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嘲讽意味毫不掩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周遭那些人听见。这内容大抵听来显得楚云很自不量力,楚云嘴唇张了张:“三姐姐说什么,我……我不明白。”
楚丹轻蔑地冷笑,声音更大了些:“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说,你不就是喜欢闻盛吗?可惜人家也瞧不上你,不是吗?”
楚丹地位尊贵,除了几位皇子公主,根本没人敢反驳她,而那几位皇子公主呢,要么不怎么认识楚云,要么就是和楚丹抱同样的想法,更不会替她出头。
楚云一时无言,索性不再说话。有时候言语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停止言语虽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还算有用。
楚丹见她这低声下气的模样,在这么多人面前,反倒像她在故意欺负人似的。真不愧是狐媚子的女儿,做什么都要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楚丹顿觉晦气,转过眼神,拉着缰绳转头。
其余人也跟着楚丹一道转身走了。
楚云被落在队伍最后面,她垂着眼,不知道楚丹为何会这么想。她与闻盛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之间的交集在那日宴会上,也只有那几个眼神罢了。
而那几个眼神也很好解释,也许他只是在想,原来这么狼狈的人,竟是五公主,而他刚拒绝了三公主的婚事,却无意中与五公主有了牵扯,倘若旁人知晓他与五公主有所牵扯,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待想通了,自然也便不在意了。
可这些落在楚丹嘴里,却非要说得她好像硬凑到闻盛跟前似的。
楚丹总是如此,丝毫不讲道理,她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听旁人的解释。
楚云攥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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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亦有正规比赛,但他们只是为了玩,因此规则颇为宽松,锣声一响,比赛便开始了。
楚云连骑快马都有些困难,更别说跟上他们的步伐,她基本上就是在后面丢人现眼。其他人都在跑,激烈地围追堵截,在这情况之下,慢悠悠的楚云便有些显眼。
今日看台上也有不少人,闻盛身边坐着的,正是几位年轻同僚。
“诶,那是谁?怎么连马都不会骑似的,竟也上场了?”
“不知道啊,看面孔也很面生,兴许是哪家小姐吧。只是这压根不会打,怎么还要上场?”
另一人扫视了一圈,掩嘴促狭说道:“今日场来了不少郎君,只怕是有意钓个金龟婿……”
闻盛没作声,只是抬眼望向场上,角落里那个还在驯服□□马匹的绿色身影。她动作笨拙,与全场格格不入。
绿色身影歪歪扭扭地晃荡,好似马上要跌落下马,叫人心惊胆战。闻盛露出些不耐的神色。
似乎没什么长进。
人家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活该被人欺辱。他嘴角微抿着,心里有些烦躁,又掩嘴咳了声。
说话那两人闻盛也认识,赴考之时见过几面,还说过些话,算得上点头之交。见闻盛咳嗽,关怀道:“闻兄可是身子不爽?没什么大碍吧?”
闻盛微笑摇头:“多谢林兄关怀,我不过是染了些风寒,不碍事的。”
“闻兄可得保重身子。”
嘘寒问暖问过,也不会再有下文,闻盛说罢,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架势仿佛要把肺咳出来出来似的。吓坏了方才说话的两个人,两人连忙靠近查看他情况,替他拍着背顺了顺气。
闻盛抬起头来,脸色十分苍白,好像下一秒就要晕倒似的。他摆摆手,强撑着起身,说话有些虚浮:“不碍事,我去透透气。”
“去吧去吧。”二人扶起闻盛,目送他走远。
“瞧闻兄这病的似乎有些严重,怎么还来今日这种场合?不该在家里好好休息嘛。”那人喃喃。
另一人看了眼场上飒爽的三公主楚丹,小声猜测:“兴许是拒绝了三公主的婚事,怕影响仕途,到底不好太过拂面子。”
“唉,说起这,闻兄真是有骨气,倘若是我,大抵便要答应这婚事了。陛下如此宠爱三公主,倘若尚了三公主,那不是……”
另一人笑着打断他:“就你这样?人家三公主可瞧不上。再说了,三公主娇纵,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两个人原本在玩笑,哪知道一扭头,便见场上出了事。方才他们话中的三公主,一挥杆,将那球砸中了那位绿色衣服的小姐。
二人对视一眼,这还真是……
楚云已经看见了楚丹的动作,只是躲闪不及,那球力道十足,砸在她额角。楚云痛呼一声,本就不太稳得住马,被这力道一砸,更是直接跌落马下。跌落的时候额头更是磕在地上,直接见了红。
那马也受了惊,当即抬起前蹄,一阵踩踏。楚云下意识地蜷缩着身子,双手抱住脑袋,但还是被踩了两下。
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将楚云围在中间。
“你没事吧?”一位着藕粉色衣服的妙龄女子跳下马,查看楚云情况。
钻心的痛楚从左下肋处传来,一对比起来,额头上那点痛都算不了什么。楚云眼冒金星,短短时间之内已经痛出了一身冷汗。
“你还好吧?长公主殿下,快传太医。”
楚云腰都直不起来,无力地摆了摆手,吐出两个字:“……没事。”
还没事呢?都痛成这样了。扶她这人是荣玉县主钟敏,其实和楚云不熟,只是天生热心肠。
当即打抱不平,看向楚丹道:“三公主应当看着些。”
楚丹就是故意的,她轻蔑地看向楚云,走近来搀扶她:“抱歉了,五妹妹,是我的错,我当时没看见。”
球场上的事谁说得清,乱糟糟的,也没证据说三公主就是故意的。唯有知道内情的几位公主,互相看了眼。
长公主也已经赶过来,差人将楚云扶去别苑的偏殿休息,又命人去请太医来。
“哎哟,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凑巧?”于长公主而言,楚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侄女,楚丹可就不同了,楚丹是林贵妃的女儿,她自然偏袒楚丹。可这会儿是楚云受了伤,也不能太偏心,总得维持个体面。
“快,扶五公主下去。”长公主打圆场,其他人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打球总有出些意外的时候,你们也别慌,你们接着打你们的,我跟着去瞧瞧五公主情况。”
钟敏听出了她话里的偏颇,也知道了这是五公主,又看向楚丹,楚丹一脸无所谓的神色,让钟敏心里冒火。
钟敏道:“来,三公主,咱们接着打吧。”她与楚云不熟,跟着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太医自然会料理,倒不如替她出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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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当时在场下已经心揪起来,待楚云出来,连忙跟上,“殿下,您还好吗?”
