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孤零零地用过点心,福安顿时觉得有些困倦,倚在太师椅上打瞌睡,小华子见状连忙和琼浆玉露偷偷咬起耳朵来,商量着安排谁去找个客栈,或是买一处院子,毕竟今夜公主是定然要歇在京口了,若是睡在这里,总归不大妥当。
这时王欢刚巧过来拜访,他送来地契和钥匙,又送了两个丫鬟,笑道:“这是昨日就置办妥当的院子,若是公主今日要歇在京口,咱们自己人提前安置好的院子好歹安生周全一些,若是公主瞧得不满意,现下还可去别处瞧瞧。”
小华子连连道谢,昨夜的刺杀事件忙得他焦头烂额,在宫里也是一贯地只需要拍须溜马,哄得永安帝高兴就成,如今一看,这谢府的管事办事都比他机灵周全,这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他将地契和钥匙呈给福安,将王欢的话复述给福安,福安当下便来了精神,“那便带本宫去瞧瞧罢。”
福安带着人走出房门,又眼巴巴地看向桂嬷嬷的厢房,问道,“奶娘醒了吗?”
得知人还没醒过来,福安重重叹了口气,她不会医术,若是一直过去凑热闹也只能给陆晏添乱,还不如听谢扶风的话,先将自己打点妥当了,然后再给奶娘撑腰做主。
毕竟奶娘的子孙不孝,现下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福安想到此处,心里又生出许多火气,看向小华子,问道,“那些人可知错了?”
小华子为福安撑着伞,闻言立即翘起兰花指,邀功似得说道:“都知错了,现下个个都痛哭流涕,想求您的原谅呢。”
一行人一同走出了桂嬷嬷家的院子,福安听得这话,冷哼一声,道,“求本宫有什么用,告诉他们,叫他们日日夜夜给奶娘祈福,只有奶娘醒来,亲口跟本宫求情,本宫才会放他们一马。”
“是。”
小华子在前头领路,劝道,“公主您莫要因为这些人生气,伤了千金贵体,据说京口有座宝华山,上头的隆昌寺十分灵验呢,公主若是有心,不若去求一求佛祖?”
“真的?”
福安原本是不信鬼神的,但现下她一颗求佛的心却无比虔诚,在她看来,自己能够重生一次,这世间定是有传说中的那些玄妙存在,若是佛祖愿意让奶娘醒来,她就是跪下磕头也没什么所谓。
“那明日便去宝华山。”
王欢安排的是个四进的院子,在江南已经属于是大型宅院,但福安带的人多,更何况还要加上谢扶风那边的人,一下子院子便显得有些紧凑。
她还未将院子走完,就已经累得挪不动步子,瘫倒在贵妃椅上,几个侍女给她捏着腿,她迷迷瞪瞪地打着瞌睡,没一会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透了,福安将身上的毯子掀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三刻了。”
小华子在一旁笑道,“小阁老也已经归来了,那边见公主在睡觉,便传话说今日的晚膳咱们分开用,小厨房现下正备着公主爱吃的菜呢。”
“那便用晚膳吧。”
几个侍女给她揉了揉睡酸的肩膀,福安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饱的样子,“奶娘如何了?醒了吗?明日我要去宝华山,这消息递给谢扶风没有。”
“桂嬷嬷情况稍有好转,但是还没醒来,陆大夫今夜歇在那儿看着呢,公主且安心吧。”
他支使着人传膳,那只白色的小猫也被带到了院子里,福安抱着猫,心情总算是回转了一些。
小华子一步一步跟在她后头,轻声细语地说道,“小阁老明日与公主同去,宝华山离咱们这儿有些路程,中途大概还得赶几个时辰的马车,这一来一回,许是得歇在寺中。”
福安从没诚心诚意地拜过佛祖,现下自然是旁人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听,她和永安帝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知道自己的斤两,在这种不通的领域听得进旁人的话,“随你们安排。”
今日的晚膳用到一半,福安便没心思再用,在院子里散了会步消食,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只觉得倒霉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像是一块一块滚石般不断砸在她的心口,叫她愈发难以承受,甚至胸口堵塞,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
不远处的院子里忽而传来琴音,叫她心头一缓,她一听便知道又是谢扶风这人在弹琴,顿时心里又不爽快起来。
她在这愁得食不下咽,焦躁难安,他倒好,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品茶弹琴,好不快活,真是没心没肺,半点也不懂得体谅人。
天地良心,谢琴师得知她晚膳没用好,又在院子里像只蚂蚁似得无助打转,心下担忧,又因为那几分不坦荡的心思,不敢这时候去见她,只好弹琴希望能稍加安慰,竟然被她误解成这样。
福安气得立即便回了院子,更衣沐浴,钻到床上,一会担忧奶娘,一会骂起谢扶风来,一会又想起父皇,一会又想到京城那些可恶的人和事,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琼浆端了碗药过来,“公主,这是小阁老那儿送来的安神药。”
他又来假好心!
