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笨蛋老哥
坐在牌桌前的几人放下手中筹码, 饶有兴致地望向了站在门口的青年。
包厢内的空气沉默了片刻,很快,其中一人从沙发前站了起来,伸手捞起了挂在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
“我个人没有这方面的爱好。”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门口的青年身上, 男人对着众人微微颔首, 客气地开了口, “各位继续吧, 我今晚就不奉陪了。”
话音一出, 他便将外套穿在身上, 头也不回往门口走去。
虽然不清楚Perez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但显然已经完全猜准了他们这帮人,尤其是他的喜好。
早在刚上船的时候,他们几位公子哥就在私下里议论过陪在Perez身边的这个小明星。
这人平时总是蒙着面纱, 却依旧能辨得出脸部的轮廓细节。露在外面的眉目俊秀如画, 藏在面纱下若隐若现的鼻梁和嘴唇更加增添了几分神秘。连同他那漂亮紧窄的腰肢,不禁让人在脑海里对把他压在身子底下求|欢的场景浮想联翩。
东方美人总是最符合他的口味,只是可惜了。
他是萨瓦尔下议院议长的儿子, 政|界冉冉上升的新星之一。马上就是新一年的换届提名期, 如果待在这里陪着这帮人一起乱来, 恐怕会平白无故地被竞争对手抓住马脚。
哪怕来人有多么诱人, 床上功夫有多好, 理智也使他在这种特殊时期多留了个心眼。
目不斜视地从青年身边匆匆走过,他刚准备按下电梯按键, 就看到身旁人微微转过头, 细润的眼尾朝着自己一点点弯了起来。
“Senor(阁下), ”青年用生疏的西语唤他, 气息贴着他的耳畔擦过, 尾音里带着低柔而又微妙的颤动,“您就这样走了,先生会狠狠责怪我的。”
青年特意加重了“狠狠”两个字,青涩的吐字语气反而因此带上了一抹风月,勾得他喉咙骤紧。
下一刻,面前人抬起两只手,朝着他缓缓倾身向前。
身形在原地僵了一瞬,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以为青年是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往他的怀里扎。却没料到青年只是伸出一只手,扣住了他搭在电梯门前的手腕,制止他按下电梯按键,又用另一只手缓缓搭上了他的肩。
“我叫N,英文字母LMN中的N。”
贴近他的耳边,青年极为露骨地轻呼出一口气,“……阁下,我要怎么称呼您呢?”
半分钟后。
议长家的大少爷重新坐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让服务生又给自己开了一瓶红酒,举着酒杯匆匆一饮而尽。他靠在沙发背前,将大半张脸掩隐在吊灯照射不到的阴影中,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关键人物落了座,包厢里的气氛又渐渐变得活跃起来,客人们开始推杯换盏,有条不紊地聊着天,用探究的视线观察着青年的下一步举动。
不仅爬上了运河区首富的床,还仅凭短短几句话,就让一向心思缜密的议长大少留了步,他们不得不承认,Perez带来的这个小情人是有几分手段的。
只是不知道在Perez的授意下,今晚会有怎样的好戏登场了。
站在牌桌前的荷|官得了眼色,连忙收拾好东西,非礼勿视地垂着头离开了包厢。
荷|官前脚刚离开,青年马上几步走到牌桌前,双手撑住牌桌的边缘,双腿交叠径直坐了上去。
他一把抓起了放在一旁的金属推杆,转过身盯着牌桌上已经整理好的一摞摞筹码,只是三两下功夫,就将筹码全部打乱了顺序。
青年似乎完全不担心会惹恼在座的贵客们,轻盈从桌子前跳下来,他又懒散地倚靠在了吧台的高脚椅前。
“首先,先生让我向各位表示歉意。”
用推杆撑住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他微微歪着头,眼神乖巧而又顺服,如同一只优雅的波斯猫,“他身为东道主,却因为身体不便,没有办法亲自过来参与,所以让我来陪各位玩个尽兴。”
他顿了顿,继续说:“先生知道今晚各位都有输有赢,所以各位今晚下了多少,先生愿意以十倍倍增下注,补偿各位的损失。”
听到这里,其中一名嘴里叼着雪茄,看起来十分豪爽的中年人忍不住开了口:“你负责替Perez阁下下注,他难道全权交给你入场?”
“不。”青年笑了,薄唇划出好看的弧度,“我不替先生下注。”
封闭的包厢内有些闷热,淡黄色的灯光下,一道汗迹蜿蜒淌过青年的脖颈线条,与鬓角滑落的水渍汇合在一起,一同消失在了锁骨的下方。
他抬起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一粒纽扣:“这件衬衫有八颗纽扣,对应着八场赌局。每赢一局,该局的赢家可以依次解开一颗纽扣。”
“最后一局的赢家,将会得到先生提供的所有加倍注金。”
“还有我,”他说,“我就是先生送给各位的筹码。”
听到这里,在座众人终于明白青年刚才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Perez把自己的情人送上权贵者们的餐桌,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大快朵颐。只有最后的胜利者,才可以摘下最饱满而又成熟的果实。
而Perez本人却可以在整个过程中作壁上观,如同上帝一样观察他们沉浸在金钱与欲|望中的模样。
可是,他们却不得不领了Perez的这个人情。因为他们所有人上船的目的,都是为了那场即将在公海上举办,由Perez先生主导的藏品拍卖会。
“那赶紧开始吧。”
刚回到座位的议长大少有些不耐烦地出声。
他冒着风险回到包厢,就是打着赶紧赢下赌局,将人占为己有、带回去好好享受一番的心思,并不想待在这里浪费时间。
听到大少发话,服务生赶紧将荷|官重新喊了回来,围坐在牌桌前的客人们也纷纷回到原位,蠢蠢欲动地等待着赌局的开始。
金钱在他们眼中只是小事,输赢却是一等一的大事。
不仅能享受美色无边,还能在Perez的面前露个脸,算得上是双赢。
开始下注前,几名原本坐在角落里旁观的客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来到沙发前落了座,似乎同样对这番博弈有了兴趣。
“Andrew先生,”荷|官摊开所有牌面,对着新加入的一名男子恭敬示意,“这是您抽的牌,这局由您做庄。”
荷|官将筹码推到Andrew先生眼前,却发现自从落座后,Andrew先生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自己身后的那名青年身上,脸色阴沉地厉害。
牌局正在继续,青年完全无视了Andrew先生投来的灼热视线,只是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玛格丽特,一仰头将酒液全吞了。
叫做Andrew的富商一直在加注,紧皱眉头盯着面前的牌面,看起来非常重视。
半小时过后,第一轮赌局分出了胜负。
“庄9点,庄|赢——”
包厢内烟雾缭绕,一名输牌的客人懊恼地拍了一下桌子,嘴里忍不住蹦出几句脏话。
就是这么短短半小时功夫,几十万美刀就这么输出去了。
赢了第一场的Andrew先生却并没有表现出赢牌的喜悦。他从沙发前站起身,正准备径直朝着荷|官身后的青年走去,就看到青年已经放下酒杯,施施然朝自己走了过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青年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坐下,两只手撑住背后的坐垫,微微往后仰起脖颈,抿了抿沾着酒液的唇角:“先生,请吧。”
被那么多人的目光同时注视着,Andrew阴着脸僵坐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起两只手,伸手抓住了青年的领口。
拉近了与青年之间的距离,他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质问出声:“告诉我,你现在在干什么?”
任着面前人用粗糙的大手解开自己衣领的第二颗纽扣,露出了一片若隐若现的白皙锁骨,应晚淡淡回答:“调查员先生,我并不信任你。”
“F**K,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Andrew咬牙道,“囚徒,我警告你,你已经违反了总部第58号卧底侦查条款。”
下颌搭上Andrew的肩,应晚又往上抬了抬脖颈,似乎想让面前人的动作更加方便一些:“我会用自己的方法继续计划,请不要干涉我的行动。”
胸前的第二颗纽扣终于被面前人解开,他垂落眼帘,正要站起身,视线却忽然越过Andrew宽厚的肩膀,落在了沙发背后包厢的墙壁上。
包厢用的是隔音的镜面彩绘墙壁,一幅古典名画在墙面上铺展开来,为室内平添了几分贵气。在头顶吊灯的照射下,他发现Andrew露在西装外的后颈位置,好像纹了一个熟悉的图案。图案被衣领遮挡了大半,在灯光下看不太清楚。
微微眯起眼睛,盯着Andrew后颈的倒影观察了几秒,应晚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前倾,抬起两只手,环住Andrew的脖颈,将整个上半身都靠在了Andrew的肩膀上。
他听到周围有人发出吃吃的笑声,似乎对他俩纠缠不清的暧|昧互动看得津津有味。
“我还有话要问你。”他靠近Andrew的耳侧,快速开了口,“不要让他们起疑,快。”
在他的暗示下,Andrew立即便反应了过来。眼看着面前人距离自己愈来愈近,他伸出两只手臂,一把扣住青年劲瘦的腰,将人整个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感受到男人经常握枪的粗糙指节在自己的腰间缓缓摩挲,应晚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却最终没有做出任何抗拒的举动。
以前和任务对象在酒店见面,顺利获取情报前,他总是将自己保护的很好,从没有受到过身体上的侵|犯和伤害。
别人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他却仅仅只是为了不让老男人担心。
他原本以为,为了达到此行的最终目的,自己可以忍受别人对自己的上下其手。然而等到真的被Andrew隔着衣料触碰到了身体,他才发现心里的感受并不只是反感,还多了一股子莫名的怒意。
他生气了,自己在生自己的气。
奇怪。
除了老男人,好像真的谁都不行。
只是被眼前这位SCIB的同事假戏真做碰了那么一下,他就想把袖口暗袋里的枪直接掏出来,一枪崩掉这人的脑袋。
“Andrew,你倒是好了没?”
身后传来一名年轻富商有些不满的抗议,“后面还有几把呢,机会可不能被你全占了。”
再次将鼻尖贴近Andrew的耳畔,应晚屏住呼吸,压低声音问:“总部为什么就派你一个人来?这个包厢里有黑庭的人?还是你有其他任务?”
“……”
眼看背后的客人们马上就要开始起疑,Andrew敛了敛心神,脑海里灵机一动,干脆一把抓住应晚额前的头发,把他牢牢压在沙发背上,往前俯下身,想让背后的那群人以为他们正在接吻。
“我们和萨瓦尔警方有合作,一起上的船,具体细节不方便多谈。”Andrew在他耳边迅速开口,“包厢里没有黑庭的人马。倒是Perez先生的那批货,你知不知道在船上的什么地方?”
应晚压根没怎么听Andrew所说的话。在男人手臂的遮挡下,他靠在男人肩膀上,成功地别过头,用余光看到了后颈处纹身的全貌。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枚纹身。
女人脸上狰狞的神态维妙维肖地刻在Andrew颈部的肌肤上,杂乱的黑色长发纹得十分细致,一丝一缕清晰分明。
而这一次,他看到了与记忆中无眼男身上的图案相比,更加细致的一处细节。
女人被砍断的手臂切口平整,两条缠绕在手臂上的毒蛇吐着信子,像是因为难以忍耐的痛苦而在不断地扭曲挣扎。
蛇身上刻着一行英文字母,因为是斜体且太过于细小,乍眼看上去会以为是蛇身上的蛇鳞。
【I-m-m-o-r-t-a-l】
不死的,永生的。
确认了纹身的细节,应晚默不作声地从Andrew的肩膀前抬起头,与他分开了一段距离。然而在外人看来,他们才刚刚完成一个冗长而又深刻的亲吻。
荷|官切牌的声音在牌桌前响起,第二轮赌局又要开始了。
正在这时,直通包厢的电梯门突然发出“叮”地一声响,电梯门顶部的数字跳转到了包厢所在的楼层。
包括住在贵宾舱的客人们,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入位于邮轮九层的赌场,都需要专门在前台预约登记,才能够拿到通往九楼的电梯门卡。
随着电梯门朝两侧打开,看清了搭乘电梯上楼的人是谁,在座的客人们都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来的不是别人,就是刚把情人当作筹码送到他们手中,任他们肆意玩|弄的运河区首富Perez先生。
跟在后面推轮椅的是贵宾舱的客务经理。看到满屋子的熟悉面孔,他立刻心虚地低下头,半天没敢吭声。
刚经历过被人拿枪顶着后脑勺的惊心动魄,经理一时间还有些心绪不宁。他推着轮椅缓缓走出电梯,突然察觉到坐在轮椅上的Perez先生脊背一僵。
Perez先生缓缓撩起眼皮,目光准确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包厢沙发上。
客人们的面庞掩藏在幽暗灯光和迷幻的烟雾中,纷纷扰扰看不真切。环形沙发靠近角落的位置,有两道身影正逆着光,在摇曳的灯光下拥在一处。
一名西装革履的男人背对着电梯门,双手揽住怀中人的腰,正抬头望着他半敞开的领口。而怀中人则将双手搭在男人的肩头,眼底在酒精的影响下洇出一片红。他衣衫凌乱、眸色迷离,看起来和面前的男人难舍难分。
察觉到远处投来一道凝聚的目光,青年微微抬起眼,有些不解地望向了刚刚开启的电梯大门。
看到来的人是Perez先生本尊,坐在沙发中央的议长大少首先放下手中的牌,起身迎了上去:“阁下,我们都以为您今晚不会过来了。”
他原本伸出手臂,想要和坐在轮椅上的Perez先生握个手,却没想到Perez先生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一双眼睛定定地落在不远处的两道人影身上,漆黑的双目淬利如锋。
一边揣测着Perez先生的心思,议长大少眼珠一转,一边畅快地笑道:“阁下的好意,我们都心领了。不愧是您亲自教养出来的宝贝,伺候人的功夫不错,也很懂眼色。”
“要怪啊,就怪Andrew他舍不得撤手,让哥几个都还在等着。”
坐在门口的一名富二代在烟灰缸里碾碎了烟头,感慨着发了话,“既然您亲自来了,也帮我们催催他,不要一个人占着不放嘛。”
在座的众人都渐渐发现,自从Perez出了电梯,被Andrew搂在怀里的青年就好像完全呆住了,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形一动也不动,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木头人。
听完周围人此起彼伏的谈笑说辞,Perez先生的眸中冷意更甚,却一时半会没有什么动作。
Perez先生不说话,包厢里的气氛也跟着凝固了几分。站在牌桌前的荷|官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关停了吧台前正在播放爵士乐的黑胶唱片。
在一片沉闷的寂静中,只听到Perez先生对着不远处的青年淡淡出声:“玩够了没有?”
“……”
青年缓慢地眨了眨眼,仿佛一时间没有理解男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早在音乐声消失的那一刻,他已经松开手臂,有些局促地靠回沙发背,和Andrew之间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而Andrew也很快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赶紧用手理了理领口,故作自然地转过身:“Perez阁下,您来了——”
Perez先生打断了他的话:“过来。”
撑着沙发背站起身,青年有些慌张地低下头,想要用手系紧领口的纽扣,却因为双手颤抖个不停,怎么找都找不准位置。
拢着敞开的领口在原地愣了几秒,他绕过牌桌,开始朝电梯门口的Perez先生踉踉跄跄地快步走了过来,满眼都是无所适从的迷茫。
看着青年朝Perez先生跑去,Andrew尴尬地止住话头,和同样站着的议长大少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眼看青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Perez先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起手,按下了一旁下楼的电梯按键。
“小家伙太淘气,没经过我同意就出了门。”众人听到Perez先生不冷不热地说,“给各位添乱了。”
议长大少滚了滚喉头,心底突然松了一口气。
果然。
刚才的情况,很有可能并不是Perez先生的授意。只是青年自己想要攀附上他们这群权贵,在心里偷偷打的小算盘。
幸好他没像Andrew那样,刚赢了一把就想着尝味道。否则被Perez先生亲眼撞见,就很难下这个台阶了。
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僵立在沙发前的Andrew,议长大少连忙出声解围:“没事,没事。”
“那阁下早点回去休息,我们也马上散了。”
电梯停在了九层,Perez先生微微颔首,也不再客套,让身后的经理推动轮椅,带着青年一同进入电梯,离开了众人的视野范围——
电梯门刚一合上,应晚就下意识地张开口,想要对着于白青解释一番。
灰背白天给他偷偷送来了消息,告诉他有几名行踪可疑的贵宾舱客人预定了午夜的赌场。他当时就已经做好了背着老男人,来探一探这帮人底细的打算。
客务经理派人来送夜宵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烛台不对劲的地方。于是选择将计就计,准备等于白青在香薰的作用下陷入深度睡眠后,再独自一人上楼来。
包厢里的自动发牌系统也被灰背远程侵入动了手脚,确保最后获胜的赢家,一定是他探查过一遍后,确认最有蹊跷的那个人。
等他跟着那人一同回了房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灰背就会马上触发房间的火警警报系统,给他临时解围。
原本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没想到最后唯一的变数,仍然是他永远猜不透心思的好哥哥。
刚准备张口,他忽然发现经理还在电梯厢里和他大眼瞪小眼,只能讪讪闭了嘴。
待在电梯里的时间度日如年,非常煎熬。等电梯终于停靠在他们所在的楼层,他听到于白青对着身后推轮椅的经理沉声开口:“盯着监控,今晚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是,是,一定听您的吩咐——”
经理的后背上全是冷汗。他原本以为Perez先生会对自己今晚的那番行动追责,没想到先生就这么放过了自己。
房门“砰”地一声合上,门被人从里面反锁,很快,整个走廊又陷入了一片静默。
应晚看见于白青摇着轮椅,缓缓行驶到了自己的面前,用一道笔挺的背影背对着自己。
背靠着门把手,他有些心虚地弱弱出声:“哥……”
发现于白青只是沉默地坐在轮椅里,对自己的呼唤半天没有任何反应,他咽了咽口水,干脆厚着脸皮直接解释:“哥,你知道Andrew也是SCIB的人,我是为了套他的话,才——”
“才抱他?亲他?”
轮椅前的男人问。
听到于白青这样说,应晚的心跳刹那间漏了一拍。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听到于白青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
“……只是缓兵之计,不是真的。”他上前一步,双手扶住了轮椅的靠背,“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时在执行任务的时候——”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坐在轮椅前的人已经慢慢站起来,往后迈出脚步,用手一把拉过了他的衣领。
唇齿相覆在一起,在昏暗的月光下辗转厮磨。长达几分钟的吻再分开,两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颤抖着眼睫抬起眼,应晚迎面撞上面前男人的目光,心头忽然间涌上了一丝无端的害怕。
这种害怕并不源自恐惧,而是一种对即将到来的事情的忐忑与未知。
他能够清晰地察觉到,于白青现在正处于暴躁与愤怒的临界点。他正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意,不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眸光却冷凛如冰,越来越沉。
“一切都是任务,都是为了情报。”他听到于白青淡淡出声,“当初在菜市场,你牵着我的手,跟着我一起回家,也是因为任务吗?”
应晚张了张口,忽然间哑了声气。
在狭窄的玄关处交换着彼此的呼吸,他感受到于白青鼻端的呼吸轻轻喷洒在自己脸上,酥酥的、麻麻的,多了一股浅淡的烟草味。
他哥又抽烟了。
戒了那么久烟,在出发上楼来找自己前,他再次选择了用尼古丁麻痹自己的内心。
“……”
不知过去了多久,应晚的胸膛开始轻微地起伏,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不是。”
“不是任务。”他盯着于白青的眼睛,“我想让你当我的哥哥,我好中意你。”
“但以前是这样,现在不是了。”
在他脱口而出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老男人的眼神稍稍一黯,抓住他后颈的手掌也在骤然间松了开来。
“于白青,我爱你。”
他说。
话音落下,他看到于白青的眸中闪过一丝稍转即逝的迷茫,粗重呼吸已经完全掩盖不了他心中的兵荒马乱。
于白青问他:“……你说什么?”
整个身体被紧紧压在门前,应晚蠕动着嘴唇,仰头迎上眼前人的目光,用口型无声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爱你,你知道的。”
当着他的面,于白青红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这章后来小修了一下,大概多加了六百来字~~
最近公司的工作量轻松一些了,我想尝试一下从周一开始日更试试看,辛苦大家追更,么么哒w(??Д??)w
感谢在2022-03-30 23:59:27~2022-04-02 23: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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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恐怖游轮
天刚蒙蒙亮, 朝阳还没从地平线升起,灰白色的薄雾在整个海域上空弥漫开来。
细雨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如同断线的珠子扑打上落地窗。伴随雨滴划过露台栏杆发出的“噼啪”声响,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了剧烈地震动。
躺在床上的男人伸出一只手, 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关掉闹铃, 指尖摸索着搭上床头柜, 没拿到手机, 反而碰了一手的烟灰。
五指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于白青在灯光下倏地睁开了眼睛。
瞳孔逐渐聚焦于一点, 首先出现在他视野中的事物,是挂在主卧天花板顶部的巨大水晶吊灯。受到雨天的风浪影响,悬挂在吊灯上的钻石帘正在头顶轻微地摇晃,反射出晕眩而又刺目的光芒。
仿佛在提醒他昨天夜里抽了多少根烟, 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干燥的烟草气息, 全是从摆放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散发出来的。
除了香烟,周围还萦绕着另外一股气味。果木香和花香混合交织在一起,酸酸的、涩涩的, 醇厚而又浓郁。
……哪里的气味?
