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喊出来之后,听到了房间里传来咚的重物砸地的声响。


    侍女抠紧了门,着急地问:“医仙子!医仙子!”


    她此刻头脑清醒了些,惊恐地发觉自己失言!


    她竟然没有得到灵尊的首肯便通知了云嫦此事!


    为时已晚,侍女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等待着伏珧灵尊的莅临。


    伏珧脸色严峻地走进庭院之中,斜眸看到跪在地上的侍女们,厉声呵斥:“谁告诉云嫦的?!”


    “是……”开口的侍女瑟瑟发抖,声音打颤,“是奴婢不小心说漏嘴,灵尊饶命,饶命啊!”


    伏珧目露凶色,盛怒之下抬手灵气激射,侍女倒在地上,迸溅的刺眼鲜血染红了玉石板。


    “再有向云嫦私传消息者,杀无赦!”


    伏珧挥袖,这些人又不是苏素,少上一个又换一个新的侍女过来,倒也常见。


    众人抖得成了筛子,额头磕在地上,头颅压得极低。


    在一片寂静中,灵尊背手朝房间里踱步而去。


    他推开门,看到云嫦蜷缩在榻上角落,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双玉足脚踝处金色灵锁若隐若现,浅薄的布料披在她的身上,从门框窗缝里漏的风也拂起衣角,像是要将消瘦的她一同送到远方。


    伏珧惊觉她竟然清瘦至此,那露在外头的脚踝像是一掐就要断掉似的。


    她一向守规矩,向来得在桌边坐端正,方才入食。


    此时却拿着一叠三色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眼泪无声从脸颊坠.落,迸溅在华贵的布料上。


    她吃完了一块,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将剩下的三色糕抱好放入袖袋中,而后掩面痛哭起来。


    是不是自己不乖,惹了大师兄的生气,所以他要杀鸡儆猴,杀掉苏素让自己接受这一切。


    扶珧施法接触了她的哑穴。


    云嫦这么多天终于可以发出声音来,可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像是失去了母兽的幼崽,在金囚笼里无助地嘶吼。


    “啊——”


    她不明白,她想破了头也不明白,世间怎会有人变成这样。


    云嫦呢喃:“大师兄,当初我们荒郊野岭捡到苏素的时候,她还在襁褓之中,瘦瘦小小的,我都以为她活不下来的。”


    云嫦比划了一下,像是婴儿落在她的怀中:“我一口一口地给喂着你捣碎的米糊,她感染了风寒,我们轮替着守夜,生怕这孩子没了。”


    那时候一向体力强盛的大师兄眼下亦有了青色。


    说是轮流守夜,但大部分时候大师兄也不会喊醒她,只是抱着剑靠在一边打坐入定。


    云嫦拿起身边的物件砸向伏珧:“我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不是让你杀了她的!她是人啊,她有什么错?”


    云嫦从床上爬下来,踉踉跄跄地走向伏珧:“大师兄,你告诉我?”


    “是不是你要让我听话啊!”云嫦抱头哀嚎,一颗心被撕裂得血淋淋。


    伏珧扶住了她:“本座没动她,凶手另有他人。”


    云嫦攥住他的衣领,层层叠叠的玄色华服入手冰冷,声音微弱:“我听话的话,师兄就把苏素还给我吧……”


    云嫦眼前一黑,跌入伏珧的怀中。


    伏珧派了殿中的灵医前来,但都只道是郁结于心、气血阻塞。


    听闻云嫦昏迷不醒,魏珞珞和小槐等人也纷纷前来。


    魏珞珞站在灵尊的身边,越过他的肩头看着床榻上的女子。


    她斜眸看着因为治疗不利而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求饶的大夫们。


    大夫们大气都不敢出,伏珧起身发出的动静让他们战战兢兢,连忙辩驳:“灵尊,可正州甚至九州之内医术超过云嫦仙子本人不过三人,她若是不想醒……”


    伏珧厉声道:“滚!”


    金兵卫此刻来回禀消息:“主人,凶器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的气息,这剑也只是普通的铁剑。”


    “继续查。”


    “查到之后,给本尊将凶手……”伏珧冷笑起来,灵气裹挟着声音,犹如流云行风,震到这三十三重殿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人耳中,“扒皮抽筋!”


    门外的小槐闻言吓得浑身一激灵,嘴唇发乌黑,默默地拢紧了衣袖,藏住颤抖不已的手指。


    她身上背着一条人命。


    是她杀的苏素!


    她与苏溯有仇。


    自己勾搭上灵尊的时候,苏素试图多番阻拦,甚至以主子的身份呵斥她。


    二人因而结怨。


    白日的时候,她看到伏珧对苏素的速度,还以为正好能顺了她的心意。


    可惜苏素没死成,只能她来补刀了。


    小槐思绪杂乱,心道:没关系,不必担心。


    只要自己勾住灵尊的心,他日事发又如何。


    小槐眯眼,之前自己还想着让云嫦和魏珞珞那个贱人斗,如今看来最好还是早些让医仙子也下地狱,免得苏素的事情真被她锲而不舍地查出来了。


    此刻伏珧从房间里出来,让金兵卫将此地看守的严丝合缝。


    小槐身子一歪靠了上去,娇滴滴地说:“灵尊莫要生气,一定能将贼人缉拿。”


    伏珧看到她这娇媚样子,略微一挑眉,表情平静无波,大步离去。


    小槐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冷哼一声。


    矜持什么,灵尊是一州之主,创办三十三重殿门派,多少女修上赶着讨好,男修祈求合作。


    云嫦也不过是念着和灵尊的往事情分才能讨个好处!