福安把自己蒙进被子里,“拿走拿走!本宫才不要领他的情!”
琼浆低声劝道,“明日还需早起赶路,公主若是此时不睡,气色定然不佳,到了宝华山,咱们还得爬好久的山路,公主还是早早歇息,将精气神养好,为桂嬷嬷求一个好签才是。”
这话又说到了福安的心坎里,她憋着气坐起来,一口将药喝了个干净,许是心理作用,得知这药是陆神医开的,福安就觉得自己即刻便能睡着,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也消散了个干净,没多久就真的进入梦乡了。
谢扶风此时正在翻阅着手下送来的账本,王欢掀起帘子走进来,将旁边的灯芯剪短一截,“公主已然睡下了,少爷您也去歇息吧。”
“不急。”
谢扶风抬手打了个哈欠,满脸的倦怠和无奈,语气也无甚起伏,“还有六本呢。”
“明日在马车上还能看不是?这事也不急于一时,听闻宝华山路途陡峭,若是今夜不早早歇息,明日少爷若是在公主面前落了面子……”
“落了面子?”
谢扶风抬眉笑道,“好啊你王欢,也敢拿这种事情打趣我了。”
王欢嘿嘿一笑,“咱们做下人的,一颗心都悬在少爷身上呢,这种终身大事,自然比您自个还紧张。”
他生得憨厚,笑起来也十分讨人喜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皇帝不急,咱们这些太监着急。”
现下的世人无不将成亲视作终身大事,谢扶风已近十九还未娶妻,和太极殿的人一样,谢府的上上下下都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只是他平时怠惰,从不和哪家千金有所往来,若是说断袖吧,那就更是没个苗头,现下好容易和福安公主有了些苗头,王欢自然是往死里撮合。
他笑道,“少爷还需养精蓄锐才是。”
谢扶风想了想,福安公主虽然娇惯,但到底生性活泼,而他是个懒人中的懒人,这几年连走路都少,若是明日真的她还在爬山,他反倒不行了,以公主的脾性,指不定背后要如何猜度他。
想到此处,谢扶风放下账本,“那便歇息吧。”
让这些盐商多喘息一日也不打紧,总归现下谢允谢阁老还在上头顶着呢。
可怜的谢允自以为自家儿子出马,那必然是半个月之内就见分晓,并不知道他正围着一个女子打转,以至于第二日清晨,在永安帝跟他提及福安和谢扶风二人为一个奶娘一同去了宝华山求佛的时候,还一脸茫然。
这、这小子!
永安帝一脸地骄傲,谈话间尽是你家这位怕不是看上我们福安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你这个亲家之意。
谢允眼尾一抽,因为拿不清那混账儿子的主意,一时之间竟然也不敢拒绝。
若是这混球真的心悦于福安公主,他这个老父亲在陛下面前,岂不是要低上一头?更何况先前他还拒绝过陛下的撮合之意,现下这只野马自己跑到别人家的圈子里去了,他若是在后头拆台,给夫人知道了,只怕他这辈子都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因此两个老父亲这次的谈话可谓是其乐融融,永安帝送走谢允,只觉得春风得意,看向吕一然,“果然还是你老谋深算呐。”
方才谢允的神情真是能让朕多吃好几碗饭!
过瘾!太过瘾了!
吕一然笑道,“小阁老与公主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实乃天赐良缘。”
永安帝被他说得心头舒畅,“去,叫那个王悦贞别来朕面前晃悠了。”
吕一然有句话还真没说错,要是能选谢扶风,哪个会再看王悦贞一眼?
想到王悦贞那些风流韵事,永安帝冷哼一声,“让安国侯好好管教管教世子,别让他到处丢人现眼!”
