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煜是原大将军伍仁之子,三年前入的宫。
伍仁被萧应夺了权,还扣了一个意图谋反的罪名。最后他自己落得一个斩首示众的下场,其子孙也跟着遭殃。
伍家人几乎都被杀光了,独剩下幼子伍煜。
谁也不知萧应为何留下他,他死罪虽免活罪却是难逃。好好的将军府公子一朝被断了子孙根,送进大祁宫里当奴才。
与之一同进宫的,是他的仆从伍林,即今日行刺之人。
伍林之所以要杀燕青,都是因为伍煜。
三天前,萧应力主捐田一策。
原主是个傀儡,除了无能恼怒之外只能干瞪眼。散朝之后又被魏氏父子添油加醋一通煽风点火,三下两下气到失去理智。
恰巧瞧见千鲤池有一太监趴在池边清理水中的水草和落叶,他一个怒火攻心气冲冲对着那人踹去。那人下意识一躲,原主一个收力不及掉进池中。
当夜原主高烧不退,死了。
燕青便是那个时候穿过来的。
而那清理落叶的太监,便是伍煜。伍煜是武将之子,自幼习武,当时那下意识的一个闪身应是本能所为。
魏太后大怒,命人将其杖责一百下。
一百杖刑过后,伍煜只剩一口气。若不是怕萧应以后想起这么一个人来,恐怕魏太后会当场要了他的命。
“你个狗皇帝,你不得好死…我家公子……呜呜…”伍林哭起来,他这几天不好过,像个丧家之犬人人可欺。“你杀了我吧!我化成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狗皇帝!”
“你还真是不怕死!”燕青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你行刺朕,朕岂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你们把他押到清水司,让他给朕天天洗恭桶!”
清水司是清理宫中秽物之地,也是整个大祁宫最低贱的一个司。
“狗皇帝…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伍林叫嚣着,哭声嘶哑。
燕青有些头疼,这伍林也就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别看他叫得声音大,什么狗皇帝什么不怕死的,想来其实是怕极了。
原主造的孽,她必须为其擦屁股。
“你以为你是谁?你让朕做什么朕就做什么?朕偏偏不杀你,朕倒要看看你能硬气到几时。你们赶紧把他带走,朕倒想知道他天天闻着臭味还有没有功夫操心他的主子!”
伍林被拖下去,伴随着一长串色厉内荏的骂声。
色厉内荏的何止是他,燕青自己亦如是。
她无语望天,表面上看她是一个皇帝,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可是谁能知道她心里的苦。别人当皇帝纠结的都是江山美人哪个重要,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天空那朵云倒是和她极像,看似高高在上却不知会飘向何方。
“伍煜关在哪里?”她问平康。
平康吓得跪在地上,声音断断续续,“回…陛下,他被关在…兽殿。”
所谓的兽殿,是原主最喜欢的地方。那里养着虎豹等猛兽,以及一些犯错的宫人。原主有三大爱好:养蛐蛐、砍人头和喜欢看人兽斗。
燕青觉得原主就是一个性格扭曲的变态。
事实上慕容氏盛产变态,她爹爱炼丹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天天妄想着炼出长生不老的仙丹,到后来年纪不大就死了。她皇爷爷喜欢不洗澡的女人,最喜欢闻女人的体味,听说极其宠爱一个可以几个月不洗澡的妃子。她有一个皇伯伯喜欢削人玩,先削手再削脚,然后找一个大瓮把人养起来排成一排欣赏,白天看晚上看,吃饭的时候也看。她还有一个皇伯爷爷喜欢喝人乳,宫里养了近二十位乳娘,每天把人乳当水喝。
一家子的变态,原主青出于蓝胜于蓝。
燕青穿来时曾走马观花一般旁观了原主的一生,她对于原主的评价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可怜可恨死有余辜。
她假装气冲冲地往兽殿而去,注意到身边的平康脚步虚浮行走如落叶一般无力,心道这孩子怕是以为自己又要砍人头穿串串。
伍煜被关的地方本是一间废弃的兽圈,十分脏乱且臭气熏天。一推开门,复杂的臭味熏得燕青险些吐出来。
低矮的兽圈光线极差,仅能看见角落里有一坨东西。那坨东西一动不动,像是一团死物。
“伍煜?”燕青唤道。她这时已经适应了光线,勉强能直到那是一个人。一个像一堆烂泥似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平康上前,试探着推了那人一下。
“伍煜,陛下来了。”
那人似乎动了一下,以极慢的速度慢慢抬头。
一头零乱的散发之下,是一张出奇清俊的脸。
极瘦极白,眼神无光。
燕青的心颤了一下,这才看清伍煜身上的伤。血迹与青灰色的衣服混结在一起,伤口露着没有经过任何的处理。
可能是天凉,也可能是他身体素质好,所幸那些伤口并没有溃烂。
“你倒是命大,这样都没死。”
“慕容…适!”伍煜的声音挺好听,如果他没有经历大变,应是一位温暖开朗的少年。
伍家的人都死光了,剩下这么一个独苗。燕青觉得萧应是故意的,故意让伍煜活着,却又把他送进宫当太监。
这样的羞辱,比让伍家死绝更狠。
萧伍两家都是穆朝的开国功臣,算得上是世交。也不知道伍家怎么得罪的萧应,他居然不念旧情如此折辱伍煜。
“你竟然敢直呼朕的名字,朕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们主仆俩还真是不怕死,一个个都想找死!”
