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
池余吃完早饭准备回校。
而池穗这才刚起床,她盘腿坐在客厅地上,眼睛都还睁不开呢,就嚎着要池总把她那一撮长发编成一条小辫子。
池总在食厅看邮件,闻言就把池余推出去,强行让他去接手伺候小池总的工作。
编麻花辫对于池余而言不算难事。
他上初中那段时间,池总和钟女士都在忙事业,由外公外婆来帮忙带着当时还在上幼稚园的池穗。
池余那时正处于叛逆期,好在曾经担任过幼儿园园长的外婆非常照顾他的情绪,同时为了避免照顾小孩子就容易忽略了大孩子的问题,外婆带池穗期间,总是努力让池余一起参与进来。
池余就是在那时候学会给池穗编麻花辫的。
池余三两下便给池穗编好一条小辫子,他拎着那条细长的小麻花辫吊起来,恐吓道:“警告,你已经被生活抓住了小辫子。”
池穗从池余手中抢回小辫子,哼唧一声道:“这是我的棱角。”
池余笑她:“你迟早被老师抓去磨平棱角。”
池穗瞪他,反弹诅咒道:“youtootoo!”
……
池余万万想不到,他日常和池穗顶嘴互怼,早已司空见惯,结果今早那一句[被生活抓住了小辫子]却一语成谶。
国庆收假,接手这个班的班主任也根据这一个月时间的观察和接触,重新编排了座位。
当班主任利用早读的时间,在投影仪的大屏幕上正式公开新座位表,全班当即就一阵沸腾,前排不少人频频回头张望,叽叽喳喳,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只有坐在中间一排的李京烨已经窥见事情的本质,不屑地冷哼一声。
引起大半个班讨论的焦点,就是池余。
池余,他,被塞进了一个,
让八班这个班集体都拍手叫绝的位置——于炜炜的前桌,也就是路以忱的后桌。
全班有五十七个同学,撇开池余以外,组成了四个小组,每组有七排座位,也就是说池余这张桌子足足有三十二个容身之所,偏偏被分到了最死亡的地方。
路以忱和贺子毅在前,于炜炜和翁镇翟在后,前狼后虎,池余一个人孤军深入,羊入虎口,腹背受敌。
这任谁见了不都得“嘶”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啊。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招呼道:“现在抓紧时间,按我公布的座位表调整座位,想连带桌椅一起搬家的同学,记得动作要小声一点,不要制造噪音污染。”
池余杵在原地没有动。
早上嘲笑池穗的那句“你迟早被老师抓去磨平棱角”仿佛还在耳旁。
讲台上的班主任就指名叫道:“池余,诶你先搬,你搬了前面的人才好挪位置。”
周白回过头同情地看着池余。
她左手放在胸前,右手四指快速地在额头、胸口,以及左肩右肩点了一下,她闭着眼,随即十指交叉握成拳头,诚心祝福道:“阿门。”
池余:“……”
池余的心情颇为沉重,拖着像灌了铅似的双腿把桌椅搬到了第四组的角落。
后排的于炜炜和翁镇翟对他虎视眈眈,贺子毅趴在桌子上,听到动静也只是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瞟了池余一眼。
而路以忱,他单手支着后颈,仰着脸,一对上池余的视线,浅色双眸含着泛滥的笑意。
路以忱唇角轻挑,对池余笑得很招摇,道:“以后请多多关照。”
池余冷漠地垂眼看他,更加冷漠地对他说:“呵,呵。”
池余落座。
教室里的其他人还在忙着抬桌搬椅换座位,教室乱糟糟的,只有池余所在的这个呈“凹”字形的角落里闹中取静,安静得很诡异。
下节课是数学课。
池余把课本和相应的习题材料和练习卷都搜罗出来,随意丢在桌上,便一手托着侧脸,一手转着圆珠笔,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
今天的天气很好。
晴空万里,澄澈的蓝色天幕上漂浮着一朵白云,形状像一只愤怒的鲸鱼,正张着血盆大口,似在无能咆哮。
窗外有风,早晨七点多钟的太阳没有什么温度,微风吹拂在他的手臂上,是凉丝丝的。
池余轻轻地挠了一下手臂,再抬头,路以忱的背影落入他的视线中。面前这人身子挺拔,肩膀开阔,再往上,则是那一截肤质白皙得抢眼的脖颈。
肤白发黑,视觉对比极为强烈。
路以忱的肩颈线十分优越,脖颈的弧线修长得恰到好处,他的肤色是冷白色调,表层皮肤像是脆弱得吹弹可破,他原是单手托着下颌线和后颈,不过是被手指轻轻按压,等手指挪开时,竟然就留下数道浅粉色的指痕。
可真娇气。
池余正想挪开视线,忽而一阵清风徐来,吹动了漫卷的窗帘,也撩动路以忱的黑色发梢,它轻柔地拂过池余的脸庞,沁人心脾的凉气里,还有丝丝缕缕撩人心弦的冷香拂面而来。
池余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可是清风相送,掠过路以忱的发梢和脖颈,冷香袭人。
池余在换气的间隙,更是感觉到冷香缠绕鼻息,久久散不去,他忽然有些烦躁,冲隔壁桌喊了一声:“周白。”
“诶!哥,我在呢。”
周白迅速回头看他。
池余:“你那是不是还有一支未开封的鼻通棒。”
周白应着“有有有”,埋头在桌肚子里搜罗一通,双手为池余奉上,趁机问道:“池哥,这就开启考前备战模式啦?”
