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我是盲人
围着面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少女提着裙尾穿梭在山林间,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清晨的山谷十分幽静,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开,莎昂只能听到枝叶随风而动发出沙沙声响, 却无法判断周围有没有潜伏着危险。
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磕磕绊绊地往山下狂奔,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 她终于看见了建在山脚下的祠堂与民房。
时间还在早, 村民们大都还没有起床去田里耕作。莎昂扶着一棵大树的树干喘了两口气, 勉强定住心神, 接着沿村中小路走到了一户村民家门口,敲响了村民家的房门。
听到有人敲门,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名年迈的妇女从门内探出一双眼睛。
看到站在门外的人是莎昂, 妇女眼中浮现出一抹惊惧, 赶紧准备把门关上。
村长和村里的巫医大人前几天挨家挨户交代过他们的,老颂津家的大女儿触犯了神怒,将和那群外来者一起遭受神的罪谴, 让他们平时不要和她有所往来, 否则就会有不幸的事发生。
“婆婆, 宋提婆婆——”
胸膛因为呼吸加速而微微有些起伏, 莎昂一把抓住木门的把手, 转头指着身后的山脉,“山神庙烧起来了, 你们快找人去救火呀!”
听到莎昂的话, 老人立刻抬起头往山上看, 发现有一道黑烟正从半山腰袅袅升起。
宋提婆婆刹那间变了脸色, 转过头和自家老伴说了几句什么, 刚回到门口,就看到莎昂已经离开了自己家的院子,正在敲响邻居家的房门。
渐渐地,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村长领着村里的一帮青壮年,手里拿着水桶,肩上扛着锄具,浩浩荡荡往山上赶。山神庙起火,这对于村子来说可以算是灭顶之灾。
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山谷中,环绕着村庄的群山便是他们的守护神。村里的人都很虔诚,不仅经常光着脚上山朝拜,每家每户都曾为庙宇的修缮出钱出力。
山神庙要是烧没了,对于他们而言,就如同永远失去了山神的庇护。
看到村里管事的几个人都已经跟着村长一起上了山,躲在树后的莎昂拉上面纱,匆匆离开了原地。
找了处偏僻无人的角落,她从胸前小心翼翼地拿出香包,解开上面的绳结,取下了挂在绳子上的智能手机。
这是离开山洞前,那个男人特意交给她的。男人教会了她基本的使用方法,为了让她能看明白,还特意将所有能用到的信息都用英文输进了手机里。
在手机的聊天软件上找到一个名字叫做“Nicholas.Guan”的人,她将男人打好的文字复制进聊天框里,按下了发送键。
男人告诉她,外面的人正在尝试连接村里的信号。等她顺利发出了这条信息,就马上赶去进入帕班村的山谷入口,躲起来。
他让她等在那里接应,只要一收到她的消息,马上就会有一帮人进村。
原本以为要尝试很多次才能发出去,没想到对话框旁的小圈圈一消失,这个叫做Nicholas的人就有了回复。
Nicholas.Guan:【On the way(正在前往)】
看来和男人说的一样,村子里的信号是真的恢复了。
裹紧身上的袍子往村外狂奔,莎昂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天夜里,他们一行四人围在火堆前吃了晚饭,原本在一起商量明天下山的事情,结果男人没过多久就有了困意,很快就靠在火堆前睡了过去。
确认男人已经睡着,在男人身上盖了件保暖的衣服,那位尊贵的先生便起身离开了山洞,站在洞口和什么人通电话。
她原本和Long坐在一起取暖,却发现先生刚走,男人就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到自己满脸惊诧地盯着他,男人压低声音开了口,用他们的语言说了句话。
听到男人的话,Long转过头,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用眼神示意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竖起耳朵聆听着洞口传来的动静,男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举到空中确认了几次信号连接,然后便低下头开始用手机快速打字。
一连输入完好几段话发出去,男人用淡淡的目光扫了他俩一眼,抬起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靠在石壁前重新闭上了眼睛。
Long昨天夜里也没怎么睡,和自己用蹩脚的英语讲了很多的话。他告诉了自己上学时的趣事,告诉自己他有多么喜欢画画,还和自己谈到了他的家乡繁市。说那里面朝大海,景色非常美,欢迎自己以后去家里做客。
Long还在她手心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他的姓,说他的姓在英文里是“Dragon”的意思,象征着东方的吉祥和力量。
第二天一大早,那位先生带着Long开始收拾山洞里的东西。除了一根手杖和藏在身上的武器,先生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把登山包里的物资全留了下来。
看着两人的举动,她心里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安的念头。先生好像只想带着Long一个人离开,要把自己和男人留在这里。
令她没想到的是,离开山洞前,先生走到了自己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写着一行地址的纸条,放进了她的手心。
“你们俩做的很好。”尊贵的先生蹲下来,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你有没有感觉身体正在慢慢好起来?”
先生对她笑着说,无论她以前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罪,都没有关系。
因为神已经原谅她了。
听到先生的话,她微微一怔。
的确,她和Long到目前为止就打了一次缓释剂。原本以为支撑不了多久,但几天过去,身体里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大半。
一定是先生在神面前说了自己好话,所以神才眷顾了自己。
“莎昂,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看了眼角落里双眼紧闭的男人,先生说,“你乖乖待在这里守着他,不要离开山洞,很快就有人来接你们了。”
“你不是想要去看看Long的家乡,还有他画的画吗?”他微微弯起眼角,一双眼睛笑得好看极了,“那些人会带着你走出大山,去外面的世界。”
那个有龙的世界。
很快,尊贵的先生就带着Long离开了。
她坐在山洞里,用树枝和火石重新点燃火堆,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不敢随意离开半步。
她遵从了先生下的命令,待在这里守着男人,却也答应了Long,没有告诉先生男人在装睡。
像她这样口是心非的孩子,神真的会原谅她吗?
果然,两人刚离开山洞没多久,装睡了一夜的男人就当着她面睁开了眼,望向洞口的视线如同刀锋一样锐利。
男人起身来到自己面前,用英语和自己讲述了他的计划。
他说,他会在几里外的山神庙里放火烧山。自己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带着他的手机下山,将村里的人全部引到山上来,再按照他的吩咐联络上山外的人,接应那些人进入这里。
即使已经对这片伪善之地感到极度厌恶,但这里仍然是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听到男人准备烧了供奉山神的圣|地,她的眼中大惊失色,顿时连连摇头:“不行,不能这样——”
男人缓缓开口:“如果我说,你的神有难呢?”
他告诉她,那位尊贵的先生和Long现在非常危险,她是唯一一个能够下山通风报信,拯救他们的人了。
她还清晰地记得离开前,先生用手心温柔地触碰自己的头顶,夸自己做的很好。
这辈子一直都在等待着神明的救赎。
有朝一日,她也能够拯救神吗?
拿着男人递给自己保管的手机,她戴上面纱,转头问面前的男人:“我带着那些人进村,要去什么地方找你?”
背对着洞口套上外套,男人将手|枪插入腰间的枪夹:“不用找我。”
“他在哪,我就在哪。”——
上午十点,山顶空地。
眼看白色的庞然大物开始朝着地面缓缓降落,站在直升机前的两个人同时有了反应。
智者从白大褂的内侧取出两把伯莱德M22,扔了一把到应晚手里,在风中朝着舷梯上的人大声叫喊:“先进机舱,走!”
接过智者递来的半自动手|枪,应晚却没有听从他的话。
转头走下舷梯,来到满脸不知所以的龙思图面前,应晚将藏在袖口的□□递给了少年。
“已经上膛了,不会用就想想电影里是怎么演的。”扫了一眼空地外的山林,他匆忙开口,“你往山下人多的地方跑,中途千万不要停下来,听到了吗?”
手中第一次握着真|枪,龙思图的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
晚哥的意思是……让自己先走?
他愣愣发问:“那,那你怎么办?”
话音刚落下,那名被叫做“智者”的男人就对他厉声喝道:“让你走就赶紧,别磨蹭!”
头顶黑压压一片,庞大的机身如乌云过境般遮天蔽地。
见两人的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龙思图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拖他们的后腿。他握紧手中的枪,仓促地往后退了几步,接着转过头,撒腿便朝着山林里跑。
看到姓龙的少年已经逃走,应晚和智者对视了一眼,立刻交换了两人的站位。
智者枪法稳健,精准度也很高,在这样的突发状况下比较适合担当前方的突击角色,他来负责断后和拖延时间。
垂直型升降飞机稳稳当当地降落在了空地上,显得站在直升机前的两人更加渺小。
一片飞沙走石中,机舱大门从内侧缓缓打开,两行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士兵手持步|枪,列队从舷梯上走了下来。
和刚才那群押送参赛者离开的安保人员不同,这是SPEAR家族的专属私人武|装部队,看管总部工业科技园区的也是同一批人马。
在这样的人数压制下,别说驾驶直升机逃走了,两人哪怕动一下指头,恐怕都会立马被子弹射成筛子。
在飞机前整齐地站成两排,士兵们将应晚和智者牢牢围堵在了空地中央。所有人挺胸抬头,双手背在背后,脸上的表情肃然而又坚毅,像是正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没过多久,一名身穿西服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了机舱前。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头发用发胶梳得一丝不苟。
皮鞋在台阶前发出“噔噔”的清脆响声,他拿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沿着舷梯往下走了两步,接着便撑开手中的伞,高高举在头顶,朝舱门恭敬地弯下了腰:“老板。”
站在原地静静等候了一会,一道挺拔的身影终于姗姗来迟,出现在了舱门口。
来人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大衣,颈前围着毛绒围巾,一只手搭在扶梯前,一副刚刚睡醒的惺忪模样。
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长相出挑而又英俊,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慵懒和倦态,与周围全副武装面色肃然的人们格格不入。
然而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男人的肤色比常人要白上几分,就连头发、眉毛和眼睛的睫毛也都带着一种不正常的雪白色。
即使头顶用黑伞遮挡,他偏浅色的瞳孔还是因为畏光而轻轻眯了起来。
由于黑色素缺乏,患有白化病的人总是非常畏惧日光的照射,虹膜也因为基因突变而呈现出与常人不一样的颜色。
更不用说,他还是一名重型白化病患者。
每日都需要服用大量光敏性药物,辅以私人医生的物理性治疗,才能够在有光照的白天短暂外出。
站在黑伞下的阴影里,男人抬起眸子,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青年。
他看到青年紧紧握着手中盲杖,五指扣住盲杖的顶端,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完全没有料到会发生目前的状况。
在心腹的陪同下离开舱门,他穿过两排迎接自己的士兵队列,踱步来到了青年的面前。
察觉到路易.斯皮尔走了过来,正在聚精会神地打量着自己,应晚的第一反应是垂下眼睑,避开了那道复杂而又诡异的审视视线。
缓缓眨了眨眼,路易看到青年稍稍偏过头,似乎有些不确定地出了声:“……路易少爷?”
从心腹的腰间抽出一把枪,路易二话不说,将手指搭上板机,用枪|口对准了面前人的眉心。
被上了膛的枪指着,枪口距离眉心近在咫尺,青年下垂的睫毛微微一颤,却没有任何反应。
路易问他:“害怕吗?”
片刻后,他听到青年平静地开口:“……怕什么?”
“路易少爷,我是盲人,”青年说,“我什么都看不见。”
“还是不行?”收回手中的枪把,路易淡淡出声,“我以为有人会想办法给你治疗。”
面上浮现出一抹迷惑不解的神色,青年反问他:“少爷专程跑来这种偏乡僻壤,是来验收你的实验成果吗?”
被眼前人一语中的,路易似乎并没有感到有任何惊讶。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将青年前段时间在度柬尔的所作所为调查了个彻底。
青年非常聪明,他已经做好了和这人打心理战的准备。
接过心腹递来的平板终端,路易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在屏幕前轻轻点了两下,平板上顿时弹出了一个人的照片。
看到平板上龙思图那张傻乎乎的脸,应晚仍旧神色自若,瞳孔却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这人身上装着芯片,应该还没跑远。”他吩咐身旁的人,“按照定位去追,抓到了就马上带回来。”
“——是!”
左侧的一排士兵立正听令,同时举着枪转过身,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们身后的茂密树丛。
“是你让这孩子跑的?难道担心他会重蹈你的覆辙?”
合上手中平板,路易对着面前人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你难道不知道,我可以随时定位到他的行踪吗?”
这时,青年的眼神微微一动。
应晚用余光看到,站在前方的智者对自己悄悄比了个手势,手势的意思是让自己吸引住路易的注意力,他来负责搞事。
趁站在身旁的一名士官不注意,智者绷紧手臂肌肉,伸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步|枪,反手就扣住了他的脖颈。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路易回过头,发现队伍中那名领头的士官被这人当着自己的面,光明正大地挟持成了人质。
“就是你在教授眼皮子底下做了那么多小动作,差点导致我的计划失败的?”
盯着那个肤色黝黑的男人,路易脸上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致的神情,“还挺有意思的,你。”
随即,空地上传出一声突兀的枪响。
【砰——】
被智者挟持的士官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他的眉心嵌入了一颗子弹头,紧闭的唇齿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
放下手中的枪,路易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语气间带上了几分责备的意味:“不要逼我对自己人下手,善后很麻烦的。”
虽然嘴里这样说着,眼看着士官被自己一枪毙命,轰然倒地,他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半分惋惜。
棋子一旦没了价值,或者沦作他人的把柄,那便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四周又重新归于寂静,士官当着他的面被杀害,鲜血溅了同伴满肩,青年的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眼神也没有产生任何变化,仿佛并不清楚周围发生了什么。
双方正在空地前僵持不下,树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满身泥尘的少年被几名士兵扭送着推出了丛林,脸颊也在抓捕的过程中挂了彩。
龙思图眼中满是惊慌失措,嘴里却仍在不死心地嚷嚷:“你们抓我干嘛,放开我——”
握着□□转身走到正在拼命挣扎的少年面前,路易将少年全身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随即示意押送的士兵摁住少年的手,五指张开送到了自己面前。
用苍白的手指摩挲了一遍少年掌心的纹路,他当着青年的面,抬起枪|口,对准了少年的掌心。
在之前的调查中,他已经对这名少年的基本情况和个人喜好了解地一清二楚。
意识到面前的白发男人想要干什么,龙思图脸上顿时大惊失色,嘴唇抖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行——”
应晚意识到,路易这一番举动,是在专门针对自己。
这人仍然没有停止对自己的试探。
他一定是从哪里听到了自己视力已经恢复的传言,不相信自己仍然还在是个瞎子,想要让自己主动露出马脚。
刚才的那名士兵和他素不相识,所以并没有露出破绽,但少年却是他认识的人。
路易手中握着一道无形的鞭子,正朝着自己的脊背狠狠挥落。
即便这样,你还能置身事外,无动于衷吗?
正当应晚还没想好要如何制止的时候,他忽然听到龙思图这小子激动地嚎了一声,惊起林间无数飞鸟。
“别动我的手,求你!”
龙思图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听起来快要哭了,“我以后还要画画,还要考美术学院的,不能就这么废了——”
少年急促的恳求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却也给应晚找到了一个充足的理由。
听见少年所说的话,路易看到盲人青年抿了抿唇,脸上的神情渐渐凝滞起来。
他听到青年淡淡对自己开口:“放开他。”
空气中传来压动扳机的声音,路易勾起唇角:“废了手脚以后干什么都方便,不是吗?”
“你们不是还带了一批人走吗?”青年撑着盲杖,往前缓缓走了一步,“不是只有他一个实验体。”
路易也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和青年面对面站在一起,中间仅仅隔着半步之遥。
“提起其他人,我倒是想起来了。”
凑到青年耳边,他不缓不慢地开了口:“你知道我和塔利有什么不同吗?”
没等面前人出声,他就继续接着说道:“那个贱|种是个敢说不敢做的怂货,我不是。”
“比起你,这些人留下来的作用微乎其微。”路易笑得有些懒散,“如果这次又让你跑了,我要是心情一不好,让那架飞机在空中爆|炸了,还得接受锡隆府尹的质询,你说是不是?”
他这是在旁敲侧击地告诉眼前人,即使杀死整驾飞机上的人,他也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而已,第七警区的人不敢拿他怎么样。
“比起那些人的命,我还是比较看重你一点。”他说,“所以你要顺着我的意啊,001。”
男人身上的檀香味弥漫在鼻间,应晚默不作声地问道:“你想要怎样?”
“跟我走,”路易直起身,浅白色的眉梢微微舒展开来,“我留他们一命。”
“对了,”像是忽然间想到什么,他扫了眼身后被士兵牢牢制住的少年,“还有他。”
眸色沉了下去,应晚抬起眼帘,用一双没有焦距的眸子对准他的眼睛:“我不信任你。”
“现在,马上让他俩上直升机。等直升机飞离山谷区域,让我听到塔台发出的接收信号源,我就跟你们走。”
“否则,”一个冰冷的金属物件抵住路易的腰,他缓缓低下头,发现青年的袖口里露出来了半截枪|口,“我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去见阎王。”
听到应晚和路易的交谈内容,站在两人不远处的智者立刻反应过来,应晚这是要启动这次行动的Plan B了。
他们每次行动遵循的都是AB两套方案交替使用的准则,即A方案失败后立刻以B方案替代。
在任务中,每个人都在奉行“任务第一安全第二”的宗旨,只要有机会继续进行任务,可以以牺牲一人的代价保全或配合另一人潜入及撤退。
鸟儿这么说,代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打算让自己保全战力立即撤退,由他来继续执行任务。
从士兵们的手中接过手脚发软的龙思图,智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攥着少年的后衣领,把他扔上了直升机的机舱后座。
在众人的注视下爬进驾驶室,他转过头,深深地望了应晚一眼:“这次可别真死了。”
“嗯,”应晚对着面前的空气笑笑,“我尽量。”
让龙思图扶好坐稳,智者戴上挂在操纵杆前的头盔,启动了直升机的操作系统。
“记得请我喝酒。”
留下最后一句话,他推动操纵杆,螺旋桨顿时发出刺耳的轰鸣声,机身开始缓缓往上抬升。
这是他们传递情报时会用到的一句暗号。
智者的意思是,一旦离开这里,他就会马上安排计划进行救援,让自己在这之前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眼看直升飞机消失在山谷的另一头,路易的手下转过头打了个电话。
和电话里的人交待了几句什么,戴着银边眼镜的年轻男人告诉面前的青年:“塔台已经发出接收信号源,直升机会在你们的指定地点降落,这下你应该可以放心了。”
青年没有搭理他。
握着手中的盲杖,他任着周围涌上来几名士兵,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搜查了个遍,拿走了所有藏在身上的武器。
确认他已经没有携带任何具备杀伤力的物品了,路易抬起手,示意眼镜男上前给应晚戴上手铐和脚铐。
眼睛男拎着手里的金属链条,刚来到应晚身边,忽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男人的低沉声音:“别动。”
他回过头,脸上的神情倏地僵住了。
刚才抓捕少年的时候,士兵就已经四散开来,没有再排列成为整齐的两排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板身后冒出来了一个穿着SPEAR部队制服,全副武装的男人。
男人手里举着一把顺来的步|枪,用枪口牢牢抵住路易的后心。
眼镜男顿时反应了过来,这人一定是在刚才那帮人在丛林里搜捕少年的过程中,袭击了其中一名队员,然后顶替了他的身份!
脸上的愕然转瞬即逝,路易看起来并不慌张。
就在男人出声的那一瞬间,聚集在周围的所有士兵便同时举起手中的枪|支,对准了拿枪指着他们老板的这位不速之客。
看见了站在路易背后,乔装成士兵混入其中的于白青,应晚攥着盲杖的五指骤然绷紧。
他早该料到,肯定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者于白青一直在瞒着自己,否则无法解释姓于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搭在板机前的手指往下按了按,于白青对着众人冷声开口:“Let him go(放他走).”
路易的喉结微微一动,脸上却依然带着若有所思的笑意:“……有趣。”
“虽然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背对着拿枪指着自己的人,他缓缓举起双手,“但我要是放他走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不是吗?”
站在他背后的人没有开口,不知是听不懂新泰语,还是并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
周围的氛围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
如果那个男人开枪,那在他被扫射成筛子的同时,老板也会中枪而亡。
可要是不开枪,他们也没有办法上前救出老板。
正在这时,有一个人有了动作。
原本被搜查了全身,确认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的青年,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把手|枪。
他抬起手|枪,将枪|口对准了对面路易的眉心。
“你知道他是谁吗?”应晚的声线也在骤然间冷了下来,“你要是动了他,不提第七警区,整个新泰警部都保不住你。”
紧接着,他用新泰语说出了一个词语。
听到了这个词,路易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犹疑。
“所以,不要让他掺合进来,对你对我都好。”
说完这句话,应晚将枪|口从路易的眉心部位缓缓往下移,指向了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
他暂时没有办法对路易解释自己是怎么确认他们两人的方位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看到此情此景,包围在四周的士兵们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拿枪指着站在老板背后的男人,男人拿枪指着老板,青年又拿枪指着男人,成三足鼎立的态势,牵一发而动全身。
似乎猜到了应晚接下来的打算,于白青的瞳孔急剧地收缩,眼神变得坚硬而又肃杀。
他厉声制止:“你——”
【砰——】
沉闷枪声盖住了他说到一半的话。
手中枪械掉落在地,剧痛钻上心头,于白青的五脏六腑顿时产生了一种撕裂的感觉。
应晚对他扣下了扳机。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来啦!!
这章码了好久QAQ大家看到这章的时候,我已经在带我家狗子去割|蛋蛋的路上了~
感谢在2022-02-10 08:55:13~2022-02-12 08:5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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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2、天鹅颈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青年就这样开了枪。
枪声响起, 几名距离路易最近的士兵连忙往前扑,把自家老板密不透风地围在中间保护了起来。
还有几人冲到了臂部中弹,捂紧手臂半跪在地上的男人跟前,想要将他当场击毙。
眼看士兵们同时拿步|枪对准了受伤的于白青, 应晚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抬起手臂, 用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意识到应晚想要干什么, 被士兵们保护在中间的路易冷冷出声:“停。”
“先别动手。”
听到老板的命令, 站在男人身边的士兵们缓缓收起了上膛的枪。
“路易少爷, 我已经给出我的诚意了。”
将手指搭上手|枪的扳机,应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路易眯起眼睛, 浓长的浅白色眼睫微微往上挑,眼角弯出一条细密的纹路:“我有给过你任何承诺吗?”
“哪怕真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现在也暂时没有和‘红尾鱼’交手的打算。”路易感慨似的轻叹了口气, “他们和父亲互相看不顺眼那么多年, 要是知道我除掉了他们的眼中钉, 说不定还会对我有所改观, 你说对不对?”
用余光看了眼身后受伤的男人, 他淡淡吩咐道:“带他走。”
路易的话音刚落下,便看到一名守在空地外围的士官正带着几个手下, 朝众人所在的方向急步走来。
“老板, 有情况!”
在路易面前立正站好, 他赶紧对自家老板汇报, “有大量警察和村民正在同时上山, 警方还调动了军装警员和警用直升机,正在沿山路设置大型路障。”
听到他的汇报,路易眸色微沉,却仍旧站在原地不动:“是第七警区的那帮人?”
只要是在锡隆府的行政管辖范围内,就连第七警区的准将都要给斯皮尔家的人几分面子。
毕竟这座原本贫瘠而又交通不便的南部省府,是凭借他们家族的长期投资和资金援助,才带动起了当地的经济发展。
士官大声回答:“不是,看制服制式是第一警区的人马!还有两三架黑色涂装的直升机,上面写着‘IFOR’——”
“IFOR?”
