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明月意 > 29、疲倦
    秦月觉得冷。


    浑身上下,由里及外,那滑腻的森冷似乎刻进了骨子里。


    她躺在床上,又觉得小腹一阵一阵地抽痛。


    她已经很清楚从那一片猩红中夹杂出来的模糊到底是什么。


    隔着帐子,她伸出手去让大夫把脉。


    大夫背了大段大段的医书,她听得半知半解,却又无法集中了精神,隔着这帐子,她看得到屋子里面枇杷菱角还有那个大夫的身影,却又恍惚觉得周围一人也没有。


    .


    枇杷在旁边问道:“我们夫人上月明明是来过癸水的呢,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大夫收回了脉枕,耐心道:“那便是坐胎不稳,那时候若是注意些,或许今日便不会这样了。”


    枇杷又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大夫道:“先好好休养,尤其要注意不要悲伤太过,我先开方子,吃五日,再看看情形。”


    枇杷忙道:“那便麻烦大夫了。”


    .


    隔着帐子,秦月看着枇杷带着那大夫到了外间去。


    很奇怪,她并不会觉得有多么悲伤,她就只是觉得累极了。


    深深的疲累侵袭上来,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可闭上眼睛,也并没有睡着。


    周围似乎太安静了,安静到让她感觉到有些孤独。


    她忽然发现,在此时此刻,她是想有一个人陪在身边的。


    不管是谁,无论是谁都可以。


    那样,至少她不会觉得一切都这么漫长难熬。


    .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帐被挂起来。


    骤然明亮的光线让秦月睁开眼睛,她抬手下意识挡了一下,然后看清了来人。


    是枇杷,她手里端着一碗闻起来就苦不堪言的药汁。


    再往她身后看一眼,是菱角把门给关上。


    枇杷扶着她坐起来,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大夫开了药,说还是要补一补身子,静养为主。小月子至少也要休息半个月。”


    一边说着,她拿了汤匙要一点点喂药,秦月伸手接了药碗,直接一口喝下去。


    “就说是风寒病了,也不必告诉其他人。”秦月把药碗交还到了枇杷手中,口中满满全是苦涩。


    枇杷抿了一下嘴唇,她把药碗放在一旁,慢慢道:“奴婢知道了。”顿了顿,她又看向了秦月,踟蹰了许久才又道,“方才奴婢送大夫出去的时候,在二门那边遇到了将军。”


    秦月看向了她,尽管各种心冷,可在这时候,她还是希望能听到来自容昭的哪怕一句关怀。


    可只看枇杷这欲言又止的神色,她便也知道,容昭大约是没说什么好听的话了。


    果然,枇杷低了头,才继续说下去:“将军身边很多人,奴婢也不好直接说这件事情,便只说夫人病了,将军听了便说让夫人好好养病,然后便出府去了。”


    秦月往窗户方向看了一眼,外面漆黑一片,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辰。


    她笑了笑,只道:“是应当好好养病。”


    .


    不该期待、不应期待的那些,便不必去想,也不必去等。


    她忽然觉得她与容昭之间,似乎应该有一个了断了。


    .


    吃过药,秦月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一时梦一时醒。


    梦的颜色是暗红色的,她在梦里走着一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路,路的两旁是黑色的迷雾重重。


    醒来时候眼前是灰暗的光线,时辰不可辨别,于是便合上眼睛继续睡过去。


    梦中那条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尽头。


    尽头是泥沼,她越走便越往下陷,最后她便沉在了泥沼之中。


    她不挣扎,也不求救,她被泥水裹挟着往泥沼更深的地方飞快地下落。


    最后,她重新站在了一片草地之上。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最后奔跑起来。


    .


    再醒来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秦月听见外面枇杷正在和容莺说话。


    枇杷道:“夫人昨天风寒病了,大夫来看过,说要好好休养,这会儿还睡着。”


    容莺大约是想进来看看的,她道:“那我进去看看婶婶,不打扰婶婶休息。”


    枇杷道:“等夫人好些了,大姑娘再过来吧!天气这么冷,也是怕大姑娘被传染了病气呢!”


    容莺又道:“我身体好着呢,进去看看也没有关系呀!我不拿管家的事情去烦婶婶,我就看看嘛!婶婶一个人,我陪陪她!”