于白青有些茫然地想。
撑住床沿坐起身,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 蹙眉环视了一圈卧室四周, 目光最终落在了大床右侧, 与他只仅隔着一只手臂的位置,也是鼻尖那股气味的源头。
呼吸瞬间凝固, 他看清楚了躺在被褥里的那道纤瘦修长的身躯。
白色衬衫褪至手肘以下, 纽扣一粒粒被解|开, 殷红色酒液沿着锁骨蜿蜒滑落, 在衣领的敞开处消影无踪。
应晚躺在他的身旁, 睡得很香很沉。
视线缓缓往上移动,看到了小孩被咬破的唇角,于白青陡然变了脸色,只觉得喉头涌上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他完全想起来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与其当作情不自禁,不如说是蓄谋已久。
他把小孩上|了。
他把人逼得无路可退,将小孩的目光生生从慌乱转化成了失神的涣散,让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溢出湿漉漉的泪,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身影。
从小孩给出的反应,他充分明白了“口是心非”这四个字要怎么写。
这个在外人眼中日夜流连在港口酒吧街,令无数熟客流连忘返的夜场Queen,即使全身早已战粟不止,却还是舔|吻他的耳垂,咬紧他的唇,卸去满身的青涩与矜持,试图拽着他一同坠落。
小孩这点拙劣的把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在小孩的每一寸肌肤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身体力行地拆穿了这人永远戴在脸上,用一个又一个谎言铸造而成的面具,再慢慢击碎他所剩无几的最后那点倔强。
即使到了最后,眼神不再清明,嗓音如沙般嘶哑,小孩仍然一个劲地凑到他的耳畔,卯足劲地招惹他,偏要让他一遍遍说出那些深藏在心底,平时永远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漂亮的脸庞沾满水迹,小孩呼出一口气,颤着声喊自己的名字:“……于白青。”
“你说,你中不中意我?爱不爱我?”
吻去小孩眼角的泪痕,他听到自己说,我中意你,爱你,舍不得你。
哥想要你。
小孩笑得诱人极了,抬起头回吻上来,任着自己把他紧紧箍入怀中。
如同一条得了农夫允诺的毒蛇,既美丽,又凉薄——
用温热毛巾擦干净了应晚身上的痕|迹,于白青趁着床上人还没醒,扣拢西服纽扣,摇着轮椅离开了套房。
昨天让客务经理调取的监控录像应该已经有了结果。他倒是要看看,半夜三更去参加赌局的那帮人都是什么来路,又在包厢里对应晚做了什么。
轮椅刚行驶到过道上,于白青便听到走廊拐角传来了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看到经理带着几名身穿制服的邮轮安保人员火急火燎转过了拐角,脸上都带着惊慌的神色。
发现Perez先生出现在了走廊上,经理顿住脚步,让安保人员留在原地,独自一人朝轮椅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Perez先生,早。”
刻意掩去面上的焦灼,经理微微弯下腰,朝于白青露出了毕恭毕敬的笑,“您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按房间里的服务铃通知我们——”
从楼梯口几名正在交头接耳的安保身上收回目光,于白青开口问道:“怎么了?”
经理的双手不自然地交叠在一起,神色带上了几分犹豫:“这个……”
和坐在轮椅上的Perez先生对上视线,经理忽然间感到有些心虚。
面前的这位可不是别人,是包下整艘邮轮货运舱的大富商,藏品拍卖会的东道主。
昨晚发生的一系列情况已经够呛了,幸亏Perez先生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他可不敢再在这人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缓慢滚了滚喉结,经理硬着头皮开口:“先生,船上出人命了。”
看到Perez先生遽然收拢视线,似乎在等着自己继续说下去,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凌晨五点左右,我们前台接到K号房的内线,Andrew先生让派人过去一趟,说他昨晚酒喝多了,需要一些解酒药。”
“半小时前,我让一名服务生把解酒药和温水送了过去。敲了半天门没人开门,他就把水和解酒药用托盘放在了门口。服务生刚准备离开,就发现有血迹沿K号房的门缝溢了出来。”
“服务生当时立刻通知我上去,我们刷卡房门,才发现Andrew先生他……他已经坐在浴室的浴缸里,没气了。”
于白青的语气有些发冷:“人是怎么死的?”
“他,他……” 经理刚受到了惊吓,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他用高脚杯的玻璃碎片割开了手腕的大动|脉,整个浴缸里全是血——”
话刚刚告一段落,一名安保便拿着对讲机走上前,在他的耳边匆忙低语了几句。
听到安保的话,经理很快转过身来,对于白青满怀歉意地开口:“抱歉先生,O号房和P号房的那几名警长也想去查看一下现场,我先带他们过去一趟。您先回房间稍作休息,有事随时吩咐。”
K号房就在楼上一层。和于白青道完歉后,经理没再多言,带着安保们沿楼梯急忙小跑上了楼。
仓促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走廊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在原地静静坐了一会,于白青神色如常地摇着轮椅回到了他和应晚所住的Z号房。几分钟后,他轻轻关上房门,又在门前挂上了“请勿打扰”的标示牌,摇动轮椅缓缓驶向了位于走廊中央的电梯。
进入电梯,按下上楼的电梯按键,于白青默不作声地将手伸向了腰侧。
电梯厢内响起“喀嚓”一声轻响,他把右手搭于腰间,用手腕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藏在枪夹里的手|枪。
小孩昨天说,这个叫Andrew的人也是国际刑警组织的一份子。如果这条信息是真的,那这人暂时与他们还不算敌对的关系。
就在昨天午夜,他还亲眼看到小孩被这人抱在大腿上,两人举止亲昵、姿态暧|昧。可是还没等他去找他算总账,这个人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死状听起来像自|杀,但他心里清楚,真相一定不会那么简单。
失血量再多,血液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溢出浴缸,流到房门外。这或许是凶手刻意留下的破绽,想要让船上的人早点发现Andrew已经死了。
除了杀人灭口,他想不到凶手还有什么其他的作案动机。
而杀死Andrew的凶手,很有可能就藏在二十六个贵宾舱套房的客人当中。
电梯抵达了上一层,朝着两侧徐徐打开。在驶离电梯前,于白青先从轮椅前坐直身体,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通常情况下,大部分罪犯在制造罪行后,都会选择一个特殊的时间点返回现场,验收自己的作案成果。
这些罪犯当中,有一部分人因为不想被警方查出破绽,会选择在距离案发现场较远的地方远远地观望,沉浸在警察因为自己而焦头烂额的满足之中。而另一部分人,则会选择直接重返案发现场,亲自参与破案的整个流程,从而满足内心深处的犯罪快|感。
相比前一类人,后者经常受到表演或自恋型人格的影响,认为全世界都在围绕着他而转,他即是中心。
无论是围观还是加入,在这样的情况下,后者一定会选择回来,哪怕冒着被人察觉的风险。
现在是案发后的“黄金一小时”,正好是凶手重返现场,验收自己杀人成果的最佳时间。
电梯门被于白青用一只腿挡住,每当要合上的时候又再次打开。就这样反反复复开关了三四次,确认门外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他摇动着轮椅,缓缓驶出了电梯门。
按照目前的事态发展,轮椅已经从伪装的工具变成了一种妨碍。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真的发生任何紧急情况,他就会马上扔下轮椅,上前与凶手进行正面交锋。
刚将轮椅停在走廊上,于白青眼角的余光便看到过道拐角的旋转楼梯处,好像有一道身影正在步履匆忙地往楼下走。
那人背对着他,同样穿着考究的西装,身形挺拔伟岸,看不见长相。
听到背后传来轮椅在地面滚动的声响,男人下意识地转过脸,快速瞥了一眼头顶的走廊。
他原本已经快要走下楼梯的旋转平台,却在看清了坐在轮椅上的人是谁后,脚下的步子突然停顿了一下。
虽然如此,这次停顿依旧短暂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驻足不到一秒,那人便用一只手扶住楼梯把手,沿着台阶继续往下行,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在看到男人长相的一瞬间,一向敏捷果断、反应迅速的于白青完完全全僵在了原地。
“……”
从轮椅前蓦地站起身,他握紧手中枪把往前迈出步伐,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
轮椅在重力的作用下翻倒在地,左侧轮胎开始不受控制地滚动。于白青二话不说,三两步冲到楼梯口,举着手|枪往下俯瞰。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顺着旋转楼梯一路下行,迈向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和一名正在捧着果盘上楼的服务生撞了个正着。
果盘里的生鲜水果掉落了一地,果汁溅脏了于白青的西裤。服务生看到他握在手中的枪,顷刻之间变了脸色,瞳孔中写满了惊惧。
“先,先生——”
服务生带着颤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于白青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隔着空荡无人的大堂,他看到那道人影站在缓缓关合的电梯厢里,抬起头,用一双与他眸色相同的眼睛平静淡漠地注视着他。
因为体内流着同样的血脉,所以即使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他也知道那个人想要说什么。
果然,在电梯门闭紧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于成周微启双唇,对着他缓缓比出了一个口型:
——儿子——
应晚并没有一觉睡到自然醒,他是被灰背的一通夺命连环Call给吵醒的。
伸手在枕头底下扒拉了几下,他刚掏出手机,迷迷糊糊地按下接通键,就听到灰背的声音在电话里和房门外同时响了起来:“老大,我已经在Z号房门口了,你在不在里面?”
“我……”
仰躺着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应晚张开口正准备回答,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一塌糊涂,几乎快要失声,“……我在。”
灰背立刻问:“那我直接进来了?”
“……嗯。”
从喉咙里蹦出这个字,应晚用手揉了揉干涩的双眼,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很关键的东西。
不对,他好像——
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他刚反应过来,拉起被子盖住身体的一瞬间,灰背已经拿着偷偷拷贝好的门卡,光明正大地刷卡进入了套房。
灰背满脸神色匆匆,看样子是来找他说什么要紧的事。结果在推开门,走进主卧的那一刹那,猛地就来了一个急刹车。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看着尴尬地杵在门口的灰背,应晚只想立刻原地挖个地洞钻进去。
……直接让人就这么推门进来,自己脑子里缺根筋吧?!
单薄的空调被只能盖住肩膀以下的部位,却遮挡不了应晚锁骨和脖颈上密密麻麻的吻|痕。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只听到他终于干咳了两声,哑着嗓音道:“你,先转过去,我穿个衣服。”
“哦哦——”
灰背马上原地立正转身站好,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开始疯狂默念起了关星文以前教给他的佛教大悲咒。
好家伙,他连姓关的都没机会好好看上一眼,第一次大饱眼福就被迫奉献给了老大。
要是让姓关的知道了,能举着键盘把他给活生生砸死。
过了好几分钟,灰背才听到背后传来应晚的声音:“OK了。”
听到老大的嗓子状态,他原本都要问老大要不要给他找点润喉糖来。没想到乍一扭头,就看到老大用一种写满了“你最好什么都不要问”的目光深沉地望着自己。
最后,灰背还是清了清嗓子,在床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眼睛目不斜视地对准了窗外的雨幕。
他听到老大问自己:“一大早跑过来,有事?”
应晚不知道于白青跑哪儿去了。但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老男人昨天夜里对自己做了那么出格的事,今早肯定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才一醒过来就落荒而逃。
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姓于的看起来不苟言笑,说一不二,其实脸皮比纸还薄。
“我刚才检查了贵宾舱的监控,发现于大哥今天的举动好像有点不太正常,所以才赶紧上来找你。”灰背说,“不过老大你放心,他出现在监控里的画面已经全部被我重置过一遍了,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应晚在床前费力地坐直身体,微微皱起了眉:“我哥?他怎么了?”
在心里稍作斟酌,灰背首先如实地和老大汇报了Andrew死亡的事情,接着马上开始补充:“于大哥在案发后不久也去了K号房所在的楼层,我猜他应该是上去查案的。可是他刚出电梯,就像是突然入了魔一样,从轮椅上站起来,匆匆忙忙地往楼下跑。”
“楼下是贵宾舱的休息大堂,那里的监控被人为处理过,我没有办法调出于大哥下楼后的监控。”他顿了顿话头,神情稍微严肃了一些,“我刚才翻遍了整艘邮轮的监控,都没有找到于大哥的行踪。”
听完灰背的这番话,应晚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你是说,Andrew死了,我哥也跟着凭空消失了?”
“……是这样没错,”灰背压低声音,“可于大哥之前一直在装作腿脚不便,他这样不会露馅吗?”
应晚坐在床前,一时间陷入了沉思。加上身体仍然有些虚弱,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我哥不是拍脑袋随随便便下决定的人。”
“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常紧急的情况,他才会扔下轮椅选择直接追出去。”他说。“他应该看到了什么关键性的人物,知道当时一定要立刻抓人。”
“老大,你的意思是……于大哥当时看到了凶手本人?”
灰背试探性地问。
应晚抿了抿唇,算是默认了。
“那老大,这样说的话,我觉得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几秒钟后,灰背突然出了声,“自从上船以后,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于大哥服药了,他不会是症状又犯了吧?”
这一下,轮到应晚的神色不对劲了。
盯着面前喋喋不休的灰背,他沉下声音,问:“服药?”
“什么意思?”
灰背缓缓睁大眼睛,脸上的神情颇有些讶异:“于大哥没告诉你?”
又过了一会,他当着应晚的面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份保存在手机上的扫描件:“我在潜入IFOR档案室的时候,在电脑里找到了一份于大哥的病例,好像是什么国际刑警总部心理专家的会诊记录。”
他歪了歪头,有些不确定地说:“于大哥似乎患有长期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PTSD症状,偶尔还会伴随妄想发作,过去的半年每天都需要服药治疗。中间好像病情发作过好几次,最严重的时候还在巴拿马军区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的院。”
灰背煞有其事地进行分析:“你说于大哥会不会是因为太久没吃药,真的出现幻觉了?”
接过灰背递来的手机,应晚双击放大了上面的图片。
病例是全英文的,姓名和照片都是于白青本人。
顺着诊断报告往后翻,他看到会诊记录上写着,于白青很早就出现了PTSD症状,病情在今年1月初开始持续加重,脑部的CT扫描结果也有些不太正常。
病例末尾的附录是他的服药记录,记录显示,于白青最后一次服药的日期是在6月16日。
读到这里,应晚忽然感到心口一阵骤缩。某种异样的情绪如同洪流一般在顷刻间涌入心脏,堵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想法,招之即来,却再也挥之不去。
于白青的病,始于他们冬日的那场告别。
而停药的那一天,是他们的重逢。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狗子一直躺在我臂弯里睡觉,极大程度地影响了我码字的效率(可是小狗狗又有什么坏心眼呢∠( ?? 」∠)_)
二十四小时内见啊老爷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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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纸飞机
就当应晚打理好一切, 准备乔装打扮跟着灰背一起出门找于白青的时候,于白青却自己回来了。
男人刷开门卡推门而入,他发现于白青身上还穿着昨天上楼去找他时的那套衣服。
他哥平时日子虽然过得糙,却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洁癖, 日常衣物每天都会勤加换洗。从没有像今天这样, 不仅领口松松垮垮地半敞着, 就连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凌乱地耷拉在额前, 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反锁上房门, 于白青沉着脸脱去身上西服, 刚准备从轮椅前站起来,就察觉到有两道目光正在背后灼灼盯着自己。
在轮椅前僵了几秒,他故作不经意地转过身,发现主卧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两个头戴鸭舌帽的人影从门后探出了头, 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做什么。
本应该还在沉睡的小孩,此刻正高高拉起外套衣领,微眯着眼睛打量自己。
小孩望向他的眼神百味杂陈, 满脸写着欲言又止。
发现于白青同样也在盯着自己, 应晚下意识地将衣领又往上拉了拉, 想要刻意挡住脖颈上那圈明显的红|痕。
从头到脚仔细端详了刚进门的于白青半天, 他确定于白青眼神清明、步伐稳健, 完全不像是脑子有病的样子,于是干脆捂着嘴轻咳了一声, 有些不自然地开了口:“哥, 你一大早去哪了?”
于白青扶着鞋柜的手一顿, 抬起下颌单手解开领带, 不动声色地回答:“上楼找经理, 问点东西。”
应晚和灰背非常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果然,他哥的嘴,骗人的鬼。
把领带悬挂上衣帽架,于白青用余光轻轻扫了灰背一眼:“倒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被于白青出声反问,灰背的舌头顿时有些打结:“我,我听说那个叫Andrew的富商被人杀了,上来给老大汇报一下。”
于白青微微颔首:“好。”
“……”
灰背一时语塞。
……不是。
不该是他俩质问于大哥的行踪吗,怎么现在反倒开始被于大哥牵着鼻子走了??
于大哥没打算说实话,老大似乎也并不想当面拆穿,只是交代了他几件接下来几天要办的事,就让他可以先走了,有情况再联系。
关上套房的大门前,灰背忍不住回过头,偷偷瞥了一眼站在主卧里的两人。
一个破了左唇角,一个破了右唇角,别说,还挺对称的。
他已经大致猜到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不知道等会他走后,于大哥和老大该怎么收场。
没想到刚一转头,他就同时迎上了两道锐利的目光。
那眼神分明都在对他说——你敢多问一句试试。
灰背“嘭”地一下关上门,毅然决然地选择溜之大吉。
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应晚摘下头顶的鸭舌帽,往后仰倒在了床上,闭着眼睛问眼前的男人:“吃早饭了么?”
老男人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伤口还疼不疼?”
提到这一茬,应晚可就完全不困了。
他没想到于白青会这么直接,干脆抓了个枕头盖住自己的脸,咬着牙闷闷发话:“你说呢?”
于白青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他听到浴室内传出一阵潺潺的水流声。缓缓将枕头往下移了移,透过透明的浴室玻璃墙,他看到于白青将手臂两侧的袖口卷到了手肘上方,正在专心致志地扭干手中的毛巾。
于白青握着温热的毛巾从浴室里走出来时,手上还多了一管蓝色包装的药膏。
抱紧怀里的枕头,应晚接连往后挪动了好几下,后背撞上了身后的床头板:“你,你要干嘛?”
“客舱医务室开的药,”于白青说,“转过去,把裤子脱|了,我看看。”
应晚扶着仍然酸|痛的后腰,转身就要逃,没想到刚在床上往右一滚,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了手臂。
右腿半抵在床前,于白青往前俯身,顷刻间就将他困入了臂弯里,动弹不得。
“于——白——青!”
二十分钟后。
药涂完了,床上的两个人都满头大汗,比在训练场上跑了五公里还要累。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两人都对昨晚发生的一切,以及今早于白青的行踪闭口不提。一起打仗似的洗完澡,吃了服务员送来的晚饭,两人一起躺在床上,随便点播了一部电视台的法语片看。
电影是黑白默片,最后以悲剧结尾。讲述的是一名即将奔赴前线的战斗机飞行员,在上战场之前偷偷给自己的未婚妻留下了四十八封绝笔信。
未婚妻是殖|民地一所中学的教师,四十八封信就藏在了班里四十八名学生身上,所有的孩子都决定对着老师保密,不让她知道她的挚爱已经战死在了前线。
直到影片结尾,殖|民地最终获得了解|放,学生们在毕业时把所有信件装进了一个铁盒子,准备送给老师,才发现老师已经独自一人躺在学校湖面摇曳的小舟上,割|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原来,她早就得知了爱人已经牺牲的消息,只是不忍心拆穿学生们善意的谎言。家乡的军队获得胜利后,她便回到了与爱人初遇的青青湖畔,选择了自我了断。
影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湖面小船的特写,镜头一直往远处拉伸,直到小船渐渐缩成了一个小点。
半空中,女教师用信纸折成的纸飞机仍在逆着风飞翔。而用来叠成纸飞机的,是女教师在前一晚彻夜不眠,坐在台灯下亲笔写下的,送给死去爱人的回信。
看着影片里在蓝天下盘旋的纸飞机,于白青开口问应晚:“信纸上的那行字,是法文?”
应晚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滚动播放的片尾,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是一行信件开头的问候语。”
“什么意思?”
应晚声音轻缓:“致,我在战火中永生的爱人。”
电影结束,没了光源的房间逐渐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在一片沉寂的黑暗中,于白青听到应晚淡淡道:“哥,我小的时候和表妹一起看过这部电影。”
于白青没说话,只是拧亮台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那时候年纪小,一直想不明白,既然有那么多爱戴她的学生,战争最后也取得了胜利,女主为什么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应晚偏过头看着他,眸中有微茫闪烁,“都说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如果我是男主,肯定希望她好好活着,而不会乐意看到她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像是在说给身旁的另一个人听。
昏暗的卧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于白青僵着脊背坐在他的身边,半天没有什么动作。
直到片尾也播放完毕,电视机的画面跳转成了广告,他才终于听到于白青出了声。
“我不这样觉得。”
于白青说。
“战争已经胜利,学生也都长大了,除了两个主角,影片里的所有人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哥的嗓音有些喑哑,“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已经算得上结局圆满。只有女主独自一人,还因为未婚夫留下的四十八封信受着日复一日的煎熬,这就公平吗?”
“可是,这是战争。”
应晚缓缓靠上床头板,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是战争,就一定会有流血和牺牲。”
于白青注视着电视机里光怪陆离的画面,清俊的侧脸在屏幕光线的映衬下忽明忽暗:“那明知道自己会死,还是要给爱人留下那么多念想,你难道不觉得很残忍?”
