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庄子里一片忙乱。
由于老吴叔等人早有防备并未入睡,所以火刚烧起来的时候便被发觉了。
老吴叔带着人先是一阵“敲锣打鼓”的动静,将庄子里的长工和药农都喊醒了。
众人衣服都顾不上穿便纷纷出来打水灭火,不多时便将火灭了。
所幸那刺客烧的是存放药材的药房和仓库,所以并未伤到人。
当然这并非因为他心怀仁慈,而是因为烧药房和仓库可以一并毁掉庄子里的药材。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扑灭了药房和仓库里的火势之后,却有人发觉庄子里的另一处也冒出了火光。他们顾不上其他,纷纷朝着着火的方向奔去,这才发觉着火的地方竟是池敬遥的住处。
“糟了,池大夫还在里头。”杨跃开口道。
“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没出来?”有人不解道。
但这会儿没人顾得上回答他,众人纷纷上前查看,这才发觉房门和窗户都被反锁了,外头根本就打不开。
“池大夫?”
“池大夫快醒醒啊!”
众人有的忙着去打水救火,有的则着急忙慌想去撞门。
然而因为他们先前光顾着在药房那边救火,压根没留意到这边,等这会儿发现的时候,里头的火势已经烧起来了,很难控制,不多时火甚至将门窗都烧着了,任谁也无法再靠近。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杨跃和阮包子急得都快冒烟了。
但这会儿无论他们怎么努力,也无法和火势对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将眼前的屋子吞没。
直到临近黎明,火势才渐渐减缓。
等到众人终于将火扑灭之后,屋子也烧得透透的了,连屋顶都烧出了窟窿。
“这里有一具尸体!”一个药农进了屋查看,在烧得不成样子的废墟里,找到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不会是池大夫吧?”另一个长工颤声道。
众人一阵沉默,都不敢做声。
在庄子里待了这么久,众人都很喜欢池敬遥,对他颇有感情。
如今得知这具焦黑的尸体很可能是池敬遥,他们心中又是惋惜又是难过。
这时阮包子主动走上前去,蹲在了那具尸体旁边。
他将那具尸体依着池敬遥教他的方法检查了一遍,在尸体周围发现了几片被熏得黑乎乎的碎瓷片,那是池敬遥和他提前约定好的暗号。他看着那些碎瓷片,当即松了口气,知道池敬遥并无大碍。
不过很快他就掩藏起了情绪,转而哭丧着脸开始嚎啕大哭。
“阿遥,你走得好惨啊!”阮包子扯开了嗓子便开始痛哭,他那架势看着十分投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简直是闻者动容见者伤心。
杨跃很快也抱着大佬加入了阮包子,两人一猴对着那具焦尸哭了一早晨。
伙计和长工们也纷纷抹眼泪,对“池敬遥”的遭遇惋惜不已。
很快,老吴叔就发现了庄子里少了个人,随即有人出来指认那失踪之人此前“鬼鬼祟祟”在池敬遥房间周围转悠。
于是众人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人八成害了池敬遥后跑了,老吴叔甚至还派人去报了官,打算把戏做足。
“天热尸体放不住,咱们是不是得赶紧将池大夫的后事办了?”老吴叔朝阮包子问道。
虽然这庄子里如今是他做主,可阮包子是这里与池敬遥最亲近的人,他自然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阮包子哭得眼睛红肿,抱着大佬立在临时搭的灵堂里。
大佬头上戴了白,呆呆趴在阮包子怀里,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此事必须得知会裴将军,他是阿遥的兄长。”阮包子道。
“可裴将军在前线。”老吴叔道。
“你们不去,我去。”阮包子说罢便朝一旁的杨跃道:“你给我备马,我要去祁州营。”
杨跃闻言忙应了声,老吴叔象征性地劝阻了几句,便由着他去了。
阮包子走了之后,老吴叔还得带人继续准备“池敬遥”的后事。
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假的也得当成真的办,否则那房子就白烧了。
另一边,阮包子和杨跃骑着马到了祁州营。
如今祁州营的将士们都去了前线,大营只有少数留守的士兵和伤兵。
众人一见这两人一猴,都颇为惊讶。
尤其那猴脑袋还带着白,看着像是给人披麻戴孝似的。
“你们这是干什么?”有士兵上前问道。
“劳烦兄弟找个人送我们去前线。”阮包子道。
士兵问明了他的来意,自然是不会由着他胡闹。
这会儿前线正是紧要的时候,若是任由他们这么闹,贻误了战机可就麻烦了。
虽然最终也没人答应送阮包子过去,但他们这么一闹,祁州营所有留守的人都知道了此事。好些受过池敬遥医治的士兵,甚至还好生难过了一会儿。
营中的士兵没敢将此事报给裴野,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报给了杨城。
杨城接到消息之后好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来传话的士兵说,杨跃当时也在场,且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他这才信了几分。
“那么好的一个娃娃……”杨城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住了情绪。
他一直都很喜欢池敬遥,如今得知对方遭此不幸,自然是难过不已。
半晌后,他才平复了心情,朝人吩咐道:“此事万万不可让裴将军知道……”
“是……”传话的士兵忙应道。
“不对。”杨城猛然回过神来,开口道:“陈国人此举就是为了对付裴将军,咱们瞒着他,但陈国人自有法子告诉他。”
若是等裴野上了战场从陈国人口中得知真相,那结果只会更糟。
念及此,杨城开口道:“着人去将阮包子连夜接到前线。”
传话的士兵闻言很是惊讶,但还是应声去了。
于是,阮包子和大佬便被人一并带到了前线。
裴野两日后便要出征,这会儿正和属下的将领在营帐中推演。
杨城派人来叫他的时候,他随口问了一句,得知是边城大营来了个大夫之后,他心脏猛地一跳,不由便有些无措起来。
他只当来的人是池敬遥,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欣喜。
尽管他不希望对方来前线涉险,但分别许久,能见对方一面,他还是高兴的。
大不了,见了面再将人劝回去便是。
到了杨城帐外,裴野驻足良久才让人通报。
要见池敬遥的面,他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
上次分别之前,他刚朝对方表明了心意,如今再见面,心中自然紧张。
他不知道少年会如何面对他,是和从前一样,还是疏离冷淡?
