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闹剧成为北中人一下午的谈资,就连横跨了大半个城市的南区中学也都纷纷来打探消息,甚至还有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找上高二(13)班的几个当事人。


    “听说你们学校几个男的穿短裙黑丝在操场跳热舞啊?这也太辣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我听说那几个穿黑丝跳舞的男的被你们老师当成扫黄抓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真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哈哈谁没爹妈。


    十三班的当事人一个个气得在宿舍里摔手机。


    而其他快乐的北中人则在哈哈哈的笑声中迎来了快乐的七天假。


    -


    十月一号。


    池家。


    池总非常奢侈地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一大早就把池余从床上撬起来,声称要体验为人父的天伦之乐,同时还要弥补因常年工作而缺失的亲子时光。


    池余笼罩着在一身低气压之下,不甘心自己一人受伤害,本想去撬池穗起床,结果一推门就发现池穗已经早起洗漱完毕,抱着平板躲在蘑菇屋帐篷里和老妈视频。


    池余一进门就听到池穗跟老妈诉苦:“池余他诅咒我!他把我的游戏id改成‘不吃菜会秃头’!还有哇呜呜呜呜呜……”


    池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躺在蘑菇屋里打滚道:“我上周的周记作业只得了一个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池余:“……”


    池穗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妈妈,我哥他好像……”


    “你哥好像怎样?”


    池余蹲在蘑菇屋帐篷前面,掀开门。


    池穗被突然出现的池余吓了一大跳,还匆匆地挂断了老妈的视频通话。


    池穗躺在小小的蘑菇屋里,瞪着一双圆滚滚的黑眼睛看着池余,像极一只林中受惊的小鹿。


    池余掀起嘴角一笑:“不愧是小矮人,一平米的树洞房才能让你找到家的归属感吧?现在的小孩可真奇怪。”


    池穗一听,朝池余蹬着腿,反驳道:“你这个零几年的老东西,少管我!”


    池余:“……”


    池余沉默两秒,随即转头,朝外面喊道:“老爸,您亲闺女骂您是老古董。”


    池穗翻身而起:“我没有!你污蔑我!”


    池余眼神凉凉:“我一00后是老东西,咱爸70后不是老古董?难不成是老不死?真行啊池穗,人小胆儿肥,亲爹都敢怼。”


    “……”


    大战一触即发。


    但是这兄妹俩还是没能打起来,只因两人被池总押着去前院参与亲子活动项目,分别是,洗车,除草,洒扫庭院。


    池余池穗:“……”


    兄妹俩一致抱怨今天是十月一,不是五月一。


    池余幽幽地说:“池总,老实说,我现在对您意见很大。”


    池总一心锄草:“儿子对老子意见很大,这说明我不够关心他,下午我就去给他买几十套练习题,填补我们父子之间的嫌隙。”


    “?”


    池余咬牙切齿:“那恐怕就不是意见大不大的问题了,亲子关系怕是要上升到社会问题。”


    池总:“那没关系,我就是要让他知道知道,父爱也是可以刻骨铭心的。”


    “……”


    池余语塞。


    大可不必,当代亲子关系出问题,没必要让印刷厂当中间商大捞一笔。


    池余默默地离池总远一点,在物理空间上拉开了亲子距离。


    好在池总是个大忙人,池余他们充当劳动力不足半个小时,就有客人登门拜访。


    打头的严叔是池总以前的生意合作伙伴,又是住在同一片别墅区里,平时也经常走动,池余和池穗时常能见到他。


    跟在严叔身后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手上提着两个大礼盒。


    男人身材高大,五官长得也很端正,浓眉大眼,鼻挺唇薄,这张脸看似不苟言笑,却一进门就赔笑脸。


    大概是他常年绷着脸的缘故,面部肌肉已经形成肌肉记忆,此时脸上一笑,反而显得满脸横肉,笑容突兀。


    池余多看了他两眼,隐约觉得有点眼熟。


    中年男人刚在严叔的引荐下和池总握手,他留意到池余的目光,转头笑道:“这位一定就是小池总了。”


    他称呼池余爸爸为“池总”,便称呼池余为“小池总”。


    闻声,池穗拄着花铲从池余身后探出头,笑吟吟地问道:“诶,叔叔你是在叫我吗?”


