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尧既没上前,更没有跪。


    他只挺直腰背,目视前方的薛太后,连余光都不曾给那位大概可以称之为狗仗人势的嬷嬷。


    意识到对方完全没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嬷嬷,愤怒缓缓冲上了脸。


    不过是个废物庶子,竟敢无视她?


    随着薛太后地位水涨船高,她这个贴身嬷嬷便是宫中后妃,相府的嫡出小姐见了也要礼让三分的人,何时被人这般不放在眼中过。


    心中升起一团熊熊烈火,训斥几乎是下意识就出了口:“大胆!你是违抗太后的命令不成?”


    温尧茫然的表情,视线在薛太后和贴身嬷嬷身上来回扫视,伸手指过去,“你才是太后吗?”


    接着指尖一动,指向薛太后,“那她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语气甚是疑惑。


    确是将那位贴身嬷嬷险些气了个倒仰,脸都涨红了,“放肆!你竟敢辱骂太后!”


    温尧满脸无辜,“你自己说的,我不跪就是不听太后命令,可话是你说的,这不怪我啊。”


    嬷嬷眉头紧锁,意识到这个庶子没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她转了身,面向太后,高声道:“奴婢是代太后娘娘传话。”


    大有传递你还不配太后亲口跟你说话的意思。


    但温尧完全没听出来,只觉得被炒到了耳朵,他抬手揉了揉,小声嘀咕,“倒也不必称奴婢称的这么理直气壮。”


    声音虽小,但在场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同时温尧赶在嬷嬷再次呵斥他前开了口,“太后又不是不会说话,搞得太后跟哑巴似的。”


    一句话激得嬷嬷都往前迈脚了,不过这回是太后拦住了她。


    薛太后看着温尧笑了起来,很是温和,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嘴皮子倒是利索。”


    “还有点小聪明……”


    薛太后话没说完,温尧便十分欢喜的上前表示,“多谢母后夸奖!”


    母后两个字成功把太后噎住了片刻。


    也让太后眼中的凉意更甚。


    一个品级最低的美人自然是没资格管太后叫母后,但温尧知道这是太后心头的痛。


    “薛家没早发现你是个可培养之人,让你进宫送死,可惜了。”


    温尧不知规矩客气为何物,上前一屁股坐在了离太后不远的软凳上,笑嘻嘻的道:“没事没事,只要我还活着就不可惜。”


    温尧的举动又让那位贴身嬷嬷不满了,张口就来,“大胆,你……”


    “杜嬷嬷,你先下去吧。”许是翻来覆去的呵斥让太后也对跟随她多年的贴身嬷嬷产生了不满,开始赶人了。


    杜嬷嬷有一瞬的不可置信,“太后?”


    薛太后眼一抬,语气变了,“怎么,哀家唤不动你了?”


    杜嬷嬷自是连说不敢,乖乖地退了下去。


    温尧摸摸鼻子,如果没悄悄用瞪死人的眼神瞪自己就好了。


    殿门再次关上,薛太后第二次夸奖温尧,“你的确聪慧,上来便将哀家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给激得乱了方寸。也大胆,敢在哀家面前玩心眼儿。”


    “哀家说的可惜也是真,不过没用,你今日就是得死。”


    薛太后用平淡温和的语气陈述着温尧的命运,温尧感受到了压迫,死亡靠近的压迫。


    没给温尧开口的机会,薛太后指向了旁边一处矮几,“念在你身上留着薛家血,哀家便许你走得体面些,白绫和毒酒,过去看看吧。”


    显然是早准备好的,就等着温尧来享用。


    温尧眨了眨眼,心里开始问候薛太后祖宗。


    他笑容不变,反问薛太后,“如果我都不选呢?”


    “那便要在死之前受点皮肉之苦了,”薛太后给温尧指了第三条路。


    “啊,”温尧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之前的那个人果然是打给我看的。”


    薛太后但笑不语。


    温尧回想那血淋淋的场面,身子抖了下,好狠的女人。


    他问薛太后,“我死在长青宫,母后就不怕皇上问起吗?”


    薛太后似乎听到了个很好笑的笑话般,笑了一阵才残忍的告诉温尧,“没有人会在乎你,薛家不会,皇帝更不会。”


    温尧:“……”倒也不必如此实话实说,挺伤人的。


    温尧张了张嘴,正想说话时,被薛太后抬手打断了,“好了,不用再做无谓的挣扎来拖延时间。”


    “今日没人能救得了你,早死晚死都是死,快些上路吧。”


    被拆穿目的的温尧在心里对薛太后祖宗的问候更加频繁了。


    但屁股依旧死死地黏在软凳上,冲薛太后微微一笑,“母后为何会觉得仅剩你我两人的情况下,我没有胜算呢。”


    “想来,太后娘娘的命比我的命要更值钱……艹!”