池余三两下撕开包装纸,回答:“我净化空气。”
“……”
池余说这话的音量不高也不低,近旁的隔壁桌同学都能听到,更别说他的前后桌了。
坐在他后面的于炜炜当即不爽,他沉着脸踢了一下池余的椅子腿道:“你什么意思?”
周围的同学都时刻关注着这个角落,警报瞬间拉紧,他们悄声讨论:
“来了来了。”
“这就开始了吗!”
“……”
池余和路以忱这一群人不对付,这在八班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虽说上上周池余下场帮路以忱打篮球比赛事出反常,但在篮球比赛之后,也不见双方关系有缓和的迹象。
如今竟然被新班主任安排成前后桌。
果然是命定的死对头,躲也躲不了。
池余皱了下眉,回过头迎上于炜炜的臭脸,冷冷道:“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于炜炜显然把池余的反问当成默认。
而于炜炜能认为池余是什么意思呢?
一坐下就“净化空气”,摆明了是嫌他们这里味儿臭。
操。
于炜炜当然不能忍了。
偏偏池余也懒得跟他多说一句解释。
大战一触即发。
池余腹背受敌,以一敌四显然毫无胜算,周白都想立刻冲去楼下搬救兵了。
这时,坐在前桌的路以忱转过身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敲了敲桌子道:“大家都是同学,要好好相处,怎么还吵起架来了呢。”
于炜炜不悦道:“他先阴阳怪气的……”
路以忱不以为意地说:“那你也不能踢同学的椅子啊,行了啊。池余——你转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池余回头,就见路以忱在他的课桌上,放下一本拳头大小的小册子。
封面是浅灰蓝色底,上面画着一只白色鸭鸭,头顶三个白色大问号,左上角写着俩活泼可爱的字:“哎鸭!”
这个小本本从头到脚都透露着小学生的气质。
池余此时也头顶三个大问号。
“这什么?”
路以忱微笑道:“这是我的记作业本,从今天开始,你每一天都要帮我记作业。哦,你好像没有上晚自习,那就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交给我吧。”
池余抬头看他:“?”
路以忱勾着唇回以笑容。
不仅池余,旁观的其他人全都看得一脸懵逼。
他们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本以为路以忱是来拉架的,结果是换着法儿挑衅池余。
这可比于炜炜当面起冲突还要侮辱人。
连周白都觉得,这池哥肯定忍不了啊!
所有人都认定池余一定会狠狠地把小本子砸到路以忱的脑门上。然而池余黑着脸抓起小本子之后,忍了忍,忍完继续忍,他咬着牙,最终却是把小本子又摔回桌面。
小本子的线圈砸在课桌,磕碰了一下,本子蹦起来又落下,封面上的那一声“哎鸭!”过于形象。
——池余,竟然,默认了路以忱的无理要求。
围观群众大吃一惊。
上课铃在这时响起,数学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踩着急促的铃声准时登场。
群魔归位,众人临走前还在惦记着池余和路以忱这一出好戏的后续剧情。
作为国庆长假后的第一节课,数学老师为此做出的教学调整是用前半节课限时刷题,后半节课用以校对答案并针对疑难点进行解析。
数学老师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讲台上,翻开自己的教纲,他扫了全班一眼,所有人都埋头答题,教室里也安静得只剩下笔尖摩擦试卷卷面的沙沙声,偶有一声咳嗽,或是遇到难题时的一声唉声叹气。
数学是池余擅长的科目之一,这练习卷上的题目,十有九点九都是他训练过的题型,哪里埋坑,哪里藏雷,他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想感慨出卷老师没有新意。
池余刷题的速度比别人快了一倍,还有时间去开小差。早读换座的时候,他只震惊于自己被生活揪住了小辫子,也没心情去留意其他人,他等到现在才发现,李京烨那个爱记仇的家伙竟变成了周白的前桌。
由于池余无意之中连坑了李京烨两次,李京烨现在完全把他当成眼中钉,显然李京烨和周白也很难处成团结友爱的同学关系了。
池余对于李京烨倒是没什么偏见,他觉得李京烨这人倒也还行,就是有点儿玩不起。
池余正发着呆,圆珠笔绕着他的手指来回打转儿,余光中忽见前面的身影一动。
只见路以忱坐直起身,后背往池余的课桌上一靠,他侧过脸,在池余的桌角放下一张折成小方块的纸条儿。
池余手里打转的笔杆一停:“?”