路易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IFOR是下辖国际刑警的特别任务执行部队,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出面。他只知道国际刑警在新泰有常驻办事处和驻守官员,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显出真面目。
青年也听到了士官说的话。他在山顶的烈风中弯起嘴角,像是在笑:“听到了吗?警方出动那么大阵仗,全是来救他的。你要是带他走了,那麻烦就大了。”
男人的出现确实是计划外的一环,路易原本的目的,只是想在帕班村设一个局,将001给抓回去。
他心里也明白,现在计划已经快要完成,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稍作犹豫,路易便给站在身后的士兵下达了命令:“通知机长马上起飞。”
“把这人打晕带去半山腰,放信号枪引警察过去。”
老板一下达命令,站立在四周的士兵就各司其职开始了行动。
举着枪走到虚弱的男人面前,士兵正要对他下手,突然看到男人抬起眼,用灼灼目光逼视着几米远外的青年。
抓着手臂的指缝间留出汩汩鲜血,于白青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已经丧失了痛觉。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那人身上,没有愤怒,也没有疑惑与不甘,如果硬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更像是一种犹如洪水猛兽般的无望。
即使是在“7.13”人质劫持案的现场,哪怕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手中还有武器,能够做出最后的抉择。
而现在,手臂中弹受伤严重,枪|械也离了身,他已经想不到任何办法能带着小孩离开这里了。
于是,他只能用混糊嘶哑的喉音开了口:“……回来。”
晚晚,回来。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对着小孩发出恳求,求他不要走。
脱去身上的白大褂,小孩当着他的面被那群人戴上了镣铐。双手被强行铐在背后,系在小孩手腕和脚踝上的金属镣铐在日光下泛着细腻的光芒。
明明只离他不到十米远,却又好像隔着千山万壑。
被押送着走上了飞机的舷梯,小孩脸上的神情平静无波,自始自终没有看过他一眼。
只是在舱门即将被关上的那一刹那微微偏过头来,像是想要对他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
眼睁睁看着飞机的舱门在自己眼前缓缓合上,失血过多的乏力感顷刻间袭上脑海,于白青忽然感到眼前一黑。
整个人失去重心,如脱线的风筝般往后倒落,最后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一幕清晰而又诡异的场景。
画面里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墙上挂壁电视机里的主持人正在播报着新闻。
那个主持人不是现在繁市电视台最热门的新闻主播齐致,而是一个他不记得名字的熟悉面孔。
他靠在床前,好像正在听着床边坐着的中年男人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他转过头想要看清楚坐在床边那人的脸,只觉得这人也有些熟悉,却怎么都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视线从男人脸上移开,开始观察四周,他用余光看到,摆满鲜花的床头柜前立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放着一张黑白色的相片。
相片里的人笑容明媚如春风,正是如花般美好的年纪。眼神虽然有些涣散,瞳孔里却写满了温柔。
那是一张小孩的遗照——
白色巨兽从山顶的空地缓缓抬升,破开云层飞向天际。
坐在卡座前轻抿了一口酒杯里的酒液,路易只觉得原本口感浓郁的佳酿不知为什么变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将酒杯放回茶几,打量着被绑在对面座椅上,注射了镇静剂后陷入沉睡的青年,他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躁怒。
精心设下那么复杂的局,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直到这一刻,路易才觉得自己勉强拿回了一点主导权。
想起之前被青年甩得团团转,一头雾水摸不到头脑的那段日子,他就有些无端的愠恼。
在父亲去世,留下的遗嘱刚被带走的时候,他以为这名来路不明的盲人临终关怀师是想用遗嘱当作勒索的工具,获取公司的股份或者巨额钱财。
他让人在青年留下的工资卡里打入了几亿泰铢,见没有人存取和支出,又通过他留下的联系方式进行了短信联络,让青年随便开价或者提出他想要的条件。只要能够归还遗嘱并签下不往外泄露的保密协议,一切都好说。
其实在那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等遗嘱一到手,就将这人灭口的准备。
没想到等了很久,青年依旧杳无音信,引蛇出洞的办法并没有起效。
后来,他利用多种途径得知,有个疑似青年的人好像出现在了繁市。目击者为了获得高额赏金,还偷偷给他发来了不少青年的偷拍照。
在那些照片里,他看到离开新泰后,青年似乎活得非常无拘无束。不是在街上摆摊,就是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在城区里到处晃悠,似乎完全不把潜在的危机放在眼里。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他雇佣了两名职业杀|手前往繁市抓人。原本只是为了试探一番,没想到杀|手会意外落入当地警方手中,从此以后没了音讯。
根据秘书的调查,两名杀|手目前被关押在安全级别很高的监狱里,将两人杀人灭口的办法也宣告失败。
直到两个月前,“白屋”遭到不明人士闯入,在调取过往档案彻查整个公司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份在公司内部数据库里封存了多年的资料——关于集团001号实验体。
用酷|刑撬开博士的嘴,他很快得到了有关当年那件事的全部内幕。
整个SPEAR集团的研究员们都知道,“白屋”是公司级别最高的机密型实验室,却不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白屋”其实是父亲专门为了001号实验体而建造的。
而那个他一直在苦苦寻找的临终关怀师,就是当年逃出“白屋”,从此以后人间蒸发的001。
作为备受整个家族宠爱,SPEAR集团的正统继承人,他却被敬爱的父亲整整隐瞒了十多年。
机舱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只剩下一盏昏黄的睡眠灯,打在青年安详的侧颜上。
唇色单薄,五官精致而又柔和。和传闻中那个在午|夜俱乐部里令人惊绝的头牌不同,青年的美并不是咄咄逼人,而是润物细无声般的干净透亮,只要稍不留意,就会被勾去了心神。
盯着青年看了一会,路易用遥控器启动机舱里的投影仪,打开数据库里一段当年录制下来,却已经被封存的内部录像,点击播放。
这是当年记录针对001号所有实验中的其中一个片段,类似这样的视频档案还有不下几百份。
开始的画面是一面洁白色的石灰墙。墙壁前放置着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床前坐着一个身穿白袍的漂亮男孩,他的脖颈前围着一条银色的金属项|圈,项|圈的圆环吊牌上刻着“001”几个数字。
男孩独自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只露出一双明亮透澈的眼睛。
实验室的玻璃门被人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抱着一只小猫崽走了进来。
看到工作人员怀里嗷嗷待哺的雪白色小猫,男孩的眸子里多了一丝亮光。从膝盖前缓缓抬起头,他眨巴着纤长的睫毛,用好奇的目光盯着这只毛茸茸的小玩意。
一名自己认识的集团资深研究员站在实验室的玻璃墙外,用扩音器柔和地问他:“001,喜欢这只小猫吗?”
男孩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它以后就是你的了,”研究员笑着说,“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
男孩咬了咬唇,在心里纠结了片刻,用稚嫩的声音轻轻开口:“叫白白。”
研究员笑的和煦:“好呀,那它以后就叫白白了。”
路易和视频里的研究员们并不知道,除了小猫的毛发是纯白色的,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视频用倍速的方式,记录下了男孩接下来每一天和猫咪在实验室里玩耍和睡觉的场景,画面的左下方也同时在记录着男孩身体和大脑的各项机能数据。
男孩在抚摸猫崽毛发的时候会心率加快,多巴|胺也开始加速分泌,说明他这时候是很开心的。
反而在每个深夜,进入浅度睡眠的时候,男孩都会在梦里做噩梦,身体的各项数据也会随之产生变化。
就这样过了两周,还是那间纯白色的空房间,还是一开始的那几名实验人员。
看着坐在床前,抱着小猫在给它顺毛的男孩,研究员再一次用温和的语气问他:“001,喜欢白白吗?”
这一次,男孩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大使在遭遇不测的前一夜,大约晚上八时左右,曾经和一个人在你们家单独见过面。”研究员紧接着问,“大使见的人长什么样,他们都聊了些什么,可以和我们分享吗?”
听到研究员问自己的问题,男孩的整个身躯顿时僵了一下。
将怀中的猫崽小心翼翼地放到床前,他垂下眸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铁门再一次被打开,走进来的却不是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而是两名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
两人走入实验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还在地上舔毛的小猫给拎了起来。
被人紧紧掐住后颈的皮毛,小猫疼得“喵”了好几声,开始在半空中使劲挣扎。
坐在床边的男孩刹那间变了脸色:“把白白还给我!”
他从床前站起身,想要朝着两名安保人员扑过去,却被系在脚踝上的脚链绊住了脚步。
听到小猫对自己发出微弱的求救声,他满脸涨红地恳求面前的两个大人:“你们快放下白白,它会痛的——”
“好,那我再问你一遍。”
站在玻璃窗外的研究员语气渐渐冷了下来,再也不复最初的耐心与温柔,“大使那天晚上见的人是谁?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手指紧紧抓住单人床的床板,男孩无助地闭上了眼睛,却始终咬着唇,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看到男孩的反应,两名高大的安保人员对视了一眼。
接着,其中一名安保从胸口取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将小猫拎到了男孩的眼前。
当着男孩的面,他将刀刃狠狠插入了小猫的心脏。
滚烫的鲜血喷了男孩一脸,小猫弱弱地叫唤了一声,便垂下脑袋没了气息。
将猫崽的尸体扔在男孩脚边,两名安保人员转身离开了实验室,只留下男孩一个人呆坐在床边,难以置信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小猫。
过了几秒,男孩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了仍旧温热的小动物尸体,眼眶一红,眼泪沿着脸颊滚了下来。
画面定格在了男孩落泪的那一刻。
整个画面随后暗了下来,屏幕前跳出一行文字:
【试验次数:001-A01-01/试验结果:失败】
看完了整个录像,路易从座位前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青年面前。
居高临下地注视了面前的人片刻,他缓缓弯下腰,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用苍白的指尖覆上了青年的侧脸。
五指往下游移,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慢慢掌控住青年的后颈。
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入掌心,青年的颈光滑而又紧|致,纤细得好像一掐就断,脆弱极了。
录像里循环播放的声音仍旧充斥着整个机舱,似乎在睡梦中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靠在座位前的青年微微蹙起眉,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了几个字:
“白……白——”
“哥……”
钳住青年白皙的下巴,路易凑到他的耳侧,缓缓叹息出声:
“001,你在找你的猫吗?”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来了啊!!
宝儿们我是亲妈中的战斗机,最后的最后肯定是大圆满来着~
感谢在2022-02-12 08:55:00~2022-02-13 23:5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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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纳什均衡
飞机降落在SPEAR科技制造园的私人停机坪, 航行一共耗时两个小时。
一辆安装着防弹玻璃的黑色加长轿车已经在停机坪等候,车门外站着三四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一名医生和几个保镖。
舱门打开,等候在舷梯下的众人看到老板抱着一名昏迷不醒的青年出现在门口。
没等跟在身后的秘书撑开伞, 老板便缓缓走下舷梯, 让保镖打开车门, 将人放上了汽车后座。
接到老板的指示, 医生拎着急救箱来到车门前, 弯下腰开始为青年检查身体的各项状况。
秘书撑着黑伞快步来到老板身边, 看到老板站在车门外盯着后座上的那道人影,却迟迟没有上车。
“老板,”在心里稍作斟酌,他犹豫着开了口, “这里的紫外线太强了, 您不能长时间待在室外——”
“让他们送他回白屋。”他听到老板淡声吩咐自己,“叫珍珠今晚过来。”
秘书连忙应下:“是,我马上就派人去准备。”
“珍珠”是老板这几年的专属床|伴, 由于外貌姣好还有一副动听的歌喉, 加上有老板的人脉和资金加持, 已经是国内最有人气的歌手和演员了。
珍珠人还在度柬尔拍电影, 等下恐怕要专门派包机去首府, 才能把人给接回来。
总算把青年抓到了手,他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不留在这里拷问出遗嘱的下落, 反而突然想让珍珠上门。
但秘书并不敢多问, 毕竟根据他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 老板此刻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听医生汇报完青年的各项体征, 路易没有在车前多作停留, 而是合上车门,头也不回地上了飞机。
坐在回程的航班上,秘书听到老板问自己:“药呢?”
接过自己递上前的药盒,老板在服下缓解光敏症药物的同时,从药盒里倒出了两粒镇静用胶囊,就着茶水一起扔进了嘴里。
这种药和莫尼非一样,也是公司自主研发的实验型药物。副作用小但容易上瘾,除非特殊情况,老板很少会服用。
靠在座位前小憩了一会,秘书看到老板缓缓睁开眼,郑重其事地问自己:“你说姑母当年为什么要放他走?”
只知道这个“他”指的应该是001,秘书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屏住呼吸:“博士她可能——”
“姑母是,父亲也是,”
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路易浅色的瞳孔里辨不出情绪,“明明都是自己人,姑母居然甘愿冒那么大的风险,协助一个半死不活的实验体外逃。”
“还有父亲……”
提到老斯皮尔,他眼中的冷意更甚。
一位在边境线上杀人|放火了几十年的大毒|枭,却瞒着他这个拥有继承权的儿子,将一个领养的小孩奉为了SPEAR的神。
甚至还在垂死之前,将家族最重要的遗嘱交给了这个人。
他白白活了三十年,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让一群自己以为的至亲耍得团团转。
话音落下,秘书看到老板将右手慢慢紧握成拳,硬生生捏碎了手中的陶瓷茶杯。
鲜血从掌心滴落,沿着手腕处往下淌,在机舱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滩刺目的红。
隔了一会,他听到老板说:“我一定会杀了他。”
“在那之前——在那之前……”
秘书一直等着老板把话说完,却没想到老板只是在喃喃自语般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直到镇静药开始起效,老板也渐渐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听说路易.斯皮尔时隔大半年又叫了自己上门,珍珠赶紧离开剧组,找造型师做了造型,又将自己身体从里到外清洗地干干净净,坐上了前来接送自己的包机。
他平时只对路易先生一个人随叫随到,哪怕首府的那些政|要权贵们也无法让他出面。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可是路易先生的专属床|伴。
跟随路易先生的私人秘书进入宅邸,眼看秘书敲响了主卧的房门,珍珠紧张地等待着路易先生的到来。
门从房间内被人打开,来人看起来刚沐浴结束,身上穿着一件精致的丝绸浴袍,肩头还挂着浴巾。
用视线淡淡扫了他一眼,路易先生转过了身:“进来。”
忐忑地跟着路易先生走进卧室,听到卧室门被反锁上的声音,珍珠连忙走上前,想要为路易先生脱下身上的浴袍。
没想到他刚有所动作,就听到面前的男人制止了自己:“等等。”
低头吮了一口杯里的红酒,路易先生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边,指了指挂在衣帽架上的衣物:“衣服脱了,换新的。”
珍珠回过头,看到衣帽架上挂着一件纯白色的拖地长袍。长袍的领口还附带着一条金属制成的圆形项|圈,系在项|圈上的圆形吊牌刻着一行字母和数字。
以为路易先生是想要和自己玩什么游戏,珍珠当即涨红了脸。
秘书没敢打扰自家老板的好事,却又没有接到老板让自己离开的指令,只能在卧室门外站了整整一夜。
前半夜房间里传出来的动静还比较响,其中还隐隐夹杂着珍珠引人遐想的轻笑声,到后半夜就听不到什么动静了,偌大的宅邸内只剩下一片死寂。
珍珠不愧是他当年万里挑一为老板寻到的好货,伺候人的本事算是一等一的厉害。
清晨六点,卧室门从里面被打开,他看到老板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走了出来,袖口和胸前的纽扣系得一丝不苟,像是昨天夜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见他仍然还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老板一边整理着领口,一边淡淡瞥了他一眼:“叫人进去处理一下。”
“……是。”
眼看那道西装革履的身影消失在旋转楼梯的拐角,他咽了咽口水,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低垂着眼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看到光着脚丫趴在床上,身上穿着白袍的身影,他走上前,正准备通知他可以坐中午的包机离开,伸出去的手倏然僵在了半空。
“珍珠?”
将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他发现青年已经没气了。
原本清秀干净的脸上沾满泪痕,一双涣散的瞳孔睁得老大,眼中写满了恐惧与难以置信。
被子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带着血的抓痕,珍珠的颈间也是一片青紫,看起来是被人用手狠狠抓住了脖颈,活生生给掐死的。
清晨日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射进来,挂在珍珠胸前吊牌上的一行字在光线的照耀下反射出淡银色的微光。
【NO.001】——
跟着两名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走入长廊,看到了走廊两侧的熟悉房间和不少眼熟的面孔,应晚一时间还觉得挺魔幻。
离开这个地方已经十多年,原本的记忆随着视觉的丧失而逐渐弱化,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右边那两个端着咖啡杯站在一起的男女他认识。这两人是一对夫妻,女的在病理学动物实验项目工作,男的好像是什么临床毒理部门的副主管。
十几年没见,这对原本年纪轻轻的夫妻都有了白头发。
一路往走廊的深处走,认出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应晚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放在动物园里给人观赏的猴子,被耍猴人牵着绳子往前走,一路上还要接受游客们的目光洗礼。
人们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震惊,诧异,甚至还依稀夹杂着几缕隐藏在暗处的狂热。
倒是有几名年轻的研究员,看到前辈们纷纷从各自的工位前站起来,目光齐齐投向玻璃窗外的走廊,表情有些不明所以,眼中更是写满了茫然。
被押送着进入走廊尽头的纯白色房间,看到那台放置在角落里的精密仪器,应晚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看来路易没有老斯皮尔沉得住气,完全不懂怎么循序渐进,一上来就打算对他下狠手了。
四肢被工作人员拷上座椅两侧,他看到两名研究员走上前,用两根细长的针头为自己做注射。
冰冷液体顺着血管流入体内,令他的背部神经产生了一种酥酥麻麻的酸痛感。应晚微微垂下眼,看到一名戴着口罩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将一种方块形状的胶布贴条分别贴上了自己的手腕,脚踝和锁骨等几个部位。
每个方块后面都有一条连接着监测仪的长线,他看不到监测仪上的屏幕画面,只能听到仪器传来的“嘀嘀”声。
还没等应晚反应过来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戴着口罩的男人便拿起手中的遥控器,平静地开口说道:”Test One(第一次测试)——”
男人将遥控器上的按键往下一按,一股刺激的电流立刻顺着他的脚底往脊椎上窜。
忽如其来的剧痛撕开了应晚的脑神经,使他下意识地绷紧腰背,高高扬起颈,整个人在座椅前剧烈地颤抖起来。
工作人员按下停止键,体内的刺痛感渐渐消失,他垂着头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觉喉间已经涌上了一丝腥甜。
“这是最低一档。”从座椅前站起来,工作人员告诉他,“等正式开始的时候,我们会将档位往上越调越高,请做好心理准备。”
应晚没吭声。
这压根就不是普通的测谎仪,而是一种专门用来刑|讯逼供的工具。
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幸好没让老男人跟着自己一起被绑来。
老于这人什么都不怕,就怕他疼。
随着所有工作人员依次离开实验室,他听到有人站在外面,用扩音器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和博士是什么关系?她当年为什么要帮你离开这里?”
实验室是单面玻璃设计,站在外面的人能看到他,他却看不到外面的人。
“……”
应晚缓缓低下头,胸膛有些轻微的起伏,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在我身上做实验的人。”
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
大家都心知肚明,博士作为集团的首席科学家,当年也是负责给001做实验的主要研究员。对于她而言,001不仅是集团最为宝贵的财产,也是她耗费了大量精力的研究心血。正因为如此,才没有人能想明白博士放他走的原因。
下一秒,火烧火燎的灼热从应晚的胸口沿着四肢往下流窜,刺痛的感觉比测试时增加了一倍。
玻璃墙外的研究员们看到坐在椅子前的人开始垂着头小声地抽气,零散的语句堵在喉间,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轻|吟。
站在窗口的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趁热打铁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和你的同伙为什么要闯入度柬尔实验室,只是为了窃取里面的数据和资料?”
冷汗沿鬓角缓缓滑落,应晚紧闭着双眼,咬紧牙关不再出声。
在萨瓦尔海峡罂|粟种植园的地牢里,“红尾鱼”的人用比这种残忍一百倍的手段对付于白青,那人都没有开口招出任何一条有关警方的线索。
这群人拿这种低劣的手段对付自己,还远远不够格!
“那个和你一起闯入实验室的同伙是谁,是警察吗?“
“当年离开‘白屋’的时候,你有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这里的机密?”
随着问题的逐步深入,流入体内的电流档位也越调越高。眼看档位马上就要超出人体所能够承受的极限阀值,负责操控仪器的研究员转过头,用眼神询问自己的上司:还要继续吗?
审讯的负责人点了点头,正准备让手下继续下去,忽然听到实验室的房门外传来一道刷卡声,自动玻璃门从外侧缓缓打开,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外。
能够直接刷卡进入这里的人权限非常高,除了公司的掌舵者,也没有其他人了。
他们发现今天的老板和往常似乎有些不太一样。那位戴着银边眼镜的心腹并没有跟随在老板的身边,老板也没有穿着工作时的白大褂,而是一身西装打着领结,像是刚应酬回来。
在研究员们恭敬的问候声中走入实验室,路易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玻璃墙前的办公椅坐下,问站在身旁的主要负责人:“什么都没说?”
负责人赶紧上前汇报:“是,这家伙嘴太硬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拿起操纵电流的遥控器在掌心把玩,路易缓缓开口:“直接问最后一个问题。”
“是!”
走到扩音器前,负责人面无表情地开了口:“最后一个问题,斯皮尔先生留下来的遗嘱,你藏在哪里了?”
听到研究员这样问,里间那个被牢牢拷在椅子前,看起来半死不活的青年缓缓抬起了头。
汗水一滴一滴滑入锁骨的凹陷处,全身上下像落汤鸡般湿了个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玻璃墙,漆黑的眸子虽然空无一物,却仍旧如珠玉般乌沉幽亮。
路易抬起眼帘,双眸藏在灯光投下的阴影中。
与床上那具尸身冰冷的替代品完全不同。
是挣扎不休的美丽灵魂,堕落的神。
像是察觉到自己正坐在玻璃墙的另一面注视着他,001喃喃地蠕动了几下嘴唇,沙哑着嗓音,一字一顿缓缓出声:“Lluis……如果知道你这样做,你父亲会对你非常失望的。”
001话音刚落,路易本就苍白的脸色骤然间又冷了几分,眉宇间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从椅子前起身,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没再回头望玻璃后的人一眼:“把新出厂的那批培养罐准备好,马上带他过去。”
听到路易下的命令,一旁的负责人连忙关上扩音器,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老板,放置培养罐的实验区需要有博士的特别授权才能进入。另外,001已经那么多年没有注射药物了,罐内供氧气泡的浓度可能达不到所需指标……”
“那就继续给他注射,”路易重新戴上白手套,“至于实验室的权限,替我转告姑母,我要拿到她的虹膜和指纹数据,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懂了老板的话中话,负责人顿时背后一凉。
老板的意思,是如果博士不同意放行,就要砍掉她的手指,挖走她的眼球,带去通过实验室扫描仪的检测。
老板离开后,几名工作人员再次走进实验室,他们解开铐在001身上的束缚,准备带着他转移阵地。
躺在运输床上,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推出纯白色的房间,应晚用双手紧紧攥着身上的白色实验服,努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路易对自己无可奈何。
因为只有真正无能的人,才会将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到旁人身上,利用这样的手段发泄自己的愤怒。
不像老于,每次都把所有事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承担,情愿认为是自己造成了一切,也从不迁怒于他人。
应晚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了那个人的影子。
从老白的枪|口下死里逃生,又能重新回到于白青的身边,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可是,除了老白还有斯皮尔,除了斯皮尔还有远山,除了远山,还有那个亲手杀死他的双亲,又将藏在洗衣机里的他抱走,扔到儿童福利院参加死亡游戏的无眼男人。
想要他死的人千千万,却唯独只有一个,即使知道自己对他永远都有所保留,仍旧拼了性命也想要护自己周全。
于白青,他在路边捡来的便宜哥哥。
就是这么一个人,让他在永无宁日的一生中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庆幸的是,他只在于白青睡着的时候悄悄说喜欢他,爱他,偷偷在心里想着要和他一辈子。
否则要是等那一天真的来临,像于白青这样的人,恐怕会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自己,从今往后都不会好了。
而他想让老男人这辈子都好好的。
他可以走得毫无留恋,却不想让于白青在煎熬中度过余生。
运输床转过过道拐角,应晚艰难地半睁开眼,看到路易正从走廊尽头朝着实验室的方向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身穿西装的黑衣保镖。
从运输床前擦身而过,路易的视线掠过自己的脸,眼底沉淀着一层浓浓的阴翳。
“老板,航班坠毁的消息好像是假的,”
在一片模糊不清的意识中,他隐约听到跟在路易身后的黑衣人低声开口,“飞机好像被第一警区的人马给拦截了。”——
于白青醒来的时候,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床边,光线很好。
四面墙壁全盖着用绿漆涂成的墙纸,他抬起半阖的眼皮,总觉得这里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目光缓缓落上挂在墙壁上的画像,他想起来了,这是度柬尔皇家军区的那家医院,小孩之前曾在这里住过一晚院。
也同样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在情不自禁中和小孩接了吻。
小孩……
从床前倏地起身,插在手背的针头从静脉内脱落了一半,鲜血开始沿着输液管往回流。
正准备拔掉手上的针头翻身下床,于白青感到手臂部位传来了一阵钝痛。
剧烈的眩晕感袭上心头,他的胸口隐隐有些反胃。缓缓垂下眼,才发现自己没穿上衣,左手臂到胸口的位置紧紧绑着一圈绷带。
由于他刚才起身的幅度太大,包裹着绷带的伤口好像有些撕裂,绷带的表面渐渐浸出了丝丝缕缕的红。
在床前默然地坐了半晌,于白青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
迷雾重重的帕班村,烧毁的山神庙,还有射入自己手臂的那一枚子弹。
听到病房内传来响动声,一名护士推开房门,用新泰语问了他几句什么。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好像有些开裂,护士匆匆忙忙离开了病房,像是准备去找医生过来。
很快,护士便带着一名医生返回了房间。跟随医护人员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名胸前别着IFOR部队徽章的青年,和一位气质稳重文雅,看起来三四十岁左右学者模样的男人。
两人在沙发前找了个位置坐下,耐心地等待着医生为于白青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等医生离开病房,从外面合上了房间,青年从沙发前站起身,朝着于白青敬了个下属见到上司的军礼:“于先生,我是IFOR0023-AS南亚特别执行任务部队的助理指挥官,叫我怀特就好。”
“这位是总部派来与于先生面谈的资深心理学家徐怀知徐博士。”紧接着,怀特对于白青介绍起了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我和徐博士今天前来,是应繁市警方和国际刑警总部的共同邀请,来和于先生一同跟进一下新泰这边发生的这起跨国失踪绑架案。”
介绍完两人的来历,怀特马上和于白青汇报了一下目前整个案件的进展情况。
在帕班村的半山腰找到于白青后,发现他身上的伤势严重,他们第一时间将他用专机运回了军区医院,进行紧急输血和取弹手术。
次日,根据最新收集到的线索,第一警区加上诗查雅手下的部队通力配合,在航行半途中对运载着八名青少年的直升飞机进行了拦截,并成功对八人进行了救援,目前已经将这些人全部安全转移并收治入院了。
根据八人的身份信息进行了一系列跨国排查,他们发现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都是于前不久在本国境内失踪,又莫名其妙出现在了帕班村。
警方将在这些人的情况好转后对他们进行一对一问询,预计能够从他们口中获得不少有用的线索。
在调查的过程中,繁市警方发现,他们此次主要寻找的失踪对象——繁市第一中学的高三学生龙思图,似乎并没有在这批人里。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以为龙思图已经遭遇不测,准备向国内总区通报的时候,龙思图居然独自一人衣衫褴褛地出现在了度柬尔的一个警局门口,向警方求救。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逃出村庄,回到首府的,龙思图自己也一直绝口不提。他只是告诉警方,作为这起案件非常重要的人证,他会向警方提供一切线索,配合警方的所有调查。
“这名少年在录口供的过程中也提到了你。”
怀特对坐在病床前的于白青善意地一笑,“他告诉我们,他最感谢的人就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早就已经死了。”
半小时时间听完了怀特的这番长篇大论,于白青发现了非常奇怪的一点。
无论是国际刑警、新泰第一警区、繁市警方还是龙思图,完全没有任何人口中提到应晚这个名字。
仿佛在这件事以后,他就彻底人间蒸发了。
至于龙思图是如何回到的度柬尔,他心里其实大概有数。
那个驾驶着直升飞机,带着龙思图撤退的男人应该也是应晚的人。他一定在路上教了龙思图很多应对警方问询的话术,龙思图才没有向警方透露半点和应晚有关的信息。
在床边默不作声地沉思了半晌,于白青开口问道:“我昏迷了几天?”