    温尧话没说完,一个什么东西便咻地一下擦着他脖子飞了过去。


    抬手摸,一手血。


    打眼看去,大殿中央跪着一个人,身穿黑衣,恭恭敬敬低着头人。


    这特么……


    温尧内心涌出暴躁,什么破开局,到底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薛太后送来关切的问候,“疼吗?”


    她并不需要温尧回答,“这只是开始。”


    说完这话,薛太后猛然起身,宽袖一挥,淡漠凌厉地吩咐道:“带下去,给哀家打。”


    “打到断气为止!”


    温尧只感觉到了一阵风,下一秒,他便被一只手拎着后衣领给提了起来。


    有人适时打开了殿门,温尧就这样被拎出了大殿,扔到了一根长凳上,上面的血正新鲜。


    温尧来时正在挨打的那个内监此刻已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毫无生息地躺在长凳不远处,那双死不瞑目的眼仿佛在催温尧快些去陪他。


    温尧腹部一阵阵抽搐着疼,瞬间额头就涌出了汗。


    他带来的人,红月不见人影,其他几个生怕自己被牵连,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没了那个死去的内监的惨叫声,这偌大的长青宫静到连落根针都能听见。


    但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这份寂静,一个中气十足的妇人高喊,“太后娘娘有令,赐死~”


    死字拖着长长的尾音,语气中还带着得意的嘲笑。


    有人上前拿绳子捆温尧,温尧视线与喊话的妇人对上,那位方才在殿内被他下了面子的杜嬷嬷。


    对方的得意直接摆在了脸上,高傲的冲温尧扬下巴,仿佛在说——你一个废物庶子也配跟我斗。


    温尧没敢挣扎,红月不见,很可能是去找皇帝来救他了,他熬一熬拖延下时间兴许还能保住半条命。


    但如果胡乱动,那不知藏在何处的黑衣人随便动动手指就能结束了他,他不敢赌。


    棍子落下的时候,温尧叫出了声,并大声骂了薛家祖宗。


    但没人来堵温尧的嘴,大约是他叫的越惨,她们越开心。


    棍子接连落下,十分密集,往往上一声惨叫声还没叫完便疼第二下第三下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挨了多少棍子,只是叫喊声越来越小,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太后娘娘当真好兴致,吃饱喝足打侄女玩?”


    在温尧以为真要交待在这儿的时候,有一道声音在头顶响起,于他来说宛如天籁。


    满院的人霎时跪了一地,无人敢答这话。


    秦宴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何时朕的后妃到了任人打骂的地步了?!”


    跪在地上的人开始发抖,但依旧没人开口。


    “说话!”


    秦宴再吐出两个字,吓趴了好几个跪着的人。


    “皇帝这是在质问哀家?”


    薛太后被杜嬷嬷搀扶着走了出来。


    看着正在给温尧解绑的李长英,薛太后眼神闪了闪,却没开口制止。


    秦宴冲太后拱手一礼,闻言点了点头,“如果太后娘娘这么认为的话。”


    薛太后面色微冷,“若是哀家不说呢?”


    秦宴展颜笑了,“虎毒不食子,太后娘娘向来仁德,自不会随便打死自家侄女,除非这个薛美人不是薛家女。”


    秦宴摇头,“不是薛家女的话,这可就糟糕了,薛相这是欺君……”


    “他是!”薛太后打断了秦宴的话。


    薛太后并不敢让秦宴说那四个字,不能亲手将把柄送到秦宴手中。


    甚至不等秦宴问,自己还主动编了她打人的理由,“她冲撞了哀家,哀家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


    秦宴视线落在只剩一口气的温尧身上,“这便是太后娘娘口中的一点教训?”


    太后沉着脸再次开口,“是下头的人下手重了,哀家会处置他们,给皇帝一个满意的交待。”


    秦宴微微颔首,“那朕敬候太后娘娘佳音。”


    随后又吩咐李长英,“既然人没死,那就带走吧。”


    语气随意,像在说一个玩意儿。


    温尧被红月等人搀了起来,他想活着,仅剩的那口气让他神志十分清醒。


    哪怕走一步就要往地上摔,可他还是死死咬着牙,撑着走到了秦宴面前,“皇上,臣妾…还想同母后说两句话。”


    秦宴是有些意外的,他不知道该说这人命硬,还是骨头硬。


    不过他并没拒绝。


    温尧转了个身,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向薛太后,他在极力支撑,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眼角流了下来。


    他靠近薛太后,在她耳边说:“母后错了,皇上是在乎我的,只要我一日活着,薛家自己主动送上门的把柄就一直在皇上手中!”


    每一个字他都说的很清楚,是说给太后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他得活着。


    薛太后瞪圆了一双凤眼,手指微微蜷起攥成了拳,她凝视温尧,“那就让哀家看看,他有多在乎你!”


    温尧扯着嘴角露出了笑容,却在转身时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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