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金陵有个小舅舅 > 第120章
    出了聚宝门,过了长干桥,向南驱车百里,便到了无想山下。


    这一日,裴老夫人同烟雨一起,在无想山禅寂禅寺为严漪漪做了超拔法事,又择一洞天福地为她立了衣冠冢,烟雨跪与冢前,念及幼时姆妈待自己的万般慈爱温情,不禁泪盈于睫,潸然泪下。


    “好教姆妈知道,盛怀信那厮已然伏法,秋后便会问斩。祖父贪饷一案也发还重审,目下已然将一切查清,祖父虽不至于全然无错,但绝非诛三族的大过,不日便能还我严家的清白。女儿当年被您藏与井下,逃过一劫,这些年有娘亲的悉心呵护,没吃过一分苦头……”


    “祖母身子骨健壮,这些时日不间歇地吃着汤药将养着,脑疾也渐渐好转了,今儿晨起,还吃了一笼包子,一碟烫干丝,嘴里说着不吃了,到末了还又喝了一碗腰花茶……”


    小女儿嗓音稚柔,在空寂的山谷里有如雨后清兰,她是个灵动可爱的姑娘,起先还掉着泪儿,说到祖母喝腰花茶时,到底还是泪中带了些笑意,惹得裴老夫人也抹了泪笑起来。


    “儿啊,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十月怀胎,生养哺育,你上对父母无不是,下对女儿尽心力,今日同你顶顶亲的两个人都好好地活着,您便安心去吧,找个好人家托生去……”


    裴老夫人说着说着还是哭了起来,一旁的簌簌拭了泪,托住了裴老夫人的手,低低地说道:“姑娘平生最挂牵的便是小小姐,如今大仇得报,您和小小姐都好好的,她一定会高高兴兴地托生去了。”


    烟雨心念微动,看着姆妈的墓碑,双手合十,闭目虔心道:“姆妈来做我的女儿吧,我给你梳头发,给你扎耳洞,带你上街看花灯,给你做漂亮发饰戴……总要好好地疼爱你。”


    她声音虽小,可听在每个人的耳中,都无限感慨。


    顾南音在后头的椅上坐着,她身子虽然不爽,可满心都牵系着濛濛,又想着祭拜严漪漪,这便由人侍候着,一同过来了。


    此时听见女儿这般惹人心疼的话,她的心头一片难以言喻的疼惜,站起身来,由云檀扶着,慢慢走上前,抚了抚女儿的背。


    “濛濛,你的姆妈心地善良,说不得去菩萨身边做仙女儿去了呢?”她劝慰着裴老夫人和烟雨这一老一少,“快同你姆妈说说,前两日积善巷来提亲的喜事,叫她也高兴高兴。”


    提到这事儿,裴老夫人就高兴起来,也不待烟雨说,自己便坐在了严漪漪的墓前,絮絮叨叨地同女儿说话来。


    “……那太主娘娘委实是个慈心人儿,先前我听南音说她那般庇佑濛濛时,便感动地直落泪,她那嫡亲的孙儿也真真是世间难寻的真心人,生的英俊不说,性情也是一等一的高洁,濛濛能同他成婚,我的心里是再熨帖不过的。”


    “原是八月初九他们家上门来提亲,中间儿又教杂事给耽搁了,便改在了八月二十七,就是前日。我想着该是媒人便是,未曾想太主娘娘竟亲自邀了两位金陵城德高望重的夫人一道,上咱们府上提亲,倒让我觉得咱们家有些怠慢几分——不过太主娘娘却满心欢喜的,我瞧着她眉头眼睛全是喜气,叫人看了就高兴。”


    “濛濛她娘亲不舍得孩子这么早成婚,这便同太主娘娘说定,先将亲事定下,三年后再成婚,我听着不妥,可太主娘娘只顿了那么一小顿,便一口答应下来,姆妈的宝啊,你听听,这是不是个忠厚的人家,纵趁着万贯的家财、又是个权势滔天的门第,却能这般待人和善……”


    裴老夫人在墓碑前坐着陪女儿说话,烟雨便轻轻叹了一息,搀着顾南音往马车上去,叫她安坐一时。


    “山间路崎岖不平的,娘亲非要来,我那皇帝爹爹若是知道了,又要哭鼻子了。”烟雨陪着娘亲坐,说话时多了几分沉稳,“娘亲同皇帝爹爹的事儿是怎么打算的?”


