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藏娇
薛妙脑中无所顾忌地跑马,面前的萧云婧神色不善,转身便走。
薛妙忙勒马横缰,清咳一声,对着她的背影扬声道:“县主慢走!”
萧云婧头也不回,兀自往前走。
春夜凉风吹起她碧色的裙摆,清冷逸绝。
此情此景,与话本中贵家女得知真相情绝当场的描述像了八分,其余二分,一分可惜在她是个女子,清河县主业已出嫁,绝无磨镜之好;再有一分可惜在天晴无雨,少了些气氛。
薛妙一个不留神,脑中野马再度挣脱缰绳,来回横跳。
薛妙看着萧云婧所乘的马车掉头移开,这才朝府里的马车走去。
楚烜这一回坐在了车厢正中的位置,身披素面滚边披风,无甚表情地坐着,眸色浅淡,落在薛妙身上。
若说萧云婧是尊碧玉观音,楚烜就该是尊白玉观音。
薛妙腹诽着上了马车,稍一犹豫,在他右手边挑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她还没坐安稳,就听楚烜道:“王妃看起来似乎很是不舍?”
“不是,没有,您看错了!”薛妙一个激灵,矢口否认。
否认的话脱口而出后,薛妙慢慢回过味来,心道自己这心虚实在没有必要,不过与清河县主结伴游了一趟西市,又不是与什么不清不白的男人携手同游。
定然是被脑中那些无谓荒唐的思绪影响了!
薛妙刨除掉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略微倾身,嬉笑着凑上前问楚烜:“您专程来接我?”
炙羊肉所料重,薛妙在杨氏炙羊肉的铺子里坐了许久,身上沾满了味道,这样一凑上前,越发明显。
更别说如今的坐法,她稍一动两人的腿就无可避免地挨挨蹭蹭。隔着厚厚的衣衫,楚烜仍旧能感受到那股异样的感觉。
楚烜皱着眉将她推远,不动声色地收了收腿,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去杨氏炙羊肉了?”
先前在外面,天宽地阔的,薛妙尚未觉得,上了马车才嗅到自个儿衣衫上沾惹到的肉香与调料的味道,煞是浓郁。
薛妙点着头,悄悄往靠近车厢门的地方挪了寸许,嘴上道:“果真如皇后所说,肉质鲜美,外酥里嫩,吃得人酣畅淋漓,恨不得吞了舌头!”
“真是极美味,极美味的……”薛妙一边说着一边暗自吞着口水。
明明才吃了个够本,一想到那个滋味,还是忍不住垂涎三尺。
薛妙感叹着忽又想起什么,问楚烜:“您从前去过么?”
楚烜眄她一眼,鬼使神差地没说实话,“没有。”
怎么会?薛妙心中讶然,他生于宝京长于宝京,近三十年……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他十三岁便上了战场,此后数年多数时间都在军中。
“那便可惜了。”薛妙为他这许多年都不曾发现并享受到这样的美味而感到遗憾。
“可惜什么?”楚烜的声音无波无澜在耳边响起。
薛妙正欲说话,瞥见他的神色,倏然一笑,杏仁眼里闪着几分亮光,灵动狡黠,“可惜您没能早早尝过这样的美味……”
楚烜看她,却听她又道:“可我再一想,您没去过,可不就便宜我了么?”
“过几日挑个时间,我和您一道去,这样日后您吃到炙羊肉就会想起杨氏炙羊肉的滋味,自然也会想起第一次去是我陪您一起去的……”
薛妙说着打量楚烜的神色,莹润樱唇张张合合没有个停下的时候:“您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待回去我就去问方大夫……”
楚烜目光从她唇上移开,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哑了,道:“我几时说要去了?”
薛妙反应极快,“谁说是您要去了,分明是我嘴馋,吃过一次还想再吃,求着您陪我再去,想让您给我付银子呢!”她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扯,“我刚才不是在求着您跟您商量呢么?”
马车在夜风里徐徐向前,些许凉风从拂过车帘吹进来。
薛妙坐得离车门太近,被风吹得指尖泛凉,她扯了扯披风,手指往衣袖里缩了缩,脸上笑意融融,弯了眉眼哄孩子一样问楚烜:“现在您答应了吗?”
楚烜将她缩手的动作收入眼中,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拧着眉道:“坐那么远做甚?常旭驾车不稳,当心摔出去。”
常旭在车厢外将楚烜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转头,视线似乎要给车帘挖上一个洞。
想让王妃坐近些,直说便是,何故要诬蔑他?
薛妙忍着笑往里挪了挪,又挪了挪,直挪到与楚烜腿挨着腿,她才停下,见楚烜目视前方好似全然不关心发生了什么,她故意问:“您看我这样够安全了吗?不瞒您说,我甚是怕疼,常旭驾车实在让我不放心,我万一真的摔下去了可如何是好?”