    枇杷大约也是无奈了,她只好道:“那大姑娘且等等,奴婢进去看看夫人醒了没有。”


    接着便是枇杷的脚步声朝着暖阁这边过来。


    秦月撩开帐子,便正好看到她推门进到屋子里面来。


    见秦月醒过来了,枇杷回身掩上门,然后才上前问道:“大姑娘这会儿在外面想进来探望,夫人,要不要让大姑娘进来?”


    “请进来吧,拦着也不好。”秦月慢慢坐起来,伸手把头发都拢到耳后。


    枇杷把衣服捧过来帮着秦月穿上,然后才道:“那奴婢这会儿出去请大姑娘进来。”


    .


    容莺跟着枇杷进到暖阁里面来,一见秦月形容便愣住了,她快走了两步扑到了床边来,眼眶微微发红:“婶婶,你怎么病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一边说着,她一边拉了一下秦月的手,眉头拧了起来,“大夫是不是诊错了,风寒怎么可能病成这样?要请个太医来看吧!让二叔拿着叔叔的名帖去太医院找个太医过来才是正经的!外面那些大夫不能信!”


    秦月反手拍了拍容莺,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必请太医,已经喝了药好多了。”


    “真的好多了吗?”容莺将信将疑,“可婶婶你脸色好差,外头的大夫真的管用吗?”


    “管用。”秦月轻叹了一声,“多休息就行,很快就会好起来。管家的事情便都交给你,好不好?”


    容莺听着这话,便连连点头,道:“婶婶,你不用操心这个,我都能行的!”顿了顿,她又迟疑了一会儿,才问道,“叔叔知道吗?叔叔怎么没有去叫太医过来?”


    “知道。”秦月淡淡说道,“你叔叔忙碌,再说了只是小病而已,不用大动干戈。”


    容莺闷闷地点了下头,道:“婶婶一定要好好休息,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秦月看着容莺,便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必放在心里。”


    容莺抬头看她,忽然道:“我就只是在想……要是将来我也嫁人了,我的丈夫这么对我,我会很难过。”


    “没人敢这么对你。”秦月说,“你亲叔叔是将军,他们怎么敢那么对你呢?”


    “可是……”容莺嘴巴扁了一下,“如果那个人比叔叔还要厉害,那他将来是不是就会这么对我呢?”


    “他心中有你,便不会这样对你。”秦月安静地看着她。


    容莺嘴唇颤抖了一下,她很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回去吧,在我这里呆久了也不好。”秦月摸了摸她的脸颊,“将来你一定能找到一个把你捧在手心上的如意郎君。”


    .


    容莺走后,秦月让枇杷把自己库房的簿子拿过来看。


    她嫁给容昭这几年,库房里面还是攒下了一些东西的——尽管大多是衣裳首饰和各类陈设摆件。


    这些东西细数起来便微妙,其中大多数便是放陈旧了便也不值得一穿,当年当季或者昂贵值钱,过后或者还不如寻常黄白之物。


    她翻着簿子,一面看,一面想起来从前种种。


    “这些衣服现在也穿不了,你找出来,你和菱角分一分,剩下的就给其他的小丫头。”秦月向一旁的枇杷道,“首饰之类,拿来给我看看。”


    枇杷心中有些奇怪为什么秦月忽然要分库房的东西,但还是应下来,与菱角一起往库房去抬了首饰过来给她看。


    秦月扫了一眼这箱珠光宝气的珠钗花簪,便道:“这些就送到外面去,重新打了花样,要活泼年轻一些的样子,送给大姑娘。”说到这里,她低头又看了看簿子上其余的东西,道,“剩下便送到公中去吧!”


    枇杷茫然地看了一眼秦月,问道:“夫人,这些是将军特地给您的,送到公中做什么呀?”


    “看得腻烦了,不想再看。”秦月合上了手中的簿子,“就按照我说的办吧!”


    枇杷接了秦月手里的簿子,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来。


    .


    枇杷走后,暖阁里面重新安静了下来。


    秦月靠在床上,她忽然想起来与容昭刚成亲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她是真的以为,上天看她太苦,所以给了她一个如意郎君。


    谁会知道将来发生的事情呢?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却听见了院子里面的丫鬟们热烈激动的声音——应当是她叫枇杷分了衣裳给她们,所以她们欢欣鼓舞。


    曾经她也拥有这么简单的快乐。


    但似乎她也已经很久没有那样发自内心地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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