“是。”
这头天将将亮起,福安就穿着轻便的罗裙上了马车,谢扶风今日难得规规矩矩地束了发,整个人都透着洒脱的少年意气,叫人觉得眼前一亮。
坐马车是十分无趣且折磨的事情,福安时不时便要掀开帘子往后头看,谢扶风那辆马车的帘子始终没有掀起来过,不知道他在里头做些什么。
福安熬了半路,只觉得实在熬不下去了,小华子说的笑话叫她听来半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听谢扶风弹琴呢,好歹还能打发打发时间,她想道。
又过了一会,福安实在没法忍耐了,她叫人停了马车,带着小华子风风火火地钻进谢扶风的马车里。
少女不施粉黛,唇却不点而红,在晨间朦胧的雾气中,她的笑容是这样的明艳,掀起帘子钻进马车时那双乌黑亮丽的眼睛是如此的活泼娇俏。
谢扶风指尖一颤,只觉得心头那从昨日下午便筑起的堡垒在此一刻倾然倒塌。
她怎么敢……她还未嫁,她怎么敢钻进一个男子的马车,还这样朝他笑。
若是今日来的不是他,是旁人,她是不是也会这样毫不避讳地坐到他身侧,满脸好奇地抚摸他方才瞧过的账本,然后再娇滴滴地命令他给她解闷?
看着她神气十足、颐指气使的模样,谢扶风只觉得福安确实欠教训了。
于是他板起脸,“公主。”
“在下乃是……”
“本宫知道!”
福安将手里的账本砸进他怀里,“你是外男,外男!那又怎么了,反正本宫不打算嫁人,你也不打算娶妻,坐一辆马车又如何!这一路快要闷死我了,本宫才不乐意委屈自己!”
“……”
谢扶风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很想问一句,若是在下已有心仪之人呢?
但他知道,福安定会瞪圆了眼睛,像是瞧叛徒那样瞧着自己,气鼓鼓地骂他,说不定回去还会偷偷的哭。
哪怕不是仰慕,福安对他也是有一些在意的,谢扶风很清楚这一点。
于是他只能又一次败下阵来,同福安妥协道,“在下并无什么解闷的好法子,除了弹琴,便是看书了,公主可要听在下念书?”
“念书?本宫才不要呢!”
福安瞪着他,“你就没看过什么话本子之类的?本宫要听妖魔鬼怪的故事。”
……
谢扶风觉得好笑,他一边看着账本,一边给福安编着故事,有的时候思绪卡壳,少女便会将账本从他手中抽走,“不许看了!”
像一只争宠的猫。
谢扶风将账本仔细收好,叹了口气,专心致志地用尽毕生才学给福安编着跌宕起伏的故事,以至于到了宝华山下,福安竟然有些不想下马车。
“那剑客后来怎么样了?”
谢扶风但笑不语,你问我,我问哪位去。
想到回程还有一路的马车,他立即说道,“可否容许在下回程之时再接着讲?”
“好吧。”
福安知道正事要紧,宝华山层峦叠嶂,山路蜿蜒崎岖,从远处瞧起来像是一朵莲花,绽放着佛意。
福安立即心生了几分敬畏,谢扶风却不以为然,他是个不敬鬼神的人,来这一趟纯是不放心福安孤身一人前来,担心她被那群盐商钻了空子罢了。
盛夏时节,宝华山漫山遍野都开着黄花,现下有一部分已然凋谢,却还依旧有着无边无际的黄色花海,福安一上山,便被香得找不到北。
“好香!”
宝华山除了黄花,还有特有的宝华玉兰,福安一直被养在深闺,从前也没有爬山拜佛的兴趣,还是头一次来到这山野之间,瞧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又欢喜。
少女轻松明快的嗓音不断在耳边想起,谢扶风便觉得不枉此行了。
只可惜才过了两分钟,福安就好似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焉了下去,她看向小华子,问道:“还有几时到?”
“呃……”小华子估算了一会,说道,“回禀公主,约莫再半个时辰就到了。”
“半个时辰?!”
福安长叹一声,“再走下去,本宫的脚都要废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山下,“本宫能不能乘轿子上山?”
……
哪有人乘轿子来爬山的?
小华子劝道,“公主,这求神拜佛,最要紧的是诚心,咱们得让佛祖瞧见您的心意不是,且山路陡峭,抬轿子的人极易不甚滑倒,公主您千金贵体,万万不可冒如此风险啊公主!”