“所有回忆都扔给活着的人来背负,被留下的那个才最煎熬。”
听完于白青的话,应晚张了张口,忽然间有些哑口无言。
夜色深了,电视机里的广告仍然在无声地播放。关上床头柜上的台灯,于白青转过身,将侧躺在身旁的人紧紧拥入了怀里。
他闭上眼,在应晚的耳畔平静地开口:“夜深了,睡吧。”
小孩的后背骤然一僵,却并没有抗拒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片刻后,他听到小孩缓缓出声:“嗯,知道了。”
“哥,好梦。”
在时代洪流的宏大叙事中,电影里的女教师只是一名普通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所爱之人选择了牺牲,她无法改变结局,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陪着他,不让他一个人走的太孤单。
他知道小孩在旁敲侧击地暗示自己什么,他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上路。
所以这一次,不要再只留下我一个了——
K号房客人死亡案件发生的次日,贵宾舱的所有客人便接到通知,邮轮将在两日后临时在墨西哥西海岸停靠两日,以便警方以及相关人士上船验尸。
在于白青的要求下,经理最终还是将两人带进了摆放Andrew尸体的货运冷冻舱。
短暂的查验过程中,应晚发现除了手腕大动脉被割破,Andrew的后颈处也留下了很多像是自残留下的小刀刮痕,完全破坏了原本纹在皮肤表面的纹身图案。
看样子凶手并不想让外人发现Andrew身上的纹身,或者换一句话说,不想让别人得知Andrew的真实身份。
从货运冷冻舱出来后,于白青单独约经理去经理办公室里谈话,让他先回套房休息。
应晚完全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体力不支的一天。
老男人刚刚三十出头,正是精|力最好的年纪。最近这两天,只要他俩单独待在房间里,他就没有能下床的时候。
回到套房拉拢窗帘,应晚蒙着被子昏天暗地睡到了傍晚,被于白青的一个深吻唤醒了。
老男人用一双宽厚的大手揽住他的后腰,足足把他吻到整个身子都没了气力,胸口的氧气逐渐抽离,才终于肯放过他一马。以至于唇齿分开时,两个人都有些不同程度的喘|息。
在幽暗的落地灯下慢条斯理地解开衣扣,于白青告诉他:“我打算把拍卖会提前到明晚。”
“……明晚?”应晚微微有些讶异,“马上就要靠岸了,时间来得及吗?”
“嗯。”于白青伸出一只手,将他整个人从被褥里捞出来,顺便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发顶,“我会邀请贵宾舱所有的乘客参加,也能趁机进行调查。等靠岸之后人员开始流通,凶手说不定会趁乱下船。”
在脑海里稍作思索,应晚觉得于白青的这个计划可行:“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吗?”
“你就在房间里好好待着,”于白青说,“拍卖会上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可能会有暴露的风险。”
听到于白青阻止自己一同去参加拍卖会,应晚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于白青关上浴室门,开始沐浴洗澡的时候,他从枕头底下翻出了于白青给自己新买的手机,在和灰背的聊天框内匆匆输入了一行字:
【拍卖会在明晚九点举行,八点四十来找我汇合。】
把信息编辑好,按下发送键,信息条旁边的圆圈却转了好多圈,才将信息给成功发送了出去。
视线移向手机屏幕的右上角,应晚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船舱内的信号只剩下了三格。
删除短信记录,将手机扔回枕头底下,他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大床上,开始盯着天花板发呆。
浴室内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或许是因为最近几天实在是纵|欲过度,他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困意渐渐涌上了心头。
奇怪……
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却一时半会怎么都想不起来。
在意识陷入混沌的最后一刻,他隐约看到于白青披着浴巾走出了浴室,手中还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
从钱包里取出一把钥匙,于白青用钥匙打开梳妆台前的柜子,在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白色小盒子。
透过镜子看了一眼床上沉沉入睡的身影,他从药盒里倒出了几粒药丸,就着玻璃杯里的冷水仰头喝了下去。
瞳孔中的血点渐渐散去,于白青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疏冷与平静。
移开停留在小孩身上的目光,他拿出手机,点击日历页面截了个图,开始在手机的备忘录上打字记录:
【今天是20XX年7月26日,星期五,天气阴】
【距离“7.13”人质劫持案,已经过去——】
手机输入法的光标在“去”的后面不断跳动,于白青却突然停止了打字。
他慢慢抬起头,注视着倒映在镜子里的墙壁挂钟,眼中闪过一缕转瞬即逝的茫然。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来啦,感谢评论灌溉~明天见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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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吾主
拍卖公司的工作人员们早早便已经等在了楼下大堂, 准备和Perez先生确认整场拍卖会的流程细则。
傍晚七点,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还有两个小时,于白青坐上轮椅,跟着前来接应的服务生下了楼。
两人白天换着各种姿势来了一次又一次, 把人做|到筋疲力尽四肢发软, 就是为了防止小孩又不安分, 醒过来后到处乱跑。
为了保险, 他在离开前还刻意带走了套房的门卡, 从外面锁上了门。
于白青不知道, 他千防万防,最后还是没能防住应晚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听到轮椅逐渐远去的声音,床上装昏迷的人从被褥中缓缓抬起了头,却在刚准备坐直的时候, 全身上下失去重心, 又趴了回去。
用手掌心抵住后腰,应晚皱着眉“咝”了一声。
行……姓于的可真行。
大白天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个劲折腾,任着自己怎么骂骂咧咧也不停, 生怕自己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想让自己就这么丧失行动能力?没门!
应晚双脚踩上拖鞋, 扶着墙慢悠悠地溜进了浴室。拧开浴室的淋蓬头, 又将通话开成公放模式, 他把手机放回洗手台, 开始给灰背拨打语音电话。
手机“嘟嘟”响了半天没人接,直到最后自动挂断。从浴缸里伸出沾满水的手, 抓起手机一看, 他才发现屏幕上弹出了一行字——【网络信号异常, 正在尝试重新连接】。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舱内的信号从昨天开始就变得不太稳定, 连公用的WIFI也经常断连。
在热气腾腾的浴缸里舒舒服服泡了一会澡,应晚感觉腰酸好像减轻了一些。
半天联系不上灰背,他闭上眼睛在心里想了想,决定换一套方案。
擦干头发走出浴室,应晚换上一身深灰色的运动服,用鸭舌帽挡住大半张脸,又背了一个挎包,将平时外出时穿的那套袍子和面纱都放进了包里。
这身装扮是偷偷溜出门调查时用的,等去了拍卖会现场,他还是要变回“Perez先生”那位百依百顺的小情人。
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应晚深吸一口气,拎起梳妆椅走入了卫生间。
过了十分钟,贵宾舱T号房。
确认房间里暂时没人,应晚移开两块已经用工具弄松的天花板,手脚并用爬出布满灰尘的通风管道,屏住呼吸,径直就往下跳。
由于天花板距离地面太远,加上身体酸痛导致的动作迟钝,他跳下去时差点面部朝下,在卫生间的瓷砖地板上摔了个狗吃屎。
幸好发出的动静不算很大,没有引起门外其他人的注意力。
拉低头顶的鸭舌帽,应晚推开T号房房门,鬼鬼祟祟地溜了出去。
进入前往一等舱的电梯,他一直站在电梯厢的角落里,避免引起来往客人的注意。随着头顶代表楼层的数字逐渐下降,电梯里的人也越来越少,只剩下他和一名刚推着餐车进电梯的服务生。
服务生有用余光好奇地瞥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这位客人为什么要穿得那么严实。
电梯停在一等舱所在的三楼,服务生正要推着餐车出门,就听到角落里的客人在背后喊住了自己:“你好,我想问下,船上的网络信号是不是有点问题?我最近在房间里一直连不上网。”
听到客人这样问,服务生顿时露出了然的神情。他从餐车下方取出一份邮轮航行的导览图,指着上面的路线向客人解释:“先生,我们的船后天会临时在墨西哥湾停靠,正在绕道横穿马什海峡。这片海域偶尔会受到八百海里外百慕大三角地区地磁异常的影响,信号不稳定是正常的。”
应晚微微点点头:“这样啊……”
得到了服务生的解答,他也没准备在原地久留。他的新计划,是先去一等舱和灰背提前汇合,再带着他一起混入拍卖会的现场。
一等舱和高层的特等舱及贵宾舱有些不同,每个套房都被分成了三到五个数量不等的单人隔间,每位客人住一个隔间,共用套房里的两间卫浴。他要找到灰背住在哪,就必须先要找到所对应的套房编号。
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时间还算充裕。他沿着三楼客舱的走廊一路往前走,开始一间间寻找灰背给的房间号。
沿着过道转了一圈,他发现整个三楼空无一人,就连住满人的客房里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安静得有些可怕。
按理来说,一等舱应该是乘客最多的地方,光是在岸上见过的那几个旅游团,加起来就足足有一两百人。
人都去哪了?
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应晚隐隐有些不解。
沿扶手楼梯下到二楼,风透过半敞开的玻璃窗缝隙扑面而来,带上了丝丝缕缕的凉意。
隔着一道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他朝下俯瞰,看到低层甲板上聚集着密密麻麻一大片人群。
外面好像在举办什么大型室外活动,甲板的最中央搭建了一个临时的酒吧吧台,以供人们随时能够购买酒和小吃。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握着手中的酒杯谈笑风生。
站在落地窗前观望了一会,应晚将鸭舌帽拉到完全挡住自己脸的位置,把双手插入裤兜,默不作声地转身下了楼。
刚来到位于二楼的室外出口,他便被站在门口迎客的服务生拦了下来。
“欢迎参加今晚的‘星梦’单身联谊酒会,”服务员对他礼貌地露出笑容,“活动需要十八岁以上才能参加,方便出示一下您的护照或船票吗?”
房卡已经被于白青给带走了,登船时他也是以Perez小情人的身份,压根没用到什么船票。在脑海里转念一想,应晚用手按着鸭舌帽,对服务生摇了摇头:“不用,我不参加了,谢谢。”
这里人满为患,他还是远离的好。就像老男人之前所说的,随时可能会有暴露的风险。
正当应晚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服务生开了口:“先生,请稍等。”
服务生拿起摆放在礼品桌上的纸袋,从袋子中取出一张小小的贴纸,双手递给了他:“这是我们今晚联谊活动的纪念品,也送给您一张做纪念,祝您旅途愉快。”
目光落在服务生捧在手心的贴纸上,应晚瞳孔骤然缩紧,脸上却依旧维系着淡定的表情。
折断的双臂,吐着信子的毒蛇……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和一年前在繁市那间酒吧门口看到的一样。
——呐喊的无脸女。
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贴纸,他刚准备开口问贴纸的寓意和来路,就听到甲板上传来了一阵骚动。
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原本一直在语笑喧阗,却像是喝醉一样集体发了酒疯,开始撕扯着身旁人的头发扭打起来,一边互殴还一边扯着嗓子放声大笑。
与此同时,场中DJ的打碟声响起,摇滚乐的音量振聋发聩。随着音乐的节奏逐渐步入高|潮,站在甲板上的客人们也有了新的动静。
即使隔着一扇大门,他都能感受到人海中翻涌着的层层热浪。人们或站或坐,纷纷高举着酒杯,开始跟着音乐节拍扭动身躯。周围的声响和他以前在夜总会里听到人们蹦迪时发出的噪音一样,掌声脚步声尖叫声交织在一处,吵闹得几乎快要震破耳膜。
离开二楼的甲板出口,他重新回到了楼上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观察着楼下的异动。
只是短短几分钟时间,他就留意到了更多的细节。
室外男女老少各种年龄段的客人都有,大多数人都将门外赠送的贴纸贴在了身上的不同部位。但由于灯光太暗,贴纸又是以黑色打底,要非常仔细地看才能找到。
精神极度亢奋、躁动易怒、肢体动作的幅度明显加大……
几乎所有人都表现出了与正常人不同的异常反应,如果硬要找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都像磕了药一样。
嗑|药?
他总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在原地一动不动站了片刻,应晚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开始有些加速,呼吸渐渐乱了频率。他缓缓垂下眼,发现穿在脚上的运动鞋好像出现了重影。等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却发现视野内的事物又恢复了正常。
“……”
不知从什么开始,整艘邮轮都好像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应晚将手伸进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这里实在是有些古怪,不宜久留。
拍卖会还有一小时就要开始了,他打算立刻原路返回住所,等信号好一些联系上灰背,再做下一步计划。
应晚没想到,就在他刚刚戴正帽子,正要转身的时候,一双苍白细长的手从背后伸了出来,缓缓搭上了他的右肩。
应晚脊背一僵。
即使听觉灵敏如他,也完全没有听到来人发出来的任何脚步声。
从落地窗前慢慢抬起眼帘,透过面前的透明幕墙,他看清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岁月没有在来人的眼尾留下任何痕迹,无眼的男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背后,用一双空洞的眼眶对准玻璃窗,嘴角的笑容裂到了耳根。
与此同时,他发现倒映在玻璃窗上的人影,远远不止男人一个。
通往三层的旋转楼梯上出现了一个身穿西服的中年人,左手扶住楼梯把手,右手拿着枪,正神情淡漠地望着他们。
中年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在原地站立了片刻,他便将双手插入裤兜,拾起鞋尖迈步往下。
站在背后的男人似乎一直知道中年人的存在,依旧对着玻璃窗里的自己露出灿烂而又诡谲的笑,却没有转过头,只是问:“东西带来了?”
“嗯。”
于成周说。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人和他的儿子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峻疏远的气质,平日里惜字如金,能不多言就绝对不废话。
透过玻璃窗,应晚发现于成周解开西装,在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根比常用注射器略粗的针管,从半空朝着男人抛了过来。
男人敏捷地伸出手,及时抓住了针管的末端,接的很稳。
将针管轻轻抵上自己的后颈,无眼的男人“咯咯”笑出了声:“那我开始了?”
意识到男人想要干什么,应晚不动声色地握紧袖口的袖珍手|枪。
他这是想给自己进行注射,不知道针管里的液体是毒|品还是药物,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脑海中那种莫名的晕眩感仍旧强烈,使他没办法做出行之有效的判断。
正在这时,应晚发现停在楼梯口的于成周突然有了动作。
距离两人还有几米远,他对着玻璃窗伸出两根手指,对自己无声地比出了一个手势。
应晚屏住呼吸,瞳孔微微一缩。
于成周向他下达的,是国际刑警执行任务时的几个关键指令之一——
【Cover Me(请掩护)】——
再次醒来时,应晚已经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双眼被人用黑布蒙住,他的世界再一次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用手指轻轻摸索了一下周围,他发现自己平躺在地,身子底下垫着一层厚厚的东西,却不像是被褥,更像是一种法兰绒织成的毛毯。
后颈针孔注入的部位还在如同被火灼烧一样疼,他想抬起手轻轻揉一揉,却发现全身上下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四肢完全使不上力。
肌肉松弛剂的效用很强,所以那人也没有把他绑起来的必要。自己现在除了能够自主呼吸,只能瘫软地倒在地上,几乎是废人一个。
像自己这样从小接受训练,习惯了听音辨位的盲人,很少会有被人从背后偷袭的可能。一旦方圆十米内有危险,哪怕看不见,他也能凭借灵敏的听觉判断出来。
走路不发出任何声响,就连呼吸的频率也能控制自如,除了鬼,就只有和他一样的同类。
对方也是接受过训练的盲人,完全知道该怎么对付自己。
想到这里,应晚稳住心思,竖起耳朵开始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
即使视力已经恢复正常,他依旧没有丢掉自己的老本行。
船舱颠簸的感觉比在套房里时更强烈,海水的咸|湿气味也更重,但周围却没有风。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他基本上能够确认,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不是低层甲板下的储物室,就是位于邮轮底部的货运舱。
时间在一片寂静中悄然流逝。不知道在毛毯上躺了多久,应晚终于听到耳畔传来“吧嗒”一声门闩打开的声响。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推门而入的人显然不止一个。他只能从脚步的急缓程度判断,来人全是男性,身形体格应该都比较强壮。
进门的所有脚步声里,唯独有一人的步履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如同午夜在房梁上轻盈漫步的野猫,总是脚尖先着地,几乎没有发出音量。
被黑布蒙住的眼皮倏地一动,他知道那个人来了,于成周却没有出现。
为首的一人在毛毯前停下脚步,接着便弯下腰,用一双布满厚茧的手抓住地上人运动服的衣领,粗|暴地扯开了衣服的拉链,试图扒|去他的上衣。
身上没有力气,完全无法出手反抗,地上人下意识想要蜷起身体,刚刚绷紧腿部肌肉,就被另一个人猛地抓住脚踝,不让他有机会挣扎。
心里一悸,应晚咬紧牙关,干哑着嗓音开了口:“……放开我。”
他完全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候了,有没有人发现他的失踪。
他也不明白,于成周在对自己下达指令后,到底要自己做什么。
而邮轮上现在几乎没有信号,灰背七点四十的时候如果联系不上他,也只会以为是信号不好的原因。
至于于白青……
察觉到面前的陌生人脱下自己的外套,又开始用手解自己的腰|带,应晚绷紧喉咙,脑海中陡然浮现了老男人那道笔挺而又疏冷的背影。
他想起了他浑身湿透地从俱乐部里跑出来,落入男人怀里的那一天。
老男人碾碎手中的烟蒂,转头问他:和那些人一起,你不嫌脏吗?
应晚,你不嫌脏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
让他们用肮脏的手这样碰你,脱了你的衣服羞|辱你,你不嫌脏吗?
“别过来……”
喉间发出抽气的颤音,应晚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拼命想要抓住面前人不安分的手,额头渐渐沁出汗来,“妈的,滚——”
然而,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的一切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只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无数道目光正在打量着他一览无余的躯体,仿佛在看一条任人宰割的鱼——
应晚没想到,周围的这帮人在脱去自己的衣服后,并没有接着进行更过分的举动。
船舱内的水槽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流水声。又过了一会,他察觉到有一块温热的布料贴上了自己的肌肤。
围坐在周围的几人同时扭干了手中的热毛巾,开始一点一点为他擦拭身体。
从这项工作开始,密闭的船舱内就再也听不到有任何人的话语声。
但应晚心里很清楚,那个人还没走。他或许就坐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兴味盎然地旁观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几人的手掌非常粗糙,手上的动作却十分细致。他们依次抬起自己的双手和双脚,一点点为自己清理干净指缝和脚底的污垢。
很快,又有一个人绕到了自己的身后,缓缓跪在地上,开始用梳子给自己梳起了头发。
清洗工作进行到一半,应晚听到其中有两人压低嗓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耳语了几句。
他听不懂南美洲当地的语言,却根据两人的口音辨认了出来,这两人就是上船的萨瓦尔警方高层之一。
将他的整个身体仔细擦了一遍,其中一人抬高他的腰,正打算继续用热毛巾擦拭,却忽然间停了动作。
那人站起身,走到船舱东北方的角落里,和坐在角落里的人恭敬地汇报了几句什么。
他听到空气中传来那个人轻飘飘的声音:“等等。”
听到那人发话,围在周围的人们纷纷起身散开,为那人让出了一条道。
这一次,来人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脚步声,皮鞋将脚底的木板挤压得“嘎吱”作响。
一路走到毛毯前,他缓缓蹲下身,摘下了紧紧贴在手上的外科手套。
用空洞的眼眶对准面前人修长白皙的双腿,男人僵硬地歪过头,眉宇间浮现出了一层淡淡的困惑。
应晚听到了男人缥缈的声音:“你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十诫中的第七诫教诲我们,不可邪|荡。”他说,“可你已经遭受侵|犯,敞|开身体接纳了别人。”
应晚:“……”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或许是刚才替自己清洗的人发现自己身上有老男人留下的痕迹,所以才对这个人进行了事无巨细的汇报。
想到这里,应晚只觉得血压有些升高,胸膛开始止不住地微微起伏。他干脆别过头,不愿意再理会这帮神经病和疯子。
那个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做出任何事。
等男人转身离开,应晚发现那几名萨瓦尔的警官又回到了自己身边。他们手里拿着柔顺的的白纱,开始一件件往自己身上穿。是那件他背在挎包里,准备在拍卖会开始前再换上的袍子。
将白色长袍穿回他的身上,又为他戴上遮挡面部的面纱,两名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架着他的手臂,将他从毛毯上缓缓搀扶了起来。
就当应晚以为这帮人要带着自己转移阵地时,他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搬运重物的沉闷声响。
他们拉开他的手臂和双腿,系紧绳结,将他高高固定在了一个高大的物件上方。
他并不知道,那是一台刚从棺樽里取出来的,准备送往拍卖会拍卖的十字架。
等周围人打理完所有的一切,男人从阴暗处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开始用粗糙指尖轻轻滑过应晚后背脊梁骨上的伤疤。
即使眼眶里空无一物,男人却非常熟悉背后两道电击伤的纹路走向。用冰冷的指节一点点往下按压,沿着他的脊椎线条细细摩挲,久久不愿将手掌移开。
“您展开翅膀的样子真美。”
在一片沉默中,他听到男人叹息出声,“Seraph,我的主。”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来了宝子们!
慢慢开始进入解密线啦,放心宝们,我是亲妈中的战斗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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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启示录
贵宾舱二十六间套房的客人都收到了Perez先生发出的邀请, 欢迎他们今天晚上前往顶层俱乐部参与竞拍。邀请函中还附上了部分拍卖的藏品名录,都是些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在公海上举办的拍卖会,通常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收藏者为了与相熟的买家提前私下交易,从而举办的披皮拍卖, 另一种, 就是为了躲避上岸后高昂的拍前税费。
客人们不知道Perez先生的拍卖会具体是属于哪种, 但既然收到了邀请, 自然要给这位运河区的首富一个面子。
晚上八点半左右, 应邀前来的贵客们纷纷开始入场。
男士西装革履, 女士盛装出席,一边举着酒杯相互寒暄,一边享受会场内提前备好的茶歇。这些独属于上流社会的交际手段,对于他们而言已经非常熟稔了。
等到九点整, 拍卖会的东道主Perez先生终于姗姗来迟。
Perez先生身着一袭深灰色的丝绒礼服, 紧身马甲的领口高高系起,却仍然能够看到一片若隐若现的红色吻|痕。
在场的各位心里大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Perez的脖颈处, 便全都识相地移开了。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推着轮椅, 将Perez先生移动到了距离拍卖台最近的第一排中间。
随着东道主的到来, 这场公海上的拍卖会也宣告开场。
拍卖公司派上船的拍卖师十分专业, 等贵客们都入座后, 立刻开始向大家介绍今晚拍卖的藏品和竞拍的规则。
最初送上台的几件藏品算不上价值连城,但都以七位数的价位发起竞价。有英格兰蔷薇战争时期的贵族首饰, 二次转拍的著名印象派画作等等。
参与竞价的客人大多都是与Perez家族有生意往来的商人和银行家, 专门来给自己的老朋友捧场的。
拍卖会进行到一半, 几件市面上已经绝迹的名家艺术品出现在了拍卖台上, 价格也炒到了千万以上。
“目前场上的最高出价为八百万美刀, 还有人加价吗?”