这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徐博士终于开了口:“到你醒过来为止,已经三天零十七个小时了。”
“于先生,这也是我接受总部委托,专门前往新泰来和你见面的原因。”他紧接着说道,“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您之所以会昏迷这么长时间,并不只是因为枪击伤导致,背后应该还有更加深层次的原因,比如说精神或者心理方面的问题。”
听到徐博士和于白青开始进行交流,怀特知道他们需要一个比较私密的沟通环境,于是和两人礼貌地点头道了别,转身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于白青和徐怀知两个人。
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文件夹,徐怀知缓缓靠回沙发后背,用略带敬重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男人:“IFOR在南美的头号指挥官,‘珀堪斯行动’中的第一功臣,我早就对于队长久仰大名了。”
满脑子想着小孩的事情,于白青语气中带着几分冷硬与疏离:“徐博士这次来找我,是总部的授意?”
“是,也不是。”
徐怀知脸上笑容不减,“我这次来,给于队长带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不知道于队长想先听哪一个?”
于白青对这种拐弯抹角的问话并不感冒,他靠回床前,并不打算继续搭理这位总部的资深心理学家,开始在视野范围内寻找着自己的手机,想要联系关星文尽快安排自己出院。
只有出了院,他才能着手寻找小孩的下落。
看到于白情并不吃自己这套,徐怀知渐渐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要转告于队长的坏消息,是贵国的警察总区向你们高钧高局长下达的一则通知,”他平静地开了口,“警察总区认为,于队长可能存在非常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PTSD症状,考虑让你暂时停职,休养一段时间再做决定。”
“……”
于白青冷冷勾起唇角:“没有医院的官方证明,总区没有权利让任何一名警察停职,这怕是徐博士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言吧?”
“哈……”
徐怀知了然地点了点头,看向面前人的眼中多了几分赞许,“让于队长猜对了一半。”
“总区确实没有权利让你停职,但我们可以。”他翘起二郎腿,将双手抱在膝盖前,“我这次来,就是要为于队长亲自开具一份权威的确诊通知书,让你的离开能够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红尾鱼那边又开始有动作了,我们充分怀疑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提到“红尾鱼”,徐怀知的神色总算变得正经了一些,“总部想让于队长重新回到IFOR,担任南美执行部队的总指挥官。”
于白青眸色渐沉:“徐博士,擅自伪造诊断通知书,把一个正常人判定成一个精神疾病患者,这就是你们心理工作者所谓的职业道德?”
见于白青已经开始质疑自己的专业素养,徐怀知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多做解释。
片刻后,他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报告,放在了病床的床头柜上:“于队长,这是在你昏迷的时候,给你脑部做的CT增强扫描,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不妨从不那么专业的角度给你分析一下。”
“于队长认为自己是一名正常人,我可不这么认为。”
指着文件最底部一行复杂的英文语句,徐怀知淡淡道,“你确实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虽然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导致,但已经逐渐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你的日常生活。”
“另外还有一点。”他说,“你大脑中有片区域的神经元活动有些异常,像是经过非正常极端睡眠后产生的自主循环复苏活动。我认为,于队长一定经历过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事,这是你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直接诱因,也是你之所以会昏迷那么久的原因。”
“其实还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收回放在床头柜上的文件,徐怀知抬头望向病床前的男人:“红尾鱼这次会在沉寂那么久后重新有了动作,或许也是对你的一次试探。听我的同事们说,是你向总部举报,揭发了远山在国内的藏身地点。”
“我们派人去蹲守的时候,红尾鱼的人马才刚刚抵达机场,还没有来得及入住朗绰酒店。”
徐怀知淡淡问道,“于队长,难道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也开始收尾啦~让我们记住徐哥和徐哥的话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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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离人
面对徐怀知充满探究意味的质问, 于白青神色淡漠,似乎并不打算解答他的疑惑。
见于白青不吭声,徐怀知依旧不依不饶:“难道说于队长在红尾鱼里有自己的眼线?能够接触到那么机密的信息,你这名线人在组织里的地位恐怕还不算低。”
“或者, 是于队长的侦查能力太强, 不用依靠警方, 自己单枪匹马就能查到这些东西——”
“够了。”
于白青冷冷出声, 打断了他的话。
“徐博士千里迢迢从日内瓦赶过来, 我恐怕要让徐博士失望了。” 压根没管血液是否会回流, 他抬起绑着绷带的左手臂,用两根手指拔去了插在右手背上的针头,“我现在有紧急的事要去办,等事情解决, 再考虑你们的提议也不迟。”
徐怀知点点头, 表示理解:“不急,于队长先忙。我也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我们保持联络。于队长如果对自己的病情有任何疑问, 或者想要需求治疗方案, 也可以随时找我。”
“不过, ”他接着补充了一句, “于队长的心理评估结果和脑部CT扫描图, 我还是会如实递交给日内瓦总部和贵国警方,希望您能够理解。”
于白青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和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把外套随意搭在肩头, 语气听不清冷热:“我走了, 徐博士自便吧。”
听到病房门在身后被人合上, 徐怀知拿出自己的手机, 点开聊天框开始打字:
【已和于白青面谈结束,SCIB的那位仍然下落不明,没有和他在一起,我会留下来继续跟进】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他的消息:
【收到】
【务必小心,优先确保那位的人身安全】
徐怀知:【是】
关上手机屏幕,徐怀知仰着头靠在了病房的沙发前,闭眼缓缓叹了口气。
既要说服姓于的指挥官回南美复职,又要找到SCIB在新泰失联的那位高级调查官的行踪。
别说,他来这一趟身上的担子还真不少。
坐着电梯下楼,于白青给关星文发了条信息,让他看见了给自己打电话,结果对方一直没回。
走出电梯门,他发现军区医院的院门外整整齐齐停着一排越野,站在车门前的全是诗查雅的手下,看起来已经意料到自己醒来后会马上下楼,早早便等候在了这里。
在住院部门口发现了于白青的身影,一名干员拎着透明的证物袋迎了上来:“于先生,这是您的配枪。”
“诗查雅督察昨夜已经乘坐专机赶回了度柬尔,”那位干员告诉他,“请您在病房稍作休息,督察稍后会专程来探望您。”
“不用。”于白青言简意赅地开了口,“带我去见她,谢了。”
他也正好想要弄清楚,新泰警方和国际刑警目前对于SPEAR有着怎样的抓捕计划。
最重要的,是要如何安排针对应晚的营救行动。
乘坐专车一路抵达了位于度柬尔使馆区的国际刑警驻新泰办事处,干员们带着他上到最顶楼,诗查雅的办公室外。
办公室内隐隐约约传出一阵交谈声,一名干员上前敲了敲门:“督察,于先生来了。”
听到干员的话,办公室的大门很快被人打开。
来开门的是刚在医院见过面的怀特,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是于白青,他的神情多了几分惊讶与担忧:“于先生,你怎么从医院跑出来了?身体没事吧?”
跟随怀特一同走入驻守办公室,于白青发现房间里还有别人。
除了穿着一身笔挺警服,面色肃然地坐在办公桌前的诗查雅,沙发前还坐着个手捧热水杯,脸上写满了忐忑的少年。
认出了来人是谁,龙思图从茶几前“腾”地站了起来,差点弄洒了杯中的热水:“于……于警官?”
指着沙发示意于白青坐,诗查雅半句没提他受伤的事:“我们刚将整个案件的逻辑理到一半,小弟弟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新的角度。”
“小于先生是要和我们一起继续复盘,还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对我说?”
在办公桌前沉默地站了片刻,于白青转身走到沙发前,坐在了龙思图的身旁。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文件,放在膝前开始翻阅起来,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说到哪了?”
精通多国语言的怀特很有默契地当起了三人之间的翻译官:“龙同学,你继续。”
看了眼于警官颈部若隐若现的白色绷带,龙思图咽了咽口水,接着道:“……所以,我认为我朋友苏苏之所以会从楼上跳下来,并不是因为她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指了指于白青手里的那份资料,怀特向他解释:“于先生,这是繁市警方给我们提供的最新资料。在收到您这边发过去的抗癫痫药物出厂批次名单后,他们和繁市本地的经销商进行比对,发现苏苏的外公在一家医院里开过这批处方药。”
经过警方对苏苏一家的深入背景调查,发现苏苏母亲的家族有先天性癫痫病史,然而苏苏却没有表现出过任何类似的病状。
龙思图没有想到警方真的会重启调查苏苏的自|杀案。他感到一直以来在背后默默的坚持,似乎终于有了回报。
于是,在前两天的证人问询中,他将之前观察到所有关于苏苏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向繁市警方重新复述了一遍。
“他告诉警方,在案发前一周,死者曾经在一节体育课上摔倒过,由于后脑勺被磕破,他还陪死者一同去了学校的医务室。”怀特说,“你们的人怀疑,是这次撞击受到的外伤,导致一直潜伏在苏苏身体里的癫痫症状开始发作。”
“我们认为,跳楼事件和她的癫痫疾病有着紧密的关联——”
听到怀特的话,于白青忽然出声:“癫痫的其中一个症状,就是会在发病时引发幻觉。”
最为典型的一个症状,就是梦游症。
“对!”龙思图也跟着激动了起来,伸出手开始在半空中比划,“苏苏坠楼前不是给我留下了一张纸团吗?我觉得她一定知道自己产生幻觉后没办法控制自身的行为,所以才提前给我留下了线索!”
死者留下的纸条里有“SPEAR”五个字母的暗语,这也就意味着,在死之前知道自己可能会遭遇不测,或者会被SPEAR的人带走。
那凶手是如何利用苏苏的癫痫症,引导她走上天台往下跳的呢?
真相似乎已渐渐开始显现,背后却仍然蒙着一层迷雾,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却又看不真切。
这时,于白青又想起了一件事。
“龙思图,”他叫出身旁人的名字,“在你被绑架的第二天,你们班有另外一个女生,叫做简晨,也在校园里被人杀害了。”
女孩被人吊在教室天花板的风扇上,死状极惨至极。
龙思图睁大眼睛看着于白青,失手打翻了茶几上的水杯:“……你说班花??”
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他冒冒失失地扶正桌上的水杯,满脸失魂落魄地跌坐回沙发前。
“我知道了……”他目视着正前方,口中喃喃自语,“我知道了——”
“简晨,简晨她一直和苏苏不太对付,她们俩与其说是好朋友,不如说是竞争关系。”龙思图支支吾吾地向于白青解释,“我们三人都想要考去国家美院,但简晨的文化课成绩和专业小测成绩一直没有苏苏高。”
“大家一直都在背地里议论说她不如苏苏,最后考上国|美的一定是苏苏,所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僵了。”
“特别是这个学期,老班还比较关照苏苏——”
“等等,”于白青皱起眉头,“我记得苏苏给你留下的信里,好像提到过一个关于她的好消息,你有没有印象?”
【我最近得知了一个好消息,但暂时要保密,等可以透露了,就马上告诉你】
将信里的话复述了一遍,龙思图有些沮丧地低下头:“但她还没来得及和我说,就……”
“……”
话音刚落,龙思图抬便眼迎上于白青的目光,猛地回过了神来。从于警官平静的目光中,他知道于警官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
果然,于警官说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你们三个人当中,应该是苏苏最先收到了获得保送名额和前往新泰的邀请。她很有可能接受了这个机会,从而得知了更多有关整件事的内幕。”
“但这件事被姓简的女孩知道了,她恐怕认为,只要苏苏一死,入学的名额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所以她利用苏苏癫痫发作后产生的梦游症,将苏苏引上天台,故意伪造成了苏苏自|杀而死的假象?”
龙思图的声线有些微颤:“但她没想到的是,老班后来却把这个名额给了我。”
说到这里,龙思图依稀还有点印象,在自己拒绝了保送名额,从年级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了简晨正躲在门背后偷听。
难道说——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她可能看到或者听到了什么她不能够知道的东西,”于警官淡淡扫了他一眼,“所以她被灭口了。”
脊背蓦地窜上一道凉意,龙思图忽然间感到有些后怕。
他能够有惊无险活到现在,除了足够能苟和多留了个心眼,还有另外两个最重要的原因。
多亏面前的这名警察,在案件已经结案后,依旧选择相信自己,站在了自己这边。
还有晚哥。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么牛|逼的晚哥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只知道,是晚哥用自己作为交换,换他逃出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
晚哥连自己的全名都没有提起过一次,哪怕之后要给他送锦旗,他也只能在锦旗上面写:【致晚哥——无名的英雄】。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送去哪里,送给谁。
随着推断告一段落,怀特向诗查雅转述了两个人刚才的那番分析。
他们所说的这起案件是繁市警方管辖的范畴,和诗查雅的目的并无关系,她的目光还是牢牢锁定在SPEAR集团和集团老板路易的身上。
可是,发生在繁市的几起杀人案又与SPEAR息息相关,如果不将背后的真相调查清楚,她也无法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除了跳楼而死的女孩,还有学校门口的午夜交通事故和突发脑溢血猝死的学生。
这个盘踞在新泰南部的毒瘤,已经逐渐蔓延到了其他的国家和地区,如果不彻底加以剔除,早晚有一天会进化成一只吞天噬地的猛兽。
最严峻的现实,其实已经摆在他们的面前了。
“SPEAR的现任总裁路易.斯皮尔已经向新泰媒体做出了官方回应,称自己对这起事件并不知情,认为全是度柬尔分公司的手笔。他已经将分公司负责人和首席研究员塔利移交给了警方,说集团会全力配合警方调查。”
“所有人都清楚塔利就是个替罪羊,但没有能够直接证明路易和公司其他人有参与这起案子的压倒性证据,警部依旧拿他无可奈何。”她对在座的所有人说,“更别说,第七警区也不会配合我们。”
明面上,第七警区隶属皇家警察部队所管辖,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几乎已经对SPEAR有求必应。
地头蛇的威力十分可怕。SPEAR渐渐渗透进了整个锡隆的权力中心,没有人会用矛头对准自己的主子。
说到这里,诗查雅让怀特先带着龙思图回避一会。
等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于白青看到诗查雅靠回椅背,略带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吧,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哪怕看在成周的面子上,我也会考虑帮你这个忙。”
她等了半天,却久久没有等到坐在沙发前的男人吭声。
男人重伤未愈,唇色还在泛着不健康的苍白,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锐利。
过了一会,她听到男人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原本是来找你借一批人。”
“借人?”诗查雅隐隐有些讶异,“你要做什么?”
“救人。”
于白青说。
从小孩当着自己面被带走的那一刻起,一双血淋淋的利爪就已经在头顶无声地张开,拽着他飘零,坠落,跌入深渊。
坐在来的车上,他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决定了接下来的计划。
如何打探地形、准备什么装备、安排哪种战术、几个小队负责突击,用什么阵型撤退。
他在心底勾勒出了一套完整的救援方案,或许需要花一些时间做前期准备,也会冒着极大的风险,但他不能让那个人等太久。
可就在刚才,听到了诗查雅亲口说出的那些话,他才意识到整件事情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
SPEAR正在暗处操控着这片土地的人心,这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要可怕一百倍。
比如这一次,那么大的一起跨国绑架案,他们弃卒保帅,让整个集团几乎没有蒙受任何损失,更别说将始作俑者绳之以法了。
他想起了那个带走应晚的白发男人。狠戾,残暴,冷血,杀自己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这样的人往往也会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过于自负。
他要做的,就是利用他的弱点,给他以最致命的一击。
于白青对诗查雅说:“但我改变主意了。”
“嗯?”
“如果有路易或者集团所有人参与进起案子的一手证据,新泰警方就会下达正式的拘捕令?”
诗查雅脸上一怔,似乎并不明白于白青说的是什么意思:“按理来说是这样没错,但问题就在于,只要证据销毁得当,他们就绝对不会承认策划了整起事件,集团的律师团也会加以干预,我们没有办法去——”
在高中校园里调查的那一天,应晚走在自己的前面,转过头来笑着问自己:哥,你知道罗卡定律吗?
罗卡说,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一切事物只要客观存在,证据就必然不会被磨灭。
他不知道小孩在遇到自己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但他会亲手将利剑刺入野兽的心脏,包括小孩在内,不再会有人重蹈覆辙。
“我明天就启程回国。”他说,“诗查雅督察,等着抓人吧。”——
手机短信的震动铃在口袋里持续不断地作响,关星文却完全没有时间拿出来看。
他已经快要疯掉了。
只是去度柬尔警局开个早会的功夫,卷毛就连带着床上的那一堆笔记本设备,一起没了踪影。
酒店房间里一片狼籍,床头和地板上都留下了有人挣扎过的痕迹。将整个房间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遍,他没有发现卷毛留下的任何东西,唯独只有他们昨天晚上一起喝的啤酒罐和薯片袋还堆在床头柜上,没有被人收走。
搭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回。
这一看就不是自己主动离开,而是被人给强行带走的!
沉着脸离开房间,关星文坐着电梯一路往下,刚出电梯门,就看到组里的两位前辈正带着陈安阳等在酒店大堂,脸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陈安阳这小子跟在两个高级警督身后,悄悄对自己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意思是大事不好了。
其中一名警督朝着电梯门大步走过来,拉过关星文的袖子,将他带到了酒店的廊柱后面,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
警督压低声音问他:“小关,你怎么会惹上这种事啊?”
听到警督的话,关星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前辈,发生什么事了?”
“你等一下要去接受国际刑警驻新泰办事处的问询,并同时接受总区的调查。在此期间,需要暂时上缴你的警徽和配|枪。”警督面色肃然地打量着他,“他们说,你涉嫌和一名不明人士通过私域网络侵入了一颗民用卫星。”
关星文张了张口,忽然间有些哑口无言:“前辈,我——我在和于大哥取得联络后,马上就和总区进行报备了。总区的领导也说事出有因,已经和当地的通信部门进行了接洽和沟通,只是让我回去写份报告交上去,等着他们研究处理——”
不仅如此,总区的人还通过高局的口,称赞他反应速度快,为救援行动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不是你的问题,”警督叹了口气,“是和你一起的那个人。今早我们开会的时候,国际刑警的干员把酒店包围得水泄不通,听说连特殊执行部队都出动了,就是专门来逮捕那个人的。”
关星文有些无言以对:“……”
卷毛表面是位年轻有为的天才计算机专家,背地却在做着一些传递情报的工作,这他是知道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刻意对他有所保留,没有什么事都对他兜底。虽然警方偶尔会和情报人员进行信息交换,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对这类人产生了信任。
难道是交换什么重要情报的时候被同行给栽赃嫁祸了??
他忽然觉得是这家伙能做出来的事。
无端被没收了配枪和警徽,关星文坐上了前往办事处的车,左右两侧有两名戴着墨镜的干员陪同,他感觉自己仿佛魂穿了什么商业谍战片的现场。
跟着干员们进入办事处,被带进一间像是审问室一样的房间,关星文还是第一次坐在被审的那个椅子上。
因为只是例行问询,干员并没有用手铐铐住他,反而给他接了一杯茶水,让他耐心等待着负责人过来。
很快,一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从门外走了进来。青年的领口上别着一枚银光闪闪的徽章,徽章下方的橄榄枝底端印着“IFOR”四个字母。
青年给他出示了工作证,关星文发现这人的职衔还不低,是南亚区域任务执行部队的一名助理指挥官。
他以前还只在电影里看过,戴着IFOR徽章的男主角一手抱着女主,一手拿着机|枪穿梭在高楼大厦间,对着身后的追兵疯狂开枪扫射,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真人。
在椅子前坐了下来,叫做怀特的青年直截了当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关先生,您和Dennis是什么关系?”
微微张了张口,关星文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朋友?
好像也不是。
他俩一见面就吵,严格意义上连朋友都算不上。
关星文回答:“我们是朋友。”
“只是朋友?”怀特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关先生确定?”
关星文忽然间有些心虚:“是……是吧?”
那不然还能是啥?
虽然昨天晚上他喝多了,躺在床上对卷毛絮絮叨叨了一整夜,还抱着人家使劲发酒疯,又哭又闹的,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今早起来,他发现自己就这么躺在卷毛的臂弯里呼呼大睡了一晚上,连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了。
卷毛一直用手臂垫在他的脑袋后面,给他当枕头,整夜都没有动过。
怀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彩印文件,推到了关星文的面前:“这是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名单,列在上面的全是鼎鼎有名的危险人物。”
“第三排左数第五个,”怀特对他说,“就是关先生口中的这位‘朋友’。”
视线缓缓落在怀特所指的位置,关星文只是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彻底愣住了。
下一秒,他猛地抓起桌子上的文件,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
一边在口中喃喃自语,关星文一边无助地抬起头,望向面无表情站在自己对面的怀特,“不可能——”
“怎么会……”
“……”
眼看面前人的脸色刷地白了下来,怀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温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关星文的眼里掠过一丝茫然和无措,眼神发愣地盯着桌脚。
他心里的第一反应,是这份文件一定是假的,伪造的,是这帮人故意用来骗自己的。
但往后翻了一页,他看到了印在上面的明晃晃的公章,还有同样在列的几个臭名昭著,已经归案了的跨国罪犯。
照片里的卷毛比现在还要年轻一些,身上穿着世界顶尖大学的学士黑袍,英俊而又阳光。
黑袍的领口系着一枚小熊胸针,在光线的反射下熠熠闪着光。
目光落在那枚小熊胸针上,关星文的睫毛颤了又颤,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抽空了。
他一直都知道Dennis是他护照上的假名字,卷毛的真实姓名并不叫这个。
名单上,在他的真实姓名下方,列着一行有关他的简短介绍:
【Grey.Lee(格雷.李)】
【The Founder and Head of EPI Association – Absconding(EPI组织创始人兼头目-在逃中)】
坐在他对面的怀特略带不解地问出声:“关先生,你怎么了?”
低头看着名单上的那张照片,关星文缓缓垂下眼,无力地靠回座椅前,至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五年前,他在于哥的帮助下脱离EPI,协助警方破获了多起大案后,正式成为了一名隶属于繁市刑侦支队的王牌网络安全技术员。
在离开EPI的同时,他向警方提供了大量有关EPI的内部机密,间接导致这个全球数一数二的顶尖“黑帽子”组织元气大伤,头目也被国际刑警逮捕归案,最终下落不明。
没有人知道,身为一个从小生活在繁市,跳级考上国内知名大学的天才少年,他是怎么加入国外“黑帽子”组织的。
只有他知道背后的故事。
他在十五岁那年被繁大少年实验班破格录取,也正是在代表学校参加国际应用算法竞赛的时候,在网上认识了同为参赛选手的Grey。
虽然隔着一条网线,两个天才少年却惺惺相惜,在最青涩的年纪陷入了爱河。
格雷十八岁跳级大学毕业,引荐他加入了EPI,称自己也是这个组织的一员。
那枚挂在他胸口的小熊胸针,就是他用国际快递给格雷寄去的,送他的毕业礼物。
直到二十三岁叛逃出EPI,他已经认识了格雷整整八年。
隔着东西半球,跨越山川大海,少年也渐渐长成了大人。
两个人虽然从未见过对方,但却都在心里许下了单纯而又美好的心愿。
在下定决心离开EPI的那一夜,他给格雷发了两条信息:
【Grey,我要开始新生活了】
【能在十五岁的时候遇到你,我真的很幸运】
对方的聊天框里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删了又打,打了又删。
【我也是,Nicholas】
格雷说:【希望以后能用另一个身份,堂堂正正站在你的面前】
那一天,他给格雷留下了一则留言:【等一切结束了,你也离开EPI吧,来繁市找我】
格雷没有再回复他。
他那时候想,自己好歹长着一张七大姑八大姨人见人爱的俊脸,绝对不怕什么网恋奔现见光死。只要格雷愿意来和他线下见面,他就大大方方给对方一个拥抱,对格雷阐明自己那么多年以来的心意。
然而自从那次下线后,格雷的头像就永远灰了下来,再也没有上过线。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和他已经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了。
卷毛不是别人,是那个被他亲手送入监狱的EPI头目。
也是陪伴了他整个青春的异国少年。
他的虚拟恋人。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上班摸鱼的时候甚至还会在老板眼皮底下拿出来反复欣赏(?),没回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雨露均沾∠( ? 」∠)_(不是)
关于小关和小灰的背景故事相关详见二十一章~
另外,给大家送上我每本作话必会出现的一句话:刀后的糖更鲜美(滑跪)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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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蛇蝎情人
拿着怀特给的配合调查通知单, 关星文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问询室大门的。
跟着一名干员下楼,身旁的人一直在和他交待明天什么时候过来进行二次调查,以及需要补充和递交哪些材料,他却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脑子里唯一剩下的, 就是挂在卷毛胸口的那枚小熊胸针。
因为是第一次给男朋友送礼物, 他在礼品店里挑挑拣拣大半天, 一直没有挑到适合的。
坐在柜台前的店员小姐姐笑着问他:“这位先生, 您买礼物是要送给谁的呀,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重度社恐小关同学站在橱柜前内心挣扎了半天, 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男……不是,就是网恋对象。”
“这样,”店主小姐姐一脸了然地点点头,一边过来领着关星文往另一头“情侣专区”的区域走, 一边用开玩笑的语气和他聊起了天, “我以前也在网上和人短暂谈过一段时间,大概一两个月吧?后来他有一次找我借钱,一次性借了六千块, 说什么他妈妈生病了要住院, 转过去以后就把我给拉黑了。我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个骗子。”
“你对象多少岁啦?”