楚烜这才屈尊降贵般看了她一眼,言简意赅两个字:“坐好。”
薛妙坐在他侧边,靠得很近,她盯着他微红的耳廓,抿着嘴偷笑。
车厢外,常旭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觉得今夜的风好凉,吹得他神情都麻木了。
……
回到府里已是戌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韵收起,夜色彻底黑沉下来,府里已然掌上了灯。
薛妙在车上便将今日在永嘉伯府见到铁勒人脖后的图腾一事告诉了楚烜,一回府,她便命人取来纸笔伏案将记下的半截图腾画了下来。
寥寥数笔,一只昂然吐信的蛇首和其身下些许露出来的线条便跃然纸上。
薛妙搁下笔,道:“我只是觉得眼熟,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不想那人甚是敏锐,我刚一回头,他便察觉,一瞬竟是动了杀气……”
楚烜眯了眯眼,冷声道:“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常旭跟在楚烜身边多年,自然知道他何时是真的动了怒气,领命匆匆去布置。
这图腾楚烜自然认得,不止他,就连常旭,也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图腾。
这是铁勒四大贵族丘林氏的图腾,身上刻有这道图腾的,无非两种,一是丘林氏的奴隶,二是其族中豢养的武士。然而若是奴隶,这道图腾的蛇首是微微下垂做臣服状的,如这般蛇首昂然,森森吐信的,只有丘林氏的武士。
而这丘林氏,是近年才挤进铁勒四大贵族之中,如其家族图腾是蛇一般,手段阴狠。更要紧的,在与大周的来往中,是丘林氏大肆支持的是铁勒主战的那一方。
……
薛妙将今日买来的东西分别装进妆奁,楚烜则坐在外间让方时安诊脉。
案旁放着一盏纱灯,楚烜一只手搭在脉枕上,衣袖半挽,明黄灯光笼罩着他,将那一段手臂照得愈发白。
薛妙卸了头上的簪饰,沐浴净面,换上寝衣,坐在妆镜前搽香膏,不时抬眼从镜中看楚烜。
方时安已走,楚烜仍坐在那里,手里拿了一卷书,正临灯看书,然而薛妙看得分明,这近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手上的书也没能翻过去一页。
薛妙看了眼手边细长的木盒,很是辛苦地收敛了唇边的笑意,清了清嗓子,走到楚烜面前,献宝一样道:“王爷猜猜这是什么?”
楚烜目光落在面前的盒子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兴致,须臾,他才勉强开了尊口,道:“什么?”
薛妙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玉笄,“您看这支玉笄,如何?”
楚烜道:“尚可。”
薛妙得意道:“我可是一眼就相中了,觉得它与您再相配不过,用它来束发定能更显得您气度无双!”
她从锦盒里拿出玉笄,跃跃欲试,“我给您换上试试?”
她拆了发饰,乌发没有了阻挡直直坠在身后,刚沐浴完,她鬓角微湿,莹□□面噙着笑意,身上是新做的粉白寝衣,嫩生生俏然然,像是初夏雨后粘着雨露的新荷,清清爽爽,沁人心脾。
楚烜看着看着,脑中忽就浮现一句话“灯下看美人”。
他不知别人如何,但于他来说,这句话今日才算真正明白。
被一股莫名的情绪驱使着,楚烜沉默着应允了薛妙的行为。
薛妙唇边笑意愈深,走到楚烜身后。
轻软衣袖扫过他的耳廓,又似有温热滑腻的肌肤碰触耳尖,楚烜僵坐着,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极慢,慢到他的呼吸都被拉长。
终于,薛妙换好了玉笄,她绕到楚烜身前,弯下腰佯做欣赏,鼻尖却几乎要贴上他的,这样近的距离,也不知她究竟能看到什么。
呼吸相近,楚烜能闻到她面上香膏的味道,以及掩在其下极淡极淡的一抹甜香。她微张粉唇,露出几颗糯白贝齿……
楚烜喉结上下动了动,那点热意从耳廓开始,星火燎原般席卷全身。
他觉得难耐,忍不住率先别过头,往后靠了靠,拉开距离,不去想脑海中那些被放大再放大的旖旎画面,清咳一声,哑声问:“如何?”
自然没有不好的。
楚烜本就是无双的气韵无双的模样,尤其他今日穿着件雪青素面袍衫,更突显了周身那份淡雅,然他眉目中自敛藏着清浅锋芒,使得这份淡雅不至于过分柔和,这只纹饰简单却不失贵气的玉笄配他恰是正好。
这样常年冷淡好似神仙中人的人物,此刻在她面前,因她的小心思红了耳廓,便愈发叫人意动心动,不能自己。
薛妙勒令自己从这份美色中回神,在楚烜身旁坐下,喝了口水,定了定神方道:“不瞒您说,我忽然有些后悔。”
楚烜神色微凛,却听薛妙紧接着道:“您这样,让我都想将您藏起来,不给外面那些女子看……”
她说着还当了真,“不是有金屋藏娇的故事吗?不如我也给您建一座玉做的宫殿,把您关……”
薛妙在楚烜越发危险的眼神里悻悻停住嘴。
半晌,她倒打一耙,怪起他来,“谁让您生得这样好看,气韵又这样清贵,我守着这样一个人,怎么能不担心……”
“尤其还是只能看不能吃……”
最后一句她压低了嗓音嘟哝着说出来,却不想楚烜习武多年,五感灵敏,将她的话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地听进耳中。
楚烜沉默片刻,只说了一句话:“《大周律》,囚禁皇室,夷九族。”
薛妙闻言道:“您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
楚烜看她。
薛妙语气飘忽,像极了街市上调戏良家女子的风流公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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