    顾南音靠在身后的迎枕上,眉眼之间有几分倦意。


    “你是娘的心肝肉肉,原本娘亲怕你知道了心里不高兴,如今你能欢欢喜喜的,娘亲心里的石头就落下了,也没什么可顾虑的。”她蹙着眉道,“你那皇帝爹爹十一月初十要即位,倘或我点头,礼部就来议亲……你觉得好不好?”


    娘亲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烟雨自是满心的支持,此时听了便为娘亲打算起来,道:“从前我去太后娘娘的宫殿里做客,那么大的一间金屋子里,布置豪奢可却冷冷清清的,那时候我就同青缇说,倘或我娘是皇后的话,宫殿里头一定布置的热热闹闹、软软乎乎的,不曾想竟然成了真。娘亲,您做了皇后,岂不是要住在宫里了?”


    顾南音笑了一笑,抚了抚女儿的面颊。


    “你那皇帝爹爹说了,只要我愿意,住哪儿都成。你如今才十五,等三年后你成婚,从梅庵发嫁也成,从宫里头发嫁也成,总之娘亲在哪儿住,你就在哪儿住。”


    烟雨闻言鼓起了腮,“三年后再成婚,我正青春正好的时候,小舅舅都二十五了!”


    顾南音闻言笑出了声,食指尖儿点上了女儿的额头,轻推了一下:“瞧你不害臊的样儿,二十五怕什么,二十五也是正当好的年纪,且叫他当三年的首辅吧。”


    烟雨奇道:“为何当三年的首辅?”


    顾南音微怔,想到了前几日顾以宁同她见面长谈,说了自己要辞官一事,眉宇间倒是几分闲适,彼时顾南音想着女儿年纪尚幼,倘或十一月初十梁东序在即位大殿上封后的话,烟雨的身份势必不同,到不若延后三年成婚,顾以宁也能再为社稷奔波三年。


    她并不将话言明,只将话题岔开到了别处,“……去陪你姆妈、祖母说说话,过几日咱们府里头的香堂设好了,你便每一日都给你姆妈上个香,说说话,尽一尽孝心。”


    烟雨应了是,自去陪祖母不提,那一厢无想山深处也驶出了一辆富丽堂皇的车,车窗的小帘一掀,露出一张清丽婉约的面庞,正是蓟辽布政史吕良温之幼女吕节珂。


    前些时日在积善巷顾家府上闹了个不痛快,好在面子上都还过得去,没几日冯氏便领着她回到了无想山的冯家别业,一连住了小一个月,山中静谧幽静,与尘世隔壁,消息便有几分闭塞,倒让吕节珂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这一日,金陵城里舅舅府上的季夏表妹邀她进城小住,她想了想倒也应了,只是晌午因收拾衣裳的时候耽搁了些时日,这个时候才出发。


    她掀了车帘向外望,细风便吹过来,她母亲冯氏便叫她放下车帘,“入了秋,一日凉一日的,可别吹了风。”


    吕节珂便有几分无精打采,放下了车帘不作声。


    冯氏瞧见了只觉几分内疚,小心翼翼地说道:“在你舅母家小住几日,咱们就回蓟辽去,虽说金陵是我的老家儿,可总没北地住着舒坦——再者说了,你家大嫂嫂也要生产了,我总要回去看顾几分。”


    吕节珂顿了顿,到底是开了口,“母亲,我听孟春表哥说,顾家的那位养女,状告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将他送进了大牢,秋日便要问斩,如此一来,她自己不也成了有罪人之后么?她那县君的封号还在不在?朝廷就没叫她连坐?”


