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父在家没呆几天, 初三早上回去了阳城。
走之前的晚上，把于少林叫到房里，看着比自己还略高的儿子, 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你手伸的太长了。”
别以为他不在就不知道，年前的那些事情都是他搞出来的。
“没有，爸, 我一直谨记着您的话，低调做人, 不惹事也不闹事，从来没忘。”年前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 他不觉得手伸得长。
听出他在狡辩, 于青安瞪起眼睛。
跟平时的儒雅随和完全不同，他此时看起来就像个即将发怒的雄狮, 眼睛仿佛要喷火。
吓得于少林赶紧收起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爸这是生气了。
“我说的是宋成的事。”于青安深吸了口气, 努力把火气压了下去。
大过年的他不想揍人。
“宋成是他自己心虚，我可没逼他离开。”宋成申请外调根本不是他逼迫的，他们都不认识好不好。
“哼, 有些事还用你去逼？”聪明人, 从旁支末节的就能领会到。宋成又不蠢，眼看形势不对，他敢不走吗。
于青安板起脸警告道：“黑市够你折腾的, 旁的事不要再插手了。”
“行我不插手，不过爸, 要是谁再敢打我妻儿的主意, 我保证第一时间用武力去解决！”妻儿是他的逆鳞, 谁阻止他都不行。
于青安气结。
这臭小子怎么一根筋。他是让他不顾妻儿安危当软柿子吗？他是让他收敛收敛, 别做的太过，被人逮到把柄，到时候他也护不了他。
“武力武力，你个臭小子就知道武力，你要不跟你老子先武力一下子？”
“我可不敢，万一伤了年您，我妈晚上还不得来把我带走。”于少林笑道。
于青安也笑了：“你妈要是能被你气回来，我宁愿被你武力一顿。”
可惜他妻子永远回不来了。
人死哪能复生。
“儿子啊，”于青安语重心长道：“你不要以为你最聪明，你搞得小动作没人知道，其不知人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呢。”不说别人，就说金老，年前的事就瞒不过人家的法眼，只不过金老不太爱管闲事儿罢了。
于少林收起玩笑：“爸，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吧，我对官场没兴趣，不会步你后尘。”
“什么叫步我后尘，我当官怎么你了！”于青安又一次瞪起眼睛，让他把话说清楚。
于少林一点不怕他：“你说怎么了？你要是不当官，我至于一年才能见你一次吗？天底下有几个像我这样的，生下来就被你送去当小和尚了？”他不是抱怨，假如他生在正常的家庭里，哪用上山去吃十年的苦，他冷漠可不是天生的，是被逼的。
听完儿子的话，于青安沉默下来，被儿子说到痛处他词穷。
他确实亏欠儿子的，只生不养，不教，他不是个好父亲。
“是爸对不起你，让你从小受那么多的苦，我对不起你妈妈，没照顾好你。”当年去打仗之前，他可以不将儿子送上山，找一户好人家送养也行，可他舍不得自己的亲骨肉。
再说儿子送人了就不是他儿子了，他对亡妻也无法交代。
于少林深深的看了父亲一眼：“我不怨您，但也不会学您，我会努力做个好父亲，尽量陪伴我的孩子们长大。”父亲做不到的，不代表他做不到。
他童年的不幸，也不是父亲愿意的发生，是那个动乱的时代造成的，他能活下来已经幸运过很多人了。所以他不怨也不怪。
于青安轻叹了一声：“爸知道了，不会再干涉你的事，只是把握好分寸，爸不在你身边，拿不准的事可以找你大伯或者金老商量，他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肯定能给你很好的建议，别盲目行事。”
他说完再次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再废话了，儿子长大了，好些事已经不需要他教了。
于少林点点头：“爸，你也要注意身体，我会经常写信的。”
“照顾好秋儿跟源源。”他儿子生活得比他幸福，他很欣慰的。
因为儿子比他会取舍。
只要能跟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在一起，其他皆可抛。
于少林连连点头应着。
在父亲走后，于少林替媳妇去了一趟林家。
虽然来往少了，但过年的回门礼可不能落下，让别人说他媳妇的不是。反正也不差这点东西，就走个过场。
初四，林红英跟肖卫国过来串门了。一块来的还有林红月。
于少林自然热情招待他们。
他们对房子的事只字未提，这样好，省的说了大家都尴尬。毕竟于少林那天把林红军敲打的不轻，差点翻脸了。
林红秋对两个妹妹一直不错。
她们对林红秋也还有几分姐妹情。今天过来就是走动走动，不想断了来往。
“红月，你初几回杨林村？”吃完饭，林红秋跟她们姐妹坐在沙发上闲聊。
于少林跟肖卫国去院子里了，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红月回道：“我初八回去。”原本可以呆到十五的，是她小叔不让。