全班没有其他人留意,在教室角落里出现的这堪称诡异的一幕。
对半折了又折的纸条被搁置在课桌左上角,与池余也不足半臂之距,他却和它遥相对望。
池余内心纠结了许久,终于放下所有成见,放下笔,拿起小纸条儿,打开一看——
[你在干什么]
池余:“……”
池余深呼吸了一口气,用尽了余生的忍耐,把小纸条按原先的折痕重新折叠成小方块状,放回桌角。
路以忱回头瞥了一眼,把小纸条拿了回去,过了一小会,这个小方块又被摁在池余的课桌一角,小方块上面多了四个字:[你得回我]
路以忱托着后颈,侧过身看着池余想要督促他。
却见池余当着他的面,面无表情地抓起那张小纸条,五指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接着,拳心朝上,掌心缓缓摊开,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沦为一团七皱八褶的小纸团。
紧接着,池余轻轻地一扬,纸团骨碌碌滚落在地上。
路以忱:“……”
路以忱眼神略带幽怨地觑了池余一眼,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纸团。
路以忱不死心,又重新写了一张小纸条放在池余的桌角,这次放下小纸条之后,他还用后背轻轻地撞了一下池余的课桌。
然而,这一次,池余连半点余地都不给他,左手抓起纸条揉成团,随即往窗外丢了出去。
路以忱惊讶得微微张着嘴,扒着窗框看了又看,他后背贴上池余的课桌,压低声对池余说道:“我刚才问了你一个很私密的问题,你怎么看都不看就扔,被别人捡到怎么办。”
听路以忱这么一说,池余也将信将疑,他打量着路以忱,路以忱的表情也难掩慌张。
池余有些动摇,尽管他还嘴硬道:“我无所谓。”
两人在后面交头接耳也引起数学老师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路以忱不得不转回身去。
池余低头看着试卷卷面,一门心思却全在那张被他丢出窗外的小纸条。
路以忱说,在纸条上问了他一个很私密的问题。
什么是私密的问题。
难道是问他为什么会怕黑吗?
池余越想越觉得这个方向对。但是纸条上应该没带上名字吧。路以忱那个傻比应该没对他指名道姓吧。
挂在黑板上面的时钟滴答滴答响。
数学老师翻过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提醒道:“剩最后五分钟。”
池余的卷子早已经写完了要求的所有题目,可他却比正在争分夺秒,力争多做两道题的其他同学还要坐立难安。
池余内心挣扎一番,最后还是举起手,向数学老师示意要去卫生间。
教学楼后面围着一圈绿化带,学校里有专职的园艺工人负责浇水以及定期修剪枝叶。
池余赶到楼下,所幸一眼就在苍翠的绿化带上找到那张方块小纸条。
他捡回小纸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迅速打开纸条,而心神不宁的忧虑也促使他想确认路以忱的笔迹。
小纸条一打开。
池余的手一抖。
已确认过笔迹,是路以忱那一手带着瘦金体影子的字迹,逆锋藏笔,抬笔裹收。
池余单手握拳,将纸条揉成一团,黑着脸骂了一声“操”。
纸条上写着七个字:
[你中午要吃什么]
……
八班教室。
路以忱回头看了眼池余空荡荡的座位,他眼里含着笑意,接着朝窗外望了一眼。中性笔夹在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间上下晃荡,笔下的数学试卷空着白卷。
在他的桌肚子底下,还有另一团没有传出去的纸条,纸面已经被反复揉得皱皱巴巴,像是要把字迹从纸面上生生揉搓掉一样。
这张纸条上写的是:[你是不是以为我曾经暗恋你?]
他原本想要解释的。
可是黑方块三突然又觉得,
现在这样。
好像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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