拍卖官环视着场中的所有客人,高高举起手中的拍卖槌,“好的,Fiona女士出价到八百五十万——”
热门藏品的竞价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人们摩拳擦掌,都想把名家的佳作收入囊中,却惟独只有一个人兴致缺缺。
那便是本场拍卖会的东道主,所有藏品的原主人“Perez先生”。
独自坐在轮椅前,于白青一边轻晃着酒杯,一边抬起慵懒发沉的眼皮,盯着拍卖师身后的大屏幕。
每当有人举牌,屏幕上就会同时显示这名客人的头像、出价和姓名等信息,让他有充足的机会观察在座所有人的面部表情与动作。
除了已经死亡的Andrew,几乎所有贵宾舱的乘客都参加了这场拍卖会。比如曾出现在自己家楼下的那对年轻男女、萨瓦尔警方的几名高层、还有那天晚上在赌场里,觊觎小孩身体的那几名富商。
他心里清楚,在自己观察别人的同时,也有人正蛰伏在这群人中间,暗中端详着自己。
这帮人当中已经有自己所怀疑的对象,但仍然需要做进一步确认。
可是,昨天清晨在他面前一闪而过,甚至对他开口说话的那个男人,却并没有出现在会场。
所有人的姓名和资料都对得上号,说明那个人并没有利用其他人的身份混入其中。
昨天夜里,他几乎彻夜未眠。只要一闭上眼,他的脑海中就全是“7.13”人质案那一天老白的枪声,以及自己闯入朗绰酒店顶层时,被“假远山”枪杀的画面。
就连盯着浴室的镜子发呆,他也会看到背后冒出一道满身是血的身影。小孩双眼无神,肤色发青,站在背后用一双悲伤的眸子望着他,仿佛在对着他无声地质问——哥,为什么死的是我。
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再次发作了,症状来势汹汹,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但他唯独不相信,那个人会是自己的幻觉。
国际刑警日内瓦总部的前任总督察,他这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及,却在死后连尸骨都没能留下的人——他的父亲。
拍卖师高昂而又激动的嗓音吵得于白青耳朵疼,从久违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拿出手机,点开和小孩的短信页面,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行字:【醒了?】
聊天框一旁的圆圈转了很多圈,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显示发送失败。
这也算是意料之内的结果,从他进入这间封闭的俱乐部大厅起,手机的信号就完全消失了。
想到自己出门前,小孩还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睡得正酣,于白青的眼底有浮现出柔和的光,嘴角勾起一点点。
非要说是他把小孩欺负的下不来床,不如说是小孩一个劲地在撩拨他。
一直对着自己吹耳边风,旁敲侧击地让自己晚上带他一起参加拍卖会。被自己强硬地拒绝后,便像一条死鱼一样倒在床上,说什么都不愿再理会自己了。
没想到,小孩的别扭和倔脾气反而激发出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把欲|火,让自己完全克制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弄|疼他,操|哭他,让他嘶哑哽咽着在自己的怀中求饶。
而现在,他把小孩锁在了房间里,哪里也不让他去,就等着明天船只安全靠岸。
在船上的信号彻底消失前,他已经联系上了自己的人马。一旦邮轮明日抵达西墨西哥湾,蹲守在口岸的IFOR部队精锐就会上船来与他汇合,把船上所有有问题的人一网打尽,挖出他们的底细。
最重要的是,他要再亲自去见徐博士一面,问他一下,自己的病到底怎么了。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拍卖会也逐渐步入尾声。
在又拍出一套价值连城的东方古瓷器后,拍卖台上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只见拍卖师放下手中金槌,抬起双手,示意在场的所有客人噤声。
“各位先生们、女士们。”等整个大厅彻底安静下来,拍卖师脸上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接下来,我们的东道主,尊贵的Perez阁下,将会为大家献上本次拍卖会的压轴藏品。”
顿了顿话头,他继续说道:“本藏品起拍价一亿,加价阶梯五千万,不设上限。”
一亿?
听到拍卖师的话,场中众人纷纷哗然。
要知道,去年伦敦Sotheby's拍卖行拍出的一只全球限量联名手表,竞拍价格才八千万起步,Perez手上到底是什么顶级好货,能开出那么惊人的高价?
于白青眉头微微一挑,却并没有打断拍卖师的这番说辞。
这次拍卖会要拍卖一件非常珍贵的压轴藏品,他是知情的。Perez夫人在登船前曾经转告他,之前在航行中途被掉包的木乃伊,就是这场拍卖会的重头戏。
警方在萨瓦尔港口发现木乃伊被人掉包,换成了那件内部藏有肢|解尸体的诡异雕像。但不知道为什么,在IFOR把尸体运回驻地调查后,那具失踪的木乃伊又在一个晚上被送回了棺椁内。
虽然埃及王族的木乃伊是稀世之宝,但Perez夫人认为木乃伊身上阴气太重,可能会给家族带来厄运,所以才打算在公海的拍卖会上私下出手。
令于白青唯一没想的是,这么一具已经成为文物的古埃及干尸,居然能够开出那么高的天价。
用几句话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拍卖师将单手背在身后,向客人们深深鞠了一躬:“鄙人很荣幸,能为大家介绍今晚的压轴标,第36号拍品——”
“——A seraph, the burning one(撒拉弗,燃烧的蛇).”
头顶聚光灯骤然亮起,一架圆形展示台从拍卖台的底部缓缓升了起来。
第36号拍品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放置在圆台上的,是一口高达两米,竖立着的玻璃水晶棺椁。棺椁内立着一个纯白色的大理石十字架,一道修长的人形被吊在十字架上,牢牢束缚住了双手和双脚。
身上长袍拖曳到脚底,盖住了那道身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包括低垂的脸上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米白色面纱。
这时,台下的人群当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骚动。
一片长久的寂静中,有人不确定地开了口:“这,这是——”
灯光打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棺椁上,衬得棺椁里的人愈发圣洁无暇。在座众人都已经意识到了,放置在拍卖台上被公开展览的,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木乃伊,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活人。
而这人,他们几乎都认识。
不是别人,正是跟随Perez先生一起登船,差点在包房里与他们共度春|宵的那个小明星,Perez金屋藏娇的小情人。
坐在台下的客人们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人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逐渐都把目光投向了安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Perez先生。
Perez对此是否知情?还是这就是他刻意安排的环节?
客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疑惑。
被所有人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坐在最前排的“Perez先生”却没有马上作出反应。
双手牢牢抓住轮椅的扶手把,他高高仰着头,浑身僵直地凝望着十字架上的那道身影。
十字架上的人紧闭着双眼,面容平静地宛如在沉沉入睡。听到大厅中发出的喧闹声响,他仿佛才终于从梦中悠悠转醒,缓慢地抬起眼睫,与身前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遥远圣殿的钟声在耳畔敲响,他用指腹缓缓摩挲着无名指的位置,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我见主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祂的衣裳垂下,遮满圣殿。
再一次从药物的作用中醒来,应晚发现自己暴露在晃眼刺目的灯光下,依旧保持着昏迷前的姿势。
刚一睁开眼,他就看到了那道坐在轮椅中的笔挺身影,他此时此刻最想见到的人。
然而,以这样狼狈扭曲的姿态出现在于白青的面前,他发现于白青的反应并没有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他看到自己的身影映在于白青的瞳中,那双眸子从一开始的震惊与怒不可遏,渐渐转变成了困惑与茫然,最终被淋漓破碎的血色所占据。
他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中猩红浓得几乎快要溢出来,一双原本清明的眼睛逐渐变得浑浊,就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白雾,让他看不真切于白青藏匿在眼底的真实情绪。
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应晚将五指在十字架的边缘微微展开,隔着面纱蠕动嘴唇,像是想对台下的男人说些什么。
近距离地观察了面前人一会,他察觉到了于白青的不对劲。
于白青就这么平静地与他对望,挡在他们中间的,不仅仅是坚固的棺椁与冰冷的台阶,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比如岁月与时光。
那一刻,应晚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有些莫名的念头。
他哥这样看着他,就像已经堕落的撒|旦,在仰望着它的神明——
正在这时,一直站立在阴影处的拍卖师悄然间开了口,音调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蛊惑:“各位想看seraph的真面目吗?”
在几十双眼睛的齐齐注视下,拍卖师伸出一只手,拉下了台上人遮面的面纱。
挺直的鼻梁,分明的唇线,硬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只是一个面容清秀轮廓漂亮的普通青年而已。
当台上人的五官完全暴露在众人的面前,整个大厅却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乎变得落针可闻。
“撒拉弗,是《以赛亚书》中所记载的六翼天使,”拍卖师说,“拥有人类外表的主神,隶属于天阶中最高的等级——神圣阶级。”
拍卖师的话音刚落,坐在轮椅前的男人突然有了动作。
眸中血色依旧未褪,于白青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神渐渐变得清明了一些。
从腰间取出自己的枪,他高高举起枪|口,对准了台上拍卖师的眉心。
他淡淡出声:“把人放下,立刻。”
用余光看到Perez先生朝着自己举起枪,拍卖师的身形僵了一瞬,却仍然没停下自己的动作。
他知道行刑者就在会场里的某个地方,一旦他不遵从指令,把话说完,那便是死路一条。
打开大屏幕,将摄像头对准台上人的背部,在众人灼烧般的目光下,他用手扯下了台上人袍子的后衣领。
“撒拉弗总以六片翅膀包裹自身,经常作为巨蛇的形象出现,本体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看到印刻在青年肩胛骨两侧的淡红色羽翼,一名富商模样的男人从倒数第二排的座位前猛地站了起来,“哐啷”扑倒在了面前铺着地毯的实木地板上。
“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啊……”富商匍匐在地,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开口,“请原谅我——”
富商出声说话的同时,整个拍卖大厅也犹如被点燃了一根导火索,顿时陷入了完全的混乱。
参加竞拍的所有客人顿时分为了三个派别。
几名坐在后排的客人一头雾水地愣在座位前,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另外十几人与刚才的那名富商一样,在看到台上人的真面目和后背上的羽翼后,神情立刻陷入了迷乱当中。
剩下的人都以萨瓦尔的几名警察为首,从礼服内侧掏出了枪,纷纷将枪|口对准了坐在第一排的“Perez先生”。
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拍卖师隐隐松了一口气。他往后退了一步,正准备放下槌子离开拍卖台,突然脚步一顿,用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脖子,一双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瞪大。
往后仰倒着跌倒在地,拍卖师开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挣扎着在半空中蹬了两下腿,他缓缓松开抓住脖颈的手,眼神涣散没了气息。
看到拍卖师在自己的面前暴毙而亡,应晚忍不住怔了一秒。
他抬起眼皮,发现被人拿枪团团围住的于白青坐在轮椅前,与自己目光相撞。
他知道于白青也同时想到了。
拍卖师的死法,与当初宫津在警察局里的死法一模一样。
在座的普通客人们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神色慌张地想要离开俱乐部,却发现出口的路已经完全被人堵死了。
大厅门外走进来一排手持冲锋枪的黑衣人,将所有出口围得水泄不通。在原地立正站好后,黑衣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道,像是在迎接什么人入内。
几分钟后,一道身穿西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来人的步履不紧不慢,非常稳重。走进大厅后,他的目光先在十字架上的应晚脸上流转了片刻,又停留在了第一排的于白青身上。
发现于白青正在被一堆人拿枪指着,于成周双手插兜,对着面前的空气淡然发话:“想动手?”
他刚把话说完,大厅内便响起了一阵“嘶嘶”的电波流动声。紧接着,俱乐部的公共广播里传出一个轻飘飘的男声:“你儿子是个变数。”
于成周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上台阶,来到竖立着的十字架前,当着自家儿子和众人的面,解开了紧紧束|缚住应晚的绳结。
扶住应晚的胳膊,让他尽可能平稳地回到地面,应晚看到于成周用一种长辈独有的和蔼眼神望着他,用很慢的语速平和开口:“孩子,你答应过我的。”
“嗯,于叔叔。”
揉了揉酸痛红|肿的手腕,应晚对着面前的中年人露出一个笑容,“我答应过你的。”
从于成周的跟前绕开,他光着脚丫缓缓走下台阶,上前两步,伸出双手,缓缓抱住了僵在原地,神情冷肃得有些可怕的于白青。
将下巴轻轻搭上于白青的肩膀,应晚凑到于白青的耳边,轻轻唤他:“哥。”
于白青从没有想过,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却都曾与他生离死别的人,现在同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眼神冷得有些渗人,他却还是放下手中的枪,一动不动,任着小孩从胸前紧紧抱住自己,用头顶蹭了蹭自己的下巴。
“好好治病,听于叔叔的话,”他听到小孩说,“好不好?”
小孩的话刚说出口,于白青便猛然绷紧了后背。直觉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小孩覆在自己背后的手,却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纤细针头戳入颈部肌肤,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刺痛感。他只觉得脑袋开始撕心裂肺地钝痛起来,就连拥在怀中的人都渐渐有了重影。
直觉和第六感让他做出了警惕的反应,但对于心爱的人,他从来都不会设下任何防备。
“你……”
在垂下脑袋,倒入应晚怀中的那一刹那,他听到小孩在自己耳边温柔出声。
小孩说,抱歉,哥,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了。
确认于白青已经昏迷不醒,应晚将他缓缓放入轮椅,又让他舒服地靠上了轮椅的靠枕。于成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挥了挥手,示意手下的黑衣人们上前来带于白青离开。于成周抬起眼帘,对着面前的空气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人我带走了,记得你的承诺。”
沉默了半晌,广播里的人接着再一次“咯咯”笑出了声:“我答应你。”
男人在广播里一声令下,拍卖大厅里的萨瓦尔警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枪。两名萨瓦尔警方的高层走上来,一左一右站在应晚的身后,制住了他的双肩。
这一次,应晚没有作出任何无谓的挣扎和反抗。
他知道,自己会被重新带回地狱深处,当他们永恒禁锢的神。
眼睁睁看着青年再一次被绑上高台上的十字架,于成周走到他的面前,说道:“谢了。”
盯着大门口老男人被带离的背影,应晚面无表情地垂下眼,淡淡反问:“不该是我谢您吗?”
这是他们在货运舱里达成的交易。
在作为拍卖品被运送上楼之前,于成周曾独自进入货运舱来找他,问他于白青是不是又发病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于成周的问题,只是说,自己有一个条件。
他告诉他,只要他能将于白青安然无恙地带下船,自己就留下来,跟着那个男人一起走。
提出条件的那一刻,于成周望向他的眼神非常复杂。
他说,白青是我的儿子,我肯定会确保他的安全,倒是你,你要怎么办?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于成周的问题,只是说,于叔叔,既然我们的目的都一样,那就合作愉快了。
接到手下通知,离开大厅前,于成周在十字架前顿住脚步。
他在心里想了想,最终还是开了口:“Noctis,当年没能救下你母亲,我很抱歉。”
在阴影下缓缓抬起头,应晚勾起唇角,眼中的笑意却未达眼底:“人死不能复生,已经晚了,于叔叔。”
“或者我应该叫您,山先生?”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回来啦~因为我平时下班回家就码字几乎不理家里那位,所以昨天想了想还是勉强抽出一天陪一下∠( ?? 」∠)_
昨天那章有点bug,我又新增了一千字左右的内容,大家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回头再看一下!!
然后上次缺的番外应该会在明天补上,么么哒~
感谢在2022-04-07 23:58:02~2022-04-09 23:5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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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星星点灯
于白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 他如同走马灯般看完了过去三十余年的人生。
从蹒跚学步记事开始,到第一次在班里拿第一名,再到参加马术训练,在比赛中获得盛装舞步的桂冠。
还有初中一年级时, 那个隔壁班红着脸给自己塞情书和巧克力的女孩, 和某一年暑假, 在球场打球时磕破的膝盖。
这些原本早已模糊的记忆, 却一件件掠过他的眼前。
再到后来, 他独自一人背着书包, 从南美回到了这座四季如春的港口都市,在垃圾箱后见到了流浪的小孩。
从这个画面开始,一切回忆逐渐变得愈发清晰。
他把小孩背在肩头,带着他在郊野公园追逐天上的风筝, 他撑起二手市场买回来的外套, 冒着大雨朝盲人学校狂奔,将躲在屋檐下的小小身影紧紧拥入怀中。
时间流逝,小孩长成了少年, 他也彻底结束学生生涯, 步入了社会。他们不再睡同一张床, 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手牵手, 但只要背后响起一声轻轻的“哥”, 他就知道一切仍和从前一样。
他是小孩的哥哥,小孩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依赖的人, 他们会一直这样携手同行、白头到老, 平淡无奇却又幸福快乐地度过这一生。
直到那一道刺耳的枪声在耳边炸响——
【砰——】
原本流畅的画面被外力从中间硬生生撕裂成两半, 鲜血浸湿眼前的一切, 天地一瞬间寂静下来了。
小孩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 所有的记忆却都在脑海中搅成了碎片,开始变得残缺不全。
他还记得,自己趴在出租屋卫生间的马桶前吐得撕心裂肺,冰凉潮湿的地板上全是空空如也的安眠|药瓶。楼下回荡着救护车的警报声,公寓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撬开,高钧带着几名身穿警服的同事闯进家门,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高钧厉声喝道,于白青,你不要命了?
入目所及之处再一次没入黑暗,他已经意识到这一切只是自己的梦境,于是如同濒临死亡的鱼一般张开口,将指甲狠狠扣入皮肤中,想要强行从梦中挣脱。
最不愿意回想起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永无止境,太痛苦了。
再一次睁开眼,于白青从床前猛地坐起身。
胸口喘着粗气,他立刻环视了一圈四周,想要寻找到小孩的存在,视线掠过洁白的墙壁和床单,最终停在了摆满鲜花的床头柜上。
此刻的场景如此熟悉,他仿佛以前也曾梦到过。
小孩的遗照被繁花簇拥在最中央,一双明亮的黑色眸子温润无比。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播放着繁市电视台的新闻,一名面熟的男主持人正在扬声播报:“三贡跨海大桥顺利竣工后,将会分为三个阶段逐步通车,第一阶段——”
聆听着男主持人抑扬顿挫播报声,于白青注意到病房里除了自己,还坐着另外一个人。
在上一次的梦境中,中年人一直坐在床前的沙发上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他却怎么都看不清楚中年人的脸。
而这一次,他看见了。
于成周身着一袭笔挺警服,神情肃然地望着坐在床前的他:“白青,如果你同意这项会诊计划,就在知情书上签个字——”
“他人在哪?”
深深吸了一口气,于白青打断了身旁人的话,“应晚人呢?”
坐在面前的男人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质问,只是举起手中纸笔,继续说道:“签完字后,徐博士率领的专家团会在三日后抵达繁市,为你制定治疗方案。在这期间,你就正常待在医院里,听明白了吗?”
听到于成周的话,于白青突然眼神一凝,将目光从中年人的脸上移开,回头望向了摆满鲜花的床头柜。
床头柜上一切如常,只有小孩的遗照不见了踪影。
“……”
他意识到了。
正在发生的一切并不是现实,他依旧还在梦中。
【哐——】
【哐——】
狂风暴雨扑打上船舱的玻璃窗台,发出沉闷而又剧烈的震响。隆隆雷声在半空中轰然炸裂,整个房间亮堂了一瞬,又很快暗了下来。
这一次,于白青的眼皮往上一抬,却迟迟没有睁开眼。
为了确认不再是梦,他抬起手掌,想要从西服里拿出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
没想到手腕刚刚抬起,便被什么坚固的东西给阻挡住了。
忍耐着太阳穴的隐隐作痛,于白青微微抬高脖颈,目光往下垂,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蓝色的医疗固定带牢牢固定在了床上,完全动弹不得。
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说话,他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极其干哑,应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进水了。
这是一间和贵宾舱差不多大小的套房,但摆放在床周围的却不是家具,而是各种各样的白色仪器。
他知道这个地方,这是邮轮中层的医务中心,他来这里给小孩开过房|事后的药膏。
整个医务室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窗外狂风大作,地板也在海浪的作用下产生了轻微的颠簸。
靠回柔软的枕头,于白青闭上眼,开始拼命在脑海里回忆自己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在拍卖会上,小孩用了阴招,从背后给他注射了有昏迷效用的麻醉药物,让他一觉睡到了现在。
除此之外,还有于成周——
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于白青皱起眉头,缓缓阖上了眼皮。
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暗沉无比。
在医务室里静静坐了一会,他听到大门外传来刷响门卡的声音,随即有人走进了医务室,还顺便打开了头顶的白炽灯。
盯着走入房间的于成周和跟在他后面身穿白大褂的外国医生,于白青将目光沉了沉,再一次问出了在梦里问出的那个问题:“应晚,他人在哪?”
“你说Noctis?”
于成周脱下身上的大衣,在病床旁的沙发前坐下,接过了医生递来的咖啡,“他回到了他应该去的地方。”
于白青的眼底闪烁着寒光,手背上隐隐冒出了青筋。
“我要你确保他的安全。”
他说。
听到儿子的话,于成周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忍不住挑了挑眉:“这是连一声‘父亲’都不愿意喊了?”
