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


    地面晃动不停,安娜牵着厄琉西斯,才勉强站稳,脚下的土地像是活了过来,皲裂出一条条狰狞的沟壑。


    裂缝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逐渐凝聚,随着它的出现,前往六尺之下的骷髅们都停下了脚步,它们茫然地回头,无数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聚集。


    黑影悬浮在空中,身边萦绕着血色的不明软体。


    红与黑。


    安娜不自主地看向厄琉西斯,那是她在天神石像上看到的颜色,厄琉西斯的异色双瞳,就是左为红右为黑,如同眼前这个黑色的身影一样。


    “战争。”黑影口吐人言,“战生者。”


    厄琉西斯抬头,眼眶之中的火焰安稳跳动者,声音深沉:“古战场的守护灵。”


    古战场之灵歪了歪头,像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守护灵?你是说我吗?”那影子突然大笑起来,语气癫狂:“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什么守护灵?战争,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不是很清楚吗?假惺惺的样子,怪不得大家都厌恶你。”它似乎遭受了某种刺激,又像是一股脑儿地要将数千年来积攒的怨气一并发作。


    若不是黑影的形态独特,安娜甚至会觉得这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对父母发泄怨气。


    厄琉西斯也确实像沉默无言的父母一样,安静地听着它的每一句话。


    安娜记得,他说,这是自己遗失的一部分力量,想来于他而言就像是孩子一样的存在吧。


    她尽可能的压缩着自己的存在感,努力的当一个旁观者不去干扰两者之间的冲突。


    “我来回收这里的权柄。”厄琉西斯回答了守护灵的问题,比起疯狂的灵,他要冷静的多。


    “凭什么?你已经将这片土地抛弃,你凭什么?”


    “你一个丢失的权柄的天使,你凭什么!”守护灵尖啸起来。


    安娜连忙捂住耳朵,可声音之尖锐根本不是一双手就可以阻挡的。


    虚幻的光芒突然爆发,一双双眼睛从守护灵的黑色身躯上睁开,一张张无法形容不可名状的脸冒出,密布在它身上的每一寸黑色之上。


    陡然,即将转世的骷髅都剧烈的颤抖起来,空气里,红色的光点又浓郁起来,它们快速聚集,附着在那些白骨之上,扭曲成无法形容的恐怖画面。


    凸显的虚幻脸孔从黑影的身上飘散,在无数的尸骨之中寻找,附着在自己曾经的骨骼之上,形成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包裹着白骨。


    那是怨气,是死气,是多更加邪恶的东西交织而成的网,将这些曾经战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拴上锁链,将那些无名的后来者绑上枷锁。


    厄琉西斯微偏身形,白色的骨骼挡在安娜的面前。神灵的姿态无可撼动。那些蔓延着的丝线悬停在天使面前一米的地方,然后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退缩回到黑影的身边。


    “我终会收回属于我的权柄。”厄琉西斯抬头,“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你已经把他们抛弃了,抛弃了二千年了!”黑影伸出双手,丝线缠绕满它的每一根手指,形成了像脚蹼一样的褐红色透明软体。


    “兵器与销烟,战火与鲜血,都是我的,全是我的!”


    “既然天使只是权柄的容器,那么这个容器为什么不能是我?”


    厄琉西斯没有说话,他一直在安静的等待一个机会,等待着灵释放出全部的怨念。


    在那些骷髅停下脚步的瞬间,厄琉西斯就已经明白,光释放躯壳上的污染是远远不够的。若不能解放灵魂,这些人在转世之后,也只会是傻子,或者天生好战的疯子。


    而想要解脱灵魂,则必须释放守护灵身上的部分权柄。


    它确实成为了权柄的容器,只可惜,容器也有好坏与标准。


    天使为权柄之天使,是容纳权柄最好的容器,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安娜没有看清厄琉西斯是如何动手的,她的眼睛被蒙住了,红色遮挡了她的视线,柔软又有些顺滑。


    是那卷旌旗。


    旗帜消失时,厄琉西斯出现在安娜的面前,周围的红色光点在这一瞬间凝固,下一秒钟,又突然聚集,向着白骨化的天使而来。


    它们从天使空洞的眼眶涌入,与先前两团跳动的火焰交融。


    安娜很懵,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也是她这个层次不能知道的事情。


    跟着厄琉西斯,多数时间她都是这样,傻愣愣地看着,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就结束了。