“杨学文不过来了？”
“他初六来。”红月脸颊微红，她还不习惯当众提起杨学文。
林红秋笑了笑，这表叔变成了未婚夫，是有些戏剧。
红月这两年变化很大，如果原来是一朵小花骨朵，那么现在已经在含苞待放。
不过就是订了婚，红月到日子还是要回杨林村的，她是下乡知青，不回去不行。等她什么时候嫁人落了户，就可以随便住娘家了。
过完年杨林村种药材的事，逐一开始落实，林瑾年动作很快，几天时间种子找来专家也联系了，他还亲自去了一趟杨林村……
在春暖花开的时候，药材种子也撒下去了。林红秋的肚子显怀了。
她抽空给孩子做襁褓。
源源用过的尿布烫烫还可以用，襁褓必须做新的，不能委屈孩子。
这天，林红秋把源源送去隔壁学画画回来，刚拿起来针线，郭秀梅来了。
红着眼圈看着有些不对。
林红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一问才知道，她跟于峰吵架了。娘家离得远回不去，只能上这儿来找她诉诉苦。
林红秋松了口气，让她坐下喝点水慢慢说。
“小秋，于峰为了让小七回城，就差把家卖了。”
郭秀梅气哼哼的：“没钱还要给小七弄这弄那的，还瞒着我把爷爷留下的金子给卖了。”
“他卖了多少？”老爷子生前最疼于峰，私下肯定没少给留东西。于峰怎么这时候拿出来卖，万一被有心人盯上要倒霉的。
“卖了一千块钱，这是我发现了，没发现的指不定有多少呢。”老爷子留下的东西有多少，她根本不清楚。
以前她没当回事，直到昨天于峰悄悄拿出去卖，她才发觉于峰跟她留了一手。
留就留吧，反正是自己男人，东西留着以后也是给她儿女的。
可卖总要跟她说一声吧？再说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要变卖祖宗留下的老物件，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一千块，他可没少卖，回头我让于少林说说他，金子能留还是留着吧，缺钱的话先从这儿拿点儿。”现在的金子根本买不上价。再说人家两口子之间的事她不好多掺和。
郭秀梅摇摇头：“不是差钱，我们俩工资平时开销是够的。就是每个月给小七寄去十块也不打紧，我从来没不让他寄。小七下乡挺苦的，寄就寄了，可他不能瞒着我卖金子啊，感觉我像外人一样。”
嫁给于峰以后，她自认不管对于峰还是公婆小叔子都够用心了，结果于峰还防着她，叫她怎么不难受。
林红秋理解：“我觉得于峰不是防着你，他是不敢跟你说。”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以前是甜言蜜语的，现在是鸡毛蒜皮，结婚久了，感情跟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味。”郭秀梅有些感伤，眼里露出一丝迷茫，这就是婚姻吗？
林红秋看着她：“秀梅，婚姻本来就是如此，你以前不是看得很透彻吗？现在怎么走进死胡同了？”是因为钱吗？日子拮据对于峰有了怨言。
林红秋觉得不应该啊，她以前不是早说过，于峰变成什么样都喜欢。
郭秀梅对她惨笑着：“小秋，我回不到从前了。这几年的琐碎折磨得失去了自我，爱情也渐渐离我远去了。”她对于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没了以前的那种如痴如醉，她都不敢相信她会变成这样。
她很羡慕小秋，婚姻还跟刚结婚的时候一样幸福美满。小秋比她幸运。
“于峰还好吧，秀梅你是不是对他要求太高了？对男人不要管的太严，不然他们会反感的。”林红秋劝道。
郭秀梅却不赞同：“于峰不是于少林，他就像长不大的孩子，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不管他不知道要弄出多少事来。”
“那管也要有个度。别把人逼得太狠。于峰这些年变了很多，除了散漫些，没有太过分的地方。”
郭秀梅叹气：“我也不知道怎了，就是很烦，感觉生活日复一日的一点波澜都没有，没劲。”
林红秋有时也会觉得日子太安逸，没一点刺激，但她不会烦。
“找时间出去走走吧，你需要一点调剂品了。这夫妻感情再好，不经常交流也会变得慢慢平淡无味，于峰本质不坏，只是你们太久没好好交流了。，出去玩一圈感情就回来了。”
郭秀梅看着她道：“小秋你说的对，我们每天除了柴米油盐孩子，就没别的话可说。”
“谁不是呢？他还跟你说已经不错了。秀梅，婚姻跟爱情是两回事的，你别把婚姻想象得太美好了，那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现实里没有。”有也是凤毛麟角。
以前于少林不止一次说郭秀梅做人现实，怎么到感情上就行了。
“小秋你懂得好多。”郭秀梅佩服道。
“没有，我也是瞎说的，有些事情得你自己去体会，不是别人如何就如何。”她经常看书读报，不断的充实自己，就是不想让生活过得太平淡。
于少林也是这样做的，他们有事没事多沟通，不计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适当给彼此一点私密空间，互相尊重，感情的保鲜期才会长久。