关星文摸了摸后脑勺,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说和我……和我年龄差不多, 应该也是个学生。”
“你们打过电话通过视频没有?”
“……还没。”
店员停下脚步, 忍不住对他感慨出声:“那你还是要多留个心眼啊。网上现在什么人都有,你都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 告诉你的信息是不是真的, 说不定就是什么诈骗团队专门盯准你们这些学生仔, 想要骗你们钱的。”
他当时原本想要反驳店员, 说格雷才不是骗子, 可是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和一个陌生人解释这些,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店员带着他沿情侣专区介绍了一圈,他最后还是在首饰柜里挑选了一枚银制的小熊胸针。价格还并不便宜,是他一两个月的生活费。
他想的是,这枚小熊胸针不分性别,男孩女孩都可以戴。要是格雷真骗了他,其实是个女孩子,那送这个礼物也不会有错。
他到现在还记得,格雷收到礼物的那一天,发消息来告诉自己他非常开心,但也同时问自己是不是被卖家给坑了,这枚胸针用的银是假的,A货。
得知了这个消息,关星文顿时有些欲哭无泪。
没想到最后骗了自己的,反倒是那个让自己小心网恋被骗的店员姐姐。
结果倒好,格雷这家伙明明知道胸针是假货,却连毕业典礼上台领奖的时候都戴着。
接送车辆停靠在办事处大楼外的停车场内。关星文在一名陪同干员的引领下昏昏噩噩地来到轿车门口,他正准备上车离开,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陪同干员的名字。
急匆匆走到车前,那人凑到自己同事的耳边,用英语压低声音开口:“怀特督察让你先去跟执行部队的车队,我负责送他回去。他们马上就下楼,准备押送逃犯去机场了。”
似乎以为关星文听不懂英语,那人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紧接着补充道:“应该不用给这人做二次问询了,那位全都招了,和这人没什么关系。”
两名干员正站在车门外低声交谈,没注意到关星文是什么时候有的动作。
在两人的眼皮底下原地掉头,关星文迈开脚步,撒腿就朝着刚才来时的方向跑!
意识到关星文想要干什么,陪同的干员从腰间拔出手|枪,厉声对自己的同事下令:“快拦住他!”
身后传来两名国际刑警骂骂咧咧的声音,关星文微微喘着气,一路不要命地朝着办事处的大楼狂奔。
他们刚才说,马上就要去机场——
距离大楼还有不到一百米,他远远便看到几辆白色的押解车停靠在大门外的台阶下。两名身着IFOR制服的干员正粗暴地抓着那个人的左右两只胳膊,正准备把他押送上车。
头顶戴着鸭舌帽,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手腕已经被银色的手铐锁死。那人低垂着眉目,顺从地跟着一众干员缓缓往台阶下走。
押解车前站满了正在等候押送犯人的人马,拥挤的人群将关星文层层叠叠挡在了外头。
不顾身后正在追赶自己的两个人,他在原地猛地刹住脚步,冲着那道人影大喊:“Grey!”
听到了关星文的声音,卷毛的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因为有个人曾经告诉我,哪怕我永远躲在电脑背后,也可以当个好人。】
【喂,要不要和我一起偷星星?】
【姓关的,我和你也不是第一次分别了。】
“你有病是吧!”
眼中燃烧着倔强与愤怒的火苗,关星文像是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了,“我问你,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听到关星文喊出了自己的真名,卷毛立即意识到,关星文已经认出他来了。
冷意渐渐从眸中淡去,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没关系啊。”
他说。
……谁和你道歉了??!
被匆匆而至的两名干员一左一右抓住了胳膊,试图阻止自己继续往前,关星文咬紧牙关,下颌崩得紧紧的,却只是喘着粗气,半天没有往外蹦出一个字。
“关先生,你冷静——”
眼看后车门打开,卷毛马上就要被摁着肩膀押送上车,关星文终于忍不住了。
“你不是和我说,你想做个好人吗?”他的声线里带着剧烈的颤抖,“那你告诉他们,你想当个好人,你会努力去做的,你告诉他们——”
他没有为当年举报EPI的事情做任何辩解,也没有说出口那句一直萦绕在心头,在离开这人时想要说的那句“对不起”。
不止是因为于哥曾告诉过他,他那时候做的是正确的事。
还因为他是一名警察。
因为是一名警察,所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格雷这样下去。
夕阳弥留天际,将台阶上的人影拉得越来越长。
迎上关星文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错、碰撞。好像十余年携手同行的光阴,就这么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戴着口罩的格雷缓缓点了点头。
车门当着他的面被人重重合上,隔着一道遮光的防弹玻璃,他看不见他了——
上了国际刑警的车,被他们送回总区警队下榻的酒店,关星文一动不动地坐在副驾驶上,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自己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睛。
草,都是大男人,哭什么哭啊。
伸手关上车窗,他心里有些忿忿地想。
回到酒店自己的房间,关星文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行李箱里匆忙翻出了自己的背包,从包里拿出了卷毛送给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这是卷毛在离开繁市前送他的新年礼物。出于技术员的专业敏感度和自己职业的特殊性,在开始使用这台电脑前,他特意跑了几遍后台,确定电脑里没有任何爬虫工具和会侵犯自己工作内容的程序漏洞,才放心地带在身边当作工作备用机。
然而,在回来的路上,回忆了一遍卷毛那时候所说的话和他送自己电脑的时间节点,他忽然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直觉,觉得这台笔记本一定不简单。
拉上窗帘,又反锁上房间门,只留了一盏床头柜的夜灯。他独自抱着电脑坐在床前,点击启动按键,聚精会神地开始了整台电脑的深度系统筛查。
一次又一次初始化后重启,读取了电脑出厂后所有的历史源代码痕迹,他没有找到任何异常的bug。
“不可能……”
关星文的额头上隐隐冒出青筋,汗水沿着后颈滴了下来。
下楼去便利店买了几罐黑咖啡,又用冷水洗了把脸,关星文重新坐回床前,决定和手中的电脑死磕到底。
当年为EPI效力的时候,他们所有人在入侵目标数据库并切断服务器导致其瘫痪前,都会在终端留下一段特殊的代码。
这段代码可以是一段随机的数字和字母,也可以是独属于“黑帽子”本人的一段特殊字符。
等入侵结束,目标机构的网络安全工程师开始修复系统时,就会在木|马程序上发现“黑帽子”写入的这一段代码。
这是“黑帽子”在向他们炫耀自己的胜利,同时也是对他们的宣战和挑衅。
他们这帮人永远躲藏在屏幕背后万亿兆的数据海洋中,一旦他们全身而退,就再也没有人能追踪到他们的存在。
因此,身为EPI的头号“黑帽子”, Grey一定也会在电脑的系统里留下类似的东西。
而且他相信,这人在自己电脑上所做的手脚,破解难度一定非常高。
因为自己不仅是他的恋人,也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能够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这是他向自己发出的挑战。
高强度的动态算法计算加上电脑自带的反还原系统极大地加强了破解的难度。双手不离键盘,全神贯注地坐在电脑前敲打了几个小时,关星文的手心手背渐渐浸出汗来。
困了就再开一罐咖啡,饿了就抱着床头的薯片充饥。就这么在电脑前僵坐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关星文深吸一口气,从电脑前缓缓抬起了头。
清晨日光从窗缝里透进来,黎明破晓,天亮了。
顶着一副浓重的黑眼圈,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逐渐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张庞大的信息网。
他开始站在Grey的角度进行思考。
如果自己是全球最顶尖的“黑帽子”,他在给对手设置难关的时候会怎么做?
倏地睁开双眼,关星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推翻了之前所有的破解逻辑,从头开始,在日头高高升起的那一刻,他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指尖高悬在键盘上方,关星文屏住呼吸,缓缓按下了键盘的“Return”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正常的自动部署运行用源代码,随着大量的元数据开始在屏幕上快速滚动,出现在页面中的字符也变得越来越杂乱无章。
他的想法是对的。
这些字符看似无序实则有序,所有的数据都在整合汇总,逐渐指向同一条指令。
等待了整整十五分钟,屏幕上的所有代码终于停止了滚动。
鼠标光标停留在了最后一行的代码末尾,在一片黑幕中跳动不止。
卷毛在程序末段留下的并不是一串字符,也不是他自己的名字。
跟在光标后一个接着一个弹出来的,而是一句由字母拼接而成的,很短的话。
【Nicholas,IOU】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他亲手把他推入了深渊。
他却在代码的尽头说爱他——
清晨时分。
锡隆府,SPEAR科技制造园。
白色解构立方体建筑被密密麻麻的红外感应线所包围,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六人为一队,在高墙电网外分批点对点巡逻。
自从上一次遭到陌生人闯入后,负责“白屋”安保的守卫被内部清洗了一遍。现在留下来的全是精英中的精英,二十四小时360度全方位负责这里的安保工作。
远处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一辆深绿色的越野车从道路尽头朝着研究所缓缓驶近。
察觉到夜幕中的动静,看守大门的士兵们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枪。
看到越野车前悬挂的是园区内部的车牌号,为首的士兵示意手下先把枪放下。
车门打开,车上下来了两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都是“白屋”研究所的资深科学家。下车后,他们马上从后车箱取出了一台便携式自动轮椅,推到了车门外。
看到被两名科学家从车内搀扶下来的人,大门口的所有士兵纷纷立正站好:“——博士!”
他们全是新调来的人马,对几个月前发生在“白屋”的闯入事故了解的不多。集团上下都把那起事件盖得严严实实,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其中的细节。
他们只知道,“白屋”的总负责人在事故中被闯入者开枪袭击受了重伤,如今还留在医院里休养。
坐在轮椅里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病号服,面容苍白而又枯槁。曾经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已经被伤病所击垮,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推着轮椅走上前,其中一名科学家对为首的士官说:“博士想要回来检查一下上次失窃的那批文件副本。”
博士身为“白屋”的总负责人,他们理应正常放行。但士官又想到了老板之前特意叮嘱过的话,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犹疑不决:“博士,路易先生之前吩咐过我们,除他以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
“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另一名科学家冷笑出声,“博士来这一趟不容易,要是让老板知道,你敢把博士给拦在白屋外面吹冷风,回头有你好受的。”
的确,就连老板都没有进出“白屋”的所有权限。身为“白屋”的创始人和总负责人,博士是唯一一个能够自由出入这里的人。
担心博士长时间等在这里会心生不满,他命令士兵们暂退到两侧,给一行三人放了行。
两名科学家刚推着轮椅消失在“白屋”的大门口,他便立刻接通通讯设备,想要连线老板和他进行实时汇报。
没想到一连拨打了几次直线,老板那里都没人接。
士官忍不住小声嘟嚷了一句:“奇怪……”
在两名徒弟的协助下推着轮椅进入电梯,女人对眼前的两个科学家虚弱地笑了笑:“多谢了。”
“哪里,”其中一人对着恩师微微弯下腰,“我们在楼下为您把风,有任何情况随时通知您。”
眼看电梯门马上就要关闭,女人疲惫地叹了口气:“你俩接下来怎么办?如果路易怪罪下来——”
“老师,我们下午就会跟着政府的专家团出境开会,到时候再想办法,不用担心我们。”另一人连忙摆了摆手,替她按下了电梯按键,“您快去吧,趁老板还没回来。”
再次对两人道了声谢,电梯门在女人的面前缓缓合上。
坐电梯上到顶层,女人在入口处扫描了自己的指纹和虹膜,来到了长廊最深处的那间实验室门前,一路畅行无阻。
经过安保系统的三重认证,实验室的玻璃门朝两侧徐徐打开。
推着轮椅进入实验室,站在女人所处的位置,可以将整个大厅的内部构造一览无余。
这是“白屋”安全系数最高的机密实验室,内外都安装了多项防止外来人员入侵的物理防御检测网络。一旦被非授权人士不小心所触发,不仅大门会立刻关闭,整个园区的警报都会被触发。
正是因为知道实验室里暗藏的玄机,女人自从进来后就小心翼翼,一步一停地操控着轮椅的移动路径,避开了地面所有的安全检测模块,没有触发到任何防御网。
实验室为圆形大厅结构,头顶是一扇四五米高的半球形穹顶,四周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电子仪器和生物工程设备。上百条电线铺设在透明的玻璃地板下,沿着最中心的位置朝周围蔓延开来。
圆形大厅的最中央放置着三座封闭式的圆柱形水箱,呈倒三角形布局。只有位于金字塔顶部的水箱正在运作,其余两个都处于休眠状态。
如果有人用上帝视角纵观整座实验大厅,一定会产生一种沉重的窒息感。
立着三座外循环生物培养罐的玻璃平台宛如一座祭台,在复杂电路和精密输送管的相辅相成下,所有仪器都处于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运作模式,将电解后的透明液体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培养罐内。
这些没有情感的冰冷金属管道,如同人类孕育生命时母体里的脐带,都在为同一个目标而服务——维系胎儿的生命,保证其提供所需的营养供给。
然而,灌满整座培养罐的透明液体不是羊水,浸泡在内的也不是未成人形的胚胎,而是一名双眼紧阖,正在安详沉睡的青年。
水流在炽亮的白昼光下漾起粼粼波光,静默无声地冲刷着玻璃内壁。青年口鼻间戴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呼吸阀,阀口的开关线路同样铺设在玻璃地面的下方,连接着摆放在大厅角落的换氧仪。
这是掌控实验体生命的核心命脉。只要研究人员关闭了换氧仪的供氧功能,青年马上就会因为缺氧而活活溺毙。
青年身上的其他部位也同时连接着不同的输送管,所有的新陈代谢会被全部输送到培养罐外,确保没有任何变量因素影响到实验的进行。
摇动着轮椅缓缓往前移动,女人在距离培养罐一米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是她和哥哥携手创造的神之子,也是造物主赐予SPEAR的最完美的礼物。
“幼芽计划”唯一成功的实验体——No.001。
在他们的规划中,“幼芽计划”一共分为三个阶段:
一.挑选幼芽并淘汰残次品
二.壮苗培养
三.病原体气泡实验
而此时,在这间实验室里进行的,正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气泡实验环节。
经过几个周期的药物注射,再将实验体关入培养罐内进行气泡实验,在充满种菌病原体的生物培养罐内进行生命体征观察。
测试在完全闭环且无法接触到外界变量的情况下进行,用来监测实验体体内的实验药物受到病原体的感染程度。
如果实验体完全不会被感染,那么实验就算成功,意味着整个SPEAR集团耗时几十年研发出来的新型药物能够正式投入生产和运用。
一旦实验体被病原体入侵感染,不幸死亡,那便说明实验失败。
她还记得当年,001被关在培养罐里整整十九天,体内的抗药程度仍旧保持着最高水准。就在“白屋”所有的研究人员蓄势待发,准备等到第二十天,试验结束后大肆庆祝一番。她却在第二十个实验日的清晨,按下培养罐的终止运作键,把001给放出了“白屋”。
她告诉001,有多远就逃多远,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来。
那时候选择放001离开,不仅是因为她知道在所有实验结束后,001会被人道主义安|乐。
还因为在第一次送001进入培养罐前,这个被注射了安眠药的少年安静地躺在运输床上,用手轻轻扯住了她白大褂的袖口,在睡梦中低声喊了她一句,妈妈。
傻孩子啊。
她明明让他不要再回来的。
用病号服的袖口掩着嘴重重咳了几声,女人放下手臂,才发现袖子内侧已经沾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十几个监控摄像头还在头顶无声地运作,她并不在乎等自己的那位小侄儿发现自己趁他不在的时候闯入了这里,心里会怎么想。
医生已经给她的病情下达了死亡判决书,她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
轮椅在光滑的玻璃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最终停在了培养罐的面前。
抬起粗糙而又布满皱纹的手,她将掌心颤颤巍巍地贴上了冰冷的玻璃壁。接着艰难地挪动上半身,将腰背往前倾,轻轻叩响了面前的玻璃水箱。
“孩子,”五指紧紧贴着水箱的表面,女人嘶哑着嗓音出声,“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苍白的指节紧紧抵着水箱,沉闷的回音在偌大的实验室内响起,透明的液体在挤压汞的作用下源源不断地注入水箱内部。
置换后的液体汩汩流入玻璃罐中,在漾出来的微弱水纹中静谧流淌,被诡谲白昼光包裹下的那副眉目沉静,却依旧鲜活。
他浸在一个人的深海里,没有人能够吵醒他的梦。
“Lluis惹上大麻烦了,今早刚被召去首府开听证会。”
“再坚持一下,孩子。”她压低声音,说,“有人正在试图救你出去。”
她不知道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但能让路易焦头烂额到这种份上,完全顾不上“白屋”和自己,说明对方已经咬准了路易的死穴。
话音刚落下,她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非常轻微的动静。
束缚手脚的链条缓缓划开水波,在培养罐内发出细碎的声响。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壁墙,青年在水里缓缓睁开眼,正在无声地和她对望。
作者有话说:
来啦,感谢天使们追更~现在隔日更尽量码日更的量dbq
写完这章以后思考了一下,那小晚现在不是赤|身那个什么|体吗?
其实不是的,他有穿衣服挡住那里!!除了老于他不会在其他人面前走光光的!
感谢在2022-02-18 09:34:08~2022-02-20 12:51: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觅霖人 40瓶;茉莉 10瓶;处处有你而无你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6、斩鬼王
“不说?”
“好, ”章昱用手指点了点办公桌的桌面,“那我俩今天就陪你耗在这里了。”
高三(11)班的班主任是一名男老师,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他垂着头坐在审讯椅前,面色憔悴地不像一个不到三十的人。
自从昨天当着整个班学生的面被警方带走, 他度过了这辈子最难熬的一晚。原本还打算抵死不承认, 等着律师进来领人, 他却没想到会在警局听到自己之前和龙思图在办公室里的谈话录音。
学校里的学生平时不允许携带手机, 他后来在班里也管得很紧, 不知道龙思图是通过什么途径录下来的。
但如今木已成舟, 他说过的所有话都已经成为了自己参与了这件事的铁证。
看到龙思图的班主任面如死灰,在警方的攻势下似乎已经开始有些动摇,章昱干脆放弃了迂回战术,直截了当地拍拍桌角:“你是知识分子, 坦白从宽的道理就不用我们多说了。”
“这么说吧, 这起案子不仅涉及到杀人绑架,甚至还包括了贩卖|人口和走私禁|药。你要是全都如实都招了,勉强也就算个从犯, 或许还有改无期的机会。要是真什么都不说, 那就这样吧, 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说完这番话, 章昱低头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 准备带着同事离开审讯室。眼看他马上就要离开,男老师一时半会也急了, 张了张口匆忙出声:“这位警官, 事情全都是副校长和主任指使的, 我们这些当老师的, 全是听从他俩的命令啊——”
面无表情地坐回审讯桌前, 章昱双手交扣放在桌前,语调冷了下来:“从头开始说。”
在刑警们的车轮式审问下,男老师的心理防线崩溃得很快。选择了如实交代后,他的声音从头到尾都是抖的,完全不复录音里和龙思图说话时的沉着冷静:“其实一开始,只是因为今年的教师职称评定……”
他告诉两名审问自己的警察,去年秋季学期开学以后,校方又开始了针对新晋班主任和主要任课教师三年一次的职称评定。
教导主任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告诉他,今年从二级升为一级教师的名单里原本是有他的,但校领导考虑到他教学经验还不太足,可能要用另外一名资历更丰富的教师顶替他。
“你平时的认真工作我们都看在眼里,别说,其实我还挺为你惋惜的。”教导主任叹了一口气,“要不这样吧小李,看在是你同门师哥的份上,我给你支个招。”
教导主任说,副校长的一位远房亲戚是繁市一家文具厂的批发商,准备在考试季生产一些祈福或者求考运的文具类产品,卖给学校学生的同时在中间赚点差价。
身为校领导,副校长当然不好意思对老师们直接开口。但他们这些当中层领导的都十分会看上面人的眼色,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原本以为,主任只是想让我在班里说点什么,暗示学生们去买小卖部里的那些佛牌。”在头顶强灯的照射下,男老师缓缓眯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后来才知道,原来远远不止是那样。”
教导主任让他在班会课上当作考试前的奖励,给班里的所有学生一人发了一块祈福用的佛牌。
学生们收到佛牌后,有的直接挂在书包上,有的很快就扔进了抽屉和垃圾桶,他也没有多管。直到又过了几天,教导主任再一次找到他,说自己已经在副校长面前说了他的好话,他这次的职称评定应该稳了。
他本来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随手帮了个非常简单的忙,副校长便真的会对他刮目相看。他没想到,副校长后来居然亲自找到了他。
副校长给了他一张写着班里两个同学姓名的名单。一个是语文课代表苏苏,很文静乖巧的女孩,另外一个就是龙思图,整个高三(11)班最聪明的学生。
除此之外,副校长还单独交给了他两枚新的祈福牌。这两枚祈福牌和之前在班里统一发放的那种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就连刻在上面的图案都是一样的。
副校长交代他,在体育课或者午休教室没人的时候,用这两枚佛牌替换掉原本分别挂在两人书包和笔袋上的旧佛牌。
副校长还让他每天抽空都观察和记录这两个学生的行为是否有异常,优先程度先是苏苏,再到龙思图。
他那时候已经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为什么副校长会那么清楚这三个学生摆放佛牌的位置?
一周后,副校长交给了他一份招生简章,让他去找苏苏面谈,愿不愿意接受美术学院的保送名额。如果她接受,就带她来副校长办公室。
苏苏当时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名额,他也如约带着苏苏去了副校长办公室。至于他们在办公室里都谈了什么,他并不知情,因为副校长至始至终没有让他跟进去。
“你不觉得他们让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蹊跷和无厘头吗?”
章昱打断了面前人,似乎不怎么相信他所说的话:“怎么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男老师用颓唐地垂下了头,话语间布满了难以言喻的绝望:“我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担心,如果不听副校长的命令,职称评定那边会有差错。”
“直到……直到苏苏跳楼的那一天。”他断断续续地开了口,“他终于把我叫了过去,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
“苏苏会从宿舍楼顶坠亡,好像并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他告诉我,如果这起事故惊动了更多人或者警方的注意力,他就会把她死亡的责任都推到我的头上,让我一辈子都别想再当老师……”
“他让我把这件事压下去,还教我怎么应付家长和警方的质疑。”男老师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捂住脸,“两位警官,我真的不想这么做,都是他们逼我的——”
“为什么要没收龙思图的笔记本,还要摆放在学校的档案室里?”章昱问。
“也是副校长的命令,他说笔记本上可能会有对我们不利的东西,让我拿走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教学楼七楼有纸箱被搬动过的痕迹,”回想着警方在档案室里查封到的几箱佛牌,章昱接着问,“他们在七楼存放什么东西,也是佛牌吗?”
男老师如实地摇了摇头:“……这我真的不知道,我没上去过那里。”
听到这里,章昱皱了皱眉,一时半会没有吭声。
其他的事情警方都知道了。苏苏死亡,目标转移成了龙思图。继苏苏之后,龙思图再一次被班主任叫去面谈,却拒绝了参加“2+2”项目的名额。
班里那个叫做简晨的女孩在办公室外偷听了两人的对话,初步推断是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从而被人灭口。
两根手指转动着手中的笔头,抿着唇思考了半天,章昱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如果这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便意味着他从没有亲手杀过人。苏苏癫痫症发作后产生了幻觉,被简晨引导到楼顶跳楼,说明肯定有人告诉过她苏苏家族的癫痫病史,还同时告诉她如何顺利引导苏苏的癫痫发作。
否则一个未成年的普通高三女生,怎么可能独自一人想到这么险恶的方法?
还有,简晨死后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说明凶手的反侦查能力很强,这也不是一个从没有犯罪史的高中老师能够做到的。
他在脑海里同时排除了教导主任和副校长。这两人看起来像是主犯和指使者,但恐怕也是用来转移警方注意力的棋子。
校园里至少还有第四个人,是那个默默注视着一切在眼前发生,在背后动手的杀人犯。
想到这里,章昱又对眼前人开了口:“副校长和教导主任最近有没有在学校里和什么可疑的人接触?”
听了章昱的话,坐在对面的男老师突然抬起眼帘,眼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恐惧:“……有。”
坐在章昱身旁的记录员立刻追问:“是谁?长什么样子,年龄大概多少岁?你还有印象吗?”
垂下眼认真回想了片刻,男老师说:“纹身。”
“什么?”