    红光的回收维持了很久,直到这片土地的煞气渐渐散去,它以及被瘴气笼罩,但安娜知道,失去了最根本的存在,迟早有一天,这里会变成和山坡、和耕地、和树林一样的存在。


    这多亏了厄琉西斯。


    僵住的骷髅们逐渐恢复了正常,那些缠绕着骨骼与灵魂的暗红色丝线断开,也化作点点光晕向着厄琉西斯而去,贴在头颅上的扭曲的透明面孔也逐渐露出安详的表情。


    安娜听到有人在唱歌,由远及近,是久远年代之前的歌谣,磅礴大气之下隐藏着战争胜利即将归家的喜悦。


    从军的士兵之中,也许曾有吟游诗人。歌手感染了士兵,那些裸露的白骨,那些安详的面容,似乎都歌唱起来,千人千情,组成一曲喜悦又哀转的曲调。


    安娜有些难过,因为曲调,因为这些白骨,他们也曾是活生生的人,是未婚少女的情郎,是新婚妇人的丈夫,是年幼儿童的父亲,是老迈父母的儿子。


    但时间不可逆转,生老病死不可逆转,世代轮回不可逆转。


    少女被无声的力量吸引,缓缓踏出一步,虚无的力量托举着她,在无数的红色之中,硬生生切割出一片纯洁的洁白,小魂灵乔治被拽了出来,飞到了安娜的面前,他睁大眼睛,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娜的黑发散开,脖子上的围巾脱落,露出黑色的印记。


    逐渐,那模糊的印记清晰起来,不再是一片黑乎乎的存在,花纹,鳞片,一丝一点,镌刻在印记之中的能量苏醒着。


    小乔治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一条复苏的黑色细蛇,有着纯洁的银色鳞片,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咬着自己的尾巴,缓缓的旋转。


    等到他还想要看清更多的时候,那蛇纹突然隐去,又变成了一片漆黑的印记,就像是先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


    小家伙儿揉了揉眼睛,黑色的印记还是黑色的印记,就像从未有过变化。


    眼睛花了?


    他有些疑惑,但很快就不再记得这种疑惑感,也不再记得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银色的光芒隐去,消失在浩瀚的红色宇宙之中,就好像从未出现。


    安娜,晋升了。


    直到东方露出天光,厄琉西斯才回收完那些遗留的战乱与肃杀之气。


    这些都是组成他权柄的一部分,但现在他们并没有能够回归的地方,只能暂时寄居在厄琉西斯的眼眶之中,在空洞的眼眶中形成两团类似火焰的存在。


    天使并没有动,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邪气,甚至要比邪神更加邪恶的气息。


    几次呼吸之间,气息隐去,厄琉西斯向前,骨骼组成的大手掌开,一个透明的白色光点出现在它的掌心。


    在新生的日光下,隐约流转出光的纹路。


    安娜意识恢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天使朝她招了招手,眼眶之中的两团火焰温柔的跳动着,示意她靠过去。


    少女迷惘地揉了揉眼睛,朝着高大的天使迈步而去。


    尸骨大队又开始挪动起来,缓慢的朝着六尺之下的入口而去,通往新生。


    逆行于其中的安娜,向着死气归一的地方,一步坚定胜过一步,直到跑动起来,裙摆割裂阳光。


    她停在厄琉西斯眼前。


    “天使!”


    战争缓缓弯下腰,双手仍然捧着那个白色的光球,一个诞生于广袤大地的灵,它沉睡在被侵染的黑影之中,权柄离去,污染散去,逐渐展露出最真实最本初的样子。


    “看。”厄琉西斯垂着头,眼眶中的火焰跳动着,若忽略他白骨的外貌,忽略天使的身份,此刻的他,像是一个献宝的少年郎。


    “安娜,这是你的灵。”


    女孩伸出了手,双手小心翼翼地举起,那白色的光点从厄琉西斯的手心飘出,落在安娜的掌心。


    安娜虚握着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破坏这个小小的家伙儿。


    “我的驭灵?”


    “嗯。”厄琉西斯道,“最为罕见的土地守护灵。”


    他没有告诉安娜,这个不起眼的小家伙儿来头不小,脱离了战争的污染,它与女神的大地天使有着千丝万缕的连载。


    “给他起个名字吧。”厄琉西斯说,“名字,是驭灵与你之间的联系,呼唤它的名字,驭灵便为你而战。”


    “名字。”安娜看着手中的小光点,朝阳下,光晕流转,七彩斑斓。


    她捧起那个光斑。


    “叫它破晓,怎么样?”


    破晓,新生。


    这片土地,迎来的全新开始。


    厄琉西斯点头:“可以把它交给乔治了,魂灵会代你保管破晓。”


    安娜点点头,捧着那小光点到乔治面前。


    谁曾想到,这个乱飞的小家伙儿一点都不客气,用小手拿起破晓,直接塞进肚子里。


    吃了——


    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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