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瑜反应过来以前,陆北津入水,将他按在池水中:“你很在意?”
景瑜呛了一口水,急促地咳着,眼角泛起湿润的红:“我……我不知道。你没有告诉我。”
“嗯,”陆北津的指尖捏着他的下巴,轻轻搔刮,“所以你想?”
景瑜还停留在被欺瞒的悲伤,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砸懵了:“可是、可是你没有告诉我。”
陆北津的神色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这种小事,景瑜也不能自己查清楚,需要他提前告知么?
陆北津淡淡道:“若是我提前告知了你,你便不帮我了?”
“不是……只是……”景瑜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好像是他无理取闹。是炉鼎印的问题,要怪也该怪当初为他下了炉鼎印的人,师尊对他那么温柔,他凭什么去怪师尊呢?
景瑜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低声回应陆北津最初的问题:“我想……想再试试,能不能突破炉鼎印的桎梏。我不想只依靠双修。”
陆北津唇角微微勾起:“我还以为,你以后不想和我双修了,想眼睁睁看着我去死。”
“怎么会……”景瑜想起那种可能性,紧张地拽紧陆北津湿透的衣袖,“我自己找找办法,不会耽误给师尊疗伤的。”
“去试吧。”陆北津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景瑜却不知为何有种被大发慈悲了的感觉。
这种情感他从来没有体会过。景瑜仰头,疑惑地望向陆北津:“师尊?”
陆北津注意到他的视线,看过来时,眸光中带了些许笑意:“你以为我会如何?”
“会……会逼我放弃修炼。”景瑜没有隐藏过自己的想法,但是吐露内心的话,竟然出乎意料地羞耻。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我觉得师尊应当很……很看不起我自己的修炼方法。”
“确实如此,”男人淡声承认了自己的轻视,“但既然你乐意,便去试试。只要你不惹我生气,我不会经常阻拦你。”
灵气从身周流过,却没有一丝朝他亲近。以前天地道则从来没有抛弃过他的……景瑜很难过,可是他喜欢的人忽然告诉他,不会拦着他。
陆北津让他没法修炼了,他该生气的。可是陆北津那些话让他忍不住有些开心。
他不知所措了。
少年迷茫地看着陆北津:“师尊……我现在应该开心么?”
他听见陆北津的笑声。
极轻。
男人眼中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的笑意,声音像是宣判:“自然。以后遇见这种事情,你都应当笑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这种复杂的情绪,也是开心。
于是景瑜努力再努力,勾起一抹笑容,投入陆北津的怀抱。
后面的几日,景瑜都在试着修炼。但是他的根基被炉鼎印死死控制着,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将灵气引入体内。
陆北津的旧伤倒是好像复发得很勤,抓着他双修了一些时日。陆北津的修为比他高了太多,即便没有刻意灌注,景瑜的修为也极其迅速地提升。在温水煮青蛙般的双修之中,他毫无察觉地触碰到了金丹期的境界。
雷劫来时,景瑜还毫无反抗之力地躺在陆北津怀里。
天劫来了……
无念峰顶声声震雷入耳,景瑜轻轻叫了一声,撑着身子想要爬起,却被男人按了回去。
景瑜的声音虚弱而带着哭腔:“师尊,停下来,我得去渡劫……”
陆北津不仅没有停,反而更加变本加厉。
神识上的刺激太强烈,景瑜失神地睁大了眸子,眼神涣散。
“不必去,”男人的声音仿佛从千里以外传过来,“专心。”
景瑜拼命地想要反抗。
可是,一个没有经历过雷劫洗练的金丹修士,算什么金丹呢?