见于白青没吭声,于成周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吩咐医生上前,拿出听诊器为于白青检查身体。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定不肯好好配合,没想到于白青只是嘲讽似地勾了勾嘴角,便收起视线靠回了枕头前,由着医生将仪器伸入了自己的胸口。
大丈夫能屈能伸,知道这个时候不宜硬刚。不愧是他于成周的儿子。
检查完毕,医生回到于成周的面前,弯下腰对他恭敬说了几句什么。于成周点点头,医生便对着屋内二人分别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房间。
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父子两个人,于成周用手搭住椅背,侧头点燃了一根烟,夹在手中却没抽。
这是他们老于家的传统,对尼古丁总是有种莫名的依赖,一上了瘾就很难戒断。
于成周一直等待着于白青对他抛出问题,问他的身份、问他的目的、问他要做什么,他也准备好了自己的回答。
大约过了十分钟,于白青终于开了口:“繁市三贡镇的跨海大桥,什么时候竣工的?”
没想到面对面沉默了半天,儿子总算出了声,问出来的问题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于成周将烟头放在烟灰缸里点了点,淡淡呼出一口烟雾:“什么大桥?”
“……”
于白青没接话。
他正在努力回忆睡梦中电视机里的那副桥梁竣工画面,却发现完全想不起更多的细节。
从小在繁市长大,在市局干了那么多年,他却完全不记得三贡镇有什么跨海大桥。唯一能够想起来的,就是睡梦中播报新闻的主持人——齐致。
齐致是繁市电视台最热门的新闻主播,年纪不算大,近几年才开始主持节目。
既然于成周也对此并不知情,那为什么自己会在梦里梦到这些东西?
一时半会没有什么头绪,于白青陷入了沉默,不再多言。
他知道于成周正在等着自己质问他,最好能与他正面对峙,这就是他把自己绑回来,还大摇大摆地坐在自己面前的目的。
可他现在唯独只想确定小孩的安危,至于他们父子俩的那些帐,等把小孩带回自己的身边,他再慢慢一件一件算。
又过了一会,似是想到了什么,于白青又冷声问道:“让他把我迷晕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们是一伙的?”
见于白青半句话不离Noctis,于成周干脆将烟头碾碎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淡淡回答:“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目前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就是我还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的原因。”
于白青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面色铁青。
拿出自己的翻盖手机,于成周打开屏幕,将手机推到了于白青的面前:“按照原计划,这艘邮轮原本会在今天早上七点抵达西墨西哥湾。”
于白青垂下眼睛,发现于成周的手机同样也没有信号,手机上的GPS最后定位时间停留在昨天凌晨五点,之后便一直显示离线状态。
“我的那位老伙计临时违背了承诺。”于成周脸上神情淡漠,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他再次让邮轮改变航线,正在朝着百慕大群岛行进。按照时间来估算,邮轮已经进入了大三角海域,与外界丧失了所有信号联络。”
“换句话说,他绑架了这艘船,还有船上的所有乘客。”
于白青知道,于成周所指的“老伙计”就是那个在广播里下指令的男人。他收敛眸光,直视着于成周的眼睛:“把船上所有人当人质?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般来讲,大型集体绑架案的始作俑者无非具备两种主要动机:一种是为了逃脱法律制裁,以交换所有人质为条件让警方放人。另外一种,就是单纯的报复性举动,也就是在对社会仇|视下的激化行为。
前者很惜命,也比较容易开启谈判,后者却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危险系数更高。
重新靠回沙发靠背,于成周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再次点燃了一根香烟:“那就要问你的小朋友Noctis了。”
他并没有和于白青解释太多,也没必要。
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成为了新型药物的试验品,只要船只一靠岸,他们的计划便有暴露的风险,那个人心里很清楚。
所以在靠岸前,那个人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根据他们两人之间达成的协议,自己的人马已经开着备用艇等候在了西墨西哥湾附近海域,一旦邮轮失事,就会马上带着自己和于白青离开。
可现在,一定是Noctis和那个人说了什么,才让那个人临时改变主意。既没有立刻放他们走,也没有让船只在公海上直接沉没,而是选择让邮轮改变航线,朝着大三角地区继续进发。
按照目前的情况,只有救下船上的所有乘客,才能救自己的儿子,所以自己这回一定要出手。
于成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一个年轻人当成了利用的棋子。
当着于白青的面,于成周从容不迫地开了口,语气却平静地不像是在和他谈条件:“儿子,我也想和你做个交易,怎么样?”
不知道他肚子里在卖什么药,于白青绷紧后背,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真相。”于成周顿了顿,说,“但我也要你告诉我,去年的这个时候,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波士顿的夏天偶尔会下雷阵雨,微风卷着雨水拂过查尔斯河畔的绿石小径,为炎炎暑日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凉意。
几名刚出教学楼的年轻人没带伞,干脆把课本高举在头顶,在雨幕中朝着地铁站的方向狂奔。
走入地铁站,一名金发碧眼的男生将手臂搭上身旁朋友的肩膀,笑嘻嘻地问他:“Nicholas,今晚没课,去Backbar喝一杯?”
拼命抖去身上的雨水,又再三确认怀里的电脑没有被淋湿,站在他身旁的东方青年微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下午还要去北校区给本科生上课。”
“我们Nicho,真是教授的掌中宝。”男生推搡了他一下,说笑道,“那明天约?”
他们平时在同一个网络技术实验室上课和工作,都知道Nicholas还在兼职干助教的活,有空就会去替导师给本科生们辅导讨论课和布置作业。
站在原地寒暄了几句,约好明天喝酒的时间,几个人在地铁口道了别。
和朋友们道别后,关星文在地铁站的便利店里买了包纸巾,随手找了个椅子坐下。
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里里外外擦了好几遍,确认没有进水,他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这台笔记本,是那个人在他世界中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如果电脑坏了,那就真的再也没什么东西留下了。
在地铁车厢里随便找了个角落站着,关星文戴上蓝牙耳机,随便挑了首《Hey Jude》,一边听歌一边看手机上的教案。
仔细一算,这已经是他来波士顿的第五个月。
凭借大学时发表的一堆刊发论文和获得的多项国际赛事奖项,他只是随便突击了一下英语,考了个语言,就拿到了这所世界顶尖名校春季入学的硕博连读录取。
开学的第一天,沿着查尔斯河散了一圈步,他眯着眼睛躺在草坪上,仰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一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他最终还是成为了Grey的校友、同窗。
走过了他走过的路,成为了他想成为的人。
可是,他的心里却非常清楚,等到自己穿上毕业袍的那天,不会再有人彻夜不眠地捧着手机,从千里之外发来消息,祝他毕业快乐。
一行行快速阅读着教案上的编程步骤,关星文正打算往后翻页,突然看到手机的新闻资讯APP弹出了一则消息通知。
被资讯挡住了教案上的内容,他皱起眉,下意识想要把通知框划走,目光停留在通知框的新闻标题上,手指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Breaking News——“寰亚星梦”号巨型跨洋邮轮在百慕大魔鬼三角海域失联,疑似已失事】
新闻内容说的也有些模棱两可,只说墨西哥和佛罗里达的海警已经出动,正在尝试给该船只二次定位。
吸引住他注意力的并不是这条新闻本身,而是邮轮失踪的地点。
只要是个人都知道,百慕大三角地区的海域磁场异常,还有很多未知的神秘谜团没有解开,正常的船只根本不可能会经过那片海域。
随手打开搜索引擎,关星文点击进入了邮轮公司的官网,很快便找到了这艘邮轮的航线导览。
与他原本猜想的一样,邮轮横穿亚欧美三大洲,并不会途径大三角海域。
虽然心里隐隐觉得奇怪,但地铁马上就要到站,上课时间也马上就要到了。下了地铁后,他并没有多想,只是将手机扔回书包,急急忙忙抱着电脑向教室小跑而去。
给本科生上辅导课的教室在六楼机房,等他气喘吁吁跑入教室的时候,一群年轻的大学生们已经破解了教室里的局域网,开始联网打CS了。
“准备一下,开始上课。”
关星文三两下就再次锁上了教室里的网络权限,机房里顿时哀嚎声一片。
将笔记本电脑放上讲台,他启动电脑,正准备将屏幕连上投影仪,整个人忽然僵在了原地。
台下的学生们依旧吵吵闹闹打成一片,只有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讲台上,目光紧紧盯自己的电脑屏幕不放。
他曾专门给电脑设置了一道拦截程序,就在Grey给他留下的代码链上。
虽然那个人已经永远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但他仍然抱有着一丝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他奢望着某一天,那个人会在行刑前,和他道上一句别。
而现在,电脑系统的拦截程序突然通知他,检测到对方向他发出了最新的加密代码。
缓缓握紧鼠标,他将手指悬在键盘上空半天,最终还是按下了回车键。
Grey给他发送的加密代码很简单,只有短短三行。
【29-13-18-N】
【71-24-15-W】
【SOS】
N,北纬。
W,西经。
对方给自己发送的,并不是没有任何含义的乱码。
——是一串带有详细坐标的求救信号。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这是生病前欠大家的40w字番外~
【以下内容不算订阅点数】
作话特供番外:《骄骄》
从懂事的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在里约的贫民窟里是个异类。
无父无母,性格孤僻,热衷于小偷小摸,没有人喜欢和我这种渣滓一起玩。
大学生志愿者们在贫民社区建造了一间装有三台电脑的机房,平时轮流来教我们这些没学上的孤儿们如何使用智能电脑。
我坐在低矮的栏杆上晃荡双腿,知道这群人又来做社区活动赚学分了。
跟着志愿者学了一个多月,我趁着机房没人,解锁了一名志愿者硬盘里的成|人小电影,躲在机房里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下午,最后被机房的负责人逮了个正着。
那个时候的我还吃不饱穿不暖,每天唯一的食物还要靠邻居救济和在集市里偷。生命中唯一的乐趣,就是社区机房里的那一寸小小天地。
一条短短的网线,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操|蛋,原来除了贫民窟一排排摇摇欲坠的危房和被生活压垮的邻居们,还有那么多和我一样的小孩,每天背着书包,坐着校车去学校上学,在操场上肆意地奔跑玩闹。
而我,注定和那些人是不同的。我永远摆脱不了这片阴暗的泥沼,注定在这里堕落、腐烂,最后再和我那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一样,因为吸|毒过量而暴毙在街头。
直到十四岁那年,一名黝黑皮肤的前雇|佣兵从贫民窟里带走了我。他有一个和长相格格不入的代号——“智者”。
智者将会了我怎么用武器瞄准敌人,怎么开枪,却没有教会我怎么杀人。
我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办事,他说,既然你那么喜欢电脑,以后用电脑帮我赚大钱,好不好?
我从小到大最缺的就是钱,听到他的话,就只是拍拍胸脯,告诉他,你救了我的命,以后我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有钱的人。
智者笑了,狠狠敲我的脑门,说,臭小子,滚蛋吧你。
“HELS”的所有人都是异类,在这里,我这个异类中的异类反而并没有觉得格格不入。
老好人奥托资助我跳级考上了一流的大学,西西里最美的姑娘鬼鸮带着我在世界各地吃香喝辣。
机构里还有一个于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就是后来加入的老大。
老大眼睛看不见,却比任何人都要厉害和优秀。他一次次带着我死里逃生,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待着我去探索和发掘。
我那天忍不住嘴贫,说老大,你什么东西也看不见,怎么知道美好的事物是什么样子啊?
老大只是勾起唇角,说幸好他现在看不见了,否则有些人,一眼就会让人误了终生。
我们是惺惺相惜的同伴,却都是躲藏在阴暗巢穴里的毒蛇,见不得光的存在。直到十五岁那一年,我遇到了那个站在光里的人。
我的小星星、小太阳,Nicholas。
比起我这种混吃等死的人,我觉得Nicho才是真正的天才,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在网上聊编码和程序,从不互相分享自己的生活。因为我意识到了自己和Nicho巨大的差距,Nicho是家境优渥的小少爷,而我,就是一只被人从泥沼里捡起来没扔的臭虫。
可是Nicho一天比一天更依赖我。
他真的很可爱,每天闲暇的时候都要和我发送一两百条消息,还配上各种莫名其妙的表情包。甚至还起早贪黑地学习英语,背诵单词,就是为了能和我顺畅无阻地聊天。
虽然有时差,但我还是在Nicho心情不好的时候,整夜整夜通宵陪着他,直到都熬出了浓浓的黑眼圈。
那时候的我心想,我他妈怎么就那么宠这位小少爷呢。
已经忘记了具体是哪一天,只记得天上的星星亮得晃眼。我站在查尔斯河畔,百无聊赖地朝着河里扔石子,听到Nicho在语音里对我发出了“嘬”的一声。
那声音真的很难听,我差点被吓了一跳,马上问他你在干嘛,Nicho只是乐呵呵地笑,说Grey,小爷想亲亲你,不行吗?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俩无法触碰对方的双手、无法拥抱,更无法在夜半三更相拥着入眠。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彼此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用一颗心紧紧贴着另一颗。
后来,在“智者”的授意下,我建立了一个叫做EPI的披皮“黑帽子组织”,主要负责破解和探查全球各地的情报。
明知道Nicho什么都不懂,我却还是把小少爷拉下了水。
听说我是组织里的一员,Nicholas想也没想,直接就答应了。
小少爷果然就是个永远活在安乐乡里的王子,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险恶。
可是于我而言,瞒着心爱之人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煎熬。
我无比清楚的意识到,我,Grey,一个从没做过什么好事的混球,陷入了爱河。
每当Nicho贴着手机听筒,青涩地对着我说他那些少年天真浪漫的情话,我都觉得心里跟插了根刺一样,怎么都不好受。
直到一个晴朗的午后,Nicho非常严肃地和我打了个电话。
他对我坦白了一切,说国际刑警的一名督查盯上了他,为了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考虑,他会主动协助国际刑警的调查,抓捕这个组织的头领,那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他还问我,要不要和自己一起脱离EPI,回归社会,做一名普普通通的程序员。
他不知道,我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大恶人。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电话里缓声说:“Nicho,该到睡觉的时间了。”
那天晚上,我给他唱了他最爱听的那首披头士,只是把里面女主角的名字换成了他的。
【Hey Nicho, you'll do(嘿Nicho!你会办到)】
【The moment you need is on your shoulder(下一步该怎么做就全看你自己)】
【Remember to let her under your skin(记得将它深藏于心)】
【Then you'll begin To make it better(世界就能开始好转)】
在我有些走调的歌声中,Nicholas抱着手机就这么睡着了。
我都能猜到,他肯定穿着他口中那件奶奶买的卡通睡衣,身体蜷缩在角落里,就像一只小熊。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警察循着Nicholas提供的内部资料,在波士顿的公寓里破门而入,将我狠狠按在地上,拷住了我的双手。
我完全可以提前跑路,但我知道如果我那样做,警方会觉得是Nicho骗了他们,他永远不可能开始新的生活。
被铐上手铐的那一刻,我反而放下了心里的重担,感觉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起来。
我终于不用再瞒着他,去做那些脏了他手的事。
要是Nicho就在我的身边,我一定会让他闭上眼睛,让他不要害怕。
可他不在。
对于他而言,我永远就是那个隔着一条网线的异国少年,总是和他吵架发脾气的男朋友,并不怎么好相处的对象。
我永远不会让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把我亲手送入了漫无天日的牢笼。
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他永远是我的小少爷,我心尖上的Nic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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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牧羊人
医务内弥漫着一股波诡云谲的氛围。
“你的应激障碍反应加重, 精神状况在船上突然变差,我认为不是偶然。”于成周说,“从登船的那天开始,牧羊人就派他的手下通过通风管道, 向所有舱室释放了大量精神类活性物质nitrous oxide, 也就是所谓的‘笑|气’。”
听到于成周的话, 于白青没有选择打断。他心里清楚, 于成周所指的“牧羊人”, 应该就是广播里的那个人。
“笑|气”这种东西, 曾经在禁毒工作的章昱应该再熟悉不过,酒吧街每次大抽查能查出好几箱。这玩意严格意义不算毒|品,但有着和毒|品类似的致幻效果,能够刺激吸食者的大脑细胞, 让人变得情绪兴奋, 状若疯癫。
“但笑|气只是一个幌子而已,他真正要做的,是从船上的乘客中挑出能献给神的‘祭品’。”
于白青忍不住皱紧眉头:“你指的神, 是应晚?”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在锡隆那个诡异的村庄里, 他就曾听见新泰女孩莎昂将应晚称作“神的孩子”。而在昨夜的拍卖会上, 那位中途暴毙的拍卖官也口口声声地宣称, 应晚是“六翼的天使”, “燃烧的蛇”。
于成周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离开座椅走到医务中心的大门外, 对守在外面的几名黑衣人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黑衣人们十分恭敬地对着于成周鞠完躬, 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医务中心。
确保隔墙无耳, 于成周坐到沙发前, 神色平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是, 也不是。”
“这要从几十年前,千禧战争时期开始说起了。”
“你口中的应晚,也就是Noctis,”他说,“是他们生造出来的‘神’。”——
“千禧战争期间,西方国家除了以军事、经济以及媒体力量对东方和第三世界国家进行抗衡,同时还筹备了以宗|教意识形态力量进行对抗的秘密计划。”
“计划的第一阶段,就叫做‘撒拉弗’。”
于成周喝了口放在茶几前的茶:“你已经听拍卖师介绍过了,萨拉弗是旧约中的炽天使,以六片翅膀包裹自身,本体是一只巨大的眼睛,衪的这些特征,最终也成为了计划的标志。”
“一开始,撒拉弗计划选择在南美洲进行试点。一些西方的情报机关在政|府的授意下,试图利用精神类药物、物理折磨等手段,让南美大量具备一定影响力的人士患上某种特殊的癫痫症状。他们以南美洲考古队新发掘的一段旧史为基础,根据史料加工杜撰,将发掘出来的雕塑作为神的本体,辅以技术手段和药物所产生的幻觉,在南美地区显现所谓的‘神迹’。”
于白青没想到,于成周一开始给出的信息就印证了他脑海的一部分猜想,于是立刻收敛思绪,开口反问:“冯蒂多拉城那座著名的海市蜃楼,也和你说的计划有关?”
于成周顿了一下,仍旧没有直接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复,只是继续往下接:“撒拉弗计划在最初的几年很有成效,联合情报机关顺利扶植了一名南美洲当地的傀儡宗|教领袖,在运河地区传播教义,受到操纵的目标人士多达数十万。”
“但后来,撒拉弗计划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说到这里,于成周话锋一转,“各国派出代表签署和平协议,宣告了千禧战争正式结束。当时,负责这一计划的西方联合情报机关为了防止使用精神控制手段操控民众的行为败露,当即抛弃了在南美扶持起来的整个教派,并对管理人士进行了清除。”
“教派原本的管理者几乎被以煽|动民|众罪处死,只有主教身旁一名不起眼的贴身侍从,在大清除中幸存下来,但在逃亡的途中失去了一只眼睛。”于成周说,“大清除结束后不久,他和联合情报机关进行了交涉。他告诉这些幕后的操纵者,他身上保有计划的全部关键证据,如果这帮人不希望事情败露,便从此以后将教派的残余势力交给他管理,不再出面进行任何干涉。”
说到这里,于成周抖了抖手中香烟,语调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出于大局考虑,联合情报机关的掌权者们同意了他的要求。”
“至此,撒拉弗计划宣告结束。那名幸存下来的侍从,也就是牧羊人,改变了计划里的炽天使信标,成立了由他操控的新教派。”
他的话音刚落下,坐在床前的于白青突然开口:“……那个纹身。”
“什么?”
“他将天使的翅膀改为毒蛇,眼睛变成了嘶吼的嘴巴,还将教派的纹身刻在了每一名教徒的身上。”盯着面前男人的眼睛,于白青的语气非常笃定,“他就是杀害应晚父母的凶手。”
于成周撩起眼皮,脸上带上了一抹了然之色:“不错,看来不用我再解释了。”
得到了于成周肯定的答案,于白青没有吱声。
那个宫津死前和他进行暗中交易的男人、出现在繁市中学校园里的老师、还有萨瓦尔警方派来运送应晚的那几名警察,他们的身上全都有那个纹身的存在。这也从正面表明了,这群人全是教派里的忠实教徒。
可是,如果牧羊人就是杀害应晚父母的真凶,那于成周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微微昂着头,用剑锋般冷冽的眼神盯着面前的男人:“给我看看,你的纹身。”
于成周发出一声低沉的笑:“谁和你说我身上有纹身的?”
随手拍走落在膝盖上的烟灰,他慢悠悠地靠回沙发椅背:“还要听我继续往后讲吗?”
