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托盘的沉默模样,让部落使者们心里打了个突。


    魏帝今年二十有四,除了刚刚大婚娶的男皇后,至今连个侍妾也没有。皇后是南燕的皇子,身份尊贵是没错,可他与魏帝二人在一起注定无法生育,魏帝找个身份低微的女子生出儿子,帝后再将其认作是二人亲生的教养,这不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么?


    何况哪有少年男儿不爱红颜的,现在殿上的舞姬皆是他们在部落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最美丽的少女,尤其是现在在最前方为魏帝献上贺礼的舞姬,更是她们之中的佼佼者,部落里的青年为了她争破了头。


    只是现在看来情况好像有些不对,连那燕国来的男皇后都会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舞姬,可瞅着魏帝貌似是毫无兴趣,全程的眼神就没往舞姬身上正眼瞧过。


    这……难道是他们想错了,魏帝当真不喜欢女人?


    魏辛元馋那圣果很久了,可是皇叔不发话他哪里敢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果子,一脸垂涎欲滴。


    燕绪看在眼里,他看了眼僵持的局面,伸出手放在托盘底部,轻咳了声。


    那双比冰玉还要洁白的手托在女人的手侧,魏宵复看在心里,眸色沉了沉,冷然道:“把东西放下。”


    舞姬急忙将托盘放在桌案上,柔夷拿起酒壶,想为二人斟酒。


    顷刻之间,一阵浓烈的杀戮之气直逼向她,这让娇弱的舞姬根本无法招架,她颤抖着身子站在原地,酒水几乎溅出来。若不是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告诫自己不能在御前失礼,她几乎要瘫软下去。


    “你下去吧。”燕绪语气淡淡,替她解围道。


    舞姬放下酒壶,对着二人深深鞠了一躬,急忙退下,那慌乱的动作不复优美,堪称狼狈。


    这一幕对台下的使者们而言简直是噩耗,他们也不知舞姬到底是做了怎样失礼的事,怎么突然就跑掉了,若是因此失礼惹怒了魏帝,还不知有怎样后果。


    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在心里骂出这馊主意的族长了,全然忘记了当初自己附和的连连称赞。


    燕绪在心中叹了一声,拿起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


    “我的呢?”魏宵复执起酒杯,烛火下,眼底是燕绪看不懂的情绪深藏。


    燕绪迎上他深色的蓝瞳,不知怎么了,突然没由来般,心中多了些慌乱,他垂下眼睑缓缓平复呼吸,替魏宵复也斟了一杯。


    烛火灯下,杯中的红色流液波光粼粼,似血水聚集。


    魏宵复将杯盏举高,对着台下勾起薄唇:“大伙继续喝。”


    只要皇上不发火,一切都好说。众人按下心中的各种猜测,殿中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以魏辛元的岁数自然是看不明白大人们之间的各种复杂较量,他只等着他们喝完酒分自己果子吃,结果等来等去,倒酒的人还跑了,不过好在酒是满上了,那他现在可以吃果子了吗?


    拖盘中总共只有两个圣果,通体深绿色,只有鸡蛋那般大小,燕绪翻遍记忆也没见过这种果实,只能猜测这东西大概是种难以生长,灭绝了的植物,不然也不会成贺礼了,才只给一人一个的量。


    魏辛元看着盘中的圣果舔了舔唇角,往年这些部落只献两个圣果,结果今年皇叔娶了亲还是两个,他原来还能分一个的,今年难道只能光看着他这个皇婶吃吗……


    燕绪从托盘中拿起一颗果子递到他的唇边:“吃吧。”


    魏辛元意外地抬起头看去,那一直以来都神色淡淡的人正对着自己微笑,眼眸弯成了月牙的形状,瞳中的寒泉里倒映着闪闪的星光。


    他这个皇婶好像还不错……


    他偷偷朝皇叔看去,魏宵复拿起了另一枚圣果,也不看他们,只道:“此果性热,辛儿不可多吃,你分他少许便是。”


    唔,一点就一点,总比没得吃好。魏辛元鼓起脸,死死盯住圣果。


    分一点?燕绪拿起果子,两只手用力,只听到“砰”的一声轻响,圣果被他干净利落的掰成了两半,他将稍大的那块塞到目瞪口呆的小不点手中,剩下的半块直接扔进了嘴里。


    ……我刚才为什么会产生错觉认为他不错,怎么看都是粗鲁、没个皇后样,猪八戒吃人参果,好东西都给他糟蹋了!


    魏辛元愤愤的想着,暗自警告着自己可不能像他那般,圣果被他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咬着,淡淡的清甜滋味入喉,让他幸福的眯起了眼。


    燕绪嚼了几下就把圣果吃了下去,清甜香脆,味道不错。他吃多了各类水果,这种圣果对他而言谈不上是有多么的让人难以忘却的滋味,许是北魏的地理缘故,水果较少,才让辛儿难以忘却这清甜的果子吧。


    不过——燕绪以手覆在嘴边轻轻哈了口气,鼻尖处苦涩的呛意十足。


    这是酒精的味道,他刚刚并没有喝酒,是因为这圣果熟透发酵了?