一个没有办法靠自己修炼的修士……
神识被无数倍高于他的力量冲刷着,景瑜缩着身子,恍惚间已经听不见外面的雷声隆隆。
景瑜胸口一缩一缩地痛,可师尊教过他,这种感觉叫开心。
陆北津神色淡漠地一心二用。金丹期的雷劫对他来说实在太上不了台面,仅仅用自身的威势就能将之隔绝。
他稍微解放了些许神识,将景瑜的识海冲刷得崩溃。少年在他怀中,身子乖巧地颤。
陆北津从未觉得,当初收景瑜为徒的决定是正确的。
当时一时心软,被这小东西牵着走了,竟惹出这么多麻烦。
那种错误,日后不会重演了。陆北津心中毫无波澜的想,伸手抚摸景瑜的发顶。
雷劫很快散去了。
“开心么?”陆北津问,“金丹期了。”
金丹了么。
原来耳边的雷声已经停下了啊。
听说金丹期的天劫有九道,一道更比一道艰险。修士历经了洗经伐髓,才能算得上是真正迈入修真大道。
他分明已经结成了金丹,可那种大道,却好像离他远去了。
那种复杂的情绪又涌了上来,景瑜几乎要窒息了。
陆北津的指尖揉着他的面颊,景瑜贴着他的掌心,轻蹭了蹭。
“我好开心啊……师尊。”
开心得几乎要窒息死掉。
少年不断喃喃着,眼角的泪水滚落,浸润了陆北津的掌心。
或许是因为没有依靠自己结成金丹,景瑜变本加厉地想要尝试,几次累昏过去。
可丹田仍是被陆北津的灵力与炉鼎印瓜分,一丝外来的灵气也容不下。
就连他的金丹,也被陆北津的灵力紧紧包覆,时不时憋闷地翕张片刻,提醒景瑜它受到的不公。
景瑜用被褥裹紧身子,只留着一个脑袋在外面,在寝殿的床上不吃不喝地呆坐了三日。
寻闲终于看不下去他的颓丧,提出带他出去,与无念峰的道童们一起聚聚。
被他打断了情绪,景瑜终于恢复了平时的开朗,轻轻笑着道:“好啊,我去问一问师尊。”
寻闲怔了一下:“仙君他会答应吗?”
景瑜像是才想起来可以瞒着陆北津出去:“我不知道……”
寻闲忍不住皱眉:“公子,你结丹这段时间,仙君是不是看你看得,比你刚来无念峰那段时间还要紧?”
那段时间根本不能算陆北津看得紧,他只是被丢进了杀阵而已。出来以后就一直在养伤,难有能离得了寝殿的时候。景瑜清醒摇头:“没有吧,师尊对我挺好的。比想象中的好太多了。就是……”他轻轻勾起唇角,眼底却蔓延着抹不去的悲伤。
少年抬手,接过寻闲递给他的外衫:“算了,我还是去问问师尊,你稍等一下。”
他当做没有看见寻闲眼中的忧虑。
出乎意料的是,陆北津答应得很爽快。
爽快得景瑜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师尊真的愿意放我出去?”
陆北津最近好像很喜欢景瑜的脊背,他一边用指尖轻点着景瑜的脊骨,一边意味不明地轻笑:“只要你能保护好你自己。”
景瑜在外面养还仙草,什么危险都遇到过。更何况上玄仙宗那么安全,怎么可能出问题呢?师尊对他也太关心过度了。
刚回无念峰时,师尊还不是很在意他呢……陆北津态度的差别,让景瑜忍不住有些飘飘然,就像喝醉了酒一样。
但他一直本能地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他还不懂那是什么。
后面过了许久,他才发现,那是陆北津从未改变的残忍。只是他太喜欢陆北津,无知无觉地跳入了陷阱。
上玄仙宗的仙市之中人来人往,无念峰的道童们出手阔绰,为他们的小公子包下了一整块庭园。
他们还准备了很多酒,景瑜一直没有喝。
直到酒过三巡,所有人都几乎醉倒,景瑜才捏着小酒盏,坐在水榭之中,安静地看江水流过。
寻闲敲开了他的门。
少年坐在栏杆旁,眸光清醒而悲伤。月光为他的身影渡上了一层银辉,让他看起来不像是凡尘中的人。
寻闲唤他:“公子。”
景瑜回过神来,轻笑着看他:“寻闲怎么了,玩得不好吗?”
这语气竟然与陆北津有些相像。
寻闲笑道:“我当然没事,可公子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可不像是玩得高兴的样子。”
原来是他败了别人的兴致。景瑜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个酒量,怎么能喝得了闷酒。我只是有点……”
有点不开心。
可他应当开心的。
少年于是轻轻笑着道:“只是修行上出了点问题。”
这话说出时,他忽然觉得难过,因为他的修行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的金丹饱满而璀璨,修真界里多少人对他望尘莫及。结成金丹应当经受的一切痛苦,他都没有承受过。
可在真心关心他的寻闲面前,他竟然忍不住装得很痛苦。
看着他因“修行出岔子”而变得苍白的脸色,寻闲忍不住劝道:“修炼的事仙君会帮你的,公子不必如此为难自己。”
寻闲很关心他,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渐行渐远了。
因为他有苦却不能说。他不能告诉寻闲,他已经成了陆北津的炉鼎,以后不能自己修炼,只能借由师尊开心时的一点赏赐……
这种话他说不出口,景瑜只能装作很困扰地笑着:“寻闲,你先回去吧。我……”他轻轻道:“我‘修炼’一会儿。”
寻闲离开了。
屋子里变得安静下来。
景瑜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陆北津如此轻易地放他出来。
因为就算出来了,他的心也被陆北津牢牢攥着,一刻也无法逃脱。
他好寂寞。
也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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