默不作声地活动了一下被固定在病床边的手腕,于白青缓缓收回了目光:“你说。”
“没有了情报机关的干涉,牧羊人很快便收编了撒拉弗计划中遗留下来的精神药物原料种植园和技术设备,重新整编了整个教派,并和几名死里逃生的得力干将一同成立了教派的核心上层组织,他们通常把自己叫做‘黑庭’。”
“为了让神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黑庭开始继续通过自己的途径,让运河区的‘神迹’频频显灵,比如混合在沙尘和香料中的精神类药物,伪造的出土文物,以及隐藏在市井中的传教人员等等。用这种方式,黑庭发展了比撒拉弗计划时期数量更多的忠诚信徒,借此在南美地区铺开了巨大的势力网。”
于白青冷冷打断了他的话:“你说错了,黑庭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他曾在南美地区执行任务数年,以IFOR部队指挥官身份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军|事行动。同样作为跨国性质的贩|毒制|毒集团,“黑庭”却没有“红尾鱼”这样庞大而又复杂的全球利益输送链,其核心势力也主要集中在南美,尤其是巴拿马运河地区,并没有往境外渗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在珀堪斯行动中曾成功抓捕过“黑庭”的几名高层人士,可以百分百确定,这些人的身上都没有纹身。
“你所以为的大型贩|毒集团‘黑庭’,只是牧羊人抛出来的幌子而已。”于成周似乎对他的反驳完全不感到意外,淡然地扫了他一眼,“真正的‘黑庭’人数稀少,行事谨慎隐秘。表面上仅仅只在萨尔瓦海峡附近区域活动,其实在其他地区,都在以牧羊人心腹所率领的换皮势力代为行事。”
于白青没再继续质问,只是微微挑起了眉。
从于成周所给出的这些信息里,他捕捉到了一些自己曾经遗漏掉的关键线索。他总觉得,自己距离最后的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
“我想你应该大概猜到了。”身子微微往前倾,于成周为于白青拉上了垂落在地的被角,宛如一位和蔼可亲的慈父,“来,和我说说看,你的想法。”
注视着父亲所做出来的一举一动,于白青悄然无声地攥紧五指,面部没有任何表情:“SPEAR生物科技,费尔南多·斯皮尔。”
听到儿子的推论,于成周十分赞许地点了点头。
“费尔南多一直在南亚地区活动,开辟药物市场的同时扩大在东方的影响力。其他的心腹则被派往全球各地,同时开展传教计划,这些人表面与黑庭分庭抗礼,实则在背地里互通款曲。”
“经过各自的发展壮大,牧羊人的势力已经逐渐遍布亚美非三洲,控制了全球大部分地区的兴奋类精神药物和毒|品市场,并且发展了众多的信徒。计划的知情者,都把那几年叫做——‘黑庭’时代。”
下一刻,于成周的声音倏地沉了下来,“但在这几年间,牧羊人本人也深受长期服用精神药物的影响,行为举止开始变得疯狂,并逐渐开始对他们生造出来的‘神’深信不疑。”
“内部里的高层曾试图阻止他,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于成周闭上眼睛,将布满皱纹的手背缓缓搭上沙发的扶把,“撒拉弗计划结束后没过几年,牧羊人发动了计划的第二阶段——化身。”——
随着话题的逐渐深入,父子之间的氛围也变得愈发凝滞,仿佛隔开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为了在发展南亚市场的同时,能够获得正规的试验设备,费尔南多在那几年间不断将自己的势力洗白,在新泰成立了合法的生物科技公司,也就是你所说的,SPEAR。”于成周对他说,“我知道你年初的时候曾去过一趟,还差点捅出大篓子,具体的就不用我多说了。”
“SPEAR主要生产高活性的抗癫痫生物药物,费尔南多的想法,是打算先利用药物中的活性兴奋|剂人为导致个体产生严重的癫痫症,只有长期使用他们的药物才能暂时缓解,以此来控制目标人物。”
听到“癫痫症”三个字,于白青在床前缓缓绷紧腰背,太阳穴开始止不住地突突跳动起来。
这样就说得通了。
去年发生在繁市第一中学的连环死亡案,是从患有家族遗传癫痫症的女孩苏苏开始的。在她跳楼自|杀后,学校范围内又接连出现了兴奋类药物所导致的交通事故和脑溢血猝死事件。
到后来,在帕班村的那场“幸存者游戏”中,SPEAR的工作人员也曾在现场为参赛者们注射治疗癫痫的实验性药物,以此来观察所有青少年体内的药物反应。
SPEAR集团的最终目的,看来是想人为诱发目标的癫痫症状,再通过他们的产品进行介入,不仅能以此来决定目标的死活,并且从中获取暴利。
观察了一段时间于白青脸上的情绪变化,于成周接着开了口:“在实验过程中,他们意外发现,世界上存在极少数个体,天生能够抵抗这种兴奋类药物。一旦攻克了这类人体内的抵抗性基因,将对他们的药物功效带来不可估量的提升。”
像是在对儿子讲睡前故事,他的语气可以算得上是娓娓道来:“在同一时间,费尔南多和牧羊人也意识到,南亚庞杂的本地小型宗教极大程度地拖慢了教派的发展速度。尤其随着南亚地区的经济发展和教育程度的提升,人们对于宗|教的信仰态度也开始出现下滑。”
“对此,他们共同制定了‘化身’计划,决定挑选出一名具备极强抗药性的儿童,对其进行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改造,将他改造成为神的化身,从而提升他们在两大地区的影响力。”
“这项计划,或许可以称得上一举两得——”
“够了。”
于白青沉沉出声。
一直听到这里,他已经非常清楚了,当年发生在应晚身上的种种。
第一批“化身”计划的牺牲品,恐怕就是由这帮人亲自从全球范围内筛选,将具备一定抗药性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相互残杀。而最后那个活下来的胜利者,就是应晚。
从于成周口中说出来的一切,都令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想要制止于成周继续说下去,却发现面前人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作为化身计划中胜出的幸存者,Noctis在实验室内接受了长期的抗药实验,同时也被迫接受了无数次体态改造。”于成周说,“他们用激光去除他的体|毛,用饮食配方严格控制他的体型,派人精心保养他的肌肤和头发,不让他接触到外界的一切。”
“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完全剔除他作为一名人类的人性,更加接近所谓的神。”
抬起手松了松领口,于成周将儿子的微表情尽收眼底:“费尔南多原本还想给Noctis整形,让他更加接近史书里所记载的神明形象。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牧羊人却突然变了主意。”
“他的心理状态越来越趋向不稳定,开始逐渐把Noctis当成了真正的神。以至于到后来,他认为考古队所挖掘出来的所有文物,还有古籍中的神话传说,都是拙劣仿制的赝品。”
听于成周这样说,于白青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按你这样说,那座海市蜃楼——”
于成周抿了口茶,微微颔首:“那也不是神的原本形象,而是他通过投影设备和技术手段,参照Noctis刻意模仿出来的产物。”
“……”
电闪雷鸣撕破海面,将于白青的侧脸映衬得愈发冷峻。他紧皱着眉心,半天没有说话。
“第一次化身计划非常成功,Noctis的存在极大地压制了南亚本地的小型宗教,让SPEAR在亚洲地区的影响力日益扩大。”于成周说,“但却没有人想到,在化身计划顺利开展的两年后,又出现了新的变数。”
没等于成周出声,于白青便淡声开口:“他逃出了实验室。”
他没有说出剩下的后半句。
——然后回到繁市,和我相遇了。
于成周放下茶杯:“嗯。“
“在那之后,SPEAR一直在各地寻找同样高抗药性的个体作为实验对象,但再也没有获得同等的效果。牧羊人也变得日益疯狂,最后被教派里的几名心腹送入了全球顶级的心理疗养院,进行了长达数年的精神病治疗。”
“随着牧羊人入院,教派内部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权力纷争。费尔南多也逐渐起了别的心思,不想再继续受制于‘黑庭’和牧羊人的命令。”
“受到实验室辐射的影响,费尔南多的身体出了不少问题,年纪大了,心也跟着变软了。作了一辈子恶,却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突然对自己亲手打造的计划悔恨不已。”
于成周感慨般地叹了一口气:“多么讽刺的一件事,你说是不是,儿子?”
“可怜的老斯皮尔,辛辛苦苦打拼了一生,家里的小辈却只想着争夺家产,死到临头连个送终的人也没有。”他淡淡道,“也不怪他把这些年所有的秘密都记录下来,拱手交给了一个外人。”
抓住了于成周话语里的关键,于白青心里一震,慢慢抬起了眼帘。
他不漏声色地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有关小孩的过往,眼前人显然知道的比自己要多出不知多少。
“在你拿枪对准你的父亲之前,他也想给你一个了解前因后果的机会。”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双手依旧稳稳搭在扶手上,于成周与他坦然相望,“但站在个人角度,我也愿意尽到一点父亲的职责。”
“你早就已经猜到了,不是吗?”他问,“这个计划里的其他参与者,那些表面上和黑庭分庭抗礼的人。”
“一个是你,国际刑警组织里的内鬼。”
于白青将大半张脸隐藏在台灯的阴影下,脸上看不清表情,“另一个就是远山,红尾鱼的头领。”
于成周有些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再次出声时,却将话题转移了方向:“你知道吗,费尔南多去世后,包括牧羊人在内,所有人都在寻找那份遗嘱的下落。”
“直到去年夏天,Noctis从新泰回国,通过遗嘱中给出的信息找到了远山在国内的藏身之所,直接和远山进行了接触。“
于白青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怔然:“……什么?”
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一会,于成周开了口:“他带着遗嘱去找了远山,和远山达成了一项交易。”
“想知道交易的具体内容吗?”
于成周说话的语气淡淡,“恰好和你有关。”
他的话音落下,房间内顿时变得安安静静,就连窗外的雷雨声也渐渐停息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于白青松开紧咬的牙关,最终还是出了声:“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听到儿子总算问出了这个问题,于成周缓缓笑起来,眼角浮现出两道明显的皱纹。
从西装内侧拿出一份折叠好的A4纸,他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当着于白青的面一点点铺展了开来。
他说:“因为我就是远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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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爱呀
【哐当——】
于成周把话说出口的同时, 摆放在茶几上的花瓶滚动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庞大船体在风浪的侵袭下产生了剧烈摆动,颠簸感愈发明显,就连坐着的人都已经无法保持平衡。
一切都已了然若揭, 有了答案。
这个答案听起来有些出人意料, 却又确实是目前仅存的唯一可能。
于白青的眼神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 堪堪刮过于成周的脸。他的眸中情绪翻滚涌动, 随后便陷入了如同死水般的沉寂。
“于成周。”第一次当面喊出男人的大名, 于白青嘴角紧绷, 语气里带上了一抹自嘲般的讽意,“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才摊上你这种人成为我的父亲?
于成周显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面上的神情却依旧镇定如常。轻轻拍了拍摊开在桌面的遗嘱, 他将薄薄一沓A4纸往前一推:“知道这份遗嘱里记录着什么吗?”
发现儿子没有多余的话和表情, 他扭开茶几上的台灯,照亮了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手写字迹:“费尔南多不甘愿将秘密就这么带入坟墓,于是把他所犯下的一切罪行, 全都写了下来。”
“这也就间接导致, 只要谁得到了这份遗嘱, 就能掌握SPEAR背后庞大势力的所有线索, 弄清楚黑庭、斯皮尔、红尾鱼, 甚至国际刑警四者之间的关系。”于成周说,“你觉得他的处境危不危险?”
“……”
于白青脸色冷峻, 目光沉沉。
何止是危险?拥有这份遗嘱的人, 会立刻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 目中刺, 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猎杀对象。
“然而, 在当时的情况下,有一个人,会比遗嘱的持有者更有生命危险,”于成周盯着自己的儿子,又抛出来了一个问句,“你猜猜,这个人是谁?”
于白青心里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正打算开口,就听到于成周施施然道:“就是你,于白青,我的儿子。”
“Noctics无父无母,你是他唯一的家人。而在过去几年间,你又捣毁了那么多贩|毒集团的窝点,追着黑庭和红尾鱼的线索不放,让他们损失惨重,他们早就盯准想要杀你了。”
他用指腹缓缓摩挲着腕间的名贵手表,语调冷淡:“那小子心里很清楚,只要他拿到遗嘱,就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以牧羊人为首的‘黑庭’一直找不到遗嘱的下落,很有可能会选择拿你开刀。”
“所以他找到了我。”
于成周低下头,轻轻吹出一口气,拂走了表镜上的细微灰尘,“他以为他是在和我做交易,却没想到我原本就不打算动你。”
听到于成周的话,于白青的瞳孔渐渐缩紧:“……他不知道远山是你?”
于成周从手腕间缓缓抬起眼,用余光扫过床上人的脸:“你觉得如果他知道,我们的交易还能正常进行?”
无视儿子杀人般的冷冽目光,他极小幅度地耸了耸肩,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国际刑警的总督察,也算半个公众人物,我不可能同时以两种身份公开示人。所以我早就在‘红尾鱼’内部安插了一名影子,只要我不在,他就是我的代言人。”
“你应该见过他,”于成周说,“在萨瓦尔的种植园里。”
“……”
鬓角隐隐暴起青筋,于白青的呼吸有些困难,“……我在种植园卧底的情报,是你故意暴露的。”
当年他准备工作做的那么充分,行事非常小心,潜伏种植园的计划最终还是败露,人也被那群“鱼”抓住囚|禁了起来。目前看来,这也是眼前男人的手笔。
他只是完全不明白,于成周当时到底出于什么考虑,才授权那些人这样做的。
“确实是我的错,我不该一直让你蒙在鼓里。”于成周叹了口气,“但当年让你接受IFOR派遣,进入种植园卧底的计划,并不是我的安排。”
“牧羊人背着我,故意让国际刑警里的内应安排了你的潜伏计划,一是想要控试图招揽你,继承我们的大|业,第二,就是在对我的敲打。”
“那几年除了SPEAR,红尾鱼的势力也在不断壮大,已经隐隐开始有脱离‘黑庭’的架势。他担心总有一天,我会爬到他的头上,成为‘黑庭’的新一代领导者。”
“当年把你送回国后,我原本想让你以普通人的身份继续生活,以后也不会再和你产生交集。但他作出的这个安排,让我和你,我们父子俩不得不开始对抗。”
“所以,我在发现你卧底的第一时间,就让‘影子’把你抓住,关押起来,实际上是在保护你。我会故意找个契机让你逃脱,让你从此知难而退,不再和我作对。”
“但我发现我想错了。”他说,“儿子,我低估了你的性格和能力。”
多和于白青抗衡一日,他就会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他尤其没想到,于白青已经挖掘了足够多重量级的情报,归队后更是晋升成为了0025部队的区域指挥官,开始死咬着“红尾鱼”不放。
“那应晚呢?”于白青冷冷问,“他在种植园内当卧底,也是你设下的局?”
这一回,轮到于成周摇了摇头。
“我同样也小巧了Noctics。”他抬起茶盏,看到茶水已经见底,又将杯子重新放了回去,“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他很快就打入了种植园内部,甚至一度成为了影子身旁的心腹。”
“发现这件事后,为了不让牧羊人起疑,我立刻对正在疗养院进行治疗的牧羊人进行了汇报。牧羊人对我下令,让我狠狠惩罚Noctis一顿,再把人送回他的身边。”
“我们的主已经长大,只有祂展开羽翼,用翅膀庇佑我们,我们的罪孽才会得到饶恕。”于成周的脸上面无表情,“这是牧羊人的原话。”
于成周的语气既轻又缓,让人听起来有些不寒而栗,于白青却并不打算再继续和他拐弯抹角下去:“你还是没说,你们之间的交易。”
“耐心一点,儿子,听我把话说完。”
视线越过坐在床前的人,于成周用指节一下下敲击沙发扶手,注视着窗外的浓稠海雾。
船只航行的速度明显放缓,看来已经丧失信号,在大三角地区彻底迷失了方向。
“Noctis找到我,想和我面谈。我没有亲自出面,派了我的影子去和他见面。”
“他告诉影子,只要遗嘱加上他这个活生生的人证,我们所做过的一切便算得上是板上钉钉的事。一旦他将遗嘱公诸于世,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所犯下的罪行。”
“他说,整个计划的唯一人证,知道遗嘱内容的他,会在所有人的公开见证中死亡,以换取你的绝对安全。”
于成周顿了顿,说,“他想以命换命。”
于白青遽然愣住。
靠回沙发椅背,于成周深深地颔首:“为了说服我接受他的提议,他对我提出了一个非常诱人的筹码。”
“如果当场杀死他,直接抢走遗嘱,不仅所有的矛头都会对准我,我还会遭到牧羊人的猜忌和报复。这小子威胁我,说牧羊人完全无法忍受,他的神就这么在我手里不明不白的送了命。”
他从容不迫地说,“他向我提议,只要将场面布置成追杀他的人顺利得手,就能让包括牧羊人在内的所有人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双眼渐渐蒙上一层血红,于白青哑声道:“……你答应了?”
“首先,他并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其次,只要他一死,关于我参与计划的证据就全部不再成立。”
于成周缓缓摊开了手,“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为什么不答应?”
笔直地僵坐在床前,于白青低垂着眼睑,目光停留在雪白的被褥上,无法判断他内心的情绪。
直到舷窗外狂风大作,床头柜上的台灯发出“嗞嗞”响声,骤然间黯淡了下来,房间里的两个人同时有了动作。
就在于白青绷紧一直放在被褥中的手臂,用蛮力拽住早就被他偷偷松开的固定带,朝沙发上的于成周扑过去的同时,于成周也随即站起身,从腰间抽出手|枪,高高举起对准了他的眉心。
大拇指扣上板|机,于成周把枪口往前抵了抵,语气十分平静:“于白青,我不是在害你,是在救你。”
“多可悲啊,我于成周的儿子,居然中意一个男人。”
他用一种充满怜悯的眼神望着面前的身影,“还是个注定会死的男人。”——
被自己的父亲拿枪这样指着,于白青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把所有情绪强行压抑在眼眶内,站在壁灯的黄晕之下,和面前人无声地对峙。
喉结干涩,心肌战粟,眼底有红色的血液在燃烧——
于成周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无情的刃,一点点割开他的心脏,将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灯光底下。
重新站在地板上,于白青渐渐察觉到船只的颠簸是双倍的。正在这时,天边惊雷骤响,劈开云层击向海面,室内顿时被照映得如同白昼。
趁于成周在强光下微微眯起眼,他迅速虚晃了一下身形,接着往后退了半步,在床前站稳脚跟,用掌心按住了对准自己的枪口。
趁着于成周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抬起右腿往半空中一扫,试图将面前人绊倒在地。没想到于成周很快便预判了他的动作,敏捷地侧过身子,避开了。
【砰——】
子弹擦着于白青的耳畔划过,射|入医务室角落的玻璃柜台,玻璃门在半空中炸裂,碎屑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下一秒,于白青敏捷地弯下腰,在于成周刚刚转身的同时,用手一把扼住于成周的后颈,将人猛地往地上就是一扳!
两个人都是具备多年实战经验的行家里手,彼此之间不分伯仲,互相都在找准对方的弱点下手。
他知道于成周刚才的那一枪并没有打算射准,只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在告诉自己,只要他想,随时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但他绝对不会给于成周这个机会。
两人在木地板上扭打在一起,身上的西装逐渐变得凌乱而不再齐整。见他伸手想要夺枪,于成周立刻用手反撑住地面,将枪|支沿着木地板朝门帘外推了出去。
眼看声东击西达到了效果,于白青马上伸出一只手,牢牢抓紧中年男人半敞的西装领口,又将另一只手臂绕到于成周的脖颈后,用仍绑在手腕上的固定带环上于成周的后颈,作出了一个锁喉的动作。
听到门内传来一声枪响,走廊外顿时响起了一阵错乱纷杂的脚步声。
“山先生,您没事吧?”
有人在门外敲了敲房门,扬声发问。
以绝对的体力优势将中年人按在地板上,于白青稍稍调整了一下手中固定带的松紧,用一双冰冷的眸子死死盯着中年人近在咫尺的脸。
他压低声音,嗓音沙哑得厉害:“……你知道该怎么做。”
察觉到缠绕在脖颈上的尼龙带松开了一些,于成周微微仰起脖颈,猛地吸入了一口新鲜空气,对着门外的人哑声道:“……都下去。”
站在门外的下属们显然还有些犹豫,但碍于于成周的命令,只能应声称是,转身离开了空荡的走廊。
周围再一次陷入了死寂,于白青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呼吸也跟着不受遏制地粗重了起来。
他已经渐渐意识到了,于成周的体力虽然大不如从前,却并不代表毫无反击之力。
让门外的手下退下,其实是一种对自己的变相讥讽。
他知道自己已经是一只笼中困兽,正在拼命挣扎着与内心深处的梦魇作斗争。
这是在考验自己,会不会一怒之下,动手夺去亲生父亲的命,让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
“儿子,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于成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被儿子狠狠按在地板上,后脑紧贴着冰冷的实木地面,于成周却仍旧没丢下他最后的那点儒雅风度。
拼命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他微微喘着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去年7.13人质案那天,你下令让狙击手对着老白开枪,是完全不担心市区几千个市民的性命,还是早就和Noctis串通好了?”
他心里一直以来都在对这件事存疑。虽然明知答案不会是后者,但还是把话问了出来,试图借此机会来观察于白青脸上的表情。
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如果两个人早就已经串通好,那便完全不必大费周章上演这样一出戏码。所以他基本可以肯定,于白青事先并不知情他和Noctis的计划。
可是,他不相信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于白青会甘愿冒着杀死所有人的生命危险,作出立刻击毙老白的决定。这实在是有些反常。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于白青的回答。直到垂眼想了想,打算继续用言语进行刺激时,终于听到于白青淡淡开了口。
于白青说:“关你屁事。”
脸上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怔然,于成周接着便重新闭上了眼,放平四肢躺回地面,开始无声地笑了起来,胸腔里压出一串艰难的咳喘。
“的确,这是疯子才能做出来的事。”
于成周慢慢收回笑意,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盯着自己的儿子,“你可能不知道,徐医生给我看了你复职IFOR时的完整检查报告。”
“你的大脑没有任何生理病变,却出现了严重的功能性紊乱。”于成周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正常情况下,你的精神状态并不适合担任指挥官和执行任务。但你知道徐医生还告诉了我什么吗?”
“他和我说,在总部进行入职检查的时候,你刻意瞒过了测谎仪器和心理评估人员,测量出来的所有结果都显示正常。”用手肘撑着地面,他微微抬起头,在于白青的耳边叹息出声,“儿子,你才是天生的坏种,完美的犯罪天才。”——
于成周原本还想旁敲侧击地接着往下问,然而从于白青口中说出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陡然收起了写在眼底的笑意。
于白青似乎并不在乎他刚才所说的一切,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既然你没死,妈妈呢?”
