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京烨是一个不喜欢说脏话的人。


    因为他觉得说脏话是无能狂怒的表现,除了宣泄情绪以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开始游戏前,智能机器人就发给他一大串钥匙,足足有一百把,用一个圆环串在一起,还非得像礼仪小姐的绶带一样斜挂在他身上,还让他在大逃杀的过程中开锁自救。


    他双手上铐,身扛乾坤圈,被池余和路以忱两人拽着一路狂奔。


    一开场的游戏副本是僵尸围城,npc严格遵守僵尸的职业操守,身穿清朝官服,双腿被捆绑在一起,走路只能一蹦一跳。虽然npc跳跃能力了得,但是因为限制太多,还是玩家占上风。


    李京烨这一路上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脚下就没歇过,手腕也被手铐硌得生疼,钥匙钻孔都手抖得不行,还要听池余说垃圾话:“就算让我家93岁的曾祖母和你比赛穿针眼,你也够呛。”


    李京烨被气得都要跺脚了。


    每个关口拥有30秒的休整时间。


    路以忱还在旁边说风凉话:“游戏惩罚只是穿女装,其实不用太拼。”


    李京烨当场黑脸,把话撂下了:“我,李京烨,必不可能穿上女装。”


    -


    中场的游戏场地仿照古代造景,悠长悠长的廊檐下,小雨淅沥,雨打湿了芭蕉叶,也打湿了小娘子的红绣鞋。


    游戏通道是一条长长的狭窄的弄堂,一面是墙,一面是床,首尾相连的红幔床上,排排坐着一群身穿红嫁衣、披着红盖头的新嫁娘。


    走廊可容四、五个成年人并肩而行,湿漉漉的青石板地面容易脚底打滑,饶是地面干燥不湿滑,看到这被蜡烛映得红彤彤的长走廊,任谁都要被廊檐滴水的滴答声弄得心里慌慌。


    路以忱以工作人员的立场负责讲解:“只要别碰到新娘就不会被追杀。”


    新嫁娘由真人npc和假人偶鱼目混珠,真假难辨。每张婚床前面都用红漆划出一道分界线,不足一米,那是新嫁娘的攻击距离。


    池余原本只是担心青石地面湿滑,等到钻进弄堂之后,他才发现,最大的问题是在他们自己身上。


    他们身上佩戴的手铐和钢圈,都是由磁石特制的。弄堂墙壁和他们是同性磁性,新嫁娘的婚床和他们是异性磁性。


    同性磁性相斥,异性磁性相吸。


    从他们踏进弄堂的那一刻开始,新嫁娘已经对他们敞开怀抱,墙壁也如潮涌一般将他们推进温柔乡。


    这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和推力,尤其是在李京烨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身上的大钢圈就是罪魁祸首,无数次把他推向那催人命的红床。


    池余他们举步维艰,但是池余观察发现,npc不会攻击工作人员——也就是路以忱。


    根据他们戴手铐的顺序,池余正好贴墙抵抗阻力,而让路以忱靠近新嫁娘那边,由他推着中式红木架子床走,也可以抵消一部分阻力。


    然!而!


    路以忱推着架子床走了一小段路后,钻了李京烨和池余放松警惕的空档,他左手抓着架子床,右手猛地一拽,李京烨大惊失色,在路以忱的拉力和磁性吸力的合力下被拽得像是风中芦苇,趔趄着向旁栽进去。


    危机一触即发。


    现场一阵混乱。


    所幸那位新嫁娘被自己的裙摆绊住,只耽误了这一小会功夫,池余及时地把李京烨拖了回去。


    如果迟了一时半会,新嫁娘的尸群对李京烨群起攻之,池余也在劫难逃。


    李京烨瘫坐在地上,余惊未定,后背冷汗直流,高度紧绷的神经剧烈地损耗着他的体力。


    池余靠着墙,脸色也不太好看。


    罪魁祸首还笑眯眯地俯身问他:“好玩吗?”