    ……


    时间更迭。


    苏素的死,让云嫦获得了自由出入的权利。


    但她没有出去,心死如灰地待在院中,安静地看着远方。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继续被困在这里制药吗?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被掏空的木头,风来不止,雨过不蓄。


    院子里静悄悄的。


    金兵卫沉默,侍女们慎言,花草死一般静寂。


    她能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像是痴儿一般数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数。


    她感觉自己得了癔症,偶尔能听到苏素的喊话。


    又像是听到大师兄的声音,不是现在的伏珧灵尊,是还没有位极人臣前的大师兄。


    云嫦赤脚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走出庭院之后,山风呼啸,侍女们连忙为她披上大麾。


    云嫦置若罔闻,走到曾经她最喜欢的、亦是伏珧与他人苟合的地方,她再一直往前走,朝着议事大殿走去。


    像是毫无根据的浮萍,心飘在空中。


    心中有一道声音,越来越强盛。


    她想回家,想越过山岭湖泊,爬过当年的那片瘴气林,再回到当年傲风派的断壁残垣之中。


    她好久都没回家看看爹爹阿娘了。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想……


    ……回家。


    花草为她指引着方向,告诉她周围的细微动静。


    故而,她走到议事大殿附近,灵草灵药便传递来了议事大殿的声音。


    纵然是那些大能修士都没有想到,一个人没了法力,没了神识,却能以另外一种他们无法察觉到的方法在将近的范围内窥探消息。


    云嫦没有在意,还是朝着远处走去。


    但是伏珧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陆修桑朝着正州边境的空间裂缝而去,他给本尊和一些宗主的消息是他要修补好此地裂缝。”


    手下问:“属下已经查实,陆修桑的确是被魔族利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用灵宝划开了这道裂缝,他本意是让仙魔大战残留本界的魔族返回,怎料……”


    另外一人道:“那灵尊,可要撤销对他的追杀,不止修仙者,百姓易对他恨之入骨。说来也怪,陆修桑逃跑过程中,却未曾伤害民众。”


    伏珧冷笑一声:“不必,本尊不稀罕他的灵宝,但有的是人想要借此除掉他,理所当然地占据他的灵宝。”


    若是帮了陆修桑,让这些“正道君子”失去了杀陆修桑除害的正当借口,三十三重殿反而落人不快。


    伏珧朗声:“传本尊命令,正州修士以及民众,但凡遇见陆修桑,只要能提供消息重重有赏!”


    云嫦被这一声吓住,恍恍惚惚地朝着殿内走去,没有掩盖气息。


    伏珧瞬间发现她的存在,瞬移出来,看到一席粉袍的云嫦站在白玉台上。


    云嫦冲他勾唇,像是当年的天真漫烂:“大师兄,我想回家,我要回傲风派。”


    伏珧之前觉得她哭得心碎,可如今笑起来却反而让他心中害怕。


    伏珧示意侍女们扶住云嫦:“别闹,傲风派早就灭派。再过不久,就是我们的道侣大典了。”


    她怎么回去?


    痴心妄想!


    云嫦心口攥紧,怎么就不能回去:“活着回去,魂归故里,我要回去,我当初答应过苏素,带她回傲风派。”


    云嫦抿紧了唇看着他。


    二人僵持不下。


    一边的魏珞珞靠近了伏珧,轻声说:“师尊,医仙子忧思过重,心病还须心药医,我想……”


    云嫦打断她的话:“魏珞珞,我要伏珧回我,你只是他的弟子,你可知男女有别,师徒有别,我才是他日后的道侣。”


    魏珞珞脸色难看,这是云嫦第一次冲她展露凶色。


    魏珞珞眉目流转,瘪瘪嘴恭敬地行礼退到了伏珧的身后:“医仙子教训的是。”


    一直没回答的伏珧此刻却为魏珞珞厉声指责云嫦:“闹够了吗?!珞珞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云嫦哂笑。


    还魂草是自己拿命摘回来的,救了她的命,让她好无忧地和自己的未婚夫眉目传情。


    原来是自己痴呆,是自己不敢看透,这三十三重殿里所有人都知道魏珞珞和伏珧师徒□□啊。


    大师兄怎会如此。


    还有刚才自己听到什么?


    明知那个陆修桑有怨,却不再深查,他还是要让对方成为千古罪人,成为此次的瘴气劫难的始作俑者。


    伏珧看着云嫦的无神眸子,心中一软,这个人心里苦他大抵是能明白的,说道:“此次本座要前去边境处理瘴气,一路上风景甚美,你散散心吧。”


    “嫦嫦,此次散心之后,莫要再说回家了。”


    云嫦沉默了许久,终于颔首应下。


    *


    不日,仙鹤托着金銮车赶往正州边境,云嫦看向窗外,目光无神。


    魏珞珞体弱,受不了使用法力御剑而行的消耗,也受不了乘车路途的颠簸,此刻脸色惨白。


    伏珧给她灌输灵气治疗。


    云嫦按压住身体的不适,多可笑啊,师尊和准师娘同乘,她一个女弟子跑进来休息。


    还要师尊给她灌输灵气。


    自己反而成了多余的。


    更可笑的是自己曾经给过魏珞珞丹药,可以压制旅途颠簸之苦,她今日不吃又要跑来。


    此女看似娇弱无害,处处却令人憎恶。


    若是自己,早就避嫌了。


    云嫦将幂篱上的白纱放下,闭眼小憩。


    此次外出,伏珧终究不能时刻紧锁自己,自己说不定有可能离开的。


    以草木气息为掩护,不动用三十三重殿的身份令牌,在乱世中混迹在百姓中……


    天地之大,她终于要回家了。


    云嫦摸了摸储物囊,勾起唇角。


    自己要带苏素去傲风派祭拜一下爹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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