    冯氏闻言脸色一变,知道自己女儿还想着那顾以宁,这便低低说道:“好孩子,这些时日咱们住在山里头,你消息闭塞也是有的,母亲同你细说几句。”


    “那姑娘的确告倒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可邢审那一日,陛下可是亲自来了鼓院为她撑腰——母亲瞧着,她非但不能连坐,还能高升呢。”


    吕节珂一听面上就青红一片,恨得两手捏在了一处。


    前些时日孟春表哥将那严烟雨的事儿倒是打听的明明白白,她也知道了那严烟雨乃是商贾出身,一身的铜臭气,又状告亲爹,闹的满金陵都沸沸扬扬的,全在议论这一宗案子,杀人犯的女儿,这一重身份以后谁敢要?


    于是她今日进城,倒有几分想探问探问积善巷顾家的意味,谁料娘亲竟说天子为她撑腰,直叫吕节珂一颗心坠入了河底。


    “宁表哥竟待她这般热忱?将天子也请了过去?”


    她万念俱灰,泪意上浮,“不过一介商贾之女,满身的铜臭,机缘巧合封了个县君,竟能得到宁表哥这般的照拂……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冯氏这便劝慰女儿,“顾以宁再好,到底也是南方的男儿,比不得咱们北境的男子健壮,等咱们回了蓟辽,多少好男儿供你挑——你爹爹是陛下在北境的老臣子了,到底也有几分交情,再不成,叫你爹爹去求陛下给你赐个婚,万里挑一选一个好的来。”


    吕节珂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着说道:“我听闻陛下如今不过而立之年,迟迟未封后——舅舅是不是说近来忙着为陛下选后封妃?”


    吕节珂的亲娘舅在礼部为官,前些时日便说过这个事儿,彼时吕节珂一颗心全在顾以宁身上,全然没在意,此时倒想起来了。


    冯氏的脸色立时一变,挥手道:“你甭想这些,为娘可舍不得送你入宫为后……”


    吕节珂便不言声了,心里倒有几分计较:不过凭借顾以宁的权势,得到了陛下的撑腰,倘或自己凭外祖父、父亲的家世、舅舅的斡旋,说不得能进宫为妃为后,届时那严烟雨是县君也好,是首辅夫人也好,都要给自己行大礼。


    她想到这里,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出了无想山,便见自家马车停了下来,临波下了车探看,但见出山的山路两侧,站满了执枪的高大护卫,由无想山北山腹地驶出了两辆深阔的马车,慢慢地出了山。


    这样浩大的声势,吕节珂倒没见过,不由地心生几分好奇,临波下去瞧了瞧,上车道:“我瞧着那护卫穿的衣裳倒像是禁军的模样,许是宫里的某位老太妃来山里礼佛罢。”


    吕节珂同冯氏倒也不放在心上,待那些护卫护着马车离去,她们的车驾才慢慢驶行,一路往金陵城去了。


    在金陵舅舅家住了三五日,吕节珂倒听了不少闲言碎语,倒也知道了积善巷顾府已然向梅庵严家提了亲,她心里自有一番绞痛不提。


    到了第七日上,她舅舅到了后半夜才回家,第二日一早,吕节珂的舅母蒋氏同冯氏、外甥女在花厅里叙话,冯氏不免就问起了缘由。


    蒋氏想了想昨夜夫君同她说的话,这便笑着说道:“你说这事儿闹的。你们那北境来的新皇上,行事那叫一个雷厉风行,昨儿大朝会上,直接叫礼部拟旨,说是要封后,那皇后娘娘啊,出身金陵顾氏,可却住在梅庵严家,名字叫做顾南音,我听这名儿耳熟,再一想,竟是前些日子告倒内阁次辅那女孩子的养母。”


    吕节珂闻言眼前一黑,心里就砰砰乱跳起来,舅母的话还在耳边荡。


    “说起来,昨儿大朝会上,陛下不仅要封后,还封了那个叫严烟雨的女孩子为超一品的仙都公主,又要为她在慈航桥造一座公主府——”


    吕节珂只觉得心口烦闷目眩耳鸣,心中又是羞又是恼,这几日的妄想全然成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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