    池余冷冷地对路以忱骂声“滚”。


    池余恨不得和路以忱先打一架,但工作人员拥有两次陷害玩家的机会又是提前知道的游戏规则,池余不是玩不起的人,只能怪自己掉以轻心。


    ……


    李京烨这一路几乎是摸爬滚打着过来的。


    木屐敲地的啪嗒声。


    房檐滴水的滴答声。


    红盖头下猩红的嘴。


    还有红床下啼哭的婴孩,黑黢黢的眼睛没有眼白,趴在床底下,对跌倒的玩家说,“你怎么才来”。


    ……


    男人最后的尊严支撑他绿着脸也不发出一声惨叫,但恐惧和过度紧绷的神经也使得他的体力加速流失,勉强走到副本尽头,李京烨已经精疲力竭。


    惩罚地图随机开放,工作人员会在休整的30秒通知下一个关卡的情况。


    路以忱例行问他们:“下一个关卡才是真正的大逃杀,你们要继续吗?”


    李京烨大气不敢喘:“其实……”


    池余冷静地打断他:“我们宁死不穿女装。”


    李京烨默默吞口水,讷讷道:“你说得对。”


    -


    五分钟后。


    李京烨“哇哇”叫着:“池余你他妈就让我去穿女装吧!!!”


    第三个关卡的丧尸里面有几个是奇行种,在高低不一的墙墩和铁护栏之间飞来窜去,行动缓慢的尸潮则听其差遣。


    池余他们踏进这片废楼区的第一秒开始,就被丧尸发觉,一路奔逃,直到侥幸躲进路以忱指定的安全区域,他们才喘上第一口气。


    安全区是一个呈“凹”字型的游戏指定区,贴着一面矮墙,墙上挂着一个红色的分贝测量仪。


    池余他们一躲进去,分贝测量仪就闪着蓝光开始启动了。


    路以忱随意地倚靠在墙面上,站姿散漫,充满警戒意味的红色警示灯从上往下打落,在他的脸上添加一抹奇异的质感,他浓密的睫毛底下落下一层晦暗不明的灰。


    路以忱微微地弯起唇角,嗓音压得很轻,充斥着蛊惑的气息,道:“在安全区域要保持安静,不可以超过35分贝,否则……”


    尸潮正在周边游荡逡巡,一只奇行种丧尸从矮墙后一跃而起,它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李京烨和池余的视野里,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歪着头,探着身凑近过来,和李京烨的脸的距离只有一拃长。


    盯着那张妆效逼真的腐烂脸,李京烨的脊背发凉,他绿着脸,死死地捂住嘴巴。


    35分贝的声音,相当于轻声说话。


    他们所处的凹槽虽说是安全区域,但如果他们在这里“不安全”了,第一时间会被尸潮吞没,想逃也插翅难飞。


    而“不安全”的条件……


    池余心念一动,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做出反应,他向前踏出一大步,右手手肘压制路以忱的左肩,张开的手掌则及时地捂住了路以忱的嘴巴。


    因池余的出手,两个人骤然缩短距离,所隔甚至不足一拃。


    路以忱浅色的眼眸折射出红色光,双眸亮晶晶的看着池余。


    池余下手很急,掌心捂住了路以忱的口鼻,以至路以忱的一呼一吸尽数洒在池余的手掌心里。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就像是,他突然强烈地感觉到了,路以忱这个人是活生生地存在着。


    池余的意识有点儿恍惚,呼吸也下意识地收敛了不少。


    他们刚经过激烈的角逐,呼吸急促,体温都热得发烫,路以忱身上独有的冷香似乎在空气里横冲直撞。


    安静又紧张的现场气氛把所有感官都放大。


    池余的手掌心很痒,也很烫。


    他不自在地挪了一下手,只捂住路以忱的嘴巴,而路以忱的鼻息也终于只是似有若无的扫过他的食指指节。


    这让池余松了口气。


    可是,掌心猝然被薄唇轻轻扫过,奇异的触感如触电一般流窜向他的全身经脉。


    池余手指一蜷。


    只见路以忱对他眨了眨眼睛,眼里含笑道:“我不会喊的。”