“…伍林,你把他怎么了?”伍煜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燕青冷笑,“他欲行刺朕,朕不要他的狗命已经算是开恩。你还敢问朕把他怎么了,难不成你也想和他一起去清水司洗恭桶?”
伍煜眼中的焦急散去,缓缓闭上眼睛。
“你们想死,朕偏不让。朕还没想好怎么折磨你们,怎么能这么轻易让你们死了!来人哪,给他用最好的药,让他快点好起来。伍煜你给朕等着,朕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你要让你以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阴森的语气,恶毒的话,很符合原主的性子。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燕青是在救伍煜。所有人都以为,伍煜就算是养好了伤,以后还会有千万种的痛苦等着他,还真不如现在一死百了。
伍煜显然也想到了,面露痛苦似乎想咬舌自尽。
燕青看到了,心为之一提,“伍煜,你可别寻死,你别忘了还有伍林。你若死了,那么你应该承受的朕会全部加诸到伍林的身上。朕是个什么性子你清楚,你胆敢死,朕就千倍万倍的折磨他。”
“你…你别动他!”伍煜拼尽全力一吼,“有本事你冲着我来…”
“好哇,那你可得好好活着。”
活着不一定有希望,但死了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伍煜的眼中是浓浓的恨意,那种恨又夹杂着深深的绝望。燕青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心下是无力的一声叹息以及说不出来的怜悯与难受。
出了兽圈,空气顿时新鲜许多。
然而此地养了不下十只虎豹,到处都飘散着曾类独有的气息。她很是不适应,尽量摒着气不敢大口呼吸。
突然一声虎啸,惊得她差点失态。
“陛下,大将军应是闻到您的气味,您要不要去看看它?”
又来一个大将军。
原主还真是对权力充满渴望,在朝堂上得不到满足,便在玩物与后宫寻找认同。蛐蛐大将军的死历历在目,燕青不想看到另一个大将军。
她轻轻摇头,“不了,时辰不早了,朕就不去看它了。”
时辰确实不早了,平康小声提醒,“陛下,您该去见大司马了。”
大司马三字,如同紧箍咒。
燕青感觉自己身体一僵,不知是她自己的本能反应还是原主的肌肉记忆。她赶紧将无措的双手藏好,背着手昂首挺胸。
太宸宫的后殿是历代皇帝处理政务之处,如今是萧应的地盘。
她这个傀儡皇帝虽然是一个吉祥物,但吉祥物也有吉祥物的作用。比如说当一个摆设,又比如说成为一个盖章工具。
所有被萧应批阅过的奏折都会放在一处,等待着她拿玉玺一个个盖章。
这样的行为好比是欲盖弥彰掩耳盗铃,然而却无人敢明着提出异议,包括跳得最厉害的魏氏父子。
原因无它,只因萧应手握兵权。
在武力面前,所有的一切反对都是徒劳。
整个穆朝的大权,一大半都在萧应手中。萧应现在做的一切,就是想方设法削弱士族和魏家的势力。等到他们全无招架之力,才是他真正心安理得坐上龙椅之时。
燕青不敢看他,他仅是坐在那里便已是压迫感十足。明明瞧着广袖长袍似书生模样,那一双修长的手却不知沾着多少人的鲜血。
他本是萧家庶子,听说为争萧家家主之位弑父弑兄,连其父兄的妻妾们都不放过。这样一位残忍噬血的人,根本就没有弱点。
玉玺不重,但章子要盖清楚还是得用一些力道。燕青吭哧吭哧地盖着章,眼角的余光不时瞄着工作中的男人。
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她此时只觉得越看越恐怖。对方一身的气势吓人,不是皇帝胜似皇帝。她总觉得下一秒他会临时起意,从桌子底下抄出一柄长剑结果她的性命,自己坐上龙椅当皇帝。
好死不死,她一下子看得入神,不期然对上一双冰冷萧杀的眸子。
她骇得心头大跳,手一抖玉玺就盖歪了。
再一看奏折上的内容,她心下发凉。
完了。
这下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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