男老师深吸一口气,皱着眉闭上眼睛,似乎像是在努力回忆:“我送苏苏去副校长办公室的那天,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我记得我在副校长的办公桌前看到过一名和我岁数差不多大的男老师。”
章昱放下手中的中性笔:“老师?你确定?”
“嗯。”男老师缓缓点了点头,“我们学校对教师的着装是有要求的,那个人脖子上挂着教师的工作牌,应该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没错。”
“我对他有一点印象,是因为他的后颈上有个纹身。”
“我们学校的入职体检很严格,任何教师的身上是一定不能有纹身的,哪怕在看不到的位置也不行。”
“……”
和警方交代了半天,男老师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他佝偻着腰坐在审讯桌前,抬起水杯喝了口水,略带恳求地对着眼前的两名警察开口,“警官,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能不能酌情处理,再给我一次机会——”
章昱没说什么。
拉开椅子从审讯桌前站起身,他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让身后的记录员跟上自己。
“走吧,去找于白青。”他说,“他要的证据有了。”——
章昱找到于白青的时候,老于正一个人坐在法医部的办公室里,一张张筛查交通事故留下来的尸检照片。
关星文暂时被停职调查,人现在不在局里,打电话也不接。他只能从技侦自己拷贝了一份事故发生时的监控录像,在手机上一边播放,一边和尸检结果进行比对。
章昱实在是佩服老于的心理承受能力。这种死者被撞得头身分离脑|浆喷洒一地的画面,他哪怕看一次就足够留下心理阴影了,不知道老于是怎么面不改色地一遍又一遍来回观赏的。
听到身后传来皮鞋发出的脚步声,于白青没有回头,只是从厚厚一沓尸检照片里抽出了其中一张,反手往后递:“看脑部扫描。”
接过于白青递给自己的尸检照片,章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正在埋头找线索的于白青。
从新泰回来以后,他就觉得自己这位多年的老对头像是变了个人。
如果说他以前就已经是个天天跑外勤的勤劳标兵,那现在就干脆是把支队当成自己的家了。
他还记得,得知于白青明面上请了年假,实际跑去新泰的消息,高局当时气得差点没把办公室的桌子给掀了。
他们这帮人却万万没想到,老于突然走的这一遭,居然带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跨国重案。
他一直不明白老于身上这股低气压的源头,直到老阮前两天悄悄告诉自己,小晚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怪不得于白青不仅搬了家,连宿舍也不回。
弟控一下子没了弟弟,生活已然失去了重心。
他本来还想找机会安慰于白青几句,小晚以前又不是没跑过,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了。但眼看于白青目前的这个状态,他怕自己提起应晚来,于白青会直接对自己拔出四十米长的大刀。
选择性无视了照片里撞得稀碎已经不成形的死者大脑,章昱看到死者枕骨的位置被于白青用红笔画了个圈。
“有问题?”他问。
“我问了那天的值班法医。”于白青嗓音低沉,“死者半夜骑着机车在路上飙车,撞上栏杆的时候是面部先受到的撞击伤。被发现的时候尸体残缺不全,呈上半身半悬挂姿势,头上还戴着一副碎裂的头盔。”
“可是他后脑枕骨的位置有一处钝击伤。”他说,“说明这人在死亡前脑部曾经受到过撞击,这或许才是他真正致死的原因。”
这起发生在学校门口的离奇交通事故,警方调查的时候一直没有发现这和校园里的案子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原本以为真的是一场意外事故,打算将案子给交还给交警大队了,没想到又被老于给翻了出来。
听了于白青的这番话,章昱忽然间觉得这条线索好像有些熟悉。
他很快便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听过了。
根据警方目前已经判定的案件逻辑和那个叫做龙思图的少年的口供,第一个死者苏苏是在体育课上磕破了后脑勺,所以才导致了初次癫痫症状的发作。
章昱的眼皮止不住一跳:“你的意思是,骑手也是在行驶的过程中有癫痫症状发作,所以才会一不小心撞上栏杆?”
不过这也正好说得通,为什么法医尸检的时候没有在体内检查出什么异常因素。
“癫痫猝死”在解剖时很难找到毒理学或病理学原因,所以法医们才会专注于寻找致死的外伤。
于白青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上循环播放的录像:“这应该也是一次诱导型的癫痫症发作。”
他用手指着立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还记得老阮的第二次调查结果吗?骑手之所以会在这个路口突然加速,是为了紧急避让前方的那辆私家车。”
“那辆私家车没有悬挂车牌,恐怕就是凶手在开。”于白青说,“凶手在事发前通过某种手段致使死者脑部受伤,引发其癫痫症发作。然后在十字路口驾车故意违章,导致病情发作中的死者在操控油门和刹车的过程中出现错乱,从而撞上栏杆死亡。”
章昱眼中浮现出一抹惊讶:“……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图什么呢?”
既然想要蓄意杀人,在袭击脑部的时候更加用力一点就行了,为什么要这样多此一举?
于白青缓缓摇了摇头,似乎也没有想明白。
目前看来,所有的案件似乎都和癫痫症有关。而SPEAR生物科技,正是全球最大的抗癫痫药物生产制造商之一。
他们这回怎么也扯不开干系了。
似乎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他转过头,淡淡望向站在身后的八爪鱼:“你刚才说,龙思图的班主任招了?”
“招了不少东西。”
章昱将男老师在审讯室里的口供事无巨细地和于白青转述了一遍。
高局专门交代了,要全力配合老于破案,不是他自己要对这位老对头言听计从的。
一边和于白青说着话,他一边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听完八爪鱼的转述,于白青脸上的神色终于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给陈安阳打了个电话,让陈安阳马上去一趟证物科。
和陈安阳通完电话,于白青又问:“学校的教导主任和副校长抓了吗?”
“拘捕令早就下了,”章昱挑了挑眉,“这还用你说?”
不过他们并没有在学校里找到男老师口中那个背部纹着纹身的男人,或许要等审完了副校长,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这方面的线索。
就在他不知道于白青到底在卖什么关子的时候,陈安阳气喘吁吁地推开了法医办公室的门。
“章队,于哥!”
陈安阳从文件包里取出十多个透明的证物袋,整整齐齐在办公桌前摆放成了一排,“我严格按照你们说的,让证物的同事给找出来了!”
陈列在办公桌上的每一个证物袋内都装着一枚佛牌。这些佛牌图案大小不一,形状也各有不同,有的在灯光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有的却色泽暗淡,一看就很廉价。
每一个证物袋的标签上都列明了与证物有关的信息,包括编号、提取时间、提取人、收检单位等等。
于白青随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拎在灯下看。只见标签上写着的提取时间是上个月的十五号,也就是高二(7)班那名学生脑溢血死亡的后一天。
最后的备注那一栏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梁培东随身物品。
放下手中的证物袋,于白青示意身旁的陈安阳:“袋子全拆了。”
“……哦哦。”
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陈安阳连忙走上前,开始和两名前辈一起戴着手套拆除证物袋。
将拆好的所有佛牌堆在一起,于白青继续对陈安阳下指令:“安阳,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把这些佛牌分一下类。”
“这,这要怎么分类?”陈安阳这下是彻底呆住了,“是按颜色,重量还是——”
“想怎么分就怎么分,按你喜欢的来。”
于白青说。
在章队和于哥的默默注视下,陈安阳小心翼翼地逐个拿起佛牌放在手中挑挑拣拣,犹豫了半天,终于将佛牌大致分成了四堆。
分好后,他向两位前辈解释道:“最左边这一堆感觉材质最好,看起来都是镀金的,价格应该不便宜。左二的这一堆,好像就是之前在小卖部里搜查到的那种,几块钱一个,做工很劣质。”
“右二这一堆没什么特别的,但因为材质都是一样的,用料比较多,我就放在了一起……”
不知道自己的分类对不对,陈安阳有些忐忑地指向了最右侧摆在一起的两枚佛牌:“这两枚和其他的好像有一点点不同,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就归到一起了。”
于白青挨个拿起证物袋,将写在标签上的编号和贴在佛牌背后的编号一一进行比对。
比对完之后,他在头顶的灯光下缓缓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这下说得通了。”
章昱早就清楚老于先斩后奏的德性,双手抱胸靠在办公桌前,一副准备洗耳恭听的样子。倒是陈安阳,依旧满脸写着“懵逼”两个大字。”
“你留下的最后那两枚,就是第一名死者苏苏和龙思图的佛牌。”
从最右侧的两枚佛牌前移开目光,他将视线落上了放在中间的两堆佛牌,“做工劣质的这种,内部有一个夹层,里面装着可以用来祈福的小纸条。”
“而最左边的那几枚镀金的佛牌,”他说,“是证物科从外面的算命店铺几千元一块买回来,用当作交叉比对的参照物,和这起案子没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他做出了自己的总结:“按照龙思图班主任的说法,这些佛牌应该分为几类,不同的批次有不同的作用。”
“要立刻审学校的教导主任和副校长,问他们每枚佛牌各自都有什么用途。”于白青的目光落在佛牌表面面色和蔼的佛像上,“还有高二(7)班的班主任,那个脑溢血学生的死亡,他应该也清楚是怎么回事。”
沉默地将所有佛牌收入证物袋,于白青从办公桌前拿起手机,正准备起身,却不小心按亮了手机的桌面。
手机屏幕上,十八岁的小孩坐在昏黄的烛光里,正在双手合十闭着眼对着他默默许愿。
他心里清楚,距离真相大白,或许只差最后一步了。
看似平平无奇的小挂坠,却将所有案件全都串联到了一起。
这是他斩杀鬼王的剑,也是他通往小孩的桥——
当晚午夜十二点,国际刑警驻新泰办事处和新泰皇家第一警区同时接到了繁市警方的来电。
繁市警方告诉两方人马,总区的鉴证专家已经携带着相关证据连夜启程前往度柬尔,将与新泰这边的专业人员进行联合鉴定。
一旦鉴定完毕,请求新泰警方对SPEAR的公司管理层正式发出调查令和听证会传票。
在鉴证专家抵达新泰前,三方在线上举行了一次远程会谈。
时隔数周,再次看到于成周的儿子出现在了大屏幕上,诗查雅觉得这人好像又和上一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了。
一身警服笔挺,中弹的手臂已经全然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像是有什么念头在支撑着他立在众人面前,那是独属于胜利者的傲然与孤勇。
他变得越来越像当年的那位天之骄子,他的父亲。那位永远从容不迫,冷静持重的总督察。
怀特对画面中的于白青敬了个礼:“于警官,请汇报贵国警方侦查成果。”
于白青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从大屏幕上调出一张幻灯片。
幻灯片从左到右依次排列着三枚佛牌的3D立体图样,这些图案都经过了技术部门的处理,能够清晰看到每枚佛牌的不同之处。
“现在为大家展示的,”于白青淡淡开口,“是SPEAR在我市校园里挑选幼芽的全过程。”
“三名死者,三轮筛选。”他说,“诱导自|杀、教义杀人和死亡实验。”
作者有话说:
来啦,这章全是剧情线嘿嘿~~宝们周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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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7、冲出黎明
“我们在学校一共搜集了三种不同类型的佛牌。”
于白青从桌前拿起三个透明的证物袋, 让大家直接远程看到了实物,“三种佛牌除了刻在上面的图案样式不同,外观几乎完全一致。”
等负责翻译的怀特翻译完,他举起了其中的一个袋子。
“第一种, 是校门口小卖部里售卖的佛牌, 单价五元一个, 在期中考期间一共卖出了几百个。”
“我们的技术人员在佛牌表层提取到了非常微量的T/HC元素, 也就是四/氢大/麻/酚。”他说, “每个佛牌的T/HC含量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仍然会对近距离口鼻吸入或接触到的人产生一定的影响。根据药理分析,这种物质在人体内产生的最典型反应,就是会令吸入者精神激动,短期内很难产生困倦感。”
怀特差点被于白青满口的专业名词给难住, 赶紧低头拿出手机, 用字典APP临时查了一下。
握着手中的幻灯片遥控器,于白青示意大家继续看第二种佛牌的内外构造:“第二种,重量稍微比其他两类重了十几毫克, 样式和第一种完全一致。”
屏幕上浮现出两个红色圆圈, 圈起了佛牌上佛像的两只铜铃眼。
“我们在一开始时并没有进行逐一比对。经过专业送检, 才发现这种佛牌的夹层不仅含有比第一种要多两倍的T/HC, 还被放置了一枚非常迷你的针孔摄像头。摄像头被刻意设计成圆形眼珠的样式, 用来充当佛像的两只眼睛,所以很难用肉眼发觉。”
“第三种, 也就是我们从苏苏的遗物中找到的佛牌。佛牌的样式和其他两种有细微的差别, 背后有一个镂空夹层, 我们在夹层里找到了一张已经变成深色的祈福纸。”
按了下鼠标, 他放大屏幕上的化学成分表:“纸条氧化变色, 说明上面曾经沉淀过有毒物质。”
“以上,就是技术人员在纸条上检测出来的所有化学成分。”
大屏幕上开始出现动画效果,按照死亡的先后顺序,三枚佛牌的正下方依次弹出了三名死者的姓名,死因,以及所对应的佛牌种类:
【苏苏——跳楼坠亡——1&2&3】
【黄泽——交通事故——N/A】
【梁培东——突发性脑溢血——1&2&3】
“我们将警员分成三组,分别审问了学校的教导主任、副校长和两名学生死者的班主任。”于白青缓缓抬起了头,“通过对所有口供进行交叉对比,并结合三名死者的行动轨迹和社交网络,我们整理出了其中佛牌与意外死亡之间的关联。”
“一开始,因为有人在暗中刻意引导,这所学校出现了在考试季购买佛牌祈福的潮流。几百枚附有微量T/HC元素的佛牌开始在校园内流通,每个班级都或多或少有人买过。”
他侧身切换屏幕上的幻灯片,“这就是幼芽计划的第一轮筛选,也可以叫做随机概率海选。”
“根据副校长的口供,SPEAR的工作人员会利用每间教室里所安置的监控,观测各个班级的整体精神状态。再从中挑选出几乎没有受到T/HC影响,没有出现群体明显亢奋的几个班。”
“高二(7)班和高三(11)班。”于白青说,“这两个班级进入了第二轮筛选。”
“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所中学的副校长让教导主任找到这两个班的班主任,让他们以奖励为由给班里所有人都发放了第二种类型的佛牌。”
“这些佛牌全部安装着针孔摄像头,目的是记录在室内T/HC的含量进一步增加后,教室里每一个个体的精神状态变化。”
趁着怀特替自己翻译的功夫,于白青关闭屏幕上的幻灯片,打开了一个视频窗口。
视频播放的是一段高三(11)班上早自习时的监控录像片段。原本死气沉沉的早自习一反常态,班里的学生们要么在和同桌交头接耳,聊得不亦乐乎,要么在互相传递作业和小纸条,脸上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
整个教室里,只有两个人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龙思图趴在课桌上睡得挺香,还将一本课本竖起来挡在前面当作掩护。还有坐在第四组靠窗座位上的苏苏,一直半闭着眼斜靠在窗台前,眼皮一点一点往下掉,就连头顶的马尾辫都在跟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
“第二轮筛选的目的,是为了筛选出抗药性较强的个体。”于白青从电脑前抬起头,“他们在这两个班一共挑选出三名候选人进入了第三轮,也就是最后一轮筛选——苏苏,龙思图,还有梁培东。”
拎起最后一个证物袋,于白青拿在手中轻轻一晃:“这两个班的班主任听从副校长指示,为三人偷偷更换了含有真正实验药物成分的佛牌,准备从三人中挑选出最后的参赛者。”
听到这里,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复杂和微妙。
这是一个优胜劣汰,层层递进的淘汰机制。就连军队和司法部门选拔成员时都不会用到如此严苛的选拔手段,竟然却被犯罪份子用到了挑选“实验品”的过程中。
SPEAR这家公司的胆子实在也太大了。
“苏苏的情况我们已经基本了解了,”诗查雅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于警官,那梁的脑溢血是怎么回事?”
于白青从电脑前收敛目光:“梁培东是三人中的一个意外。在一系列案件发生之前,他就已经和SPEAR产生过接触了。”
一旁的怀特将他的话逐字逐句地翻译成英文:
“梁的哥哥以前是校足球队的一员,曾前往锡隆府和友谊学校踢过足球联赛。他在做笔录的时候告诉警察,他当年从新泰回来以后,曾把在锡隆认识的几个朋友介绍给了弟弟。最初的用意是让弟弟多了解了解国外文化,顺便学习外语。”
“他哥哥说,自从在网上和那几个朋友混熟以后,梁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仅变得越来越自闭,并且开始有些神经质起来。在他的质问下,梁才告诉他,自己跟着那几人加入了一个国际网络论坛,论坛上的网友来自全球各地不同国家,他们平时会在上面发帖讨论新泰的民间宗|教恐怖故事,还有一些新泰当地的民俗民风。”
“他哥哥向警方坦白,弟弟房间里的那几幅画像也是弟弟的朋友从新泰寄来的。有一次去出租屋探望梁,他偶然发现梁正在对着那几幅画像——”
说到这里,怀特停顿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对着那几幅画像解……解决生|理问题。”
“他认为弟弟得了心理疾病,或者入了什么传销组织和邪|教,被新泰的那帮人给洗脑了。于是在当场提出让弟弟断了和那帮人的往来,并且试图撕掉梁贴在墙上的那些诡异的海报。”
“结果,他没想到梁不仅不听自己的话,还和自己大吵了一架,说什么他这是对神不敬,早晚会遭到因果报应。”
至于背后一些更深层次的逻辑链,于白青并没有和在场的众人多做解释。
比如,哥哥的这番话充分解释了,为什么家属一开始不愿意让警方进入梁培东的房间。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他们也觉得梁培东的行为有些羞于启齿。又比如,他们自始自终没有告诉梁培东的哥哥,梁培东在祈福纸上留下的那句“因果报应”,其实是为了诅咒他这位亲哥哥。
翻译完梁培东哥哥的口供,怀特忍不住开口问道:“……难道是那几幅画有问题?”
“嗯。”于白青微微颔首,“那两幅画上本身就已经含有高浓度压缩后的T/HC物质,梁培东之所以能坚持到最后一轮筛选,就是因为长时间受到房间里T/HC的影响,身体已经渐渐产生了耐受性。”
他缓慢地抬起眼,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十几个人头:“梁培东平时就很喜欢熬夜刷论坛和打网游,作息本来就不算规律。他之所以会脑出血猝死,是因为他们班主任给他的第三种佛牌里含有的实验性药物,和画像中的T/HC物质相结合,产生了毒性变|态反应。加之他过度熬夜后身体免疫力大幅度下降,才最终引起了突发性脑溢血。”
而那句留在佛牌里的“因果报应”,没有诅咒到哥哥身上,却成为了他在这世上最后的遗言。
诗查雅接着追问:“那交通事故的那名死者呢?他怎么又会被卷进来?”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非常疑惑的一个点。从于白青刚才的那番汇报来看,这一名死者似乎和挑选“幼芽”的过程没有半点关联。
“他不是SPEAR的选拔对象,”眼看幻灯片自动跳转到最后一页,于白青干脆关上了屏幕上的演示材料,用一张波澜不惊的脸面对着众人,“他只是实验过程中的一个失败品。”
“这个叫做黄泽的年轻人没有本地户口,同时也有非法吸|毒史。在他身上用药,即使法医尸检也查不出哪一种药物才是最终致死的原因。”
“在把第三种佛牌用在三名候选人身上之前,他们先随机找了个患有癫痫症的路人做实验对象。”他缓缓开口,“凶手事先找机会袭击黄泽,导致其癫痫症发作。再给他服用了那种实验性治疗药物,想要确认药物是否对癫痫症患者有效。然而黄泽和苏苏不同,体内本身就没有什么抗药性,服用后的副作用远远大于治疗效果,于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驾车撞上栏杆,当场死亡。”
“……”
解释完黄泽的死因,于白青继续接道:“第一名死者苏苏在死亡前留下了很多的线索。我们靠这些线索在新泰成功营救了这起事件的关键证人龙思图,他所提供的证据也成为了破案的重要突破口。”
“有关案件的其他细节,我的同事稍后会为各位提供官方盖章的证据材料,只有一点需要补充。”
于白青淡淡出声:“校领导只承认了他们和SPEAR之间的利益捆绑,却没有人供出那个真正在学校里假扮成教师,出谋划策的凶手到底是谁。”
“确切的说,不是他们不愿意告诉警方。”他对众人说,“而是他们也并不清楚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一名国际刑警的犯罪侧写专家皱起眉头:“让你们的画师根据口述模拟画像也不行?”
于白青摇了摇头:“试过了。那个人在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刻意弱化了他的外貌特征,我们还原出来的是一张非常大众的脸,没有多少可参考性。”
“唯一一个和他有过直接接触的无关人,是被凶手杀死在教学楼顶的那个女生,简晨。”他的语调冷了下来,“教学楼顶楼不仅是这帮人存放和更换佛牌的地点,还是学校里恐怖传闻的发源地,平时没有人敢独自上去。但第一名死者苏苏和这个叫做简晨的女生都独自一人上去过,目前还没有调查出来是出于什么原因。”
“我们技侦科的同事还原了简晨手机里已经删除的聊天记录,确认她发消息约苏苏在宿舍楼天台见面前,曾和一个已经注销的社交账号在网上聊过天。她告诉账号的主人,她已经替换了苏苏治疗癫痫的药物,对方说等苏苏离开寝室后,会前去帮助诱导苏苏梦游症发作。”
“这个账号背后,应该就是凶手本人。然而,我们并没有在监控中找到天台有其他人出现,不排除他是在楼梯口的监控死角对苏苏进行了心理干涉。”
听完了于白青的详尽分析,包括诗查雅在内的所有高级督察和干员都陷入了无言当中。
整个案件一环扣一环,即使最关键的线索如今已经浮出水面,但落入警方手中的只是一些受人操纵的弃子,真正的核心人物早在被警方抓到蛛丝马迹前,就已经成功地金蝉脱壳了。
至于凶手身上的纹身……
于白青没有告诉会议上的任何一个人,在半年前的和裕置业一案中,那名导致宫津死亡,最后顺利潜逃的真凶,身上也有一个同样的纹身。
更何况,那只是龙思图班主任的一面之词,并不能当作破案的直接证据和线索。
这时,一名资深干员在视像会议的左下角突然举手,申请发言:”你们列出的那份成分表,和SPEAR新申报的新型癫痫治疗药物药理成分非常相近,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我认为已经可以通过他们那批药物的供应商和批发商反向追踪,溯源到他们头上了。”
听到干员这样说,于白青突然怔了一下。
他想起来,在和他一起侵入度柬尔实验室的那一天,小孩似乎就要求卷毛将SPEAR七月获批量产的药物经销商名单,还有每一批货的出厂时间全部导入硬盘,提供给了警方。
难道早在那个时候,应晚就已经猜到背后的一切了?
虽然真相还没有完全水落石出,但仍然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只要将目前所掌握的资料提供给其他参赛者国家的警方,相信他们也能够很快找到线索,顺利破案。
想到这里,于白青微微撩起眼皮,眯着眼望向投影仪发出的那道白光。
小孩这是在告诉他,这就是压垮路易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五小时后,于白青接到了诗查雅打来的电话。
“新泰皇家警区已经向路易发出了配合调查令,要求他天亮以后立刻启程前往首府,参加听证机关举行的官方听证会。”
“我和我的人会乘坐今晚的航班前往锡隆,”她在电话里告诉他,“一旦针对SPEAR的内部调查函在听证会上全票通过,我的人马就可以立刻入驻SPEAR园区,要求公司的私人部队解除武装。”
“成周过去帮了我这么多,你这次又帮我破了案,我算是欠了你们父子俩的大人情。”诗查雅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你上次不是说要进去救一个人吗?说吧,要怎么救?”
“和之前说的一样。”于白青的声音低沉,“等SPEAR的私|兵卸下武装,给我一只小队和一架直升机当掩护,我会亲自去把人带回来。”
诗查雅在电话里“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却在挂断电话后马上给他扔来了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这是IFOR驻新泰办事处一把手的私人号码,他会乘坐专机在明天清晨准时抵达繁市国际机场,带着自己和手下的精英小队,一同前往锡隆府。
虽然行动前最需要的就是养精蓄锐,于白青仍旧一晚上没睡。
一个人站在警苑小区的宿舍阳台上,他抽完了烟盒里的所有香烟。
吐出最后一口缭绕烟雾,他将脚边的烟蒂拢在一处,用纸巾包着捡起来,又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跟着烟头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找回那个人以后,他再不抽了。
清晨六点,于白青准时坐上了前往锡隆府的航班。专机降落在锡隆机场的时候,位于首府度柬尔的SPEAR听证会才刚刚开始。
刚坐上前来接应自己的皮卡没多久,于白青就再次接到了诗查雅打来的电话。
还没等他来得及出声,诗查雅就在电话里匆匆开了口:“你们已经出发了?”
“刚到机场,”他问,“怎么了?”
“抵达园区以后,你先带着我的人在园区外待命,暂时不要入内。”电话另一头的风声很大,使诗查雅的声音模棱两可有些听不太清,“除了你们,好像还有两批人马正在同时试图闯入园区,有一批人已经和SPEAR的私人部队交火了。”
于白青微微蹙眉:“谁?”