又或者,还有什么他不敢奢望的可能?
裴野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哪怕少年对他不如从前那般亲近,他也不能表现地太失望。毕竟事情都是因他而起,是他先招惹了人,还醉酒说了胡话让人为难。
但他心中也隐隐知道,以少年那性子,不会真的冷淡他。
顶多……会有些别别扭扭罢了。
“进来吧。”杨城的声音从帐内传来。
裴野深吸了口气,提步进了营帐,一眼便看到了阮包子和大佬。
他拧着眉头稍稍一怔,目光落在大佬脑袋上戴着的白麻布,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包子,怎么只有你和大佬?”裴野目光甚至下意识在屋内扫了一圈,但并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杨城留意到他的目光,心中不由一酸,走上前在他肩膀上一拍,沉声道:“裴野,你是我最好的徒弟,也是祁州营最勇武的将军,大渝此战不能没有你。”
“什么意思?”裴野一怔,问道。
“你要坚强。”杨城道。
裴野心中一沉,转头看向阮包子,见对方眼睛哭得通红,看着活像只兔子一般。
“裴将军……你一定要替阿遥报仇啊!”阮包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他说让你一定要替他报仇,他说他在天有灵会知道的,呜呜呜……”
裴野闻言目光微微一滞,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他的表情平静地几乎不大正常,问道:“什么意思?”
“阿遥让陈国刺客杀了……”阮包子边哭便将庄子里着火的事情说了一遍。
裴野面无表情地听着,看起来就像是在听什么毫不相干的事情。
但他越是冷静,反倒越令人担心。
“裴野,你要冷静。”杨城开口道。
“我知道。”裴野怔怔转身出了营帐,口中喃喃道:“我知道……”
然而他刚出了营帐没走几步,便骤然呛了一大口血出来。
等在门口的裴青见状吓了一跳,忙上前搀住他。
“备马……”裴野哑声道:“备马……”
“将军,您两日后便要出征。”裴青沉声道。
裴野却像听不见他的声音一般,依旧哑声道:“备马……”
他不信,他不信少年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明明他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除非让他亲眼见到人,否则他说什么也不会信!
“将军!”裴青握住他手臂,开口道:“您冷静一点,若是池大夫知道您如此,他也会伤心的。”
裴野听到裴青提起池敬遥,目光微微一动。
“将军……”裴青见他面色略有动容,又道:“您是最了解池大夫的人,他向来心软,他若是知道您为他如此自伤,定要心疼不已。就算是为了池大夫,您也要保重啊。”
裴野闻言骤然想起了什么,忙伸手取出荷包握在了手里。
他怎么会蠢到将此事都忘了?
少年当时告诉他这变戏法时就说过,两人无法见面之时,可以通过这个方法来确认彼此的安危。眼下他只要一句话,就能知道真相。
裴野手中握着那个荷包,张了张嘴却没敢出声。
他想要一个答案,却又害怕得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将军?”裴青开口道。
“让我自己待一会儿。”裴野说罢拿着荷包径直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他营帐里的众人尚未散去,见裴野这失魂落魄的模样都颇为茫然。
裴青忙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散了。
待人都走后,裴青也退到了外头。
裴野攥着那个荷包,手心因为过于紧张都沁出了冷汗。
半晌后,他终于鼓足勇气,小声说了句什么。
明明等待的时间非常短暂,之于裴野却像是最漫长的煎熬。
随后,他感觉手中的荷包里多出了一枚圆圆的东西。
裴野双目一红,三魂七魄终于重新归了位。
少年没有死,还活着。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不会是真的。
少年那般聪明,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裴野情绪大起大落,如今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冷静了许久,才慢慢打开荷包,从里头取出一颗糖球,那糖球与从前不大一样,外头裹了一个布条。他将布条打开一看,见上头用碳灰写了四个字,“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裴野仔细琢磨了一番这四个字,心中顿时意会到了少年的用意。
陈国人想利用池敬遥的死讯来打击裴野,进而打击祁州营的士气。毕竟裴野如今是祁州营的利剑,一旦他折了,祁州营将会大大受挫。
既然如此,只要他利用此局将计就计,让陈国人当真以为他受了挫。
届时,他就不再是祁州营的利剑,而会成为一件杀人的暗器。
安静的营房里,传来一声闷响。
裴青快步进去,便见裴野倒在了地上。
“来人,叫军医!”裴青朝帐外喊道。
不多时,军医便来了。
他在裴野帐中待了小半个时辰才走,走的时候一脸愁容。
众人都十分好奇,心道裴将军好端端地到底是什么了?
但他们没人敢去问,只能暗自猜测。
只是他们所知有限,猜来猜去也没猜到点子上。
直到后来,裴青不得不亲自去“散布”了谣言,说裴将军生无可恋,寻了短见。
很快,池大夫“横死”的消息也传开了。
众人暗地里将两件事情关联了一下,意识到裴将军就是在消息传过来的那天寻的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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