    中年男人噎了一下,连忙赔笑道:“你一定是大小姐吧。”


    池穗嘟着嘴道:“我才不是大小姐。”


    池余把手按在池穗头顶上,对中年男人笑道:“我妈才是这个家的大小姐,这个小孩只是小小姐。”


    池余装作亲昵地回过头揉揉妹妹的脑袋,背对着客人对池穗做着口型:你,不,配。


    池穗头上顶着池余的压迫,不甘示弱地踩了池余一脚。


    严叔和池爸说:“难得放假,这怎么还自己劳动上了?”


    池爸笑笑,道:“可不就是逮着放假,家里有劳力可以调遣吗?”


    中年男人谨慎地接过话:“池总儿女双全,羡煞旁人,两个孩子还能互相帮着点儿。”


    池爸一听就挥挥手,道:“没有的事,哥哥和妹妹干活的时候,两人就跟劝酒似的,那是绝不比对方多干一点点。”


    严叔听得哈哈大笑,拍拍池爸的肩膀,把话题往那个中年男人身上引:“你可就知足吧,现在放假肯待在家陪老父亲干活儿的小年轻可不多见,老陈家也有一个儿子,只比池余小两三岁,老陈刚还发愁儿子越长大,这父子关系反而闹得越僵呢,是吧?老陈。”


    姓陈的中年男人顺势跟池余套近乎道:“孩子对我意见应该是挺大的,我一直忙工作,也确实没怎么关心他,你们现在的小年轻都喜欢玩什么,能不能给叔叔支个招?”


    严叔也道:“池余,你可赶紧帮帮他,你们家老池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还能够亲子和睦,这绝对是藏着育儿秘诀呢。”


    话题引到了池余身上,池余也就准备认真说道说道,他正色道:“叔叔,那我真心建议您多给他买几套习题册,越多越好,毕竟父爱如山啊。”


    陈姓男人梗住,“这……他对我的意见不会更大吗?”


    池余笑着回答:“那不怕,您要让他知道,父爱的表现形式也是可以刻骨铭心的嘛。”


    男人:“……”


    池总:“……”


    池总及时摘下园艺手套,把客人请进屋里,同时对池余赶鸭子似的甩甩手,巴不得这个晦气玩意儿赶紧走。


    池穗见人都进屋了,就把塑料花铲往筒里一丢,拍了拍脏兮兮的小手,道:“大人们可真奇怪,有这闲功夫问一个不认识的小孩,还不如回家直接问自己儿子想要什么奖励呢。”


    养孩子不是养傻子,为什么总有家长想要糊弄他们。


    池余瞥她一眼,说:“虽然人家不认识你,但他想认识你爸啊。”


    “哦,”池穗毫无诚意地鼓掌:“老池总可真给咱们争气。”


    停顿两秒,她又疯狂暗示道:“小池总你就算不能争气,也别让爸妈操心。”


    池余垂眸看她,大手按在她的脑袋瓜上面,乱揉一通:“你很有自知之明。”


    ……


    下午四点。


    池余和周白他们约在商都碰面。


    周白今天收拾得一身乌漆抹黑,黑色工装裤,搭配黑底白印花的短袖棒球衫,脚踩皮质黑短靴,头戴一顶鸭舌帽,凌乱的狼尾发修饰着她修长的脖颈。


    周白左边耳朵塞着一个airpods,耳机根部拷着一根耳夹银链,垂挂在她的耳廓边上一甩一晃。


    虽然鸡肋,但是好看。


    周白站在b区车辆入口的临时停车点玩手机,她把口罩拉到了下巴,露出清秀俊气的巴掌脸蛋。


    路过的女孩频频回眸,男生经过她的身边也都惊讶于她一米八的高海拔。


    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


    [我到了]


    与此同时,一辆车子驶进单行道入口,旋转着的漆黑车轮在日光下就如同闪光的黑曜石,在周白的眼角余光里造次。


    宝石黑车身停在周白面前,玫瑰金的机翼车标晃着她的眼睛。


    池余从后座推门下车,就看见周白张开手掌挡着自己的小脸,只透过无名指和中指中间足有45度的指缝看他,夸张地“啊ā啊ā啊ā”,强势碰瓷道:“你祖荫的光芒刺痛了我这个贫民的双眼。”


    池余白她一眼,握拳竖起拇指,朝身后指了指,“想多了,我是托了老板座那位小池总的福,才有幸蹭到我爸的车一起出门。”


    周白低头,只见副驾驶座的车窗缓缓下降,露出池穗那张小脸对她灿烂一笑。


    周白和池穗打了招呼,也不忘向池总毛遂自荐:“池叔叔,我冒昧打扰一下,您看您还缺女儿吗?”


