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郎因为疼痛和震惊,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他眼底满是血丝,却犹有余力扯住妻子的领子,“说!”
他新婚没多久就出了事,对妻子满心愧疚,这些年来妻子全无怨言地陪着他安抚他,他非常内疚也非常感激。
然而刚刚他父亲说他之所以伤上加伤,其中居然有妻子的功劳……即便与父亲多年不见,他依然深信父亲,于是手下越发用力,“你说!”
吴氏被丈夫拖到贵妃榻前,她只能拼命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覃静州趁着便宜儿子正上头,精力也几乎全在吴氏身上的功夫,一手攥住儿子的脚腕稳稳固定,另一手捏住儿子的小腿骨,一扭一拧一推一按,刚刚他亲手打断的腿骨已经彻底摆正,虽然儿子的腿在他手里立时红肿起来。
自然环境所限,好多手段用不出来,但治疗跌打损伤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完全恢复如初没那么容易,便宜大儿子修养后再上战场并非奢望。
想到这里,他的笑容都真心了几分。
却说萧大郎被老父亲一套操作疼到险些心肺骤停,脑子里眼前短暂的白茫茫一片,理智和视野先后恢复,他就对上了他爹的笑脸。
猜到父亲的打算,他顿时哭笑不得,因为疼痛和愤怒,他接连出了好几身汗,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情不自禁地小声抱怨,“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覃静州摸了下便宜大儿子,笑道,“好好养着,回头爹带你出门去北疆打狼大狐狸。”
听懂父亲画外音的萧大郎眼睛一亮,“好!”他再高兴还是死死扯住吴氏的领子不放,因为他相信他父亲不会信口开河。
覃静州坐回椅子上,从小女儿手中接过手巾擦手,“你们大姐不得圣心,也没有儿子,吴家和安泰侯府差不多,都想烧贵妃这热灶。要投奔祁家,或者说向皇帝尽忠,总得交个投名状。你刚受伤那会儿她大概没想害你,只可惜你休养得不甚好,太医说你往后能走路却难免落下残疾,她才生起别的心思,比如通风报信,借着你媳妇的身份捞点银子……终究没到要你命那份儿上。”
萧三娘冷哼一声,“她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她娘家,两边都想讨好,两边都想成全罢了。”
要不是看爹爹脸色就知道大哥的腿修复良好,她也说不出这样的风凉话。
萧二娘上前一步,小声问,“爹爹难不成……”
吴家这些年都在奉承贵妃和祁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她也没想到对大哥死心塌地,也和娘家关系一般的大嫂居然有这样一面!
覃静州拍拍二女儿的手背,“你大哥自己做主,就像当初爹爹看出你的心思才会把人带回家来。”
萧二娘点了点头,再看向她大哥,故意道,“我已经帮你问完了。”
萧大郎松开了手,任由妻子吴氏跌坐在地,“爹,我也要和离!”
虽然他有气无力,但眼神无比坚定。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覃静州老怀大慰,“很好。敢爱敢恨,才是我的好孩子。”
虽然非常不合时宜,但萧二娘有点想笑:爹爹您编排大姐,我们都知道,但我们不说。
萧大郎得了父亲的准话,看向吴氏,声音微微发颤,“你我再和睦,我也容忍不了,和离吧,彼此留点体面。”
吴氏很想骂:你是因为你爹给你撑腰,你腿也要好了,才要甩了我是不是?!
然而身边一众亲兵虎视眈眈,甚至杀气腾腾,再加上个满面笑容但笑得她心里发寒,忍不住要颤抖的公公……更别说两个前车之鉴让公公直接打傻,现在被拖出门去……她真的害怕一言不合,步了那两个家伙的后尘。
于是她只能坐在地上,默默流泪,试试看丈夫会不会心软。
然而她又惊又怒哭了一会儿,丈夫都再不肯看她,她的心也跟着渐渐凉透了。
覃静州确认便宜大儿子不会回心转意,就命人去请吴家人:今日事今日毕,省得夜长梦多。
和安泰侯府差不多,吴家也比承恩公略逊一筹,不过吴家比安泰侯家强,因为吴氏的父母兄弟大多精明且势利,不似安泰侯夫人脑子不好却想得特别美。
承恩公府管事上门,吴夫人就头皮发麻,知道大事不妙:自己闺女和自家人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前阵子听说承恩公回京便从安泰侯府接回二女儿的时候,她的心就悬了起来,如今虽然也是巨石落地,但不是她期望的那种……
打发走承恩公府的管事,她一刻都不敢耽搁,派心腹去衙门里请丈夫回来。
吴氏夫妇带着大儿子赶到承恩公府,见到承恩公,夫妇俩的心情……更糟糕了。
夫妇俩不同于他们的儿女,他们见过声势巅峰时期的承恩公。
现在的承恩公直觉上并不比那个时候差,反而因为年纪大了,更内敛几分,也更难对付,尤其是太宗皇帝不在了,如今承恩公头上……已然无人压制!
