不太清晰,只是对于这个人残留的印象是“很特殊”。原本林壑予还想通过两人之间的聊天记录探究一下过去,结果可悲地发现他和易时根本没有加过任何社交平台的好友,连手机号码都没有。
那一瞬间,林壑予开始怀疑和易时之间微妙的关系,一个自己脑中留有痕迹的人,已经划分到“朋友”的范畴,却连对方的任何联系方式都没有,在这个人手一台智能机的时代,这种情况总感觉不太对劲。
“我当然知道‘特殊’了,不特殊谁问你。”原茂秋嘟囔,恰巧手机响起来,文桦北来了电话。他知道林壑予正在忙活身上捆着炸/药孩子,怕打扰他分心,只能找到队里的二把手原哥,汇报拿赎金的人到了,开着一辆大众,由于黑色毛衣的领子拉得太高,几乎遮住大半张脸,但那高壮的身材,乱糟糟的头发和不修边幅的装扮,非常眼生,确定秃老鬼的同伙里没有这一个。
原茂秋一拍大腿,这不抓难道留着过年?结果还没开口,林壑予截了话茬:“和符水的同事借辆车,快点跟上,注意点儿不要被发现,记录仪全程开启,有情况及时汇报。”
“是秃老鬼的人吗?小北不是说眼生没见过。”
林壑予指指屏幕:“这个炸/弹眼生吗?”
原茂秋点头,接着恍然大悟:“哦——你是说秃老鬼有新的合伙人了?”
林壑予无语,还合伙人,杀人越货的买卖也叫买卖是吧。
原茂秋明白林壑予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他们刚好在为找不到秃老鬼那伙人的踪迹犯愁,这下就有现成的饵送上门来了。还敢弄炸/药,说不定准备玩把大的,如此危险的犯罪分子得尽快逮捕归案才行。
大约五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回话:“林队,已经结束,孩子可以带出去了。”
原茂秋和林壑予刚推开仓库的门,蒋栋梁快步跑来撞到腿上,欢快激动尖叫着:“林叔叔!我做到了!我不会死了!”
林壑予伸手在他额头上的佩奇按了下:“嗯,栋梁很棒,很厉害。”
蒋栋梁摸着额头,眉眼弯起:“这是给我点赞吗?”
林壑予愣了愣,原茂秋就知道这家伙反应慢,手搭上他的肩头:“对,就是这个意思,今天小栋梁的表现非常给力,勇气可嘉,凭着这个特殊的赞可以免费获得林叔叔签名照一张!”
“……”林壑予想拳头霍霍向手足,让原茂秋的嘴里再也吐不出象牙。
单纯的孩子两眼放光,一个劲地追着问是不是真的,林壑予尴尬不已,牵着他去找蒋父,一路上还在被追着要签名照。无奈之下,他只能转移话题,把先前那个没有结束的游戏完成。
这次为了节约时间,原茂秋给他们一人一个提示,告诉林壑予“你的会打小怪兽”,又告诉蒋栋梁“你的像个吹风机”。如此明显的提示,连林壑予这种老干部都能秒答,机灵无比的小鬼甚至连吹风机一家子都答上来了。
蒋父先前看见防/暴车进了石材厂,心一直悬着,生怕采石场里会传来巨响。负责看着他的派出所民警往车里递一瓶矿泉水,劝道:“别紧张,咱们省的拆弹部队全国都能排得上号的,你家孩子肯定能平安出来。”
“谢谢,我、我知道来的都是专业人士,就是、就是……”他拧开瓶盖,灌一口矿泉水,擦擦嘴角,“民警同志,你不用管我,让我安静待会儿就好。”
民警不再说话,相信他能寂寞寂寞就好。
时间滴滴答答走过,半个小时度日如年,蒋父坐在车里,初春天气紧张到背后全部汗湿,就在他的手快把塑料瓶攥变形时,由远及近传来孩子的欢声笑语,在空旷旷的石材厂里回荡。
蒋父连忙下车,看见那道小小的身影,激动到语无伦次:“栋梁!我儿子!栋梁——他、他活着!人没事、没事!”
“爸爸!”蒋栋梁飞奔过去,展开双臂扑进父亲怀里,被高高举起再狠狠抱紧。过了数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父子终于团聚,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林壑予和文桦北共享位置,发现他开车上了升北高速,往东乡、通建、南宜的方向拐过去。
南宜?林壑予不做多想,即刻准备出发,被一只小手拉住袖口。
“林叔叔!你要走了吗?”蒋栋梁把小脑袋探出车窗外,大眼睛亮晶晶望着林壑予。
林壑予点点头,又听他满怀希冀地问:“可以给我签名照吗?”
林壑予瞪一眼原茂秋,都是这家伙惹事,他又不是明星,送什么签名照?原茂秋摊开手,他也无辜,随口一句孩子就挂心上了,这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人家是打心底崇拜他们林队了。
蒋栋梁托着腮,语气十分真诚:“林叔叔,这次是你救了我,我要把你的照片贴在我的书桌上,当作我的偶像,然后努力学习,争取长大后和你一样成为勇敢的警察!”
林壑予原先没当回事,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暖起来。他会选择当警察,也是源于童年对这个职业的敬仰,想到这孩子在拆弹时出色的表现,向着这个方向努力的话未来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成为同行。
原茂秋搭着林壑予的肩:“你看,人家孩子都这么说了,你还要那么不近人情?”