“……等等。”
转过头问了身旁的怀特几句,诗查雅对着他压低了声音,“有一批也是IFOR的干员,但并不隶属南亚地区的执行部队,他们的这次出动没有经过我的授权。”
诗查雅话音刚落,怀特便伸手接过了她的手机。
“另一批是情报机构‘HELS’的突袭先遣小组。”他在电话里沉声发问,“于先生,您想救的人到底是谁?”——
清晨,SPEAR科技制造园。
水位渐渐降至锁骨以下,受到外部挤压,大量空气朝着罐内涌进来,令应晚感到耳膜有些钝痛。
随着输送管道源源不断地将置换完成的水流冲走,培养罐的内部压强也跟着起了变化。
从水中艰难地抬起被铁|链束|缚的手腕,他缓缓拔去了插在口鼻处的换氧仪。
肌肉松弛剂的效用已经过去,应晚却仍然感到四肢有些使不上力。肾脏的耗氧量陡然大增,令他感到双眼隐隐有些发黑。
在培养罐内微微喘着气,他只能仰着头,缓缓靠上背后的玻璃壁,耐心地等待所有的液体沿着输送管排放出去。
【怦——怦——】
周围万籁俱寂,他听到了自己剧烈而又沉重的心跳声。
这回和十几年前不太一样。
第一次被关入罐子里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因为气泡实验需要在实验体休眠的状态下进行,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注射药物后昏迷不醒的状态,换氧仪只是用来维持他最基本的生命供给。
这次的时间虽然很短,不到一周,但不知是乐于看他受苦还是为了刻意折|磨他,路易一直没有给他注射过任何安眠药物,只是派人定期给他注射肌肉松弛剂。
白发男人每天都来这里待一下午,却什么也不干,就这么坐在沙发前气定神闲地喝他的下午茶,低头看手中的平板和报纸,偶尔会抬起头看自己一眼。
看向自己的时候,路易的眼神里总是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时而平静无波,时而又充斥着浓烈的危险和探究。
那种眼神不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也不像是在看一个任他摆布的实验体。
像在观察一件未经雕琢,没有生命的艺术品。
泡在罐子里的过程并不好受,他也并不想面对路易日复一日的深沉凝视,于是在大部分时间都会进行自我催眠,强迫自己进入沉睡。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他渐渐意识到这人想要干什么了。
身体悬浮在没有重力影响下的透明液体中,无法着地也无法用力。在肌肉松弛剂的作用下,他的双腿肌肉逐渐萎缩,早晚有一天会丧失走路的功能。
原本以为路易看自己无用,很快就会拔掉供氧装置,把自己给处理掉。没想到整整一周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却等来了一直想见的那个人。
博士今天早上来到了实验室。
这段时间被路易百般用酷刑百般折|磨,眼前的中年女人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她坐在轮椅上,在培养罐外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但由于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壁,自己完全无法听清。
博士其实也知道他听不见,却仍然在罐外喃喃自语般地说了很久,仿佛像是在交待什么遗言。
博士所说的所有话里,他只看懂了最后一句。
她说,孩子,你当我在赎罪。
说完所有的话,他眼睁睁看着博士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小巧的电子磁卡,放入了罐子底部的夹层里。随后,她摇着轮椅移动到了角落那堆复杂的仪器前,关闭了所有培养罐的外周期循环系统。
隔着玻璃壁,看到中年女人推开实验室的大门,摇着轮椅渐行渐远的身影,应晚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随着罐内的液体降到安全水位以下,头顶的封闭金属盖也开始自动朝外侧缓缓打开。
身上的白色实验服一直在沿着膝盖往下滴水,又湿又沉,但他里面什么也没穿,总不能脱了衣服光|着身体跑出去。更别说手脚还仍旧被铁|链紧紧拴住,一时半会还无法自由活动。
抬头望着有自己一个半高的玻璃壁,应晚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也没有想到,只是短短几天而已,路易真的把他弄成了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废物。
这时,他隐约听到天花板上传来了沙沙的电流声响。
电流的噪音越来越大,直到一阵震耳欲聋的杂声过后,一道熟悉的年轻男声从实验室的公共广播里传了出来:“喂——喂——老大你在吗?”
“……”
应晚很快便认出来了,广播里正在讲话的人是白腹。白腹是跟着灰背一起加入情报机构的前EPI核心成员,算是灰背的半个徒弟,也曾是圈子内鼎鼎有名的“黑帽子”之一。
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应晚忍不住在心里吐了个小槽。
这家伙不问的是废话吗?
公共广播是单向传播途径,他也不能立刻高声回答白腹,告诉他自己在。
像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白腹在广播里咳了一声,接着开口解释:“老大,智者已经带我们潜入了园区的总控中心,我现在能够看到你那里的实时监控。”
“你现在往后扭转身体四十五度,看到后面悬挂着的那个解除安全模式的装置没?你先按三下红键——”
“不对,等等——”白腹愣了一下,匆忙改口,“按三下黄键,再按一下红键,拷在你身上的链子就会自动脱落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有些后怕地补充了一句:“吓死我了,要是老大你真按了红键,那罐子好像会直接自曝……”
应晚刚伸出去的手陡然僵在了半空。
“……”
别说,这家伙和灰背还真挺像,都在朝着坑队友的路上越走越远了。
大约五分钟后,凭借着一具肌肉僵硬,四肢无力的身体,应晚硬是手脚并用,像一只全身湿透的落汤鸡,从培养罐里狼狈地爬了出来。
他逃出生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培养罐下方取出了博士藏起来的电子权限卡。
这张权限卡拥有整个SPEAR园区最高的权限,整个集团只有博士和老斯皮尔有。只要拿着这张卡片,就可以进入所有的数据库和密码串,不会再受到二次拦截。
博士一直都明白他想要什么。
握紧手中的权限卡,应晚没有趁着这个机会立刻离开,而是拖着沉重的四肢,扶着桌椅踉踉跄跄地走到实验室唯一的那台台式机前,用权限卡启动了电脑主机。
顺利登入系统后,他马上接进内网后台的广播系统页面,让白腹通过电脑系统,远程搭建一个双方能够随时沟通的私密线路。
“现在情况怎么样?”
戴上电脑前的头戴式耳机,应晚问白腹。
广播里传来几声刺耳的枪响,眼看几名闯进来想要杀死自己的雇佣|兵接连倒地,白腹放下手中的枪,三两步回到了广播台前:“除了我们,还有一批条子也刚闯进园区,正在前往‘白屋’的路上。但他们人数比较多,推进速度没有我们快。”
“行。”应晚拉开电脑前的椅子坐下,点进了“白屋”的内部信息库,“你们随时观察着园区内的动静,帮我打掩护,十分钟以后在‘白屋’顶层汇合。”
看着监控里在屏幕前快速敲打着键盘的身影,白腹一时间有些膛目结舌:“原来师父说的是真的,老大你眼睛真能看见了?”
没理会白腹的一惊一乍,应晚一边在信息库里按照索引检索关键词,一边问出声:“你师父呢?他没跟着来?”
“那个……”
白腹纠结了半晌,还是选择和老大坦诚相待,“老大,我就实话说了吧。师父他上周被国际刑警那帮人发现了行踪,在度柬尔的酒店里被逮捕后遣返了。”
应晚正在敲打键盘的手微微一顿:“……”
“另外还有,那个和师父待在一起的小子,叫做关什么的,他——”
【嘟——】
白腹的声音忽然从广播里消失了。
短暂的寂静后,一道陌生的男声出现在了广播中:“Noctis先生,请问您是否能听到我的声音?”
“……”应晚的眼皮禁不住一跳,“……能。”
“好的,”对方说,“初次见面,我是国际刑警日内瓦总区的驻外网络技术专员Luke,我的身份信息已发送到您实验室的主机端,请查验。”
“如果您确认我的身份无误,请点击我给您发送的安装包,里面有一份专门为您安排的撤退路线。”
点开Luke发送过来的链接,应晚听到Luke在广播里继续开口:“Noctis先生,我们的人马已经进入园区,正在对您开展救援行动,请耐心等待。”
“另外,我们还在园区内发现了‘HELS’的人马,也就是您所卧底的那间情报机构。”Luke公事公办地发问,“您是想要跟他们走,还是想和我们离开?”
只是短暂地犹豫了一秒,应晚随即反问他:“你们上周逮捕了一名‘HELS’的核心情报人员?”
广播里的人声音一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您是指EPI的那位?”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应晚盯着系统搜索出来的结果页面,在键盘前按下了进入文件夹的“Entered”键。
“我跟你们走。”应晚淡淡回答,“让你的人来接应吧。”
“是。”广播里的人立即应下,语调变得肃然而又认真起来,“欢迎归队,调查官。”
切断了和Luke的线路,应晚再次把注意力放到了屏幕前。
十几年前,他在一次又一次实验中活下来的唯一念头,就是想要找到那个杀害了他父母,又送他来参加杀戮比赛的无眼男人。
而现在,他在信息库要翻找的,就是关于那个男人,还有他身上纹身的信息。
等待文件加载的过程中,应晚再次听到广播里传出白腹骂骂咧咧的声音:“我靠,刚才是哪个傻*在和我抢线路,硬是把我给挤下去了!”
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陈列在眼前的文件夹,应晚对着广播里的青年下令:“转告智者,拷贝完成‘白屋’所有的数据后,立刻撤退。”
听到应晚的话,白腹微微有些发愣:“……直接撤退?那老大你怎么办?”
“我去见见IFOR,”靠在椅背上,应晚淡淡出声,“把你师父给要回来。”
“好,那我——”
白腹刚准备说些什么,线路又被人为给切断了。
Luke在广播内对着自己汇报:“Noctis先生,突发消息。路易听说园区遭人闯入,临时乘坐私人飞机从度柬尔飞了回来。我们收到消息的时间比较晚,他的飞机目前已经进入锡隆上空,预测还有八分钟在园区停机坪降落。”
“时间够了。”应晚在电脑面前眯起眼睛,“想办法替我拖延一下时间。”
“是,我们的人已经全部抵达半山腰,随时准备接应。”
电脑上的加载条终于走到了尽头,应晚屏住呼吸,点开了这个文档名为“度柬尔圣罗兰儿童福利院_存档”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保存着很多老旧的照片,包括他们这群孩子刚抵达时在福利院门口拍下的合照。
照片里的孩子们全都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完全没有那个年纪该有的活力,如同一群任人摆布的洋娃娃。
他看到自己站在第一排的最中间,手上还抱着从家里带来的玩偶。
那是被男人抱着离开洗衣机前,男人从洗衣机里翻出来,塞进他怀里的礼物。
顺着所有照片依次往下翻,应晚发现很多照片里的主人公都是他自己。
他们拍他在花园里玩皮球,拍他在孩子们互相残杀时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背影,拍他在夜深人静时侧躺在床上的睡颜。
在他没有丝毫察觉的时候,原来有一双眼睛就这么藏匿在暗处,默默窥私着他的一切。
文件夹里的最后一张照片,是一张他眼睛的特写镜头。他都不知道这是在什么时候拍下来的。
因为恐惧而放大的瞳孔,还有噙在眼中濡湿的眼泪。
他的两只瞳孔里都被人用马克笔写上了一行相同的字。
将照片在屏幕上倒转了一个方向,应晚将刻在眼睛里的字轻轻念出了声:“You complete me——”
你令我完整。
正准备关上文件夹,通知Luke的人自己准备离开,他的视线忽然落在了文件夹的子目录上。
在这个文件夹的底部,还列着两个隐藏的子文件夹,名字分别是新泰语的“斯皮尔”和“红尾鱼”。
搜集过两家公司情报的情报人员大多都知道,SPEAR和红尾鱼一直在互相竞争和敌对,关系并不算好。
两位创始人都是靠制|毒和贩|毒起家,只是一个在近些年已经成功洗白并将公司合法化了,另一个仍然还在位于南美的种植园做着非法的跨国毒|品交易。
两者平时互不干涉对方在各自地盘的生意,但都绝不允许对方的货流入本地。
因此,南亚至今还是红尾鱼啃不下来的一块硬骨头,SPEAR的手再怎么长,也永远伸不进萨瓦尔海峡。
他却没想到,当年的那起事件,居然同时都有两边人马的参与。
看了眼电脑右下方,应晚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分钟,他大约还有两分钟的剩余时间。
首先点开标着“斯皮尔”的子文件夹,应晚在文件夹里看到了包括路易和塔利在内,斯皮尔家族所有人十几年前的姓名和照片。
路易的照片下有一行标题,写着“斯皮尔-路易”的字样。
关上相册,应晚移动鼠标,打开了最后那个标着“红尾鱼”标题的文件夹。
屏幕跳转,文件夹里的几十张照片按照字母顺序从上往下排列。陈列在他眼前的,是这个臭名昭著的犯罪集团,所有人的真实面目。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实验室的大门外传来“砰砰”几声沉闷的枪响。
紧急着,设有多重密码锁的大门在身后缓缓打开。
路易举着手|枪大步走进实验室,手中还拖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影。
将被一枪爆头的博士尸体扔在应晚的面前,他抬起枪|口,对准了应晚的后心。
“001,”苍白的掌心沾满血迹,路易的声音异常嘶哑,“你想毁了我,是不是?”
被站在身后的人拿枪牢牢抵住后背,应晚却坐在电脑椅前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要回过头的意思。
一只手紧握着鼠标,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上,刚刚点开的一张照片。
还是那副在记忆里勾勒了无数遍的英俊眉眼,还是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
照片里的人是他哥,年轻时候的于白青。
英俊的少年身穿西装,双手插着裤兜,站在一群人的最前方,朝着镜头冷冷地扫了过来。
视线缓缓往下移,他看到于白青的照片下方,同样也有一行简短的备注:
【红尾鱼-远山】
作者有话说:
没有食言吧,这章又粗|又长∠( ? 」∠)_
不出意外下一章这卷就结束啦!会再弄个抽奖庆祝一下(激动的搓搓手),下一卷就是你们最期待的啥啥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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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不见远山
从电脑屏幕前抬起眼, 应晚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
他和灰背刚潜入种植园卧底的时候,主管他们的“鱼”领着他们这批新人去见了种植园的主人,一个令人生惧的中年男人。
他那时候眼睛看不见,只是听灰背说, 这个人永远戴着一副鱼脸面具, 并且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潜入种植园之前, 他们手中所掌握的有关“红尾鱼”的情报很少。只知道这个犯罪集团的头目叫做远山, 却连对方是男是女, 长什么样都一概不知。
在执行任务的时候, 因为看到周围所有人都对这名中年男人毕恭毕敬,所以他和灰背也潜移默化地将这人当作了远山。
现在回头一想,他才发现,在种植园卧底的那段时间, 他似乎从没听到有人喊出过中年男人的名字。
抵着后背的枪身往前一推, 重重地顿在皮肤上,背后传来路易粗重而又紊乱的呼吸声。透过电脑屏幕的反光,他从白发男人的眼中看到了一股冰冷的杀意。
这人已经在濒临暴怒的边缘了。
无视路易的情绪变化, 应晚在电脑前缓缓坐直身体。盯着屏幕上于白青的脸无声地看了半晌, 他点击鼠标右键, 按下了“图片删除”的选项。
屏幕上立刻跳出一行提示:
【该文档为系统云端存储档案, 无备份文件, 删除后将永久丢失,确认删除?】
系统给出了“是”和“否”两个选项, 应晚毫不犹豫地点下了“是”。
处理完手中的一切, 他拉开椅子从电脑前站起来, 像是刚刚想起来背后还站着一个人, 微微偏过头, 语气平静地问出声:“路易少爷,听证会开完了?”
只是短短开几个小时会的功夫,固若金汤的制造园便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遭遇了火力压制。飞机刚刚降落在停机坪,他便听到手下回报,园区里的几大研究院都已经被卸下了防御网,闯入的队伍正在朝着半山腰赶去。
直取“白屋”,闯入者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来救这个人的。
眼中燃烧着火光,路易意识到自己中了001的调虎离山之计。
然而,现在不是发泄怒火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清楚这一点,路易渐渐冷静下来,找回了一些理智。
将枪口从面前人单薄的后背上移开,他用一只手狠狠扼住001白皙的颈,将他按在冰凉的桌面上,接着狠狠抓起了青年湿漉漉的头发。
“你看得见。”
贴在青年的耳畔,路易一字一顿地说。语气不是质疑,是肯定。
体内被注射了大量肌肉松弛剂,001在他面前毫无回击之力,被掐紧的脖颈顷刻间染上了一层红。
从椅子前被扯着头发拉起来,颈部微微往后仰,虚弱的青年半阖着眼,在他的粗暴推搡下踉踉跄跄地走向实验室的大门。
看到秘书正带着一批安保精锐站在实验室的走廊外等候,路易冷冽出声:“东西都准备好了?”
“是。”秘书连忙走上前,“直升机已经停在平台上了,随时可以出发。我也和缅邦空管局打了招呼,可以直接走他们的外交航线,皇家空军那边无法拦截。”
听到秘书的话,应晚的睫毛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他明白路易想要做什么了。
发现计划已经败露,引起了度柬尔政府的官方介入,这人打算破罐子破摔,直接带着他飞往缅邦——SPEAR的二号大本营,也是集团罂|粟种植园的所在地。
光着脚丫踩上冰冷的玻璃地面,应晚被路易一路带进了前往“白屋”顶楼平台的电梯。
用余光盯着头顶不断变换的楼层数字,他在心里默不作声地估算着营救部队抵达的时间。
如果一切按照正常计划推进,那智者现在应该已经带人安全撤到了山下,IFOR的人马也应该也抵达了“白屋”附近,正在和园区的安保部队交火。
只要他们一行人的行踪暴露在室外,那个叫做Luke的网络专家就能很快利用园区的监控系统定位到他的位置,从而安排下一步行动。
因此,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稳住路易和他的人,不要让他们察觉到周围已经出现了变数。
电梯内寂静无声,无人说话。
眼看电梯马上就要停在顶楼,路易突然出了声:“等等。”
“先出去几个人,确认周围情况是否正常。”
秘书打头阵,偌大的电梯厢内出去了一半人,留下的几人变换站位,将老板和001团团围在了正中央。
隔着一道金属大门,电梯里的人很快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枪声。
周围的空气再次安静下来,没过多久,一行人听到了秘书的声音:“……已经全部解决了,老板。”
原本只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汇报,路易的脸色却立刻一沉。
用手|枪抵住应晚的太阳穴,他黑着脸下令:“去一楼。“
秘书说这句话的时候吞吞吐吐,语序也和平时有所不同。
他这是旁敲侧击地在向自己传达,外面有情况。他很有可能已经被对方扣作人质,正在被要挟着和自己进行汇报。
临门边最近的安保马上刷卡,准备按下一楼的按键,却发现已经迟了。
电梯门朝两侧缓缓打开,秘书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他高举着双手,被人从身后拿枪抵着后脑勺,眼睛中写满了惊惧。
“老板,他,他们是——”
站在他身后的人打断了他说到一半的话。
举着手中的枪,于白青抬起另一只手,用一把沙漠D304对准了路易的眉心。
“结束了。”
于白青说——
直升机机翼带出的风将所有人的衣摆吹得哗哗作响。
顶层平台上,一群穿着IFOR作战部队制服的人马在停机坪外来回走动,手中全都抬着黑黝黝的冲锋。
靠近停机坪的角落蹲着一行人,双手抱头排成一排。全是刚从公司直升机里抓下来,准备飞往缅邦的机组人员。
这帮机组人员手中没有武器,没有和IFOR正面交火,所以也并没有受到伤害。
而第一批从电梯里出来的私兵,和他们在平台上产生了激烈的交火,已经在战斗中被尽数击毙。
这是IFOR执行任务时的一贯准则,不伤害任何一个放下武器的人,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想要硬碰硬的亡命之徒。
山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令全身湿透的应晚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
“……”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怔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会是于白青。
视线缓缓落上于白青右肩的位置,他看到靠近手臂的部位仍然绑着一圈防止伤口开裂的固定带,看来这人的枪|伤还没有完全愈合。
当初费了那么多心思,甚至在最后关头狠下心开了枪,就是为了让这人不掺合进来。
姓于的怎么就这么顽固不化呢?
SPEAR的安保人员纷纷掏出腰间手|枪,挡在电梯门外,准备掩护着老板坐电梯撤退。没想到那个劫持秘书的男人直接调转枪口,一枪打爆了电梯外的电路板。
电梯停止了运作,卡在半空中不上不下,里面的人也被堵在了电梯厢内,一时间进退两难。
正在这时,应晚忽然用余光看到身旁的一名士兵不着痕迹地将右手伸进了口袋。
看清了紧握在士兵手中的圆柱状物体,应晚猛地抬起眼帘,下意识地对电梯外的人脱口而出:“后退!”
话音还没落下,士兵便拔掉插销,将手中的钢|珠手|雷朝着门外远远抛了出去!
听到他的提醒,于白青的反应速度非常快。扯着路易秘书的衣领往后连退几步,他单膝跪地,用手撑住地面,敏捷地往左滚了两圈,扑倒在了身后的石台掩体下。
仅仅过了不到三秒,手|雷便在他原本站立的位置轰然炸响,爆炸声几乎快要震聋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这种级别的手|雷威力十分巨大,如果没有及时离开袭击范围,不死也要受重伤。
停机坪前碎石乱飞,浓烟四散开来,爆炸中心只剩下一片焦土。
扶着枪柄从掩体前抬起头,于白青发现不远处的草坪上仰面趴着一个人,整个上半身都浸在了血泊中。
对方在投掷手|雷的时候并没有顾忌到自己人的安危,路易的秘书没有来得及离开爆炸范围,当场身亡。
爆炸过后,分散开来的精英小队队员们纷纷围聚到于白青的四周,想要察看他的安危,却看到于白青已经从原地匆匆站了起来,面上神情微冷:“八点钟方向,他们准备跑了。”
利用平台上的滚滚浓烟作为掩护,一行人马带着路易和应晚快速离开了电梯,朝着北面的另一个停机坪后撤。为了防止对方很快追上来,安保们还沿路扔下了几枚闪光|弹。
半空中,一架纯白色的垂直升降飞机正在朝着停机坪缓缓下降,这是临时从山下调来支援的,路易的专机。
这里毕竟是路易的主场,他自然清楚怎么撤离最快。
在于白青的带领下,小队以团团包抄的队型朝着北面的停机坪逼近,打算在一行人上机之前先将人给拦截下来。
眼看飞机悬停在停机坪的正上方,开始向地面抛下舷梯,他抬起手|枪,正要示意身后的队员们跟上,忽然听到别在胸前的对讲机里传出一道男声:“于先生,于先生,听到请回答。”
按下对讲机的通话键,于白青神色微凝:“是我,请讲。”
“这里是总部IFOR特别任务执行部队的指挥员,编号T06。”对讲机里的人说,“请带领分部地面人员暂时待命,我方正在营救目标——”
“再重复一遍,请带领分部地面人员暂时待命,我方正在营救目标。”
对讲机里的指挥员刚下线不久,山的背后便响起了沉闷的直升机轰鸣声。
七八架机身印着“IFOR”字样的直升飞机破开山中云雾,在“白屋”的上空盘旋。他们的队列整齐有序,令行禁止,只是短短三五分钟功夫,就在空中堵死了SPEAR飞机的撤退路线。
其中一架直升机昂起机头,猛地在半空中拉了一个仰角,悬停在停机坪六点方向的位置。舱门打开,一名全副武装的狙击手出现在了舱门前,用举在手中的狙锁定了等待飞机降落的路易。
这时,于白青微微蹙起了眉。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到走到一半的路易忽然抬起头,眯眼望向了那架搭载着狙击手的直升机。
他再次按下对讲机的按键:“注意,对方已经发现狙击位,可能会采取行动。”
不出所料,他的话音刚落,路易便原地转过头,返回到双手反绑,正在被众人押送着往前走的应晚面前。
下巴被抬起,强行捏开下颌,路易逼迫着应晚微微张开唇齿,将枪口卡进了他的嘴里。
这个举动的意思很明确了,是在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只有让他顺利坐上飞机离开,他才不会动手。
只要周围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扣下手中的扳机。
指挥员T06似乎对空中的狙击手下了什么命令,那名狙击手在舱门口点了点耳麦,接着放下手中的狙,转身回到了机舱内。
狙击目标的方案已经失败,现在只能切换成其他的方案。
可是时间不等人,要是等到路易真的带着营救目标上了飞机,他们能够下手的机会就更少了。
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十分明白这一点。
于白青闭上眼睛又睁开,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拿起了手中的对讲机:“T06,请让我和狙击手进行对接,进行闪狙。”
“……”对方在对讲机里沉默了半晌,改变了一开始时公事公办的态度,“于先生,这可不是儿戏,其中的风险性难以估量。一旦有任何差错,死的就是两个人,你明白吗?”
“我明白。”于白青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时间紧迫,请同意我进行对接。”
他们剩下的时间确实已经不多了,眼看路易马上就要带着应晚走上舷梯,T06在对讲机里迟疑了两秒,重新连上了狙击手的频率:“A11,狙击任务照常进行,转由线路三人员指挥。”
“是!”
对讲机里传出一道清脆利落的女声。
于白青没想到,总部派来的会是一名女狙击手。然而时间并不允许他多做犹豫,接通了两人的对讲线路,他立刻问道:“直升机的舱门开启时间是几秒?”
A11回答:“报告线路三,5.5秒。”
“你闪狙的时间差是多少?”
“0.2秒。”
“好,”于白青沉声道,“预开侧狙镜,保证射击精度,尽量将闪狙时间差控制在0.15秒。一旦舱门打开,听从我的命令,马上进行射击。”
“是!”A11的回答也很干脆,完全不拖泥带水。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任务,在开启舱门的那一瞬间进行空中定点闪狙,这对狙击手和指挥者的要求都非常高。
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跟在于白青身后的精英小队队长有些担忧地问出声:“于先生,万一狙击失败,那咱们的目标不就——”
他没敢继续往下说,那他们的营救目标不就死定了吗?