皇帝这些年针对承恩公府做了多少恶心事儿?承恩公一旦不愿再忍……吴氏夫妇可不想当最先祭旗
吴大人深吸一口气,当场认错认怂。
吴夫人更是拉着女儿,小声劝她也跟进认错……同时认命。
吴氏人都傻了。
丈夫毫不留情面要求和她和离,已经够刺激她了,只是在此之前她不是没想过败露后的下场,所以她还撑得住。
但她万万没想到本该给她撑腰的亲爹娘会给她重重一击!
吴氏也是娇养长大的,嫁给萧大郎之后父亲俩可谓相敬如宾,大郎遭难后对她也很不错,反正就是从小到大都没受过委屈,爹妈忽然这样对她,她接受不了,情绪忽然崩溃,“凭什么啊!递消息时用得着我,如今用不着了……”
她只说了这么半句话,就让吴夫人狠狠堵住了嘴。
吴氏发誓,她这辈子都不知道母亲脸色能如此阴沉,她感觉自己再多说一句,母亲这能当场掐……晕她。
欺软怕硬的她又一次选择了从心。
吴大人见女儿老实下来,又和妻子对了个眼神,才看向承恩公郑重道,“让您见笑了,是我没教好女儿,她哪里不好,您尽管骂,尽管教导她……”
覃静州放下茶盏,打断吴大人,“差不多得了。即使道不同,好歹有过交情,大家都留点体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吴氏夫妇不再“挣扎”:承恩公归来,他们夫妻俩就想两边下注。祁家看着前程再好,却有个要命的短板,就是祁家人自己不知兵事,投靠他们的武将也多是沽名钓誉之辈;承恩公则不同,他本人能战善战,目前能打的武将要么自己是承恩公提拔来的,要么提拔自己的上司是承恩公受过提携……不怪皇帝一直把承恩公当眼中钉肉中刺。
祁家若是不能拉上几位实权亲王对抗承恩公,前程还真是祸福难料。
被“都留点体面”这话戳中心思,吴大人稍稍斟酌,就点头了,“罢了,就按您说的,好聚好散吧。”
吴氏瞪大眼睛,正要张口就又被母亲死死捂住了嘴巴。
忽然间认清父母,也认清自己在父母心中究竟算个什么……她这次真真正正悲从中来,不带一点演戏成分地痛哭流涕。
不过吴氏的心情,在场无人在意。
吴氏夫妇下定决心,就不含糊,很快就收拾好了女儿的人手和嫁妆。
覃静州也没心思和这一家子吃散伙饭,命管事送一送他们就完事儿。他在晚饭后特地让大儿子搬到暖阁里暂住,方便照顾顺便哄一哄这个儿子。
便宜儿子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实际上因为妻子背叛而大为光火,即便和妻子和离,到底……意难平。
覃静州仔细看过被牢牢固定肿得老高的伤腿,告诉靠坐在椅背上似乎魂不守舍的儿子,“都被人欺负到家了,和离就完了?”他笑着看向正端茶过来的二女儿,“你们老子我是这脾气?”
二娘抿嘴一笑——因为躺倒的脸颊消肿一半,额头上的伤口结了厚厚的血痂,所以没外人的时候她都不蒙面纱,缓步上前,亲手把适口的药茶分别递给父亲和大哥,“我信爹爹。”
三娘从二姐手边的托盘里挑了快蜜饯,笑眯眯道,“时机不对嘛,暂时先忍一忍,等爹爹拿到虎符再说。”
二娘抬手弹了下三妹的额头,嗔道,“就你聪明。”
大儿子骤然色变,那颗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父亲!”兄弟姐妹之中,只怕没人比他更清楚父亲有多忠君。
覃静州抬手摸了摸大儿子的额头,笑了起来,“君要臣死……横竖我活得够本,倒也罢了,但他要我的儿女也死……反了他娘的。”
见儿女们彻底被他镇住,他又有些无奈,“你们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承不住事儿。”
一儿两女先惊后喜,唯独一点都不害怕:成也好败也好,横竖一家子都在一处!
过了一天,覃静州在家收到了京兆尹的回复,两个孩子的婚书已经注销,大儿子和二女儿彻底恢复自由身。
安泰侯府和吴家随后也收到了一纸文书,只不过这两家就很五味杂陈了:和离处置得这么快,皇帝没发话谁信?
又过了三天,覃静州奉旨入宫,他在乾清宫不仅见到了皇帝皇后,更看到了似乎等了一会儿的几个人:安泰侯、吴大人以及目前在京郊大营做监军的贵妃二哥祁二。
覃静州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若是领命出征,南下平乱,安泰侯就是皇帝给他安排的副将,吴大人就是军中第一文官军师祭酒,而贵妃二哥就是负责监军的督军御史。
这三人要么跟他有仇怨,要么就是直接的利益之争,可皇帝光关注找这三人恶心他牵制他,却忘了这三人绑在一起可能都不如承恩公在军中威望的一个手指头……
无事还好,真遇上点“意外”,覃静州借口非常时期随便扣个帽子,一刀一个,兵将们怕不是要拍手叫好。
这人手配置让靖王知道,一准儿哭出声。
覃静州面无表情地看向皇帝,皇帝还似乎面有得色。然而即便如此,他都不觉得皇帝面目可憎:皇帝长得可真特么好看……可惜智商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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