儿子的短短一句话,揭开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提及的伤疤。
当年,作为红尾鱼的首领“远山”,他同时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国际刑警组织的常务督察。
晋升成为总督察后不久,他就在日内瓦总部认识了于白青的母亲,自己未来的妻子尤茗。
他隐瞒了自己的双重身份,与尤茗结婚生子,建立了一个和普通人一样,虽然偶尔会有争执,但仍然和睦幸福的小家。
双重身份虽然为自己在暗中发展势力获得了不少便利,但随着计划的展开,自己所做出的一些决策,也渐渐开始在国际刑警内部受到了怀疑。
因此,在得到安插在国际刑警组织内部亲信的情报,称SCIB调查局即将对他展开调查之后,他就连同牧羊人制定了一项新的计划——即伪造他的死亡,让他从此脱离国际刑警的视线。
在“黑庭”内部,这一计划又被称作“斩首”计划。
“斩首”计划让他成功假死,逃避了SCIB的调查。带着尤茗回到位于南美的大本营,他将身为国际刑警资深干员的妻子软禁了起来,告诉了她所有真相,希望可以说服她。
令他没想到的是,尤茗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最终选择了自|杀。
历经丧妻之痛,他受到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开始试图想要挽回自己的过错。
为了弥补儿子过去那么多年缺失的父爱,他派手下将儿子同样劫持到了南美。有了妻子的先例,他并没有告诉于白青真相,只是在那两年中担负起了于白青的生活和教育责任,试图为于白青的未来铺路。
牧羊人当时也知道于白青的存在,却对于自己的安排没有异义。或许是认为于白青可以作为要挟自己的一个把柄,放任了他的存在。
起码在那时,他只希望儿子之后能作为一名普通人继续在繁市生活,不会再与他产生任何接触。
唯一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于白青在回到繁市后,不仅选择报考警校,还恰好把整个计划的关键人物Noctis捡回了家,从小养到大。
造化弄人,父子俩就这么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站到了对立面。
他并不准备和于白青解释那么多前因后果,只是注视着他的眼睛,坦然道:“死了。”
“怎么死的?”
于成周嘴角擎上淡淡的笑:“我杀了她。”
答案确实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他的妻子不会死,儿子也不会和他反目成仇。
系在领口的固定带遽然收紧,于白青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固定带越收越紧,就在地上的中年人眼神失焦,瞳孔在半窒息的状态下几乎快要放大的时候,他像是突然从不清醒的状态下回过神来,猛地松开手,放下了手中的尼龙绳。
【这是疯子才能做出来的事。】
【你才是天生的坏种,完美的犯罪天才——】
于成周是故意这样说的。
为的就是为了让他歇斯底里,亲眼看着他彻底崩溃。
他的精神状态显然也受到了笑|气的影响,才会那么快就被于成周激怒,一步步走入他的圈套。
现在,还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他或许会被一时的愤怒冲昏头脑,但一定不能被眼前人牵着鼻子走。
他要去找小孩。小孩还在等着他。
缓缓松开扣住于成周衣领的手,他看到男人狼狈不堪地躺在地面上,开始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一路走到房门前,捡起那把被扔在角落里的手|枪,于白青将枪把握在手中,轻轻掂了掂,伸手扭开了医务室大门的锁。
他没有再理会跌落着坐在地上的男人,是因为心里清楚,如果于成周不愿放自己走,或者想干脆就这么杀了自己,早在自己把他制在地上的时候,就会让门外那帮黑衣人冲进来,用无数子弹将自己射成筛子。
转身离开医务室前,于白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最后一个问题。”
他背对着于成周,问出来的虽然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诗查雅是不是一直都是你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位驻守在南亚的督察一而再再而三的协助自己破案,是因为当年暗恋自己的父亲,看在于成周的面子上予以配合。
直到离开新泰前,坐在IFOR的那辆越野车里,诗查雅所说的那番话令他起了怀疑。
小孩在SCIB里的高级调查官身份,就是诗查雅当时亲口告诉他的。除此以外,诗查雅还旁敲侧击地对他表示,小孩就是代号叫做“远山”的红尾鱼卧底。
现在回头细想,她一个负责管辖分区的驻守,怎么可能会有途径知道这些内部的最高机密?唯独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话是别人授意她告诉自己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挑拨自己和小孩之间的关系。
听到于白青的话,坐在地上的于成周挑了挑眉,既没打算承认,也没打算否认。
从墙角缓缓坐起身,望着自己毅然决然想要离开的背影,于成周抬手抹去唇角磕破的血迹,用后背靠上床头柜,明快地笑出了声:“年轻是挺好的。”
“就这么喜欢他?”
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于成周忍不住戏谑出声,“要让你爷爷知道,我放任你和个男人厮混那么多年,就这么让我老于家绝了后,恐怕要骂我俩一句不孝子孙。”
听到父亲的话,于白青的身形微微一僵,却没有回过头。
“不是喜欢。”
他说。
应晚十八岁生日的那天,他隔着烛光遥遥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会和眼前人生生世世一辈子。
但现在,却又好像不止于此。
喜欢是不问朝夕,只愿长久。
爱是纵使舍生,也要强求。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昨天不是鸽,我抱着电脑在沙发上睡着了,今早七点被我家狗舔醒啊啊啊啊dbq
周末这几天应该都有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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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宇称守恒
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于白青第一次产生了晕船的不适感。
浑身的警惕心一触即发,他紧绷神经观察四周,只觉得空气里似乎充斥着一股奇怪的香味,甜腻熏鼻, 令人闻起来有些反胃。
视野范围内, 挂在墙壁两侧的油画逐渐出现了虚影, 等他用手撑住墙面, 凝神再看, 发现眼前的事物又恢复了正常。
要是从前, 早在持枪冲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
然而,清晨服用下的治疗药物降低了他的精神敏|感度,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屏住呼吸, 立即采取措施蒙住口鼻。
浓烈的香味吸入肺部, 令于白青忍不住低头咳了两声,再次抬起头时,他似乎看到有一道人影从走廊外匆匆走过, 半途侧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 就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不是别人, 是在朗绰酒店顶楼杀死他的那个“假远山”, 于成周的影子。
朗绰酒店……
脑海里刚浮现出这个地名, 于白青便忽然皱起了眉头。他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前额,背靠着墙面缓缓坐了下来。
头痛欲裂的感觉袭涌而至, 他开始急剧地滑动喉咙, 呼吸逐渐出现了不畅。
无数杂乱无章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依旧是那些日复一日在噩梦里出现过的场景, 枪声、人群的呼喊、还有小孩鲜血淋漓的胸口——
可这一次, 浮现在脑海中的画面里却增加了一些从未出现过的事物。比如一座面朝大海,伫立在蓝天白云下的崖顶高塔。
水天练成一线,微风拂过脸颊,他整个人怔然了一瞬,接着微微低下头,发现自己手中抱着一束白色的捧花。
在他面前的,是一座矗立在高塔下的白色墓碑。墓碑面朝大海,光洁如新,但他定睛一看,却发现墓碑上没有刻着任何墓志铭。
……这是谁的坟墓?
刚准备朝墓碑再走近一步,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从混沌的思绪中回过神,于白青回过头,看见背后的医务室大门被一阵狂风吹了开来。室内的窗户大敞着,房间里仍然残存着争执打斗过的痕迹,原本坐在墙角的于成周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于白青逐渐意识到,于成周或许并没有骗自己。在空气里弥漫着的微量精神类活性气体,已经逐渐开始影响他大脑皮层的中枢神经,令他出现了短暂的思维错乱。
不管怎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想办法回到举办拍卖会的顶楼俱乐部,找到更多小孩被带走前的线索。
想明白这一点,于白青将五指缓慢握紧成拳,对着面前的墙壁就狠狠撞了上去。
下一刻,强烈的剧痛涌入四肢,一道血线从他的指尖遽然流下。
剧痛唤醒了愈发迟钝的脑部神经,于白青的瞳孔悄然缩紧,眼神慢慢恢复了清明。
医务室所在的楼层位于邮轮中部,所有舱位的乘客都可以自由进出。他持着枪走入走廊尽头的电梯,发现电梯的楼层只能往下,不能往上。这也就意味着,一等舱和特等舱的乘客未经许可,是不能够上到贵宾舱以上楼层的。
手伸进西服口袋,于白青找到了自己的贵宾舱房卡。
他如果要重新回到顶层,就需要先下到二楼大厅,再刷房卡,乘坐贵宾VIP的专属电梯上楼。
虽然已经完全失去了外部信号,但邮轮内部的电梯仍然还在继续运作。于白青按下电梯按键,电梯一路都没有停,载着他径直下到了二楼。
电梯门刚在二楼大堂打开,电梯厢外就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喊叫声。
将手|枪塞入后腰,于白青大步迈出电梯门,发现整个二层大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临近午夜,大部分一等舱和特等舱的乘客却没有待在自己的房间内,而是聚集在大堂各个角落,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慌张。
很多人看起来刚刚参加完宴会,身上穿着礼服,脸上的妆容还没卸去,神情既疲惫又狼狈。
“服务生呢,都去哪了?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交待?”
“……和你说多少遍了,我开机关机几十次,确定完全没有信号——”
从众人杂乱的议论中,他大致猜到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乘客们显然已经发现所有通讯工具都失去了信号,船只渐渐偏离航线,带着他们往未知的地点行进。
有一些对附近地理位置比较熟悉的当地人,也意识到邮轮上的信号之所以出现异常,是因为船只驶入了危险重重的“魔鬼海域”。
在精神极度亢奋的情况下,人们往往会做出一些反常的行为,船上的乘客们也不例外。对于未知的恐惧席卷上了所有人的脑海,一些素不相识的乘客开始在大堂中央扭打在一起,咒骂声不绝于耳。
穿梭过拥挤的人群,于白青不动声色地走入最左侧的VIP电梯。电梯门缓缓关合前,他看到一群身穿服务生制服的人影并排站在二楼,正透过落地窗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大堂里正在发生的骚动。
这群人双手背在身后,神色淡漠一言不发。从他的角度抬眼望上看,能清楚地看到他们倒映在落地窗上的背影。
这些“服务生”的手中紧紧握着枪,被领口包裹住的后颈都露出了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身末端。
于成周说的没错,牧羊人确实劫持了整艘邮轮的乘客,将他们全扣押作了人质。
随着电梯楼层的逐渐升高,于白青发现头顶不断变换的楼层数字再次出现了重影,胸口的不适感又有些加重了。
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抬起沾着星点鲜血的左手,对准自己的下颚狠狠挥了上来。
【哐——】
密闭空间中响起沉闷的回音,牙齿嵌入唇|肉,于白青的口腔内部顿时弥漫起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在见到小孩前,他一定要保持足够的清醒。
头顶传来“叮”地一声响,电梯终于停在了俱乐部所在的顶层。站在电梯厢内,于白青将右手搭上后腰的枪把,悄然屏住了呼吸。
随着电梯门再次打开,他听到门外传来了轻松明快的音乐声。
室内场景光怪陆离,半空中的吊灯轻轻摇曳、众多人影在酒桌前谈笑风生,角落里的黑胶唱片机一直在播放优雅的蓝调爵士乐——
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于白青身形一僵,眼中出现了刹那的恍惚。
一名穿着整齐制服的服务生笔直地站在电梯门口,手上还捧着新鲜的果盘。
看到他走出电梯,服务生连忙走上前,弯腰恭敬地问道:“欢迎光临,先生,方便出示一下您的邀请函吗?”
下意识地握紧腰间手|枪,于白青沉下眸子,淡淡开了口:“你是黑庭的人?”
服务生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位先生,您是前来参加拍卖会的吗?”
“……”
于白青陷入了沉默。
这是什么情况?
明明在他昏迷不醒前,拍卖会就已经步入了尾声。
指节上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钝痛,于白青再次绷紧神经,用目光逐一扫过宴会厅里的宾客。
宾客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礼服穿梭在桌椅间,脸上洋溢着得体的笑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在这群人里,他看到了不少有印象的熟面孔,比如那位和Perez家族经常往来的K号房银行家,拍下昂贵东方陶瓷的贵妇和几名萨瓦尔的警方高层。人们举着酒杯互相攀谈,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之前拍卖会上那场风波的影响。
而宴会厅的正前方,原本展示藏品的拍卖台笼罩在昏暗的聚光灯下,台上空无一物。
不对……
目光落上放置在宴会厅西南角的欧式大摆钟,于白青发现摆钟上的时钟恰好停在左下角,八点临近九点的位置。
八点临近九点,俱乐部里正在举办拍卖前的招待酒会,拍卖会还没正式开始。
看到眼前客人的面色有些不太对劲,服务员有些担忧地轻咳了一声,开口问道:“先生,您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需要我帮忙吗?”
服务员的话音刚落下,一道同样西装革履的身影举着酒杯绕过餐桌,朝着于白青缓步走了过来。
来人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高个,平头,五官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特点。唯一让人会特别留意的,就是他戴在鼻梁前的一副深黑色墨镜,还有手中那根细长的盲杖。
看清来人长相的那一刻,于白青立即从腰间抽出了手|枪。他刚要拿枪对准面前的人,就看到男人对自己伸出一只手,用轻柔婉转的西语开了口:“于警官,真是久仰了。”
垂下手中枪,于白青冷冷望着来人,完全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
这场拍卖会是他以Perez家族的名义来举办的,可这人显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直接称呼他为“于警官”,而不是“Perez先生”。
见于白青不给自己面子,来人嘴角的笑意仍旧未变。他放下自己的手,从服务员手中的餐盘上取过一杯鸡尾酒:“来,我请于警官喝一杯。”
服务生对着两人微微鞠了一躬,便转过身,熟练地去招待其他宾客了。
拉开距离两人最近的两张酒桌椅,男人对着于白青礼貌地点头:“于警官,您请坐。”
严正地盯着面前男人看了半晌,于白青在心中稍加思索,还是不动声色地握紧手|枪,在酒桌旁坐了下来。
将握住枪的手搭上桌面,他望着酒杯里对面人的倒影,叫出了男人的真名:“牧羊人?”
牧羊人的嘴角噙上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他敲了敲手中盲杖,有些神经质地裂开嘴角:“嗓音如此迷人,真想亲眼看看于警官长什么样。”
“无论你想搞什么鬼把戏,”于白青用冷冰冰的视线掠过牧羊人的脸,“先告诉我他人在哪。”
他口中的“他”明显是在说应晚,牧羊人却像是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脖颈:“不好意思,于警官是在指谁?”
于白青的脸色更沉了。
“你很清楚我在找谁。”他说,“应晚,Noctis,你把他关在什么地方?”
听到他的话,牧羊人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来,成周说的是真的了。”
他抿了抿唇,语气中带上了一抹淡淡的遗憾,“于警官,我非常理解您的感受,我曾经也和您一样,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但这一切并不是您的过错。无论是吃药还是住院治疗,我也在非常努力地尝试着去接受现实。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尽我所能为您提供帮助。”
听到这人突然开始说些毫无逻辑的话,于白青彻底黑了脸。
他正要厉声质问,就听到牧羊人慢吞吞地开了口:
“我很抱歉,于警官,让您想起那么不愉快的回忆。”
双手合十放在桌面,他略带歉意地出声:“成周一直警告我,让我不要故意刺激你,不要在你面前提起过去发生的事情,否则你的病情会加速恶化。”
“但既然您这样问,我觉得有必要告诉您真相。”
“于警官,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登船的吗?”
牧羊人柔和的声音在于白青的耳边回荡,渐渐变得有些虚无缥缈起来,“您上船的时候一直是一个人,却总是在对着周围的空气讲话。成周发现以后,原本打算把您关起来,送到距离最近的海|湾医院进行治疗。却没想到邮轮突然偏航,计划被打乱,一不留神又让您给跑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您心里现在在想什么,”他放缓声音道,“但我知道成周爱子心切,他想让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
于白青的额前倏地冒起青筋,眸中闪烁起了火光。不顾周围宾客的目光,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枪,用枪口牢牢抵上了面前人的胸膛。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于白青的眼底掠过一丝冷厉,“说。”
当着于白青的面慢悠悠地抬起双手,牧羊人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心平气和地开了口:“Noctis早就已经死了,去年的七月十三号,你真的不记得了?”
“……什么?”
牧羊人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怜悯:“于警官,你麻痹自己太久了,以至于完全分不清心里的现实和幻想。”
抵在他胸前的枪口微微一颤,于白青微微张开口,几乎快要嘶哑失声:“……不可能。”
他死去以后又重生了一次,他在劫持案的现场救下了小孩,和小孩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他记得小孩的体温,小孩的拥抱,小孩与自己唇|齿交|缠时的湿润与温暖。
还有小孩亲口对他说的情话。
【于白青,我爱你】
【——我说我爱你,你知道的】
这些都是镌刻在他内心深处,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种种,怎么可能……
喉中涌上一股浓稠的腥甜,他再一次闻到了空气中那股腻人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间持久不散。
脑海中原本就一片混乱,在听到面前人的这番话后,那种钝痛的感觉开始愈发猛烈起来。
曾经碎片般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一帧帧串成了流畅的画面,越来越多的人和事纷沓而至,几乎快要挤爆他的脑海,让他的神经不堪重负。
所有的这些画面里,有他坐在吉普车上,看着小孩摆摊时和人讨价还价时骂骂咧咧的嘴脸,也有放在床头柜上,小孩被鲜花拥簇着的遗照。
有小孩站在SPEAR山顶上和他的回眸一别,也有他独自一人站在缪尔小镇的墓碑前,从日暮漠然地守到日出。
想到这里,于白青的身形忽然重重一震,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翳动。
等等——
缪尔小镇……
缪尔小镇??
回忆是真的,重生也是真的,那些涌入脑海中的陌生画面也是真的。
他没有病,也不是什么有重度妄想症的疯子……他一定遗漏了什么非常关键的线索!
一把拉开身前的坐椅,于白青举着枪对准面前的盲人,用余光急速地打量着四周,开始不动声色地往电梯口的方向后退。
牧羊人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举动,只是低头轻轻抿了一口酒,并没有作出任何阻拦的动作。
按住下楼的电梯按键,于白青握紧手|枪,眯眼望着天花板上眩目的灯光,想要竭力维持思绪的清醒。
咬破的唇角已经溢出了点点血丝,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用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人,“……你和于成周,你们才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听到于白青对自己的评价,牧羊人笑着摇了摇头,用小勺轻轻搅了搅鸡尾酒杯里的冰块,接着抬起头一饮而尽。
“你去吧,去找他。”
舔去沾在唇角的酒液,牧羊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犹未尽的笑容,“如果一直找不到,记得按时吃药。”
等到电梯门完全关上,于白青终于放下手中的枪,脱力般地重重靠上了背后的电梯栏杆。
他的手心和后背全是冷汗,就连握枪的手都没有平时那么稳了。
他知道自己最近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太对劲。
距离上一次服药已经过了整整一天,而牧羊人刚才的那番话,更是如同加速剂一般,将他脑海里仅存的那点理智硬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注视着电梯墙上自己的倒影,于白青的眼中浮现出一抹转瞬即逝的茫然,又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消散殆尽。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需要马上去确认。
走出电梯,来到贵宾舱的前台,他看到平时忙碌的服务台此刻空无一人。
绕进前台,于白青迅速弯腰打开了办公桌的抽屉,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取出一份标题名为“贵宾舱客房每日送餐汇总”的拷贝文件。
他之前留意到,每天早中晚送餐结束后,贵宾舱的客务经理都会让服务生在前台记录每日送餐的种类和分量,留意客人们是否有忌口,以便更好地为客人服务。
视线扫过整张表格,停留在表格第一页的最下方,于白青的眼神渐渐起了变化。
他看到了在Z号房那一栏里所记录的内容。
【7月30日,晚餐,鹅肝酱煎鲜贝配烤苹果派,不要红酒】
【客人数量:1位】——
推开祈祷室的大门,牧羊人看到吊在十字架上的人紧闭着眼睛,纤长睫毛如同飞羽般往下低垂,面容宁静地如同已经陷入了沉眠。
撑着手中盲杖徐徐来到十字架前,他弯下腰,轻轻捧起面前人白皙的脚踝,虔诚地抵上了额头。
十字架上的人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他的举动,却完全不愿意搭理他,只是慢慢蜷起脚趾,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放下白皙的脚踝,牧羊人没说什么,只是在一片黑暗中走到沙发前坐下,拿起了摆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
祷告室内的巨大投影仪开始运作,在昏暗房间里发出“嗡嗡”的声响,过了片刻,距离十字架四五米远的白色墙壁上出现了一束光。
很快,屏幕亮了起来,墙上出现了一副黑白的画面。
屏幕上显示的画面是一副类似摄像头的实时转播,拍摄的角度有些特别,镜头像是被挂在了一个人的胸口,正在跟随着那个人的步伐往前推进。
被黯淡的光线照耀着,吊在十字架上的人睫毛微微一颤,抬起了低垂的眼帘。
不知道过了多久,摄像头的画面跟随着“主人公”转过拐角,进入了一条长长的走廊。
画面中,走廊的尽头站着一道高挑的人影,正在服务台前眉目沉郁地翻动着手中的文件。看到了走廊尽头的人,携带着摄像头的人步伐一顿,像是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上前。
发现那道站在服务台前的人影是于白青,应晚脊背一僵,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动他。”
牧羊人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我的主,我知道你不怕死,对于你而言,死亡只是意味着永生。”
片刻后,他听到牧羊人开了口,“你当初选择和远山达成交易,想以那样的方式死在这个人面前,只是为了让他记你一辈子。”
见背后的应晚没吭声,牧羊人又继续接道:“你不怕死,但你最怕的是被他遗忘。”
“但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将不一样了。”他说,“我在船舱所释放的nitrous oxide,已经再一次诱发了他的应激障碍症。”
“再等等吧,”牧羊人慢慢笑起来,嘴角一直裂到了耳根,“他很快就会彻底疯掉,忘了你,忘记一切,和我一样,成为一个真正的精神病。”
应晚缓缓抬起头,胸腔里闷出一声轻嘲:“他不会中计的。”
牧羊人靠在沙发背上,轻快地笑出声:“你待会就知道了。”
屏幕上,携带着摄像头的“主人公”站在原地迟疑了几秒,用手调整了一下摄像头的角度,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耳畔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应晚这才知道,原来视频是有声音的。
像是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动静,画面外传来一声于白青的低喝:“站住。”
听到背后人喊住自己,“主人公”当即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眼睁睁看着于白青放下手中文件,朝着自己大步走了过来。
这时,画面里传出“主人公”略微有些结巴的声音:“你喊,喊我干嘛?”