于白青没有吭声。
静下心来一想,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指挥狙击手,下令对挟持小孩的人进行击毙了。
重生后再次回到“7.13”人质劫持案的现场,他一声令下,让老白在小孩的面前被当场爆头,鲜红的血液溅了小孩一脸。
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况下,那个人都一如既往,百分百毫无保留地相信着他。
他不会允许自己失败,也不会失败的。
路易一直将应晚拉在自己胸前当作挡箭牌,目光专注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一步一停地往舷梯上后撤。
看到路易站在舱门口,短暂地松开掐住应晚脖颈的手,正准备举着□□往后退,于白青把对讲机凑到嘴边,厉声下令:“开枪!”
直升机的舱门在半空中缓缓打开。A11侧趴在地,将预先开好镜的狙抵上刚刚开启的门缝,毫不犹豫地朝停机坪扣下了扳机!
半只脚刚迈入舱门的路易身体一僵,突然停住了脚步。
浅色瞳孔中映出刚刚爬上山顶的旭日,他睁大眼睛,似乎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
手指仍旧紧紧搭在手|枪的扳机上,指尖微微一颤,却没有力气再往下按。
下一秒,枪把从路易的手中掉落,在舷梯的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像一只脱了线的风筝,整个人缓缓往后仰倒。
眉心中弹,一枪毙命。
与此同时,趁路易的安保人员们还没反应过来,潜伏在掩体后的精英小队成员们纷纷将冲锋换成手|枪,开始进行一对一的精准射击。
放下手中的对讲机,于白青发现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涌出了汗水,握在手中的对讲机早已被汗水浸湿。
这一次,红色的血液没有溅脏小孩的衣裳。
他捂着青紫一片的脖颈,在枪林弹雨中怔怔地转过头,与自己四目相对——
国际刑警的八架直升机从空中降落,干员们纷纷走下机舱,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现场。
一名医护人员拎着急救箱首先下了飞机,开始给刚刚被解救下来的营救目标做全身检查。
就在于白青带着自己的小队,大步朝着应晚走去的时候,他在半路被总部的人拦了下来。
指挥员T06是个硬汉,眉宇间横亘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一看就是以前执行职务时留下的。
他挡住了于白青的路,对着他客气开口:“我们非常感谢于先生和新泰驻区各位同僚的协助和配合,不过非常抱歉,任务目标将会和我们一同前往总部。”
这是直截了当地拒绝让他把应晚带走。
于白青神情淡漠,似乎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给个理由。”
“抱歉,具体原因我暂时不能透露。”T06说,“不过于先生可以放心,我们之后会和贵国警察总区联络,如实汇报于队长的功劳。”
听到指挥员的这番说辞,于白青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们没看他连站都站不稳了吗?”他冷声质问,“他现在需要立刻去医院。”
被于白青用锐利的目光逼视着,T06也丝毫不让步:“于先生,目标是我方人员,也理应由我们来负责,我们会做相应安排。”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一名干员突然朝这边走了过来,对着T06汇报:“那位说要想和于先生见一面,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T06蹙起眉头,似乎一时半会有些为难。
“可以,”过了一会,他吩咐自己的手下,“但你告诉Noctics先生,时间不能太久,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于白青看到干员回到舱门口,和正在测量血压的应晚低头说了句什么。应晚微微点了点头,被他们从舱门前扶着站起来,在两名干员的协助下慢慢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停在距离自己一米远外的地方,他听到小孩轻声唤了自己一声:“……哥。”
“嗯。”于白青说,“在。”
眼看自己一直没开口,小孩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于白青什么也没说,只是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了他湿漉漉的肩上。
像是没有料到自己会是这样的反应,小孩抿了抿唇,又问:“……还疼吗?”
这是在问他被枪击中的伤口。
于白青喉头一滚,出声时才发现自己嗓音哑得厉害:“不疼。”
看到小孩微微皱起眉头,眼中浮起一抹无措,他又接着补充:“一点都不疼,真的。”
小孩抬起眼直直地望着他:“骗人。”
于白青哑口无言。
过了好一会,应晚才接着开了口:“我能问哥一个问题吗?”
“我九岁到十一岁的时候,一直在SPEAR接受实验。那两年,哥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话,于白青在心里想了想,小孩九岁到十一岁,那就是自己十七到十九岁的时候。
父母意外身亡,一家三口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小孩最煎熬的一段时光,同样也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他不知道应晚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上学,考试。”
“……”
察觉到于白青并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应晚也并不打算接着问下去。
他哥撒谎的时候,垂在身侧的食指和中指会下意识地叠在一起,做出一个像是在点烟的手势,这是他恢复视力后观察到的小细节之一。
他们都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了。
他都没有完全对于白青坦诚相待,又怎么能要求于白青对他毫无保留呢?
很快,应晚听到身后响起阵阵刺耳的轰鸣声,直升机的螺旋桨在背后旋转启动,纷纷开始盘旋着往上升。
已经到了要走的时候了。
当着周围所有干员的面,他往前走了小半步,接着抬起两只手,就和小时候每一次在外面受了委屈时一样,两臂穿过腋下,缓缓抱住了面前的男人。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只是一对兄弟在分别前,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拥抱。
他以前总是在想,千万不要给于白青留一丝念想,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
有念想,就会有不舍。有不舍,等到失去以后,就会在儿女情长中苦苦蹉跎一生。
直到这一次,在培养罐内等待着生命慢慢流逝的时候,他才终于感到有一丝悔。
他后悔没有来得及告诉于白青自己的心意,后悔没有和老男人好好道个别。
原本以为离开之前,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
可当看到于白青再一次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忽然意识到了很重要的一点。
原来放不下的那个人一直是他。
他想留下来,跟着于白青回家,回那个两人一起长大的老房子里。想和他一起吃火锅、看电影、养只小动物,就这么一同远离喧嚣的世俗,想和他一直一直不分开。
什么生来注定背负的宿命,什么盘根错节的血海深仇,统统都不要了。
他认输了,他还是留恋。
手臂收紧,额头轻轻伏上于白青僵直的肩,他说:“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哥。”
话音落下,他抬起头,朝着于白青的耳侧慢慢贴近。
“哥,”炽热的气息交错在一起,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被老白劫持的那天,我看见了。”
“你说的那句我爱你。”——
总部的直升机刚离开不久,于白青便接到了诗查雅打来的电话。
收到总部发来的消息,她带着怀特匆匆赶到现场,想要问清楚于白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于白青打开后车门,坐进了车里,开车的怀特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于先生,你这次的营救目标居然是总部的人?”
“如果他也是来新泰调查SPEAR的案子,为什么总部都不和我们说一声?”
缓缓靠上汽车后座,于白青松开制服的领口,又抽走了包扎在手臂上已经隐隐有些渗血的固定绷带:“不清楚。”
……什么叫不清楚?
怀特感觉自己都快要心梗了。
他是IFOR南亚特别执行任务部队的助理指挥官,隶属于国际刑警驻新泰办事处。他这一次完全没有想到,总部会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派人前来,参与这次有关SPEAR的案子。
他心里其实对此有些芥蒂,但碍于诗查雅督察的情面,最后还是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毕竟哪怕是整个区域的驻守和指挥官,诗查雅督察和他也需要严格听从总部的指令。
在心里斟酌了片刻,他继续问道:“徐博士之前告诉我,您好像认识这个人——”
“抱歉,”于白青淡然出声,“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这次倒好,他们忙里忙外辛辛苦苦了那么久,所有的功劳都被总部派来的部队给抢走了,还美其名曰是来“抓人”。
怀特以为于先生会知道一些内情,却没想到这人满脸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发现从于白青口中问不出什么话,诗查雅公事公办地对怀特说:“既然总部已经把人带走,那调查和处理的事情就和我们无关了。SPEAR还有那么大一个烂摊子,你留下来等第一警区的人过来,我先带着于先生回度柬尔。”
“不是营救行动吗?”于白青缓缓抬起眼帘,“为什么要调查和处理?”
怀特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惊讶:“原来于先生你不知道?”
“……”于白青眼皮微跳,“我要知道什么?”
坐在前排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只听到诗查雅率先开口:“我们刚接到总部关于这次任务的官方说辞。总部的人说,他们这次前来新泰,明面上是一次营救任务,其实是想要将脱离SCIB的一名高级调查官名正言顺地抓回去,进行内部清查。”
于白青皱起眉头:“……内部清查?”
SCIB全称叫做“有组织罪案调查局”,本身就兼管组织里的内部调查职责。把SCIB的人抓回去进行“内部清查”,这不就是自己人查自己人吗?
“我刚收到消息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奇怪,”诗查雅说,“对了,你以前在南美洲执行过任务,肯定和‘红尾鱼’打过交道吧?”
于白青不知道事情怎么又扯到“红尾鱼”上了,只是点了点头,等着诗查雅继续说下去。
“这名调查官,原本是他们当年以情报员的身份,派去情报机构‘HELS’的卧底。卧底期间,他又被‘HELS’派去了‘红尾鱼’,担任‘红尾鱼’的卧底情报工作。”
怀特这时候突然插了句嘴:“……这人是双重卧底?”
诗查雅微微颔首:“但这名调查官脱离组织太久,并且一直在为其他机构效力。他们怀疑他已经中途反水了,所以这次故意拿营救任务当作幌子,要将他带回总部彻查。”
听了诗查雅的话,于白青双手抱胸靠在座椅前,闭上眼睛什么也没说。
双重卧底。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小孩在“HELS”的身份是“知更鸟”,那在“红尾鱼”呢?
过了一会,他听到副驾驶座上的诗查雅问自己:“你以前在南美洲的时候,有调查过‘红尾鱼’的种植园吗?”
见于白青没说话,诗查雅将双腿交叠在一起,戴上了挂在胸前的墨镜:“他们说,这人在‘红尾鱼’里的卧底代号,叫做‘远山’。”
于白青:“……”
皮卡车在园区内缓缓穿行,他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逐渐想起了一件事。
在他的记忆里,他是在潜入种植园当卧底之后,才知道“红尾鱼”的头目叫做远山的。
可是在卧底期间,他从来没有在种植园里公开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那么最重要的一点来了,是谁告诉他这个信息的?
再次闭上眼,他试图努力想起那些遗漏在繁冗错杂记忆海洋中的细节。
脑海中忽然跳出一副画面,令于白青渐渐蹙起了眉头。
他想起来了,在自己卧底失败,被关在地牢的时候,有只隔三岔五就会来给自己送饭的“鱼”。
地牢里只有一扇非常狭窄的小窗,只能靠小窗透进来的光线分辨外面是黑夜还是白天。他只记得那只“鱼”有一次把饭菜放在自己面前时,给自己看了写在他手心里,歪歪扭扭的英文字迹。
他告诉自己,要赶紧吃完,天一黑,Distant Hill(远山)就会回来了。
从那以后,每次见到那个戴着鱼脸面具,对自己严刑拷打的中年男人,他就会把他当作远山。
包括在朗绰酒店的那一次。
想起那个在朗绰酒店里,让手下挑断自己脚筋,用手|枪抵住自己眉心的中年男人,于白青的额角隐隐暴起青筋。
一直以来都是他主观判定那个中年男人是远山,事实却是,从来没有任何人证明过,他就是远山本人。
想到这里,于白青的脑海里莫名浮现了一幅非常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是他夜半三更经常做的一个梦。
梦里依旧是那个不见天日,阴暗潮湿的地牢。
那只“鱼”用额头抵着他的鼻尖,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面具下的眼睛湿润而又明亮。
热血在体内沸腾,有什么东西咆哮着想要闯出胸膛。全然陌生的体验让他全身僵直,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好像,就好像——
“不要……不要出声,”那个人在他耳畔放轻声音,克制着从喉间溢出来的低低喘|息,“听到声音……远山会来。”
在汽车座椅前缓缓睁开眼镜,于白青转过头,看到山顶的云层聚拢又散开,阳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
日光洒满这片广袤无垠的异邦,又是新的一天。
那不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是切切实实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那只“鱼”也不是别人。
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挚爱——
一个月后,繁市国际机场。
匆匆合上出租车的车门,和司机道了谢,龙思图匆匆走进国际航站楼的出发大厅,看到于警官站在安检口,刚和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道完别,拉着行李箱准备进去安检。
拎着手中的零食袋,他一边气喘吁吁地往前跑,一边大声喊道:“于大哥!”
在原地转过身,看见来的人是自己,于大哥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讶异。
“我刚下课就在校门口打了车,还好让我赶上了——”
三两步来到于警官的面前,他一只手撑着膝盖,将手中的零食袋递了过去,“这是我奶奶自己做的黄油饼干,可好吃了,你带在飞机上吃。”
接过了他递过去的袋子,于警官问他:“这里回市区很远,你不是还要上晚自习吗?”
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一些,龙思图喘着气强笑:“没事,我和老师请了假了。”
“于大哥,你这次出国要多久才会回来啊?”
听说于警官辞去局里的职务,马上要去南美洲了。他担心很长时间见不到面,所以才专门请假赶了过来。
于警官告诉过他,晚哥没死,还在世界上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
他在心里想,于警官这回应该就是去找他的。
于警官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最近学习怎么样?”过了一会,于警官问他,“错过的那些课程跟上进度了吗?”
龙思图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快了快了,下次就重新考回前五了。”
从新泰回国后,他又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出院后已经错过了今年的全国美术统考。加上复习进度也落下了不少,所以这段时间还是有些吃力的。
“不错,”于警官扫了一眼他身上的校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听到广播里响起了安检通知,龙思图连忙开口,“对了于大哥,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于警官微微抬起眼皮,似乎在等着他往下说。
“我想好了,既然已经错过美术统招,我就不打算考美院了。”他双手背在背后,有些忐忑地盯着地面,“于大哥,我,我准备报考繁市警官学校,里面有个刑事技术侦查专业,专门学犯罪侧写和模拟画像。”
担心于警官追问自己为什么要改变主意,龙思图咽了咽口水,紧接着补充道:“我我也想和你,还有晚哥一样,当个打击罪犯,维护正义的警察。”
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中二,他挠了挠头,红着脸解释:“其实晚哥以前有夸过我,说我画人像画的不错,以后可以像电影里一样,还原嫌疑人的面貌和犯罪现场什么的——”
正当龙思图觉得自己越解释越乱,打算闭嘴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好像看到于警官平直的嘴角柔和了一些,像是在笑,又好像没有。
“嗯,”他听到于警官说,“他会为你骄傲的。”
【第二卷/立场转换/完】
作者有话说:
下一卷周二开更~不见不散嗷老爷们!!
抽奖已经开啦,大家可以在文案上方看一下参与条件~
【以下内容不算订阅点数】
为了更加方便大家理解夫夫的马甲们,给小伙伴们整理一下目前出现过的背景设定~
正派:
1.繁市市警察局
局长:高钧
上级部门:国家警察总区(类似于这个架空国家的公共安全部)
下属部门:-
刑侦支队:于白青(前任支队长)/章昱(现任支队长)/阮天杰(现任副支队长)-
禁毒支队:章昱(前任支队长)-
技术侦查科:关星文(现任科长兼首席技术员)-
下九区警署,高新区警署等分区警署
2.国际刑警组织
总部:日内瓦-
前任总督察:于成周
下属部门:-
国际刑警驻新泰办事处:诗查雅(派驻区域驻守&督察)-
徐博士、Luke、指挥员T06和狙击手A11都是总部人员
3.IFOR(Special Task Force)特别任务执行部队
上级部门:国际刑警总部
下属部门:-
NO.0025南美洲特别任务执行部队:于白青(前任/现任指挥官)-
NO.0023南亚特别任务执行部队:怀特(助理指挥官)
4.SCIB(Syndicate Crimes Investigation Bureau)有组织罪案调查局
上级部门:国际刑警总部-
Noctics(高级调查官)
中立:
5. HELS情报机构
(独立运作的情报机构,保持绝对中立)
总部:缪尔小镇情报基地
头目:智者
已出场成员:知更鸟、灰背、鬼鸮、奥托、阿布、白腹等
6.EPI“黑帽子”组织
头目:Grey
已出场成员:关星文、白腹等
反派:
7.和裕置业
(经济犯罪地产公司)
总部:繁市-
和冠玉(继承人)-
宫津(财务总监)
7.SPEAR
(南亚邪|教性质生物科技集团)
总部:锡隆府
前任头目:费尔南多.斯皮尔
现任头目:路易.斯皮尔
度柬尔实验室负责人:塔利.斯皮尔
8.红尾鱼
(南美洲超级贩|毒集团)
总部:萨瓦尔海峡
头目:远山(?)
已出场成员(包含卧底):于白青(?),应晚(?),灰背(?)
9.无眼纹身男和他的朋友们
(终极大BOSS)
头目:无眼男(?)
已出场成员(包含卧底):???
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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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囍帖街
半年后。
巴拿马, 罗格北市。
罗格北是巴拿马东南部填海造陆建成的城市。由于地处南北美洲交界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罗格北市的国际机场也成为了巴拿马运河地区最大的跨国交通枢纽。
傍晚时分,罗格北港口乌云密布, 天地间一副山雨欲来的态势。重型远洋捕捞船纷纷调头返航, 回到港口躲避风浪, 顺便增补新一轮的出海补给。
毗邻港口的国际机场也同样受到了恶劣天气影响。原本计划起飞的航班不是取消就是延后。机场高速也因为红色风球预警而临时封锁, 机场大厅里全是滞留的旅客。
云层中传来一声沉闷的雷鸣, 雨越下越大了。
天色渐渐暗下, 机场的巡逻警察们身穿雨衣,举着手电筒列队等候在机场高速的入口。
道路尽头出现了一片白光。两辆闪着红蓝色警灯的警车在前方开道,朝着检查站的方向缓缓驶近。跟在两辆警车后面的,是一辆黑色的武装押运车, 押运车后还跟着一辆断后的警用皮卡。
四辆警方车辆冲出雨幕, 停靠在了高速检查站的入闸口,雨点打在密不透风的押运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
第一辆警车的司机按下车窗, 给值勤的巡逻警察递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
确认了对方的证件信息, 为首的巡警出声提醒:“暴雨天气会持续到明天早上, 今晚的航班已经全部取消了, 你们还要过去?”
“这是我们份内的事, 你们不用管。”
开车的警察说。
将车辆依次放行,为首的巡警拿起对讲机, 通知自己的上级任务已经完成。
“这帮基萨多的狗, ”挂断电话, 巡警忍不住嘟囔道, “目中无人的东西。”
这是他们临时接到的通知。上面的人告诉他们, 傍晚会有边境警察总局的人员押送一名要犯前往机场,乘坐航班转移到南美枪|决,让他们在机场入口随时待命。
在狂风暴雨中驶下立交桥,四辆车没有直接前往机场航站楼,而是开进了位于出发大厅负二层的机场内部停车场。
找到车位停好,警车上下来了七八名警察,在押运车四周围了一圈,密切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一切就绪后,挂在一名警察胸前的对讲机里传出声音:“航班已经确认取消了?”
那名警察抬头看了眼停车场里的实时航班信息屏,按下按键汇报:“是的局长,延后批次里没有这趟航班的记录,应该已经取消了。”
押运车内,基萨多放下手中的对讲机,瞥了眼一左一右站在犯人跟前的两位下属:“我有话要和他说。”
听懂了局长的意思,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打开车门,依次下了车。
押送车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基萨多对着坐在对面的青年摇了摇头:“今晚确定飞不了,车里有空调,你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慢悠悠地抬起头,青年用戴着手铐的手揉了揉眼睛,神态惺忪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慵懒:“……那到点了再叫我。”
冰冷的脚链在地面撞出沉闷的声响,说完这句话,他将两条腿搭上细长的铁椅,侧躺在坚硬的长椅表面,就这么阖上了双眼。
盯着青年宁静平和的睡颜看了一会,基萨多背靠在押运车的铁栏杆前,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雪茄盒,想想又放了回去,忍住了想要在车里抽上一根的冲动。
一名马上就要被押送到萨瓦尔,等待枪|决的罪犯,还能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睡那么香。
要不是因为他恰好是知情人之一,恐怕也会对这人的心理素质啧啧称奇。
这是巴拿马边境警察总局和国际刑警组织联合实施的一项一级机密卧底计划,计划代号就叫做“囚徒”。
穿着一身等候押送的死囚装扮,躺在他面前酣然入梦的,就是国际刑警总部SCIB有组织罪案调查局派来执行这项任务的卧底。
看到青年年纪不大,他原本还担心这人的卧底经验不足,会很容易在行动中露出马脚。直到任务介绍会前,SCIB的人给他看了这人的过往履历。
十四岁开始秘密接受情报刺探训练,精通数国语言,曾成功在情报机构“HELS”和萨瓦尔罂|粟种植园执行一级潜入任务,还能够蒙眼或处于黑暗环境中进行中精准度以上射击,也就是他们平时所说的惯使“阴枪”。
在组织内部的实景模拟考核中,这人的四个大项八个小项成绩全是“A+”,据说是那么多年来的唯一一个。
他完全没有想到,这名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漂亮青年,私下里居然还是个狠角色。
第一次和青年接洽的时候,他曾问青年是自己主动请缨来执行这次卧底任务,还是接受的组织安排。
青年坐在吧台前,从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对自己无奈地苦笑,说他是因为犯了错,被总部给“流放”到这里了。
他告诉自己,这是上面给他设置的考验。他只有顺利完成了任务,才能重新获得那帮老家伙的信任。
青年似乎丝毫不担心自己回头就把他给卖了,坐在酒吧里一起喝酒的时候,和他吐了整整一晚上槽。
从青年的脸上收回目光,基萨多打开手中的平板,开始安排明天上午的登机事宜。
这次卧底计划所针对的对象,是巴拿马和萨瓦尔地区的一个心腹大患,臭名昭著的海运走私集团——黑庭。
计划的大致安排,是让青年以南美犯罪集团“红尾鱼”前骨干的假身份,在被警方押送回萨瓦尔的途中“意外”逃脱,想办法落入与“红尾鱼”敌对的“黑庭”手中。以反水为条件,向对方泄露“红尾鱼”的内部机密,以此获得“黑庭”高层的信任,从而给警方传递出来有用的情报。
这项计划听起来简单,实际流程错综复杂、危机重重。和“红尾鱼”这种靠制|毒|贩|毒营生的跨国犯罪集团不同,“黑庭”算是巴拿马运河区的地头蛇,行事风格阴险且狠辣,风头最盛的时候甚至比公海上的海盗还要猖狂。
他们的警惕心非常高,极少吸纳外来人员加入组织。但青年身上有着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凭借前几年在“红尾鱼”种植园的卧底经历,他知道很多“黑庭”非常需要,可以拿来与之做交换的情报和筹码。
他发送给办案专组的消息很快有了回复。专组干员称已经与罗格北机场进行了沟通,等风球预警解除后,会安排他们登上飞往萨瓦尔地区的最早一趟航班。
安排完所有的一切,基萨多发送信息,让站在外面的两名下属进来。
从座位前站起来,他压低声音吩咐两人:“看好他,不要出任何差错。”
“是!”
离开车厢,隔着半掩的车门,他听到一名下属用青年听不懂的西班牙语意味深长地问自己的同僚:“派这种家伙去‘黑庭’能干什么?难不成让他用身体套取情报?”
另一名下属轻轻咳了一声,意思是局长还没走远呢,让他不要在这里乱说话。
无视了两名警察之间的对话,基萨多反手关上了车门。
拢紧风衣领口,他靠在车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雪茄,叼在嘴里点燃。
潜入犯罪组织难,获取情报后全身而退更难。
在短暂的相处过程中,他对这名年轻人的印象还不错,却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他了。
专案组里的人心里其实都清楚,青年看起来一副满脸无所谓的模样,其实已经抱着一去不返的决心。
这其实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英雄主义。
因为他的代号是“囚徒”。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牺牲在枪|火之下,他们也无法为他正名——
临近清晨六点,暴雨渐停,罗格北港口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平浪静。
基萨多听到对讲机里有人汇报:“局长,更改后的航班会在七点半准时起飞,乘客目前已经开始进行托运行李和安检手续。”
“知道了。”
切断通话,他交待围在押运车前的一众下属:“其他人在这里留守,你们俩可以带着犯人出发了。”
听到局长的命令,车内的两名便衣警察一左一右挟着青年的胳膊,将他从押运车里带了出来。青年的白色囚服外套着一件外套,脚上的镣铐已经被取下,戴着手铐的双手也被用一件深色的运动服挡住,看起来与一名正常的旅客没什么不同。
这是乘搭交通工具移交和运送罪犯的统一做法。为了不引人耳目,无论押送人员还是罪犯都会打扮的和正常人一样,避免暴露自己的身份从而引起骚动。
两名便衣警察便是主要负责执行这次移送任务的巴拿马警方人员。他们会在押送“囚徒”抵达萨瓦尔后,找机会在“黑庭”的管辖地带故意将人放走,伪装成被囚犯袭击后致人逃脱的假象,从而开启计划的下一步。
一切准备就绪,两名便衣和局长交接结束,带着青年乘上了机场派来接引的摆渡车。
机场方面很早便接到了警方要押送要犯出境的通知,也十分配合,已经在头等舱休息室专门划出了一片封闭区域,供一行人在登机前短暂落脚。
跟着两名便衣走进被屏风挡住的休息区,青年在两人的注视下坦然靠上舒适的沙发椅,闭上眼睛继续补觉。
十几分钟过后,屏风外出现了一阵琐碎纷乱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渐渐消失,一个女人在休息室里急促地开了口:“……说是车堵在路上了,还要再过半个小时才能到。”
“你带着两个人,马上去航站楼提行李,千万不能让Perez先生久等。”另一名听起来像是主管一样的男人说,“还是让后厨准备和以前一样的菜单,夫人喜欢吃的法式焗蜗牛还有吗?”