月色眼眶都红了,亲自扶住楚云,往偏殿去,她有一肚子话说,可碍于旁人在场,只好咽了回去。待进了偏殿,长公主安抚道:“别怕,太医马上就来了。”
月色扶楚云在一侧的床上躺下,楚云脸色苍白,大而圆的眼睛,显得楚楚动人。长公主瞧着,终是有些于心不忍,又说了两句:“好孩子,没事的。”
长公主自幼见楚云便是受尽冷落,知道她甚是艰难,可没办法,这宫里就是这样,没有权势地位,没有恩宠,什么办法也没有。何况这孩子打小也跟个闷葫芦似的,性子又不大方,长公主从前对她的关注也不多,只认得有这么个公主。
今日看着她隐忍的模样,倒起了些恻隐之心。
不受宠的公主,那下场可是惨了去了,兴许被当作笼络人心的工具,随意地指给臣子,更惨一些,倘若外邦有人求亲,便要嫁去和亲。
长公主在一旁坐着,看着楚云咬着下唇,忍着痛不吭声,语气软下来,道:“好孩子,你今年十五了吧?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说罢,又想起她孤独无依无靠,又能打算什么?
“好歹找个靠得住的人。”最后只能嘱咐这么一句。
太医来得很快,路上已经听闻了受伤的缘由,因而一来便迅速诊治。
“好在里头骨头没事,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伤到了皮|肉,待老臣开些药,公主不必担心。”
月色听罢松了口气,以袖子抹眼泪,“多谢太医。”
长公主也是松了口气,今日毕竟是由她牵头,若真出了什么事也不好。才送太医出门,便有侍女来寻长公主,似乎有事要她处理。
楚云忍着痛道:“姑姑先去吧,不必守着我。”
长公主犹豫了片刻,点头:“好,那本宫便先过去,你若是有什事,随时差人来寻本宫便是。”
她临走之前,又特意留了几个人伺候。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太医说没伤到骨头,可疼是真疼,楚云泄出几声呻|吟。月色取了药来,替她处理额上伤口。
额上只是划了道口子,伤口不深,止了血,涂了药,又以细布包扎好,便没什么大事。至于胸口,月色小心翼翼解开她衣裳,入目好大一片青紫,瞧着都疼。
月色又红了眼眶,这才愤愤道:“奴婢瞧得仔细,那三公主分明是故意的。”
楚云气若游丝,眼神都疼得有些迷离,苦笑了声:“她是故意与否,咱们说了可不算。”
疼意一阵重过一阵,楚云连昏睡都难以做到,她闭着眼睛,有些委屈。每一次都是这样,她根本什么也没做,但她们一旦不高兴了,总是要找自己的麻烦。
楚丹松开她手之前,还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我是不是早就说过,我的东西,即便我不要了,也轮不到你捡。”
十岁那年,楚丹养了只通体雪白的长毛小猫,很可爱,大家都很羡慕。楚云也羡慕,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因此只放在心里。
可楚丹向来热情不长久,没过两个月,便不喜欢小猫了。她随意就把猫扔了,小猫年幼,生了病,在御花园的树底下被雨淋湿。楚云恰好经过,于心不忍,便把那只小猫带了回去,仔细照料,在她的照顾下,小猫好了起来,又活蹦乱跳的。
楚云很高兴,给猫取了个名字,叫小白。她很喜欢小白,天天宝贝似的抱着,原本想着,是楚丹不要的东西,应当没什么。可有一日楚丹知晓了,便带着一大堆宫人闯进清澜殿,把那猫给扔进了旁边的池子里,猫挣扎了几下,凄厉地叫着,很快没了气息。
楚丹当时颐指气使地说:“我不要的东西,也轮不到你捡。”
胸口与额头的疼痛侵袭着她的意志,回忆仿佛更添一把火。楚云闭着眼,眼泪从眼角滑落。从那时候,她便知道,她连一只猫都保不住。
猫她保不住,她自己,她也保不住。
楚云意识都有些迷糊,可实在心里难受,睁开眼来。月色方才去旁边煎药了,她颤抖着撑起身,扶着墙走出门。
冷风吹在脸上的时刻,人才仿佛清醒了很多。楚云扶着廊柱,在朱色栏杆上坐下,偏头倚着廊柱,视线在眼前飘忽一圈,又默默地流泪。
泪水打湿了眼前的一切,宫墙天树都倒了阵型,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所以那人几时到的自己身后,她全然不知。
“殿下,哭是最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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