    他看了眼还在回味滋味的魏辛元,心道难怪魏宵复嘱咐要他少吃,这是要避免其小小岁数就变成酒鬼。


    魏宵复也将圣果吃完了,他将自己桌前的绿豆羹递了过来,对魏辛元下命令道:“把这个喝了。”


    “是——”魏辛元有气无力的舀着汤匙,他最讨厌喝这种黏嘴的甜汤了,偏偏每次吃了燥热的食物皇叔都让自己喝,这次明明没吃什么还要受这种苦,他的人生真是好艰难……


    他的自怨自艾可没人关心,魏宵复注视着他万分艰难的咽下绿豆汤,又将目光投向燕绪。


    “你也喝些。”他道。


    燕绪对着碗沿抿了抿,只当完成了他的嘱咐。


    魏宵复眉心微皱,正欲说些什么。台下的使者们见他二人只吃了圣果,半晌未动杯中的美酒,还以为他们不甚满意,互相使着眼色,最后羌族的使者站起身鞠了个躬道:


    “陛下,那圣果一年才结一次果,一次两颗,您尝着味道是否还同从前一般?哦,对了,我们奉上的美酒不知是不是不合您的心意,这是用我们部落秘传的蛇血泡制而成,别有一番风味。皇后应该没喝过吧,要不要皇后先尝尝?”


    他举起酒杯率先将那红色的酒水一饮而尽,神情陶醉中不乏诚挚的看向殿上的二人。


    蛇血泡酒?燕绪原本以为杯中的血红色是类似葡萄酒产生的,没料到竟是用蛇血泡制而成。


    他的医学常识在警告自己,这里面的寄生虫绝对多到可怕,最好别喝。


    魏宵复端起酒杯,他的眸光扫过那血色,隐晦的闪了闪。


    燕绪也将酒杯拿近了嗅了嗅,从杯中散发出的血腥味道并不重,应该是酿制的时候使用了特殊的方法,倒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可怕。


    只是……那台下目光太过殷切,看得他都觉得不喝便是辜负了对方的好意。


    算了。他执起酒杯,刚准备品尝,魏宵复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蛇酒性寒,你少喝些,不习惯不喝也无事。”


    魏宵复并没有看他,从鎏金的袖口处伸出的手带着属于战士的粗粝,手腕略略抬起,满杯的蛇酒便这般被他一口饮下。


    “陛下好酒量!”使者们松了口气,纷纷鼓掌。魏帝饮下了贺酒,证明认可了他们的结盟,怎不让人高兴。


    燕绪眉头蹙起,这人又恢复了使力的没轻没重,按住自己的手若是再晚些松开那圈手腕怕是又要淤青。


    魏宵复的脸色似乎白上了一分,他神态自若的放下酒杯,似乎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是怎么了……鼻尖处似乎有淡淡的苦杏仁味飘过,燕绪睁大了眼,不会吧?


    他的心跳瞬间加快,从已经脱力的魏宵复手中挣脱开手腕,将酒杯放在鼻下。


    是酒,是那蛇酒中传出的味道!


    他瞳孔微缩,转头看向魏宵复。


    那人的神色如常,燕绪感觉思绪中飞过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二人目光相对,他的深瞳里是燕绪看不懂的沉默。酒杯被缓缓拿起,在那双蓝眸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燕绪冷静的饮下了一口。


    辣酒入喉,温热的酒水顺着食道流入腹中,魏宵复伸手想要抓住他,却是无力的垂下。


    腹中传来一阵剧痛,让燕绪不由的弯下腰,他按住小腹,那刺痛如同是万千把尖刀切割着自己的内脏,疼痛异常。


    这种时候了,燕绪有些苦中作乐的想着,原来毒酒竟是这般的难受,古代人服毒自尽该是怎样的决心啊……不过,自己现在不也跟那些人差不多了。


    他扶住桌案,身体忍不住的轻颤着。


    “你是怎么了?”魏辛元察觉到身旁人奇怪的举动拉了拉他的袖子,燕绪摇了摇头,拿起绿豆汤正准备喝下,嘴角处的血液便流了下来。


    魏辛元被他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慌乱间向着魏宵复求助,下一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到大声尖叫:“皇叔,你看看他——啊,皇叔!”


    一旁的魏宵复一手扶住胸口,一手撑着地面,脸色苍白如纸,他的蓝眸一片冰冷,隐隐泛着猩红的血杀之意,口中流出的鲜血已浸湿了前裳。


    “陛下!皇后!”阮平率先站起身,一把抽出佩刀大喊着,“格老子的,你们这些外族竟敢下毒毒害我国君王!”


    “不是,我们没有,冤啊——”使者们都被这一变故吓呆了,同一壶蛇酒,他们自己也喝了,没出事呀,这不是他们下毒!


    可惜这时殿中已乱做了一团,没人会听他们无力的辩解,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一堆侍卫瞬间将使者们擒下,阮平一声令下直接压向大牢。


    “太医,叫太医!”大臣们的呼喊声掺杂在大殿的喧闹声中,燕绪感觉四周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他喝下了绿豆汤,只等待着腹内疼痛的舒缓。


    “喂,你没事吧……”皇叔那副骇人模样魏辛元实在不敢接近,他偷偷拉了拉燕绪的手指,寄希望于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们便会无碍。


    “没事。”燕绪轻轻呼气,眼前一片昏暗。


    他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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