福安被说服了,她皱着脸接着往前头走去,过了不到半刻钟,又问道,“还有几时到啊?”
小华子又是一番接连安慰,如此几次三番下来,福安的耐性已然到了极限,她重重叹了口气,“要不然咱们现在此处歇息一会吧。”
福安紧紧皱着眉头,想见佛祖一面可真不容易,她的诚心也已经不能再多了!
“待本公主脚好些了,再接着往上爬。”
席地而坐是极为不雅的事情,若是陪她来的是旁人,此刻定然是劝她继续前行,但谢扶风也早有此意,他不信鬼神,也就无所谓诚心不诚心,若不是这么多人瞧着,他兴许早叫人将他背上山了。
王欢立即让人将软垫摆在山路上,又在四周洒了一些驱赶蛇蚁蚊虫的药物,一行人缓缓坐在路中间休憩,琼浆玉露又摆起瓜果点心和牛乳茶水,山风伴着花香轻轻拂过面颊,谢扶风倒觉得有几分踏青的惬意之感。
没过多久,福安就打起了瞌睡,她连忙甩了甩脑袋,“继续走!”
若是她再偷懒睡个午觉,天都要黑了!到时候佛祖觉得她不诚心怎么办!
少女刚开始斗志满满,没过多久又将小脸皱了起来,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爬山,活像个被人操纵的布偶娃娃。
谢扶风觉得好笑,偷偷笑了两声,没料到前头的福安耳朵这么尖,“谢扶风!”
她立即回头瞪他,像是这一路的火气终于找到由头宣泄了那般,气鼓鼓地问道,“你笑什么!”
本宫在这里受苦受难,他在后面亲眼看着,他还笑得出来!
福安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真是委屈的要命,骂人也不想骂了,垂着脑袋接着往前走。
她不骂他,谢扶风心里反倒更是焦急,他就不该笑的……
跟在她身边,自己的性子也变得幼稚了许多。
他快步跟上福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哄她高兴,干脆就接着马车上的故事继续讲,福安的注意力一下被他吸引,忘了看路,踩到一块小石子上头,就要往前跌去。
谢扶风连忙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扯起来,此时此刻,他们并不知道这时让福安直直撞进谢扶风怀里的是一种物理定律,福安觉得谢扶风是故意的,而谢扶风也不明白他只是想扯住她,怎么下一刻她就进了自己怀里。
“你!”
福安又羞又气,她捂着被撞疼的鼻子,连忙退后几步,“你!”
她你了半天,就是你不出个好歹来,后头跟着二人的都是恨不得他们即刻拜堂成亲的,个个都似鹌鹑似得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这两位小情侣。
这叫福安心下好受许多,她狠狠踩了谢扶风一脚,又瞪了他一眼,小声地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扶风也不知道,水光潋滟的桃花眼里一片茫然,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莫非自己对公主的心思已经深到如此地步,竟是借着这种由头,不自觉地想将她扯进怀里吗?
见他沉默,福安反倒气焰大消。
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真的是故意的吧!
他可是谢扶风,那个京城女子都想嫁的谢扶风!
他怎么可能做把自己扯进怀里这种事?难不成……难不成他……他对本宫……
两个人默契地沉默着,过了许久,谢扶风才来道歉,福安轻哼一声,只觉得心乱如麻。
不可以,福安,你不能再相信男人了!想想前世那些王八蛋,再看看谢扶风,他除了生得好一些、才华更加出众一些、脾性更好一些、洁身自好一些、家世更加显赫一些以外,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给自己打完气,福安便决定对谢扶风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毕竟现下在江南,她还得依靠谢扶风护着她呢,等到了京城,她就再也不见他,把他丢得远远的,省得他再来蛊惑人心!
谢扶风并不知道福安在想些什么,他只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该娶妻了。
想想那些名门千金,再想想福安,她除了不通诗书、脾性骄纵、喜爱无理取闹、挥霍无度之外,哪哪都是优点。
福安的这些他都不甚在意,他只看得见福安天真纯然,没有被世俗侵染得污浊的那颗心,他决定回到京城便向父亲表明心意,然后早日定下亲事,将她拉到自己的羽翼之下,将她这份天真童稚好好护住才是。
二人的脚步一致朝着寺庙走去,心思却南辕北辙,福安幻想着谢扶风被她拒绝之后的失意神情,只觉得心头十分畅快,而谢扶风想着日后他院子里会多一个活泼明艳的小福安,也觉得十分愉悦,二人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寺庙前。
扫地的小僧人将一行人迎了进来,几个穿着僧袍的和尚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僧人们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就显得过分谄媚,这叫福安更是高看了这个寺庙一眼。
高人就该有高人的姿态,这样两相对比之下,福安顿时觉得宫里那些见人就讨好的和尚真是上不得台面!