林壑予把他的手拨下去,自己惹出来的事还敢再起哄。作为警务人员,谁会没事做带张艺术照在身上,林壑予想了想,回到车里,从储物盒里找出一个小信封,抖了抖倒出一张一寸蓝底证件照。
这几张证件照是去年为了换证拍的,丢在车里一直没拿回去,没想到竟然还能派上用场。林壑予用水笔签上名,递给扒着车窗一脸期待的小孩儿。
蒋栋梁如获至宝,紧紧捏着证件照,林壑予摸摸他的头,唇角弯了弯:“努力学习,长大之后希望在警队里能见到你。”
原茂秋交代蒋父,孩子虽然救回来了,但秃老鬼等人还未落网,这次人财两空他们可能还会想办法报复,这段时间就别让孩子去上学了,也别离人,夫妻俩有一个能24小时陪着他,防止再生意外。蒋父搓着手,脸皱成苦瓜:“财不是没空吗……五百万都给拿走了。”
“啧,咱们警察干什么吃的?还能眼睁睁看着人民群众的辛苦钱打水漂啊?”
蒋父的眼睛瞬间放出亮光,握住原茂秋的手:“那、那我先谢谢警官了!静候你们的好消息!”
红色suv渐行渐远,林壑予等人也准备离开采石场。原定计划里回程是邹斌开车,但出了炸/弹事件,他得留下来配合符水当地的片警工作,开车的任务就落在原茂秋身上。
原茂秋刚把安全带系上,林壑予设定好导航,把手机放上支架卡好,接着闭上眼靠着座椅:“你先开,两个小时之后换我。”
“两个小时都快到局里了还换什么……诶?南宜?!”原茂秋以为自己看错了,缩小地图仔细看目的地,果真明晃晃写着“南宜”两个大字。
“咱们不回局里?”他感到困惑,“我和南宜的同僚知会过了,让他们先帮忙盯着,咱们回局里打个报告再编好队一起过去。”
林壑予眼睛都没睁:“耽误时间。”
“……敢情你现在厨子当得都登峰造极境,无畏造英雄了啊。”原茂秋拿出手机,“我给我爸打声招呼,也算是和上级领导报备过了,免得回去又给找岔子。”
“是我拖累你了。”林壑予语气淡淡的,没品出半点不好意思。
“不怪你,你急着赶过去肯定有原因。您老耳目通达深思远虑足智多谋神机妙算,别人是九年义务漏网之鱼,你是九年义务鲤跃龙门,我等凡人就不多加揣测了。”原茂秋调笑两句,编辑好的信息点击发送,“搞定!”
发完之后他就关上手机,暂时不打算看原康会回什么信息了。他给亲爹逮着削十次有七次都和林壑予有关,两人几乎都是抱团行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不过林壑予是队长,锅都是他来背,原茂秋挨不到什么刀子,为此还时常心生愧疚。
后来原茂秋也学精了,亲爹这层硬关系不在这时候用什么时候用,来不及打报告的临时行动统一发条信息和原副局长报备。原康每次收到小兔崽子的信息都要在办公室里骂上几分钟,事后有人问起来又硬气地站出来说“我批的!”,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
车从符水郊区一路开上高速,文桦北每隔半个小时发来一次定位,他跟着大众车早已进入南宜的地界,一直往市区里走。林壑予发现大众车的路线不太对劲,一直弯弯绕绕往小路里钻,像是故意在绕开文桦北。
“林队,他好像发现我了,十分钟之前就一直在这个片区打转。”文桦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你五分钟之后找个地方停车,换南宜的同事去跟。”林壑予看了看时间,“还没吃饭吧?下去找点东西填填肚子,我们还有四十分钟到。”
既然林队已经下了指示,文桦北故意把速度降下来,和前面那辆大众的距离越拉越远。这条街是步行街,夕阳西下,对面转角一家咖啡店的招牌古色古香,棕红木的纹理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沉雕工艺里填充的油漆部分已经褪色,倒像是形成一种天然渐变色,充满年代韵味。
文桦北慢悠悠打着方向盘,看得出神,这时一辆别克从十字路口冒出来,不疾不徐跟在大众车后面。他拿出手机拍了车牌发给林壑予,确认是南宜的同事,煞车踩得更深,一脚在路口停下。
林壑予收到微信:【林队,我在这里等你。】
下面是定位信息——时光荏苒(萍聚广场店)。
林壑予怔住,看见这个名字,脑中自动勾勒出那间咖啡馆的全貌:木制招牌,落地窗围着高矮错落的圆木栅栏,里面种有五颜六色的鲜花,一年四季都能闻到花草清香;推开玻璃门,内里的装修主色调也是以原木色为主,装饰品皆是手工制品,各种植物点缀;进门便是一条长吧台,尽头是通往二楼的阶梯,上下两层并不是以死板生硬的石膏顶隔开,而是做了一层镂空雕花板,客人以为抬头便可看见二楼的景象,可通过那些缝隙看见的却是包罗万象的天空和自己的身影。
镂空雕花板的后面是一层夹胶玻璃,里面夹了白色的云彩图案,玻璃粘贴的石膏顶则是绘制了一副日月变幻的景象,从楼梯口走到厅里仿佛是从冉冉朝阳渐渐踏入无边星辰。二楼也是如此,天空踩在脚底,仿佛是漫步在云端,只不过和一楼是相反的设计,又从黑暗回到光明,和一楼楼梯口的蓝天白云完美衔接。
他去过那里,顺着脚下的星辰前行,刚好和从朝阳走来的易时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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