应晚:“……”
这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是灰背那小子。
他为什么会带着摄像头去找于白青?
难道是被牧羊人利用了?还是——
正当应晚准备开口发问时,他听到牧羊人淡淡道:“别说,这小子用起来还挺称手的。”
“我只是让人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给他看,告诉他如果不严格按照我所说的做,就杀了你,他就马上乖乖听话了。”牧羊人靠着沙发靠背,赞许般地叹了口气,“看来又是一个你忠实的信徒。”
他的话音刚落,画面中的于白青已经来到了灰背的面前。
隔着一道屏幕,应晚听到画面里的于白青用极度沙哑的嗓音开口问:“应晚人呢?我找不到他。”
镜头轻轻抖动了一下,像是在跟随着灰背的胸膛上下起伏。
沉默了片刻,灰背用一种狐疑的语气开了口:“……你找谁?”
站在他面前的于白青脚步一顿,脸色沉得厉害:“ 知更鸟,你老大,我们上个月一起登的船。”
“于大哥,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灰背咽了咽口水,颤着声说,“老大不是已经死了吗?”
作者有话说:
宝们来啦!明天有的~
我在这章末尾重申一下嘿嘿,结局肯定是大圆满HE,我一定是亲妈嗷!
感谢在2022-04-15 09:53:54~2022-04-16 23:5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处处有你而无你 9瓶;柠檬雪宝我爱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0、借光阴
短短一句话, 被灰背说得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刺激到面前人的哪根神经。
听到他的回答,于白青眼中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怔然。
接着,他面带克制地、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没等灰背回答, 于白青用一种近乎冷静的语气问:“如果是这样, 那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你……”
不自在地往后挪了一步, 灰背将双手背在背后, 有些支支吾吾地说, “老大走了以后, 你一直在调查老大的死因和过去的事。你通过你们市局那位姓关的技术员逆向追踪找到了我。后来,我们才开始一起合作来着。”
“这次也是我和你一起登的船,你让我待在一等舱,随时帮你打探消息。”灰背垂眼盯着地面, 避开了于白青投来的复杂目光, “你,你忘了?”
这是他绞尽脑汁,临时胡编乱造扯出来的理由。毕竟那帮人先前才警告过他, 要是他敢在于白青面前露出任何一点破绽, 那就让他亲眼看着老大被他们钉上十字架, 活着开膛破肚。
就在来“偶遇”于大哥的路上, 他还想着能不能在摄像头的拍摄盲区对于大哥偷偷比一个手势, 或者想办法能够留下一点线索,让于大哥意识到他在被迫撒谎。
毕竟那么扯淡的谎言, 像于大哥这样的聪明人, 肯定一听就能听出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看到面前人的反应, 他却突然对此有些不确定了。
于大哥现在给他的感觉非常奇怪。看起来神色平静, 不慌不忙, 整个人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诡异疏离感,令人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和他说话的时候,明明眼底已经一片通红,血丝多得快要溢出眼眶,唇角却仍然挂着得体而又端正的笑容。
和他在档案室里所看到的病历上描述的很像——刻意心理回避、情绪反应迟缓、情感解离引发的麻木……所有的这些症状,几乎全都在于大哥的一举一动中体现出来了。
就在这时,于白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样。”
于白青点点头,对他说,“那应该是我忘了。”
语毕,于白青将手中的枪塞回腰际,抬头看了眼走廊尽头已经停摆的钟表:“简单和我说一下,邮轮现在是什么情况,发出求救信号了吗?”
于大哥的状态……好像更不对劲了。
灰背滚了几下喉咙,想起自己胸前还挂着针孔摄像头,硬是把满腹的疑问给憋了回去。
于大哥看样子已经欣然接受老大的“死讯”,情绪完全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居然开始问起他别的事,不会真的被那帮人下了什么降头吧??
没敢问出口,灰背只好将双手搅在一起,斟酌着开了口:“因为磁场异常的影响,指南针在这片海域也已经失效,目前只能确定我们的位置已经距离百慕大群岛超过三百海里。”
“至于信号的话……内线还在处于正常运作状态,打内线电话和广播之类的没问题,但发送给外界的信号已经被完全切断了。”
于白青:“耗油量呢?”
灰背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于大哥是在问自己邮轮的能耗情况。幸好他在船上收集情报时调查过相关信息,马上接道:“‘寰亚星梦’的耗油量是一小时15吨,在绕行西墨西哥湾前补充过一次燃料。为了节省能耗,6台增压锅炉已经关闭了2台,只剩下4台在运作。”
如果不是于白青问出这个问题,他一时半会还差点忘记了这一茬。要是邮轮一直在大三角海域这样持久耗下去,船上的储备柴油一旦见底,船只恐怕就会有沉没的危险。
“明白了。”于白青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邮轮的驾驶舱在几层,带我过去一趟。”
“……”
要不是还有人正在监听他们的谈话,灰背几乎快要凑到于白青的耳边嚎上一嗓子,问他是不是真的忘记吃药了。
他在心里想了想,决定换种保险一点的方式,对于大哥稍微旁敲侧击一下。
一边在前方为于白青引路,灰背一边故作随意地转头问:“于大哥,你这几天睡得好吗?会不会做噩梦啊?”
在船上的这段时间,老大几乎天天和于大哥在房间里没日没夜。每次看到老大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和他视频聊天,颈处旧痕还没散就又覆上了新痕,连他这个单身狗都要在心里默念一句于哥好体力。
如果真是应激障碍导致的思维混乱,他或许能以这样的方式让于大哥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于大哥却只是大步流星地继续往前走,两眼目视着正前方,像是压根就没有听到他的话。
“……”
灰背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
两人原本打算搭乘电梯直接下到二楼大堂,再前往驾驶舱,没想到一直正常运行的电梯临时出现故障,已经停止了运作。
从手机里调出邮轮的舱内地图,灰背果断选择换路线,给于白青指了个方向:“于大哥,走这边!”
推开堆在货运舱门口的杂物,两人一前一后绕着舱内的搬运用楼梯往下走,又在中层绕了条远路,终于在二十分钟后抵达了二楼大堂。
原本嘈杂的大堂内吵闹声更甚,从门背后悄悄探出一个头,灰背看到有好几拨乘客正围在大堂中央聚众斗殴,好几个人的脸被揍得鼻青脸肿。只剩下比较年长的老人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瑟缩着坐在大堂的各个角落,眼睛里布满了恐惧。
跟在他身后的于白青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只是上前一把推开防火门,步履稳健地走了出去。
两人刚走进大厅,就听见一个角落传来男人的怒骂和女人的尖叫。
“都是因为你,说什么要带着孩子一起旅游。现在倒好了,等海盗来了,大不了全家一起死。”男人紧紧抓着妻子凌乱的头发,鼻间喘着粗气,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S**t,臭|娘们——”
大步来到两名正在争执的男女跟前,两人一把拉开了正在殴打自己妻子的男人,拎着他的后衣领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眸光寒冷如冰。
被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陌生人狠狠制住喉咙,男人的呼吸变得粗重,面色涨红,双目充血,有些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于白青在他背后淡淡出声:“什么海盗?”
男人原本还想要再挣扎一下,用余光看见身后人阴郁而又尖锐的眼神,一下子便偃息旗鼓了:“你……你没听到刚才房间里的广播吗?说有十几艘圣胡安的海盗船正在朝着邮轮靠近,让我们全部下到这里来避难——”
他的妻子无力地跌倒在地,连忙牢牢抱紧自己的女儿,低着头开始不住地祷告:“Dios te bendiga(上帝保佑)——”
听到“海盗船”三个字,于白青的瞳孔轻轻缩了一下,眼中露出渗人的微光。
一把松开男人的后衣领,他没有做任何停留,而是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灰背说:“去驾驶舱。”
灰背站在原地愣了几秒,像是才终于回过神来:“哦,好——”
他刚才被于白青给实打实地吓到了。
在他的印象里,于大哥一直是位沉稳持重的前辈,行事风格冷静果决,也很少有掉链子的时候。
但就在刚才,于大哥抓住殴打妻子的男人衣领时,他看到于大哥的瞳孔里有杀意一闪而过,眼神如同刚饮过血的凶器一般冰冷而又锋利。
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似乎有些事情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两人刚走上楼梯,就突然听到聚集在大堂里的人群爆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人站在靠近大门的舷窗前,用手指着窗外大喊:“……海上起火了!”
蹙着眉头望向落地窗外,于白青看到平静的海面闪烁起了星星点点的红色火光。他正要开口,两声巨响在窗外的夜空中轰然炸开。
巨响过后,脚下的地面随之剧烈震动了一下,头顶庞大的水晶吊灯随着邮轮的震动开始左右摇晃,短短数秒后便暗了下来。
光源消失,整个二层大堂顿时陷入了黑暗当中。一声婴儿的尖利哭啼划过半空,楼下的乘客们纷纷产生了骚动。有人哭喊,有人拍门,有人怒吼,封闭的空间内一片混乱。
“是海盗的近防炮,”于白青告诉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灰背,“他们发现这艘邮轮没有后援,并且已经和外界失联,打算开炮试探以后立刻登舰。”
人群的吵闹声几乎快要盖过于白青的声音,灰背在黑暗中缓缓睁大眼睛:“……那现在怎么办?”
沉默良久,于白青突然说:“等等。”
将额头靠近落地窗,于白青抬起头仰望着窗外浓稠的夜空。从他的角度往外看,天与海几乎完全笼罩在了寂静的黑暗中。
过了一会,于白青伸出一只手,指向了落地窗的左上角:“看见了吗?”
听到于白青的话,灰背连忙也把脑袋凑了上去。抬头张望了半晌,他张了张口,有些不确定地道:“于大哥,天上那个一闪一闪的红点……是飞机?”
“红色信号闪三次,每次间隔三十秒,”于白青说,“是赤隼。”
“K-08赤隼”通用型巡逻直升机是各国边|防水务巡逻时经常出动的王牌无人巡逻机,隐形性能非常好,能够在气流复杂和能见度极低的空域和海域执行任务。
距离他们几十海里外,有一群海盗舰队正在朝着邮轮缓缓逼近,而半空中又恰好出现了一架警方和军|方才会使用的巡逻飞机,这一定不是巧合。
一定是发现了这片海域存在异常,控制塔台才会让这架赤隼在附近展开巡逻。但目前仍然还无法确定,赤隼是跟着海盗船的轨迹而来,还是在试图寻找他们这艘失联邮轮的行踪。
正在这时,他听到灰背在耳畔有些激动地出声:“于大哥,船上的信号好像恢复了一点!”
从口袋里掏出不断震动着的手机,灰背将亮着光的屏幕递到了他的眼前。
手机屏幕上的信号短暂地出现了一格,紧接着又没了踪影。但在恢复信号的短短几秒,灰背的手机已经成功接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
短信的寄出时间是昨天傍晚,发送者显示的是“PR旅游局”——
“Welcome to Puerto Rico (欢迎来到波多黎各).”
这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好消息。
收到这类短信,说明他们的船只目前距离波多黎各地区很近,已经进入了当地通信商信号覆盖的海域。
随着船体在海浪中轻微起伏,遥远的海面凭空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啸音。啸音持续不断地响了几分钟,窗外的炮火声渐渐停息了。
火焰和浓烟从海面上滚滚升起,热风贴着甲板浮动。隔着浓稠的黑雾,于白青勉强可以辨认出来,有几道庞大的舰影在远处调转方向,正在朝着和邮轮相反的方向驶去。
烟雾升腾起来,消散在夜空里,一面印着圣胡安海盗标志的骷髅旗在半空中迎风招展,却渐行渐远。
把手机递还给灰背,于白青缓缓出声:“你上去驾驶舱,告诉船长,让邮轮跟着海盗的船队走。”
“……”
灰背像是突然间噎住了,脸上一白,“跟,跟着海盗??”
于白青微微颔首,英俊的五官面无表情:“刚才的那种警报声,叫做‘鲸离’,是海盗发现有警方追踪或者周围有危险,准备撤离的信号。”
“跟着他们,他们知道走出这片海域的路。”
听到于白青的简短解释,灰背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然而,他不知道该怎么提醒于大哥,于大哥刚才的那番话很有可能已经被摄像头另一端的人听到了。
在楼梯口呆呆站了一会,他有些犹豫地问道:“于大哥,那你不和我一起去?”
于白青摇了摇头,用一种压抑到近乎嘶哑的嗓音开了口:“我要,马上,回去服药。”
片刻后。
看着灰背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于白青用紧绷的手臂抓住落地窗前的实木扶手。他脸色发白,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起来。
炙热的呼吸慢慢平复,再次睁开眼时,他盯着面前的一片黑暗,瞳孔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焦距——
贵宾舱的走廊依旧彻夜通明,仿佛完全没有被船内船外的危机所影响。
于白青回到Z号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锁上房门,拔出手|枪,一把掀开了卧室的门帘。
昨天傍晚离开的时候,他怕小孩光着身子受凉,特意为小孩盖上被子,又扭开床头柜上的台灯,照亮了小孩宁静的睡颜。
而现在,他回到了这里,卧室里的台灯依然亮着光,一切仿佛没有任何改变。
除了床上空无一人。
匆匆走到梳妆台前,取出柜子里的小小药盒,于白青倒出药盒里的几粒药片,直接倒进嘴里咽了下去。
药片在口中渐渐融化,口腔中弥漫着令人嫌恶的苦涩。他用双手撑住桌面,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从胸腔里压出一串无比艰难的粗|喘。
台灯的微光直直刺入瞳孔,镜子里映着的,是他面无血色的脸。
估算着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于白青在梳妆台前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神温润如常,却好像有些焦点发虚,看不出实质的情感。
小孩曾对他提起过的罗卡定律,现在同样适用。
即使周围的所有人都在骗他,但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是注定无法被消灭的。
然而,沿着整个房间环视了一圈,于白青扶住椅背的手臂骤然松开,眼中再次涌上了一层薄薄的懵然。
下一秒,他朝着宽敞的大床迈步走了过去。
掀开床上的被子,却找不到小孩情|事时在床单上留下的抓痕,打开衣柜,却发现衣柜里只挂着自己一个人的西装,拉开窗帘,小孩放在角落里的行李箱却不见了踪影——
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无法被消灭,但他找不到小孩留下的痕迹了。
来到梳妆台前,他用手推开铺在上面的晚餐菜单,却不小心打翻了放在桌上的白色药盒,各种颜色的胶囊和药片顷刻间便在地毯上洒落了一地。
盯着滚落在地上的十几粒药片,于白青终于停下了自己漫无目的的动作。
缓缓抬起眼,他用一双涣散的眼睛望着除他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口中喃喃出声:“小晚……”
双手紧紧捂住脑袋,于白青靠着冰冷的墙面缓缓跌坐在地,宛如手足无措的孩子般蜷起膝盖,整个人的身体开始了不受控制的颤动。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完全无法开口。
“小晚……”
台灯的微弱光晕映衬在他的眼里,他佝偻着腰,对着面前的空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两个字,”小晚——”
窗外风声大作,随着船身开始颠簸,摆放在窗台上的花瓶也应声掉落在地。
花瓶沿着地毯缓缓滚到于白青的腿边,他垂眸注视着花瓶上的复杂纹路,只觉得眼前再一次出现了模糊的重影。
反胃的不适感涌上喉咙,他神情一僵,遽地用手抓住自己的脖颈,从地面上摇摇晃晃站起身,踉跄着冲入了对面主卧里的卫生间。
头顶灯光惨白,在镜子里映照出了于白青同样惨白的脸。
他跪在马桶前,双手扒着马桶边缘,弯下腰,开始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可是胃里空无一物,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在小孩刚死去的那几天,他也曾这样日复一日地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煎熬度日。
过往场景如同回光返照般在脑海里一帧帧掠过,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回忆逐渐变得清晰鲜明。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记得。
应晚死后的前三天,队里的那帮人怕他想不开,像值班一样来他公寓里三班倒,一帮大老爷们心里放心不下,连他上个厕所喝个水都要跟着。
应晚死后的第五天,他答应高钧去做了个心理检查。坐在心理医生的面前,他万分冷静地对医生说,医生,我好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应晚死后的第九天,他偷偷在一家郊区的私立医院开了安眠|药,刚回到家里服下半瓶,就被高钧带着一帮人破门而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
应晚死后两周,他带着枪孤身一人潜入了远山在国内的老巢,为警方成功拦截情报后,身中三枪,枪枪毙命。
再后来,他就重生了。
他背负着所有的记忆,又回到了“7.13人质案”的现场。
所有的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于白青却突然停下了干呕的动作。
他撑着马桶抬起头,对着头顶的刺眼灯光缓缓眨了眨眼,眸中闪过一抹困惑。
潜入朗绰酒店的任务是谁主导的?高钧?
他是怎么到达酒店的,路上都发生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知道远山在国内的老巢在这里?谁告诉他的?
他到底要给警方传递什么情报?
“……”
大脑中的记忆链好像突然出现了断层,从应晚死后第九天开始,到他闯入酒店期间发生的所有事,都没有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任何印象。
按理来说,他当时刚刚失去自己的挚爱,精神状态那么不稳定,支队是一定不可能会派他出去执行任务的,尤其还是那么重要的机密情报任务。
两侧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于白青从地面踉踉跄跄站起身,走到洗手台前,捧起冷水洗了把脸。
盯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他的脑海里似乎回忆起了更多的事情,却因为一时半会理不清楚思绪,而导致他的神经中枢疼得几乎快要炸裂开来。
他什么时候去的缪尔小镇?去那里看谁?
于成周为什么会坐在他的病床前,循循善诱地劝说他前去接受治疗?
……他要去接受什么治疗?
还有在他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个叫做齐致的主持人,他在新闻里说——
【咔嚓——】
正对着他头顶的天花板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响,打断了他脑海中光怪陆离的回忆碎片。
缓缓撩起沉重的眼皮,于白青看到自己头顶正上方的那块天花板,好像出现了一点点松动的迹象。
没等他回过神,那块天花板的边缘就开始往下微微倾斜,露出了一条几厘米长的缝隙。
随着天花板倾斜,一抹深色的菱形布料从天花板的通风管道里掉了出来。
布料从半空中慢悠悠地飘落,正好落在了他搭在洗手台前的手背上。
盯着手背上小小一片涤纶材质的裤脚布料,于白青怔然了一瞬,接着便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将手背上的布料缓缓拿起,举到了自己的眼前。
这块布料的裁剪并不是很齐整,像是不小心刮在什么地方,被留下来的一个边角。望着布料死死看了半天,于白青凝滞般地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看向自己头顶,那块天花板松动的位置。
黑黝黝的缝隙内,是一条仅能供一个人通过的通风管道。
就这样定定地仰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于白青突然红了眼眶。
慢慢攥紧手中布料,他最终默然地、无声地,对着虚空流出了眼泪——
将布料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回胸前口袋,于白青接着便转身拉开了卫生间的房门。
从床底拿出自己的行李箱,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在行李箱的一个夹层里找到了一条普通的牛仔裤,取出了藏在裤兜里的手机。
这是他为了以防万一,登船时携带的备用机。原本的手机在他昏迷不醒时已经被人拿走,这部手机就这么临时派上了用场。
站在阳台前来来回回开关飞行模式几百遍,手机总算在黎明破晓前短暂地出现了一格信号。
确定手机暂时有了网络连接,于白青立刻打开网页,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繁市三贡镇跨海大桥”一行字。
页面缓冲半天,终于跳出了一行新闻。他点开排列在最前面的网址,发现是一篇一个多月前上载的繁市本地新闻报道——
【为提高本地基础设施建设水平,加大与内陆城市及三贡工业开发区的互联互通,我市已开始筹备建造三贡跨海大桥相关事宜,将于今年十月开启招标投标。】
【大桥项目计划如在今年如期开展,将有望在明年年末顺利竣工,成为我市第一座沟通南北开发区的出入境跨海大桥——】
看完整篇新闻,于白青合上了手机。
三贡大桥要到今年十月才开始招标,但在他记忆里的场景中,齐致已经在电视里对市民们播报了大桥竣工的消息。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在度柬埔尔皇家军区医院,徐博士见到自己时,对自己发出的那句质问。
徐博士说,于队长,难道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想通了这一切,他的内心反而陷入了长久以来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没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
偏要说的话,因为他这一生只爱了一个人,所以他想和他重新来过。
于他而言,再一次回到“7.13人质案”的现场,重新站在活着的小孩面前,其实并不是重生。
——是回归。
作者有话说:
感觉写到这里,应该有宝子能猜到真相啦~
码这章的BGM就是《不如我们重新来过》,歌词和情节挺搭ヽ(;▽;)ノ
下一章让我们把压力(不是),把画面给到晚晚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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