    池余冷冷地看着他。


    池余信不过路以忱。


    可是捂着的手掌心又烫又痒,非常难受……


    迟疑了一会儿,池余还是选择松开手掌。


    路以忱咳了下,被捂住的嘴唇微微有些充血,唇色也越发红艳。


    池余别开视线,右手虚握成拳,拇指指尖微不可察地挠着掌心。但他的手肘依然压制着路以忱的肩膀,以防路以忱又动什么坏心思。


    一时间很安静。


    分贝测量仪掉到15分贝。


    路以忱抬了一下左肩,池余当即警惕地盯着他。


    路以忱背抵着墙,懒洋洋地看着池余,一笑就轻佻,道:“安全区有五分钟的休整时长呢,聊聊天吧,这安静得还怪吓人的。”


    池余留意到路以忱说着话的时候,分贝测量仪最高只跳到22分贝。


    池余冷哼一声:“聊什么?”


    路以忱歪着头,勾起唇角,“你想聊什么都行。”


    “哦。”


    池余看他一眼:“你上周逃课被抓是我告的密。”


    “?”


    路以忱噎了下,但随即一笑,满不在乎地回答:“虽然坦白可以从宽……但你还挺会挑时候的啊,你想在这儿打一架吗?”


    池余“切”了一声,懒得理他,把脸撇过去,也不乐意再陪聊。


    打架是不可能再打架的。


    池余不打老弱病残,更不打怀孕少男。


    池余不说话了,路以忱又耐不住寂寞,便又心不在焉地瞥了李京烨一眼,道:“喂,你怎么都不说话?”


    “……”


    李京烨全程捂着嘴不敢出声。


    那是因为和李京烨紧紧相贴的奇行种丧尸还没有离开,他甚至看到了在丧尸皲裂的脸皮里爬行的白色虫子!


    救命!!!


    而这只丧尸不仅不离开,还以各种奇怪的姿势贴着李京烨倾斜脑袋,目的就是要让陷在沟壑里的面包虫掉到李京烨的脸上。


    李京烨的后背紧贴着墙,身子不断往下滑,双方僵持良久,那只紧追着他不放的奇行种丧尸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李京烨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他身心俱疲,他心力交瘁,他突然想起一首父辈的歌,叫做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


    池余他们一路横冲直撞,跑过僵尸的围堵,逃离新嫁娘的拦阻,躲过丧尸的追捕,终于来到了最后的通关关卡。


    路以忱看到眼前随机开放的计时关卡,忽而一默。


    李京烨惊魂未定,嗓子眼都在打着颤,咬牙问道:“这一关里面又有什么玩意?”


    路以忱瞥他一眼,又看向池余,例行向他们介绍游戏规则:“前面是计时关卡,通道有十米长,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并由数百条大小不一的弹力带连接着天花板和地面,玩家需要在倒计时三分钟之内全员通过,即算通关成功。”


    工作人员对玩家保留的信息是,通道中间有一个转盘,一旦玩家触发了转盘的机关,被转盘托着甩几圈,立刻会在通道里彻底迷失方向。


    李京烨难以置信,反复确认道:“里面没有npc突然蹦出来抓人了吧?”


    路以忱不置可否,“这是个计时关卡。”


    池余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黑窟窿,呼吸也急剧攀升。


    三分钟要通过一段设有阻拦措施的十米通道,听起来不算很困难。


    李京烨虽然已经精疲力竭,大口喘气,但他觉得自己还能拼一拼。


    然而。


    池余开口,道:“我觉得……”


    李京烨看向他。


    池余认真地说:“李京烨刚才一直哭着嚎着说他要穿女装,那来都来了,比起游戏结果,我想我更应该照顾一下好朋友的游戏体验。”


    李京烨:???


    谁tm是你的好朋友?


    谁tm需要游戏体验?


    路以忱站在专业的工作人员的角度,需要充分了解玩家的真实想法,点了点头,道:“所以你们现在决定弃权是吗?”


    李京烨大声地否认:“我不弃权!”


    李京烨当即就想冲进去,结果被路以忱和池余二人架住肩膀,一左一右,将李京烨死死地摁在了原地。


    池余道:“是的,我们弃权。”


    李京烨:“……”


    李京烨算是明白了,什么游不游戏,女不女装,这些对于池余都不重要,池余分明就是故意搞他的心态!