郭秀梅摇摇头，又开始抱怨：“小秋你知道吗？小七下乡两年，于峰给他寄了多少钱？一个月十块钱不够，还有各种东西，加起来不下于我的工资。”
“这么多？！”于小七哪是下乡啊，纯粹是找地方当少爷去了。
“嗯，只多不少，我习惯记账都记着呢，小七马上要回城了，还得一笔钱。我们有钱就不说了，现在不是没钱嘛，工资仅够平时过日子的。两个孩子渐渐大了，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你说自家都不宽裕了，他还无休止的供养小七。”郭秀梅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别人家也有下乡的孩子，不但不要家里的贴补，还往回邮东西。可小七呢？每次写信除了要钱就没别的事。”说起自己小叔子她就一肚子气。
那就就是个填不满的大窟窿，无底洞！
“这样确实有些过分了，于峰也是，他以前大手大脚惯了，也不知道节制小七。你得管他，以后工资定个数交给你多少，剩下的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家里东西看住了，不让他卖。”男人在钱财上绝对不能由着他们胡来，但也不能管得太死，一分钱不给。
“以后也只能这样了。”郭秀梅一点底气没有，于峰工资是交了，没钱人家就琢磨卖金子，她管了一次还能老看着吗？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别的私房。
“秀梅，用钱你就吱声。”平贱夫妻百事哀，于峰跟郭秀梅目前还不至于如此，却也因为钱财闹得夫妻不和。
“谢谢你小秋，先不用，我们日常开销的钱还是有的，等小七回城，上班了可能会好些。”她可不想跟老同学借钱度日，面子上过不去。
“不用跟我客气，跟于峰生气时间也不要太长，有话好好说，不然会影响你们夫妻感情的。”
郭秀梅点点头，过来跟小秋吐吐苦水，心里好受多了。
看快中午了她得回去了，生气是生气，不能不回家。
她起身刚准备走，于少林就回来了，后面跟着于峰。
“你们留下吃饭吧。”于少林见她要走出言挽留。
郭秀梅看了眼于峰：“不了，孩子还在家呢。”他们都出来了孩子没人管了。
于峰也不想留下：“哪天的吧小五，媳妇咱回家？”出来一上午气也该消了。
这次是他做的不对，刚才小五已经把他臭骂一顿。
说他败家子，好好一个人民公安还要靠祖宗留下的家产度日，臊得他无地自容。
可他也有他的难处啊。
父母避去乡下以后，家里只他们夫妻挣钱，弟弟还要靠他贴补，短时间还好，天长日久的，郭秀梅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这日子越过越拮据，花钱都要算计着花。
他以前也换过金子，不过数额小郭秀梅不知道。这次没瞒住，被郭秀梅发现了，就跟他大吵了一架。
加上昨天他曾经交过的对象找他帮忙，刚好被郭秀梅撞见了，气得醋意大发离家出走。
于峰伏低做小，郭秀梅不想在外人面前跟他吵，瞪了一眼拿包走了。
于峰赶紧跟上去……
“一个个都是吃饱了闲的，不好好过日子整天瞎折腾。”于少林关好大门进了屋。
林红秋在屋里听着呢：“于峰就不该卖金子。”
“还不是爷爷打小给惯的，想干什么干什么，别人的想法一点都不在乎，这要放以前就是个败家子！”
林红秋扶着肚子在沙发上坐着：“这小七也是，下个乡给哥嫂添了多大负担，希望他回来能好好上班，别再添乱了。”
搁谁也受不了，家里有这么个吸血的小叔子，有多少钱也不够贴补的。
于少林嗤之以鼻，于小七比于峰还不靠谱，回来能好好上班才怪呢。
结果正如于少林所预料的。
六月初，于小七如愿以偿的拿到钢厂的招工指标，这还多亏于大伯帮忙，不然钢厂的工作哪轮得到他。
可是回来上了几天班新鲜后，就开始嫌弃，钢厂的工作累，生产车间噪音大，他耳鸣头疼，每天找各种理由请假。
于峰说了他几次没用，根本管不了。
可不上班哪有钱花。没钱他就管于峰要，于峰被媳妇管控兜里也没几个钱。
都给了他，不是买烟就是喝酒，整天一副公子哥儿做派，不思进取。
郭秀梅看他不顺眼就唠叨几句。
于小七脾气臭，扯着脖子指着郭秀梅骂：“你一个乡下女人能嫁到我们于家来，祖坟冒青烟了，你还想多管闲事，你算那颗葱！”
郭秀梅给气个倒仰，摸起扫把就要抽他。
结果人没抽着，扫把被于小七一把拽住，然后用力一推搡，就把郭秀梅推坐到了地上。
郭秀梅捂着肚子顿时觉得不好，腿间一热血瞬间湿透了裤子……
刚怀上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于峰回来把于小七揍了一顿，可有什么用，孩子已经没了。
郭秀梅从医院回来就不说话了，对于峰也爱理不理，谁劝都没有。
林红秋来看她，劝了半天没反应，感觉她好像心死了一般。要不是有孩子，可能立马会跟于峰离婚。
于小七呢，惹了祸也吓得躲了起来，根本不敢露面。
没办法了，于峰父母被于大伯硬给叫了回来。再不回来这家都要散了。
于峰的父母还算开明，一边安抚流产的儿媳妇，一边在于大伯的见证下，给于峰兄弟俩分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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