    池总哈哈一笑,应道:“叔叔儿女双全,尚缺儿媳和女婿,未来热烈欢迎有为青年参与竞选。”


    周白故作高深地回头打量池余一眼,遗憾地摇摇头,拱手道:“叔叔,这个我真来不了,打扰您嘞,我祝您生活愉快,平安顺遂。”


    眼看周白和池总一唱一和,净耍宝。


    池余踢了周白一脚,撂了声“走了”,便转头先走了。


    周白“嘿嘿”笑着和池总池穗道个别,忽被池穗喊住:“周白姐姐!”


    周白回头,只见池穗已经打开车门,跳下车朝她小跑了过来。


    “怎么啦?”


    周白看到池穗神秘兮兮的表情,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主动蹲下身来问她。就见小孩儿用小手半拢着嘴,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周白姐姐,我哥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嗯?”周白意外道:“没有啊。”


    池穗反复确认:“真的没有吗?”


    周白支着下巴,想了想,客观地评价道:“这个问题还真有点棘手,你哥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呢,可能是在等仙女下凡吧。”


    小孩欲言又止,又觉得周白的话有道理,嘟喃着道:“也是,我妈妈生我哥的时候可能确实是大意了。”


    末了,又补充一句:“你们多担待他一点,麻烦你了。”


    周白被池穗的反应逗得拍着腿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的,我们不会歧视池哥的。”


    周白有心要逗小孩,见她这么关心池余的情感问题,便挤眉弄眼地说道:“不过哦,有个叫付强的索嗨哥哥最近试图要泡你哥呢,那个索嗨老是为你哥争风吃醋!”


    闻言,池穗反倒是松了一口气,镇静道:“哦,那倒是没有关系,希望付强哥哥加把劲。”


    周白:??


    现在的10后都这么开放吗?


    周白表示大受震惊。


    ……


    池余和周白今天的目的地,是一处虚拟与现实结合的闯关基地,其前身是一群极限运动爱好者们的活动基地。


    这是周白在一个小众的线下游戏群里被安利的。


    闯关兼具恐怖,惊险,考验运动细胞等等条件,出于安全问题,报名之后还要经过工作人员的初步筛选才配花钱,这一装逼举措在猎奇心理旺盛的年轻人群看来,更是打卡圣地。


    然而现实是这个基地正面临着随时都要倒闭的风险。


    一来是运营成本太高,二来则是闯关门槛低不下去。


    其次,倒闭风险也与老板的任性运营有关,在这新媒体横行的网络时代,老板却仍然坚持小众路线,坚决拒绝网红直播,哪怕是对外开放的评价模块,也不允许任何可能影响他人游戏初体验的信息外泄。


    不过,这本来就是一群富二代玩票性质的游戏基地,老板任性,并不care倒不倒闭。


    即将抵达基地的周白担心的却是别的事情,她边走边对池余说:“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优惠套餐,咱们一人666.66,记得aa啊。”


    池余当场就给她的微信转了666.66,绝不多给0.01。


    表面兄弟情十分到位。


    周白亲眼看着池余打了钱过来,这才安心,有心情聊闲事:“对了,我刚才在商场门口等你的时候,碰上咱班几个同学说要在附近聚会。”


    话间,两人已经抵达基地,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荒芜的颓败城堡。


    城堡外部常年经风雨侵蚀,灰白的墙壁上爬满青苔,墙角爬满蛛网,墙体裂痕斑驳,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感一下子就拉满了。


    在大厅的入口处有一块大屏幕,上面都是往期玩家的真实留言,但是评论两极分化严重,前排两条实名评论的点赞数也不相上下。


    一方在吹:爽翻了!超值体验,这波真的不亏!


    一方在喊:rnm!退钱!!大家现在快跑还来得及!


    周白打开手机,准备收钱,正好看到刚才碰面的同学给她发来语音,周白没有注意到耳机和手机已经断开了连接,直接点开语音:


    [哎周白,你在哪呢,要一起过来耍耍嘛?班里来了几个女生都找你呢。]


    那边的环境有点儿吵,语音期间还有人在大声嚷嚷:“忱哥说他喝醉了!”


