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绪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他将里衣拉起遮住了后背,趴在软软的褥子上,下巴枕着手臂抬头看向魏宵复:


    “太子,你明明有能力将奸细救出,为何还要用魏国的皇室御刀杀他呢,你也看到了,他受了重刑也并未透露魏国的情报,御刀留在他的胸口留,你暴露身份的嫌疑不又多了一分吗?”


    “确实如此。”他将药包放回燕绪身边,替他拉上被褥,把玩着他散落如瀑的青丝。


    “因为他的身份。”魏宵复笑了笑,笑意极淡,晦暗不明。“你们抓到的奸细是我父皇的幼弟,也是我的皇叔。”


    “他在燕国刺探敌情多年,此番一经暴露,便是在宣告着其在燕国所有的布置皆是付之东流。这对他,对魏国,都是极大的失误,失败者的结果与死无益。而我魏家人的生命只能由魏家自己终结。”


    “所以你就算生为魏国太子也要跑来燕国取你皇叔的性命?”燕绪咽下唾沫,他并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思维。


    “不错,当时我正在燕国附近,便主动请缨。”魏宵复看了他一眼,深幽的眸色带着不易觉察的黯然,“只是你说错了一点,在我替皇叔接好手筋后,他是抢过了匕首自绝。”


    心狠手辣之人也会对亲人下不去手吗……燕绪想到死去的四个守卫心情有些沉重,他调整心绪又转念想着,舅舅他们没注意检查奸细的尸体吗,怎么连手筋被接好都没发现?


    魏宵复似是知道他所想又补充道:“我有私心,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自杀,所以,又挑断了他的手筋……”


    他沉默许久,久到燕绪以为他要睡着,想要抬头看他时,低哑的声音缓缓道:“那匕首是他最后的归宿,无所谓收回,也就随着他这个失败者一起埋葬在燕国吧。”


    ……不该认为这人还怀有血缘之情。


    “你的打算注定会落空。”燕绪蓦地开口,缓慢而冷静。


    “若是你真想让你皇叔与匕首一起埋葬在燕国,最直接的方法是做完这一切后一把火烧了大牢。便是我舅父镇北将军再怎样善待敌国人,恐怕也难以将你舅父的尸体与杀他的凶器葬在一起,最后也是难以入土为安。”


    他故意激怒道:“我又何须替你们操心,若是魏国到了你手中,不知会是怎样的冷血□□,或许你的皇叔正是因此才觉得客死他乡是个不错的结果。”


    魏宵复放下手中的发丝,眸中结出冰霜。身下的少年面容清冷与丽色的交织,是言语也表达不出的绚丽流光,正如他朝自己展示出的那般捉摸不透的性情。他是自己所见中,最能挑起自己情绪变动的人。


    他胸口涌动着征服欲的叫嚣,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献给自己最纯粹的爱,视自己为唯一……


    燕绪白皙脆弱的颈部青黑未祛,他给脖间上好了药也不见那人有动作,侧头看去,只见魏宵复垂眸盯着自己散乱发丝间露出后颈的小片莹白,可细细看去便能发现,他额心纷乱,不知在想些什么,瞳中尽现疯狂。


    燕绪心下一凝,倏地翻了个身,就着反向的力道一巴掌打到了他的右臂。


    他用了八分的气力,魏宵复右臂的伤并未全好,这一击恰好打到了受伤处,猝不及防的痛感将其心魄拉回。


    涣散的眼神恢复清明,瞳目中,他贴身不离的短剑被一只凝脂般的手紧紧握住。


    “太子,任何的不小心可都是会送命的。”燕绪拿起短剑,葱白纤细的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发出诚心的赞叹:


    “果真是把好剑。”


    他的这番举动对魏宵复而言,无疑是明晃晃的挑衅。那双蓝眸怒火簇簇,脸色更是比车外的夜色还要暗沉上几分。


    森寒的目光刺痛着肌肤,比手中的利刃还要尖锐。燕绪面不改色的抬起头,将短剑放了回去,朝他轻轻笑着:“不过我想,太子应该是知道我没有伤你的能力,才会将武器放在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你很大胆。”高大的身躯向他压近,燕绪不自觉的慢慢朝后仰,直到后背抵在了车板上,退无可退。


    便是到了这种时候,燕绪也不认输,明净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魏宵复,对自己处于的弱势并不在心,脸上更无羞涩之意。


    独属于魏宵复的霸道气息将他牢牢锁住,灼热的吐息在耳边狠狠道:


    “这剑从我祖辈流传至今,你若是喜欢,到了国都我便将它送你。”


    那我怕是要与它无缘了,燕绪心中可惜,他推了推魏宵复宽阔坚硬的胸膛,一脸睡意朦胧。


    “我们居然说了这么多话。太子,回你的被子里睡觉吧,你们不是明天一大早还要继续赶路吗?”


    魏宵复眸色深深的看着他把被褥的边沿压在身下,蜷缩成团,整个人仿佛是一只大茧子,只留下了半张脸露在外面呼吸。


    燕绪可不管被人看到这副搞笑的样子会怎么笑话自己,他活了二十多年,总结出来就是这样盖被在冬天最暖和。


    做好了这一切,他看着车角处的烛火微微,将一脸疑惑投向魏宵复:“车上睡觉点着灯不安全吧?”


