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坦诚

    周生生一贯不喜欢喝酒,今日却是特地地喝了许多,大半的荔枝酒都进了周生生的肚子里面,晏溪只小酌了一两杯便停下来。

    周生生酒气上脸,双颊浮现出两团红云。说话之中吐出的口气还带着浓郁的酒气,所幸这荔枝酒带着一种淡淡的香气,不至于让晏溪觉得难闻。

    私印,从自己拿到的时候就想着给阿宝了。而今日的自己想到喝酒则是纯属偶然。偶然地打了一壶酒回府,偶然地想要和阿宝一起饮酒。现在竟然是有些想要酒壮怂人胆,索性今天就将自己的秘密告诉阿宝,以后成不成就看这一次!今日就要借酒行凶!

    想到这里,周生生又拿起酒杯。还想要再喝一杯,却被晏溪一个眼神瞪了回去。“若是再喝,染得一身酒气,今日便不得上床!”

    这是允准我在寝宫睡觉,不必回西暖阁了!周生生听罢欣喜地放下酒杯,看着红衣娇媚的晏溪便觉得心中好像是燃起了一把火。明明喝酒应该是烧胃,为什么自己是烧心呢……

    周生生眼神有些着迷,看着面前的晏溪就好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样。“阿宝,你今日,好好看……好好看……”

    “……”

    面对这样的夸奖,晏溪一下子愣住了,面上虽然不显,但心跳好似停了一下。

    周生生扬起手,指尖慢慢碰触在晏溪的脸上。炙热的指尖碰触到晏溪略带冰凉的脸上,如同是一块石子扔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点点涟漪。

    晏溪只感觉自己身体一颤,微微向后撤了一点距离,却没有真的阻止周生生对自己的触碰。

    晏溪后撤,周生生便再近一步,总之一定要碰触到晏溪。“阿宝平日里面都穿那些素色的衣服,今日猛然一见你这么穿。只觉得真的好看极了。”周生生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迷恋,“我觉得真好看,今日见你的每一个人,应当都觉得自己见着了天上下凡来的仙子。”

    晏溪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估计马上就要红起来。身子紧绷,慌忙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声音都变得有些磕巴,“驸马……醉了,今日……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

    “好啊!”

    “休息啊!”

    “咱们一块儿去休息啊!”

    “……”

    周生生躺在床上,其实刚刚喝下去的酒已经消了大半。扭头呆呆地看着内侧的晏溪,原先的酒壮怂人胆都因为酒气的消散瞬间蔫了下去。

    熄了灯的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周生生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正猛烈地跳动,好像将要跳出来似的,砰砰砰直作响。

    周生生扭过头,看着模糊的床顶。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想要开口,却还是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焉了下去。

    若是说了自己是女子,像晏溪这样子个性的人,一定巴不得要将欺骗她的自己千刀万剐吧。但若是一直不说,难不成就这样子不咸不谈的一辈子吗……就算是不咸不淡,相敬如宾,也总会有瞒不住的一天,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

    况乎现在对上晏溪自己还可以克制住想要接触的冲动,那之后呢……之后一切水到渠成,难不成自己还忍得住?

    周生生复又提起一口气,扭过头看着晏溪。原先胆子就不大,现在就连说话的勇气都没了。周生生叹息,又蔫吧了下去。

    “你怎么了,呼吸那么重?”

    晏溪突然出声,让本来就有些心虚的周生生更加心虚,心头一紧,心脏跳动地越发厉害,背脊上冷汗都一下子冒了出来。

    “没事……”

    “就练练吸气吐气……”

    “练练肺活量……”

    嗯?什么是肺活量……想着周生平常的时候也喜欢语出惊人,晏溪便直接忽略了过去,依旧闭着眼睛假寐,对周生生磕磕巴巴的解释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道,“不要闹了,睡觉。”

    看晏溪就要休息,周生生慌忙说道,“有事!”

    “周家出麻烦事了?”

    “不是,我有事……”周生生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该如何开口才好……

    晏溪睁开眼睛,翻了个身面向周生生。“何事?”