    声音之大,直接通过周白的语音传了出来。


    池余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闻声,低垂着的眼睫毛颤了一下,他不经意地掀起眼皮,余光扫过周白的手机。


    -


    清吧。


    店内的装修环境很好,流淌的蓝色银河在天幕上围绕了一圈,中间是点点细碎的白光组成一幅星座图。


    在这星幕之下,幽蓝的氛围灯结合橘黄色的吧台灯,伴随轻柔悠扬的纯音乐,营造出静谧安逸的氛围感。


    路以忱被贺子毅强行拉过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地玩手机,不怎么爱说话。


    直到听对面的人说起周白,进而提及她和池余也在附近,路以忱才抬起头来。


    对方被几个女生催着要给周白发语音,路以忱心念一动,忽然跟中了邪似的,踢旁边的翁镇翟一脚。


    在翁镇翟一脸懵逼地转过头看向他时,路以忱说:“你喊一句,说,路以忱喝醉了。”


    “?”


    翁镇翟如实照做。


    声音也强行收录在对面那人的语音里。


    可周白回了语音,说:“哈哈你们耍,我和池哥就不过去了,咱们下次约!”


    翁镇翟迷糊地向路以忱追问:“忱哥,你刚让我喊那句话是啥意思啊?”


    路以忱兴致缺缺地瘫回座位,耷拉着眼皮,懒倦地应道:“没有意思。”


    翁镇翟:??


    路以忱懒散地窝在沙发一角。


    没有意思。


    什么都没意思。


    路以忱垂着眼皮,浅色眼瞳折射出手机的淡淡荧光,像是蒙上一层冰霜。


    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才是路以忱这个人的人生常态。


    修长的手指按在屏幕上,指尖落下一点灰色的阴影,漫无目的地上下拖动着。


    他加的微信好友只有106个,他不怎么喜欢加别人,可却是池余不喜欢加他。


    他刚才在赌,赌池余听到他也在场,听到他喝醉了,池余就会来。


    就像在过去的两星期里,池余借关窗之由主动和他靠近,借班集体之名替他赢得了篮球赛,又借手指流血出现在校医室门外。


    路以忱不知道池余是出于什么目的,可这些天,池余好像一直都在关注着他,也在维护他。


    就在这时,通讯录的图标忽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冒出一个小红点。


    路以忱微微抬了下眉梢,将通讯录列表滑到最顶上,在[新的朋友]列表下,看到一个id名为“丁满的好朋友”的账号,添加好友附带消息是:我是彭思立。


    他对于这个名字的记忆,还停留在周一升旗仪式上,周白叫得很大声的那一句“彭思立,就艺术班的那个班花”。


    他当时就很好奇这个名字会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周白和池余的对话里。


    指尖一点,通过了好友验证。


    而彭思立也几乎是立刻给他发来一个问好的表情包。


    [丁满的好朋友]:你好啊,我是彭思立,我们还是小学同学来着,你还记得我吗?


    [louix]:嗯。


    路以忱对于童年叙旧并不感兴趣,回复时摁两个按键都嫌多,谁知道彭思立紧跟着就发来一句——


    [丁满的好朋友]:那啥,池余最近没有为难你吧?


    [louix]:?


    彭思立发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表情包。


    [丁满的好朋友]:两周前我和池余见过一面,可能是我当时说得不清不楚,池余有可能是误会你在小学五年级暗恋过他吧……


    [louix]:?


    路以忱接连秒回两个问号,但是这绝对不是对聊天话题提不起兴趣,而是除了问号他也无言以对了。


    加彭思立为好友之前,路以忱哪能想到这位校花的爆料内容居然会这么劲爆,是他这位当事人之一也要被惊呆了的程度。


    [丁满的好朋友]:是不是很离谱……实在对不起!!!


    [丁满的好朋友]:[磕头.jpg]


    [丁满的好朋友]:这种玩笑话池余应该也没当真,我一直挺犹豫是不是得跟你说一声,加上我这两周跑美院忙昏头了,所以一直没有来得及说,就……池余最近没有为难你吧?他应该不会那么幼稚吧哈哈……


    路以忱的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他看着这满屏不可思议的聊天记录,觉得实在是有些过于荒唐了。


    而更荒唐的是,池余最近突然转了性对他那么好,竟然是因为误会他曾经在小学暗恋过自己?


    他,暗恋池余。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路以忱忍不住失笑出声,轻浅的鼻息撒在屏幕上,挠得指尖痒。


    他轻轻地捻着拇指指腹。


    懵懂无知的小学生时代,哪里会懂得情情爱爱。


    懂的只是崇拜。


    目光落在彭思立反复询问“池余最近有没有为难你”这句话上面,沉默了一会,随即认真地打字回复她:


    “没有为难。”


    打出这四个字,路以忱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