“暂时没有了,我马上让人从生鲜仓调过来——”
“那还不快去!”
似乎嫌外面的对话声太吵,青年在睡梦中微不可察地轻哼了一声,皱着眉头侧过身子,靠在沙发的抱枕上继续睡。
两名便衣警察:“……”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就几乎没见青年醒过。
这人是缺觉还是怎么的,也太能睡了吧??
又过了大约半个钟,机场的工作人员走进来,告诉他们航班已经抵达,可以带着犯人提前上机了。
搭乘摆渡车来到舷梯下方,青年打了个哈欠,在两名便衣和机组人员的目送下睡眼惺忪地上了飞机。
其他旅客还没有被通知上机,整个机舱里只有他们三人。机组为他们安排的是整架飞机最后一排的三人位,两名警察坐在左右两侧,押送的犯人坐在中间。
这里紧靠着机组人员的工作区,安全隐蔽且不会引起其他旅客的注意力。
在座位上坐好后,两名警察按照押送囚犯的惯例,给青年戴上了黑色眼罩。
青年在座位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就当两名便衣以为这人又睡过去的时候,青年对着面前的空气开口:“要喝水。”
便衣扭开一瓶空姐给的矿泉水,递到了他的嘴边。
低下头喝了一小口水,青年抿了抿沾在唇角的水珠,转头问道:“现在几点了?”
便衣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七点四十。”
被青年这么一问,两名便衣这才注意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距离飞机起飞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分钟,所有旅客都已经登机结束,机舱内密密麻麻坐满了人,飞机却还没有开始滑行。
其中一名便衣警察皱了皱眉,喊来了一名空少,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空少弯下腰,在便衣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与此同时,机舱内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各位旅客,大家好,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由于特殊原因,我们的航班需要延后十五分钟起飞,感谢您的耐心等待,祝您旅途愉快。”
“和我们没有关系。”空少离开后,便衣对着身旁的两人说,“他们说运河区的首富夫妇也要搭乘这趟航班去萨瓦尔,但是在路上堵车了,所以他们正在等待两人上机。”
“啧,”另一名警察冷笑出声,似乎对此有些不置可否,“该死的特权人士。”
时钟跳到了八点整,乘务长才终于用广播通知,航班可以正常起飞了。
机舱内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几个小时,机舱里的大部分乘客都陷入了短暂的浅眠。
因为正在执行任务,两名便衣不敢有丝毫懈怠,绷紧神经坐在座位前,确保押送的过程中不会出什么差错。
机舱内一片寂静,两人隐约察觉到坐在中间的青年忽然从座椅前坐直了腰。
“你们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青年轻声问。
声音?
两名便衣屏住呼吸,抬头观察了一圈整个机舱,除了机身在高空气流中产生的摩擦声和前排乘客的打鼾声,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其他的动静。
“……是从头等舱里传出来的。”青年微微蹙起眉,“把我眼罩摘下来,快。”
眼睛重见光明,青年正要开口对两名便衣说些什么,飞机最前部便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砰——】
听到头等舱内发出的动静,两名便衣脸色一变,立刻从腰间抽出了手|枪。
为什么飞机上会有枪声?!
刺耳的枪声立刻触发了航班的警报系统,机舱顶部的红灯开始闪烁不停。
坐在座位上的乘客纷纷出现了骚动,只过了短短几秒,挡在头等舱外的门帘便被人从里面掀开了。
一名戴着墨西哥骷髅亡灵面具的男人手中拿着枪,挟持了头等舱的空姐。枪口牢牢抵住空姐的太阳穴,他用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对着机舱里的乘客开口:“——No te muevas(不许动)!”
机舱内瞬间爆发出一道婴儿的尖利哭闹,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连忙哆嗦着低下头,开始颤着声哄怀里的女儿。
乘客们全都被突发的劫机事件吓得不轻,纷纷按照劫匪接下来所说的那样,抱着头弯下了腰。
看到机舱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骷髅头男人转过头,吩咐自己的同伙:“把人带出来。”
紧接着,两名同样戴着面具的匪徒一人举着一把枪,示意头等舱里的一男一女往前走。
被他们挟持的两人衣着考究,身上的衣物和首饰一看就价格不菲。男人是典型东方人的长相,黑眉俊目,身材挺拔,脸上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女方则金发蓝眼,一身米白色长裙拖拽在地,气质十分优雅。
“他们的命可都在你们手上了,尊贵的阁下和夫人。”面具男喉中发出“咯咯”的瘆人笑声,让同伙把空姐拉走,将枪口对准了刚走出头等舱的男人,“是把线路图交给我们,还是让整个航班的乘客和你们一起殉葬,再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
说完这句话后,他察觉到被他拿枪抵住后脑勺的Perez先生脊背一僵,眼神定定地望向了机舱尽头的一排座位。
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他这才发现,原来机舱里还有人没有遵从他们的指令抱头蹲下。
机舱的最后一排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人双手伸进裤兜,满脸警惕地盯着他们所处的位置,一看身上就携带着枪|支。
而坐在最中间的那名青年,同样将目光笼罩在了被他们劫持的Perez先生身上。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Perez夫人突然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劫匪恶狠狠地咬牙道:
“想要知道那批货的下落,你们得先从我和我丈夫的尸体上跨过去,我俩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座位上的青年将目光缓缓移到金发女人的脸上,眼神五味杂陈,十分复杂。
听到夫人说的话,站在她身旁的Perez先生更僵了——
八千公里外,日内瓦国际刑警总部。
IFOR行动指挥大厅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干员们穿梭在各个办公桌前,忙碌地脚不沾地。
“是的,我知道,我们已经接到消息了。” IFOR的一名对外联络官手里拿着手机,肩上还夹着一只刚接起来的电话听筒,“我们马上会启动应急方案,请再等一下——”
挂断通话,联络官匆匆走进了走廊尽头的大会议室,脸上浮现出焦虑的神色。
打开大屏幕上的实时航线图,她对在座众人急匆匆地开了口:“各位,EY286航班被‘黑庭’劫机,对方已经中计了。”
EY286正在进行的行动,是由总部委派,NO.0025部队指挥官所负责的临时解救人质任务。
在Perez夫妇前往机场的路上,他们收到一份自称是“黑庭”内部人员发来的信息,告诉他们“黑庭”已经和机组人员串通,将在航行途中对他们进行劫持,以截取他们手中的那份海运路线图。
夫妇两人当中,经常在外界场合露面的一直是Perez夫人。Perez先生由于身体不太好,平时在宅邸里深入简出,极少出现在公众视野,外界只知道他是一名有着东方血统的巴拿马商人。
由于无法确认情报的真实性,并且不能打草惊蛇,航班只能按照原计划起飞。介于情况紧急,总部临时委派同样有着东方面孔的NO.0025部队指挥官介入这次行动,由他来假扮成Perez先生,跟随Perez夫人一起上飞机。
而真正的Perez先生,已经带着原始的海运路线图,乘坐前序航班提前前往萨瓦尔了。
于指挥官这次的任务,就是在确保乘客和Perez夫人安全的情况下,让“黑庭”的人放下戒心,对这批劫机人马实施抓捕。
“一切仍在按照原计划进行,”盯着屏幕上方的航线图,联络官顿时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但是多了一个不可控的变数。”
“昨天傍晚原定的那趟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取消了,”她顿了顿,说,“我们准备送去‘黑庭’的那名卧底,也在这架飞机上。”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卷开始啦~~感谢小天使们的投雷和灌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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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劫机惊魂
飞机在半空中遇到气流, 出现了剧烈的颠簸。
乘客们本来就提心吊胆,察觉到机身正在止不住地上下抖动,以为驾驶舱的飞行员也已经被劫匪控制,纷纷双手合十开始祷告起来。
机舱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微妙而又紧张, 周围鸦雀无声, 只有微弱的哭声在座位间回荡。
作为一名白手起家, 靠自己打拼成运河区首富的女商人, Perez夫人在过去十几年间遭遇过大大小小不下几十次暗杀和绑架撕票威胁, 已经练就出来了一身奇胆, 并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简单角色。
语毕,Perez夫人索性蹬掉了踩在脚上的高跟鞋,上前挽住了自己“丈夫”的手臂,转头对拿枪指着自己的劫匪怒目而视。
外界都知道Perez夫妇非常恩爱, 相互挟持伉俪情深, 早就成了上流圈子里的一段佳话。
正是因为知道该积极配合这位假扮成自己丈夫的警察,为了不让劫匪起疑,她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番举动。
身旁的警官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面部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就连被她挽住的胳膊都隐隐出现了僵直的迹象。
劫匪给出的三分钟倒计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大半。
正当“黑庭”的小头领再次开口, 告诉他们还剩不到半分钟时间考虑的时候, 机舱后排的人弄出了一声突兀的动静。
将手中的矿泉水瓶掉落在地, 坐在最后一排中间位置的青年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牢牢盯着走廊尽头的一众劫匪, 对着他们做了几个口型, 像是有什么话想要对他们说。
为首的小头领挥了挥手, 示意自己的一名手下过去看看。
来到最后一排的三人面前, 劫匪担心青年想耍心眼, 举起手中枪|支对准青年的眉心,恶狠狠地发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青年只是笑:“怕什么?你可以靠近一点。”
知道青年身旁的两人身上都有枪,劫匪并不敢擅自轻举妄动,只是握紧手中的枪把,满脸警惕地瞪着他。
青年见他一直不动,干脆靠回座椅靠背,压低声音,对他慢条斯理地说了句什么。
听到青年的话,劫匪脸上陡然间变了脸色。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青年对着劫匪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遮挡手部用的白色运动服从身上滑落,一副银色的警用金属手铐明晃晃地挂在青年的手腕间,将他的两只手紧紧拷在了一起。
青年刚才说话时所用的语言,是萨瓦尔当地的一种旧部落用语。除了真正在部落地区生活过的人,很少有人能够说得如此正宗。
匆匆回到小头领身边,劫匪凑到他的耳侧,对他转述了青年的话。
青年用萨瓦尔的部落语说:【他们是渔夫,我是落网的“鱼”。】
——渔夫,是“红尾鱼”对条子们的别称。
青年的意思十分明确,他说他是“红尾鱼”的人,坐在他身边的那两个人都是警察。
小头领盯着坐在最后一排的青年看了半晌,眼神有些复杂。
他们不久前确实听说过一则小道消息,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消息说“红尾鱼”的一名骨干成员不慎落入了巴拿马警方的手中,会在审判后当众处决,起到威慑这帮亡命之徒的作用。
运河区对非法涉|毒组织的容忍度极低,“鱼”被警方抓到后一般都是死路一条。
虽然“红尾鱼”的人一直没有公开承认,但这则消息已经在它的几个对立组织内部传口口相传,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倒也能理解。这还是“红尾鱼”近几年来头一回有骨干真的落入警方手中,对他们而言或许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样说的话,这名青年岂不就是——
在脑海中稍作思索,小头领对着手下下令:“卸了那两个条子的枪,把人带过来。”
就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小算盘。
这次出来做任务,他要是不止带回了Perez夫妇的线路图,还能顺带把“红尾鱼”的骨干给抓回去,一石二鸟,他和弟兄们也好和上面邀功。
几个劫匪穿过走道,来到最后一排的三人面前,示意两名便衣立刻缴枪。
两名便衣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选择与眼前的这帮人硬碰硬,而是从口袋里拿出枪,弯着腰从地上推了过去,在枪口的围绕下高高举起了双手。
就在青年吸引这帮人注意力的时候,他们已经意识到青年想要干什么了。
这人临时改变了整个计划,打算趁这个机会提前和“黑庭”进行接触,不再等到航班降落。
眼看面前的几人仍旧不放下枪,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青年淡声道:“杀了条子,你们好回去交差吗?”
举着枪在原地站了片刻,一行人最终还是放下枪口,没有对两名警察做什么。
确实,他们来这一趟只是想要拿货,劫机只是个明面上的幌子而已。要是真的动手杀了警方的人马,恐怕只会陡增麻烦。
解开飞机座位的安全带,将青年从座位前拽起来,一帮人摁着他的肩,将他带到了小头领的面前。
被“黑庭”的人拿枪指着,和Perez夫妇并排站在一起,应晚目视前方,对着身旁的“Perez先生”不紧不慢地开了口:“这是要去度蜜月?”
“……”
于白青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突然出现的“鱼”打乱了计划原本的节奏,给“鱼”搜了一遍身,小头领将注意力重新放回Perez夫妇身上,想要继续胁迫两人以套出线路图的下落。
在刚才的那几分钟内,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虽然早就听说Perez夫人是一位女强人,但他们没有料到,这女的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难对付。如果不来硬的,根本就从她嘴里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除此之外,Perez先生也冷静地有些过头了,完全不是外界所传言的那个病秧子。
见Perez夫妇一直不出声,小头领让几名手下返回头等舱,打开两人的随身行李进行检查。
将夫妇俩的行李彻底检查了个遍,手下回到机舱向他汇报,他们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小头领一直在观察面前这对男女的表情变化,发现在听到他让手下去搜查行李箱时,这两人的神色似乎并不惊慌。
……难道线路图不在他们身上?
目光渐渐冷锐下来,小头领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因素。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现有人劫机,神经太过于紧张,航班的机长和副驾在驾驶过程中出了点小问题,导致机身一直在高空的气流中小幅度颠簸。
“进去告诉飞行组,不要有什么别的心思,也不要尝试发信号求救,否则老子一枪崩了他们。”按捺住焦躁的心情,小头领对自己的手下说,“让他们立刻改变航线,去普辅翁格。”
普辅翁格是萨瓦尔的第二大城市,也是“黑庭”在南美地区的大本营。
众人一听便明白了老大的意思。老大是想把Perez夫妇直接带回去,通过严刑拷打问出那份线路图的下落。
反绑了夫妇两人的手,劫匪将他们连同“鱼”一起带回了头等舱。
为了不让夫妇两人有私下交流的机会,小头领将Perez夫人带进了驾驶舱单独审问,只留下几名手下在头等舱里看着Perez先生和那只“鱼”。
在劫匪的要求下,客机离开了原本的航线,开始朝着普辅翁格进发。
头等舱里,于白青和应晚面对面坐在宽敞的座椅上,中间隔着一张摆满鲜花的白色餐桌。
看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于白青半天,应晚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人靠衣装马靠鞍”了。
他哥两件警服就能换着穿一年,平时也没个人在身旁照顾,根本就不懂怎么穿衣打扮。
半年不见,姓于的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身上的西服做工考究,一看就是高级定制,别说,还真把他哥衬得人模人样的。
反倒是自己,时差还没倒过来,这两天怎么睡也没睡够,无精打采不说,还顶着好大一副黑眼圈。
应晚回过神来,正打算对坐在对面的于白青投以肯定的目光,却发现他哥正在红着眼睛看着他。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抬起戴着手铐的手轻轻揉了揉眼睛,重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老男人的脸上面无表情,瞳底却映着汹涌的海潮,像是把所有情绪都强行压抑在了那双眸子里。
静静直视着坐在对面的自己,眼神自始自终地在自己的脸上逡巡,毫无遮拦。瞳孔的焦点落在自己身上,杂糅着头顶细碎淋漓的暗灯光芒,硬生生被逼出了一层暗红。
这时,应晚注意到,于白青的视线开始循着自己的脖颈一路往下滑落,最终停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他低下头,发现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朝两侧半敞着,露出了挡在衣服里的白色囚服。
在巴拿马地区,白色囚服是即将被送上刑场的死囚才会穿的。
他微微张开嘴唇,想要对于白青稍作解释,余光瞥到了站在门口的两名劫匪,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又适时地闭上了嘴。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不仅仅是因为隔墙有耳。
“囚徒”计划是一级保密级别的卧底任务。执行这一级别任务的卧底在出发前都会签署严苛的保密协议,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卧底身份和去向,包括自己的父母、子女,甚至是最亲密的爱人。
上一位签下这份保密文件的卧底,此刻就坐在距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这就是他哥一直不愿开口的,三年前不告而别的真相。
而现在,他们兄弟俩共享着同一个秘密了——
时间在等待中无声地流逝,应晚不知道他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好像于白青也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一样。
他们都觉得对方会做出点什么动作,然而等到机身开始倾斜,又重新颠簸起来,依旧没有一个人吭声。
一片沉默中,机舱广播里传出“叮”地一声提示音,门帘外的走道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嘴里骂了两句粗话,留守在头等舱门口的劫匪拍拍自己同伙的肩,接着便掏出手|枪往外走。
刚抬起手掀开门帘,劫匪倏地僵在了原地。
仅仅过了几秒,枪|支从手中脱离,健壮的身躯缓缓往后仰倒在地,眉心染了一束暗红色的血光。
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的同伴连忙举起手中的冲锋,对准了门帘外的走道。
很快,走道上就传来了一阵纷乱错杂的打斗声。
“黑庭”的人马用西班牙语爆着粗口,站在走道上开枪射击,坐在客舱里的乘客们纷纷发出了充满恐惧的惊声尖叫。
门帘外枪响声不断,坐在头等舱里的于白青和应晚眼睁睁看着一名劫匪满脸是血的从帘外爬进头等舱区,又被一只肌肉结实的手臂给硬生生拖了出去。
蹙眉听着门帘外传来的动静,于白青终于缓缓撂起眼皮,说出了两人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乘客里有我的人。”
他没有和应晚解释太多,只是从座椅前站起身,绕过了挡在两人中间的白色餐桌。
一路来到应晚的面前,于白青沉着嗓音出声:“靴子里有把备用军刀。”
看到于白青转过身,将反绑着的双手朝向自己,应晚当即明白了这人的意思。
在座椅前弯下腰,他伸出拷着手铐的双手,有些吃力地将两根手指伸进了于白青的牛皮短靴,从靴子内侧抽出了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
微微眯起眼睛,他举起手中军刀,用锋利的刀刃挑断了绑在于白青手腕上的绳结。
双手重新获得了自由,于白青二话没说,大步走到了驾驶舱的门外。
将身形藏匿在舱门侧面的阴影里,他转过头盯着坐在座椅上的应晚,对他压低声音说:“躲起来。”
驾驶舱里的人似乎听见了外面的骚动。
舱门另一侧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应晚刚从座椅前站起身,便看到驾驶舱的电子门锁被人从内部解除了。
小头领阴沉着脸骂骂咧咧地往外走,似乎不知道外面突然发生了什么事。刚在驾驶舱门口冒了个头,他便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枪。
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危险正在临近。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小头领的瞳孔骤然紧缩。他按住扳机正准备开枪,却发现角落里慢慢显现出了一道黑影。
背后的人用手中粗绳准确地套住了他的脖颈,接着往后猛地一勒——
【砰——】
小头领用手指叩下扳机,子弹却只是擦着身后人的左侧肩膀飞过,射碎了右侧的安全柜门。手|枪被身后人一把夺走,他没想到那人抓住枪头,五指敏捷地调换了手|枪的方向,用枪柄对着自己的后脑勺就是一下。
两眼一阵阵发黑,在失去意识倒地的最后一瞬间,小头领看清楚了身后人的脸。
他万万没想到,躲在暗处对自己搞突然袭击的,居然会是向外界宣称体弱多病,行动不便的Perez先生——
将昏死过去的小头领放倒在地,于白青扶稳驾驶舱的大门,正准备触发门口进入驾驶舱的蜂鸣器,突然看到一名假扮成普通乘客的下属举着枪闯入了头等舱。
“头儿,他们的子弹在乘客区走火,射伤了一名孕妇,”捂着中弹流血的左手臂,下属完全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对着于白青凛然开口,“机舱后排也有起火的迹象——”
“暂时止下血。”
用蛮力推开背后碎裂的安全柜,于白青取出里面的急救包扔给下属,“去找机组人员,让他们用对讲机联系机长,通知塔台进行紧急迫降。”
驾驶舱里的飞行员或许以为站在外面的仍然是想要闯进来的劫匪,迟迟没有解除舱门的锁定装置,连同Perez夫人也被一同关在了驾驶舱内。
很快,门帘外的打斗声渐渐停了下来,另一名下属匆匆走进头等舱,向于白青汇报,“报告长官,七名‘黑庭’成员已经被全部制服,机组人员目前已经联系上了副驾,说备用燃油不太够用,飞机可能会在公海上进行迫降。”
“救援部队通知到了吗?”
拿起对讲机问了外面的人几句,下属扬声回答:“报告长官,所有救援人员已就绪,由十二艘救生艇和三架直升机组成,正在等待机长发送迫降坐标。”
“先开始安顿伤员,”于白青马上下达指令,“迫降时飞机会加速俯冲,尽量保护所有乘客不要受伤。”
“Yes, Sir(遵命,长官)!”
交代完一切,于白青转过身,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应晚已经离开座椅,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银白色的手铐链条还在半空中晃动,他手中拿着小头领掉在地上的手|枪,用枪口对准了驾驶舱的大门。
门口的电子锁发出“滴”地一声响,舱门从内侧缓缓打开,一名穿着副驾制服的年轻男人从驾驶舱里走了出来。
男人用一只手锁住Perez夫人的脖颈,另一只手拿枪抵住了她的脑门。
于白青眸色微冷。
看来消息里机组人员中的内鬼,大概率就是眼前的这位副驾驶了。
透过敞开的舱门,他看到原本驾驶飞机的机长已经人事不省地倒在了仪表盘前,右手仍在紧紧抓着面前的操纵杆。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机长打开了飞机的自动驾驶模式。
刚走出舱门,就发现有人正拿枪对着自己,副驾似乎感到有些出乎意料。
无视怀中女人的拼命挣扎,他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将枪口从Perez夫人的脑门前缓缓移开,反手指向了驾驶舱内的飞机仪表盘。
“我只有一个简单的条件。”他不慌不忙地说,“飞机在海上迫降后,给我准备一艘单独的救生艇,我会在三十海里外找一个浮标,把活着的Perez女士留给你们。”
于白青听到应晚沉声开口:“如果我们拒绝呢?”
“和阁下还有夫人一起死,还能拉着整架航班的人,听起来倒也不错。”
男人耸了耸肩,低低笑出了声。
正在这时,空气里突然响起了两声炸裂的枪响。
【砰——砰——】
副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他满脸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发现怀中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把袖珍手|枪,对着自己的腹部接连开了两枪。
于白青和应晚的脑海中闪过了同一个念头。
——糟糕。
“……”
腹部一片滚烫的温热,喉间也渐渐涌上了一股血腥味。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活着离开这里了,男人抬起手中抢把,对准了驾驶舱内正在运作中的仪表盘——
千钧一发间,并肩而立的于白青和应晚同时有了动作。
就在应晚对着男人手腕开枪的同时,于白青轮起身后的便携式Halon灭火器,对着男人喷出了大量的哈龙气体!
他们原本就打算这样做了。
就在一分钟前,男人胁持着Perez夫人从舱门内走出来的时候,应晚就已经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大腿,在暗中为他指明了背后灭火器的具体位置。
应晚刚才开口和男人搭话,实际上是在给他留出打开灭火器安全闩的时间。
子弹射中手腕,男人喉中顿时溢出了一声疼痛难忍的闷嚎。
就在他捂着手臂跌跌撞撞往后倒的时候,于白青的两个下属从门帘外冲进来,扑上前一把制住了他。
暂时解决了枪|支打爆仪表盘的危机,于白青叫了一名有过直升机驾驶经验的下属进来,前往驾驶舱查看仪表盘的情况。
然而,飞机的自动驾驶系统已经开始启动,下属也从没有操纵过如此精密复杂的设备,他坐在驾驶座前握紧操纵杆,额前渐渐浸出汗来。
他拿起对讲机,接通了联络塔台的专属线路:“我方正在尝试迫降。注意,坠机率达到百分之六十,再次重复一遍,航班有坠机可能,坠机率达到百分之六十——”
给受了惊吓的Perez夫人系上安全带,让她坐好不要乱动。于白青转过身,正准备把小孩也拉回座椅前坐下,飞机的机身忽然剧烈地一震——
头等舱的灯光跟着熄灭了,机舱内顿时警报声大作。
于白青一把抓住应晚的手,两人在颠簸的过程中同时失去重心,狠狠撞在了背后的舱门上。
察觉到飞机正在以失控的速度急速往下坠落,他的第一反应是张开双臂,揽住面前的应晚,抱着他跌坐在了头等舱的角落。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令于白青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门帘外的客舱尖叫与哭喊声一片,有一个女孩的声音尤为凄厉,她一边哭一边大喊:“我还不想死,谁来救救我们”
应晚在自己耳边开口说了几句什么,一片嘈杂声中,他只能依稀听到其中的几个词。
小孩好像在颤着声问他,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后背缓缓靠上逐渐开始发热的舱门,于白青有些恍然。
上辈子,他让小孩一个人孤孤单单先上了路。
这辈子,他不会只留下他一个了。
慢慢抬起手,于白青用非常温柔的力道轻轻抚过怀中人的发梢。然后用额头抵上了小孩冰凉的前额,嘶声唤着小孩的名字:“听我说,晚晚……”
他想告诉他,晚晚,别怕。
哥在呢,哥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喉头微动,刚张开口,心里却变了主意。
他收拢怀抱,垂下眼,封住了小孩的唇。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听的歌是陈慧娴的《人生何处不相逢》,所以就用作内容提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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