听闻福安的来意,僧人们带着她来到了一出大殿,此处的栋梁窗瓦皆是以铜铸造,因此此处也被称作铜殿,这里供着观世音大士佛像,四周刻着许多福安叫不出名字的佛教菩萨,那僧人道只需跪坐在蒲团上诚心祈福便是。
于是福安老老实实跪下,双手合十,在心里诚心诚意地祈求了观音大士降下恩泽让奶娘平安,过了许久,她才接过僧人手中的香,小心翼翼地插在了殿前的香炉上。
跟着她的一行人也接连地为奶娘去祈福,福安只觉得这一趟来得十分值得,她此刻心情平静,仿佛受到了佛祖的恩赐一般,她也坚信她如此诚心,佛祖一定能听见她的祈求,叫奶娘快快好起来。
正当这时,两位小姐携手走了过来,二人是双生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一个着青,一个着白,打扮得清秀文雅,瓜子脸杏仁眼,脸上的神情大方,是十分讨喜的模样。
两姐妹带着仆从齐齐行礼,“见过公主。”
她们竟是识得本宫?
福安下意识朝谢扶风看去,见他朝她点头,她才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青衣女子笑道:“小女子名唤楚怡然。”
白衣女子接着笑道:“小女子名唤楚悠然。”
福安对她们的名字并不关心,她问道,“你们来见本宫所为何事?”
总不至于是特地来打个招呼的吧?
“听闻公主的奶娘病重,小女子特地前来,献上一点心意。”
楚怡然看了后头一眼,仆从立即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她,她在福安面前缓缓将其推开,“此乃千年人参,若是放在好大夫手中,哪怕是只剩一口气,也能将病人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特地跑来给本宫送人参?福安久居京城,还从未被自己同龄的女子如此讨好过,一时间有些欣喜,又有些惊疑不定。
她又一次看向谢扶风,后者瞧了王欢一眼,王欢立即会意,从女子手中接过药盒,谢扶风笑道,“多谢楚姑娘。”
见王欢接过药盒,楚怡然明显松了口气,她瞧了谢扶风一眼,立即有些羞怯地移开目光,复尔看向福安,“小女子只是想为公主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听闻公主对衣裳首饰颇有研究,民女家中也开了几间首饰铺子,公主若是何时想采买首饰、研究些时兴的样式,可随时差遣民女。”
她这话说得极其好听,福安却有些不敢置信,她避开楚怡然的目光,“多谢你了,若是你的人参真的起到了效用,本宫自然会给你许多赏赐的。”
两位女子没有再多说,行礼之后便立即离开了,分寸感掌握得极好,福安瞧着王欢手里的药盒,问道,“真的假的?”
“莫不是那些盐商弄了个假的人参,想把奶娘害死吧!”
她对阴谋诡计的理解也就仅限这个层面了。
谢扶风听得想笑,“既然她们苦心送礼,若是陆三用得上,尽管让他用了就是。”
听得他这样说,福安顿时有些高兴,她才不关心旁的事务,只要这个千年人参是真的,就说明离治好奶娘又进了一步。
“这一趟真没来错!”
谢扶风看着少女脸上的笑容,将嘴里叮嘱的话咽了回去,“是。”
这一趟来得不错,叫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心迹。
几人回到僧人安排的小院子,福安坐在椅子上,身体陡然放松下来,就感觉脚底一直被她忽视的疼痛愈发强烈。
玉露小心地脱下她的鞋子看,柔嫩的脚底已经升满了水泡。
“我的天老爷!”
几个侍女顿时乱作一团,要知道,福安从小到大,身上都没有过一丝伤痕!
那次被猫咬了额头,几个侍女都尽心尽力地伺候了好些天,更何况现下了,只有佛祖知道这脚底的泡会不会留疤!
福安抬起自己的脚一看,有许多水泡已然被她磨破了,她顿时吓得大声哭泣起来。
怎么办!主仆几人心意相通,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若是留疤了怎么办!