    魏宵复嘲讽地轻笑一声,吹熄了蜡烛。


    内车厢瞬时间被黑暗侵袭。


    燕绪睁着眼睛等待了半晌,黑暗中的轮廓渐渐明晰起来。


    安静的夜晚他只听到车厢外零星的火星迸发,还有自己忽浅忽深的吸气。


    魏宵复因为习武的缘故,呼吸极浅,也并未像他一般,因为车厢的大小有限卷着身体。他靠着车壁而坐,身体被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棉褥被子仅仅搭住了小腹。


    “你不是要睡觉吗,看我做什么?”就在燕绪四处打量时,魏宵复闭目问道。


    看你坐着睡觉明天怕是站不起身。燕绪当然不会将这话直说出口,他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魏宵复睁开眼,那双碧穹色的双瞳似乎在夜里也如独狼一般发着淡淡的光芒。


    “正常人睡觉时呼吸绵长,你的吸气间隔却是短促零乱,这是只有在思虑过重时才会出现,加之我自幼习武,感官较之常人更加敏锐,你的视线这般强烈,便是在黑夜中也不可小觑。”


    燕绪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责怪自己对他防范太多,嘟囔着闭紧双目:“行了,我不看了,睡觉!”


    魏宵复静静看着他翻过身,也随之合眼。


    这一夜燕绪睡得并不安稳。


    身下垫着的褥子对他而言有些薄,躺上去还是感觉硬邦邦的,加之车厢本就不大,他还惦记着留给了魏宵复一角,他蜷缩着也没太多的空间舒展,其实并不舒服。


    翻来覆去了一夜,迷迷糊糊中他的后背有被什么东西抵住,温暖的触感由后背流向全身,他紊乱的呼吸总算平稳下来,在后半夜沉沉睡去。


    ……


    清晨,燕绪被士兵嘈杂的说话声吵醒,马车上只留有他一人。


    他带着半宿未睡好的眼底淤青下了车,绿绮迎上前为他倒出热水洗漱,服侍时见他精神萎靡禁不住担忧:“五皇子,你能坚持住吗?我们最少还要驱车七日才能到达魏国边境。”


    “怎么还要那么久?”燕绪将清水吐掉,按了按生疼的太阳穴。


    “魏国与燕国边境沿路都是三不管的荒凉地段,很多地段路面坎坷,马车不能行走需要绕行。其实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日夜兼程可以将时间缩短到四天的。太子怕你的身体坚持不住,便让我们夜里原地扎营。”绿绮解释道。


    她回头看了眼魏宵复,又带着私心劝道:“五皇子,其实太子还是很为你着想的,何况将来他继承皇位定有一番作为,你……”她欲言又止,希望能让燕绪有所触动。


    燕绪对她意有所指的称赞置若罔闻,只是轻轻一点头表示理解:“睡车里确实有些难受,不过也没办法。不过这也是好事,你们夜里都可以休息下,不用那么着急。”


    绿绮见他对太子的付出似乎并不关心,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心急之下脱口而出:“五皇子,太子这般对你付出,难道你的心中就没有一丝丝的感动吗?”


    付出?


    燕绪缄默片刻道:“我不需要。”


    他对绿绮轻笑,转身朝马车走去,只留下懒懒的尾音还在晨风中游荡:“不上路吗?”


    绿绮呆呆看着他的背影。


    魏宵复从远处走来,在经过绿绮时,他脚步放缓,语气冷漠带着血腥的杀意:


    “不要多管闲事!”


    绿绮打了个寒颤,她自知这只是个警告,若她再对五皇子多言,怕是……不敢想象那让人遍体身寒的后果,她急急跟上主子的步伐。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在赶路中度过。


    燕绪渐渐习惯了在车厢中安睡,精神好了很多。魏宵复也遵守诺言,除了每日睡前的上药时间气氛有些难以言说,其余时刻待他并不过分亲昵。


    绿绮跟变了个人似的安静许多,不再向燕绪劝说些奇怪的话,落得他清静。


    每次停下马车休息进餐时,燕绪都会在附近寻找些乱七八糟的草叶加进食物中,吃的次数多了并未出现问题,魏宵复也不再关注,并没有留意他将药草碾碎混入了那盒活血化瘀的膏药中。


    差不多了。


    燕绪透过车窗看着屋外茫茫的荒原,不远处刚刚驶过一支商队。


    带着冰凌的寒风挂过他的脸颊,绿绮掀开车帘报告道:“太子,大概还有三刻的时间便能到驿站了。进了驿站休息一晚,明天中午我们就能抵达郾城。”


    郾城是魏国边城,地理位置相当于凉州。


    魏宵复看向燕绪:“你一直念着身上不干净,到了驿站就没这个烦恼了。”


    燕绪收回视线点点头,琉璃似的眸子里藏着弱小的火苗。


    他知道,他的烦恼在这个夜晚会解决。至于魏宵复……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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