    李京烨想通了,想明白了,他转过头,十分冷静地对池余问好:“池余,我这个人真的很少说脏话,但我今天必须对你说,我操伱妈,听到了吗,操伱妈的,靠!”


    池余听得脸色一沉,严肃地警告他道:“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尽管来侮辱我爸,但不可以骂我妈。”


    李京烨:“……”


    ……


    李京烨被两个膘肥体壮的黑衣工作人员押走,强行换上一身黑白配色的洛丽塔,又被强行按在一套皮质沙发上的角落,就等着被强行拍一张合照入驻荣誉墙。


    所谓的荣誉墙,就是一群像李京烨这样输了游戏的倒霉蛋,接受游戏惩罚之后留下的社死纪念照片,仅供其他游戏玩家参观,恕不外带。游戏基地郑重承诺照片不外泄,也严格杜绝任何玩家私带拍摄工具入场。


    路以忱是第二个换好装的,这也是他第一次陪同玩家接受惩罚。珍珠白的洛丽塔裙在他的身上展现出一种奇异的适配度,显得格外贵气。


    路以忱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来。


    李京烨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黑白裙,该死的胜负欲让他的心情颇为复杂,打眼一看,好像路以忱是正妻,而自己只是个婢……


    李京烨和路以忱两人分坐沙发两边,一个臭着脸,一个不在乎。


    李京烨幸灾乐祸:“你刚才是不知道我们认输你也要跟着受惩罚吗?”


    路以忱心不在焉:“我知道啊。”


    “……”


    刺痛不成,反被打击。


    李京烨咬牙切齿:“那你知道你和池余就是一对狗男男吗?”


    路以忱闻言一笑:“这个我刚知道。”


    恰在这时,更衣室的门帘“唰”地打开,池余身穿一套红白配色的洛裙,一手提着碍事的裙摆,一手抓着一瓶矿泉水,面无表情地走出来。


    路以忱背靠沙发,挑了一下眉,他支着侧脸,目光迅速扫过池余的全身,嘴唇翕动,做了一个口型:


    “哇哦。”


    池余一屁股坐在沙发中间,两腿一劈,身子前倾,右手手肘架在大腿上,拎着那矿泉水瓶左摇右晃。


    纹着花臂的女摄影师喜笑颜开,张罗着开始拍照。


    李京烨穿着女装本来就很焦虑,毕竟这有失铁血男儿的尊严,眼前的摄像机更是让他神经紧绷,他架着二郎腿,表情很凶,为了缓解焦虑,他还点了一支烟。


    纸烟末端闪着猩红的火光,一缕缕白烟飘升而上。


    路以忱的手背抵着唇轻声咳嗽,微微皱了一下眉。


    池余仰头喝了一口水,余光瞥见了路以忱的表情,忽然就想起自己搜索过的孕妇注意事项,其中一项是孕妇要注意远离二手烟。


    池余用手背粗鲁地揩掉了下巴淌下的水滴,转头,一口矿泉水直接喷灭了李京烨夹在手上的烟。


    “……”


    李京烨呆了几秒,右手湿了半只袖子,他愤怒道:“池余!你他妈又发什么疯!”


    池余把矿泉水瓶拧好,塞到身后,若无其事地说:“注意吸烟场合。顺便给我支烟,我当道具用用。”


    李京烨:“……”


    摄影助理拍着手招呼道:“帅哥们准备拍照了啊。”


    三人并排坐在沙发上面,坐姿各有各的洒脱不羁。


    池余两腿大喇喇地敞开,身子后仰,两只手臂懒散地搭在沙发背上。


    在池余的右边,李京烨翘着二郎腿,上身微微向前倾,右手夹着一根烟,手臂随意的架在膝盖上。


    在池余的左边,路以忱散漫地向后一靠,右手支在靠背上,修长的手指指尖撑着自己的脖颈。


    显然没人记得自己还穿着一身lo裙。


    三人一齐看向镜头,摄影师被他们的冲击性吓了一跳。


    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却都充满极度危险的气息。


    李京烨比池余凶神恶煞,路以忱比池余散漫不羁,而池余,他比谁都放肆挑衅,仿佛下一秒就要扛起加特林上阵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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