小华子见状连忙去请谢扶风,谢扶风走到她院子门口,听见她哭得这样伤心,心头一紧,快速掀开帘子进去。
福安坐在椅子上,两只脚被玉露心疼地抱在怀里,主仆几人一同掉着眼泪,这场景真是……
又可怜又可笑。
见谢扶风来了,福安连忙把脚缩起来,“你来做什么!”
这个登徒浪子,怎么还敢盯着本宫的脚看!
她将对即将留疤的担忧通通化作了怒火,拿起一个梨子砸在他肩头,“快滚出去!”
谢扶风早前便打定了主意要娶福安,下意识便把她当做了自己未来的妻子,方才也满心都只在意福安的伤势,被梨子砸到肩头才清醒过来。
于公主而言,他此刻只是一个还未定亲的男人。
谢扶风连忙走了出去,站在屋檐下,有些懊悔。
他今日实在是……实在是孟浪得不像自己了。
若是福安因此误会他,觉得他是个轻浮之人怎么办?
但现下还有更加要紧的事,他看向一旁一脸古怪笑意的王欢,无奈地笑道,“看你家少爷的笑话这么高兴?”
谢扶风好久没有这么窘迫过,他抬指抚上刚刚被福安砸疼的肩头,只觉得那个梨子也砸进了自己的心头,砸起丝丝涟漪。
“去将陆三给的药拿来。”
王欢麻利地走了,谢扶风在门外站着,头一次看不进去书。
她在想什么?会觉得我太唐突冒犯了吗?
谢扶风跟女子接触不多,但以福安的脾性,定是会狠狠给他记上一笔,他这几日还得伏低做小,好叫她消气才是。
啧。
怎么越活越像父亲了?
谢扶风想到此处,就又回想起谢允在母亲面前撒娇讨好、死皮赖脸的模样,英明神武,在官场上连皇帝都不怕的父亲遇见了母亲,就变成了没爪子的猫儿,他从前只觉得十分可笑,从小便打定主意不想娶妻,他才不要为了一个女子变成那副样子。
现下回想起来,谢扶风只觉得那才叫做夫妻之乐。
福安从前叫他觉得有些过分刺耳的话现下再回荡在耳边,也万分可怜可爱了起来。
王欢回来得很快,谢扶风接过他给的药,又一次掀起帘子走了进去,迎面而来就是一个梨子,谢扶风将药护在怀里,笑道,“公主,在下是来给公主送药的。”
“药?”
福安顿时坐起身子,谢扶风手里的肯定是好东西!
谢扶风将药盒放在桌子上,“此药乃是陆三所制,公主一日三次涂抹在患处,约莫三日便能痊愈。”
听得这是陆晏的东西,福安更是欣喜,她拆开药盒一看,里头躺着一个比胭脂盒还要小的盒子,散发着奇奇怪怪、不是很好闻的味道。
这药十分珍贵,只至于谢扶风这一趟来江南都是叫人随身携带,以防遇上刀剑之伤,福安听得谢扶风这话,顿时觉得这味道好闻极了,神药就该是这种味道,若是尽是些花香果香,那多俗套呀!
福安拿起药盒轻轻嗅了嗅,她又想起今日她接受楚怡然的人参之时谢过她,现下也该谢谢谢扶风,以免让自己显得太过野蛮才是。
于是她鼓起脸,别别扭扭地说道:“多谢你了。”
谢扶风没想到这一趟竟然还能得她一句多谢,瞧着少女鼓起来的脸颊,只觉得可爱极了。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福安公主如此可爱,若是在她十四岁那年就去提亲,二人也不至于蹉跎了这么多年的时光,也不至于叫她被京城的人笑话,更不至于叫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打她的主意。
想到京城的那些人,想到陆寻真和王悦贞,谢扶风挑起帘子走出去,眉头紧紧皱起来。
公主瞧着没心没肺,实则心思十分细腻,那些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她听了应当是会伤心的。
若是他要主动求娶,以现下她的名声,指不定会有多少中伤她的言论,那些心思肮脏的人指不定会编造写什么离奇的故事,叫她听了伤心。
谢扶风回到院子,一边看账本一边思索,到底要如何才能在同她成亲的同时,叫所有人都认为是他高攀了她,是他对她痴心一片,而她起初对他不屑一顾,到后来才渐渐被他的真情打动呢?
谢扶风扯起一张信纸,打算写信问问对这方面领域最有话语权的谢允谢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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