    空气之中有些沉闷的气氛,“怎么心跳得这么快,身子不爽利?”周生生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太大,晏溪都听见了。

    看周生生死活不开口说话,晏溪没来由一阵心焦,真害怕周生生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声音凌厉间带着三分关切,“说话!”

    声音愈渐严厉,“说话!”

    “我有……事情瞒着你……”

    周生生也扭过身子,在黑暗中与晏溪四目相对。今日就今日!必须要直面自己与晏溪之间的感情,也绝不能再隐瞒晏溪。

    周生生一把抓过晏溪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神色坚定带着浓浓的炙热。“知晓了吗!”周生生猛咽了一口口水,不太清晰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知道我的秘密了吗!”

    晏溪心绪紊乱,呼吸瞬间停滞,怎么会……怎么会……

    晏溪大惊,慌忙无措地收回自己的手。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如同油锅中溅入许多水滴,一下子翻滚涌溅,只要闪避不及,就会弄伤自己……

    晏溪猛地提高音量,却不是对着周生生说的。“翠柳!全部都下去!今日寝宫不留人,都去外面守着!”

    外头一阵响动过后,周生生知道人都已经走了,现在这个屋子里面就只有自己与晏溪两个人。额间陡然生出了好多汗。

    晏溪心中烦躁,周生怎么会是一个女子,怎么会……看着面前的周生生好像是有些陌生,又有着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晏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在黑暗中躲避着周生生炙热的眼光。

    周生生猛地将晏溪牢牢地禁锢在怀中。彼此之间都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炙热的体温相互传递着。

    晏溪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停住了,人也微怔。周生的身体很炙热,鼻息间喷出来的气息洒在自己的下颚,脖颈处,带来一阵接着一阵的颤栗。晏溪的呼吸声渐渐重了起来,周生生猛烈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两层衣衫传往自己的心尖。

    “我是女子,但我是真的欢喜于你。”

    晏溪不知道该说什么,周生竟然是女子,那自己对她的那些感觉算是什么。莫不是自己真的对一个女子有了感觉,有了喜欢的情绪。这算什么,和从前的自己全然不同……

    晏溪只觉得自己双手都不知道应该要摆放在哪里了,只能放在周生的腰身努力地推开她。“周生,你放开我,你箍疼我了!”

    “不放……不放!放开了你就真的不要我了!”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周生生却还是将自己的力气放小了一点,让晏溪与自己有了一点缝隙,不至于呼吸不过来。

    “我不仅是女子,我还不是周生,我是周生生!我来自二十一世纪,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你可以叫我秉芳,可以叫我阿生,但不要叫我周生,我不是!我叫周生生,自始至终,喜欢你的是这个周生躯壳,周生生灵魂的我!”

    周生生的声音比一开始大了很多,幸亏提前就把院子里面的人给撤去了,否则非得都听到这样子的惊世言论。

    晏溪还是奋力推攘着周生生,知道了他是她,已经让自己足够惊诧。现在竟然说是自己是什么二十一世纪的人,借尸还魂吗,为什么要说这种恍人的话。

    “周生!”晏溪大喝了一声,想要将周生生从自己的身上弄下来。

    “我不是周生,我叫周生生,周秉芳!和你有感情的是我!是周生生!”周生生一个劲地强调,今天自己一定要和晏溪将自己的一切都坦诚干净。从此以后两人之间没有秘密,至少自己对待晏溪不能有秘密,这样才有资格正大光明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看着有些声嘶竭力的周生生,晏溪停止了挣扎,任由周生生就这样紧紧地抱着自己。这个怀抱很突然,让自己不知所措,但却让自己感觉到一种安心温暖。

    晏溪的声音弱上了两分,面对这样的周生生,自己总是严厉不起来。“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就靠你现在的一面之词吗?”

    周生不是周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实在是太玄幻了。但联想到成亲那晚,周生意外撞到脑袋后,的确是前后态度大相径庭。加上面前人与自己调查来的周生性子全然不同,原先的周生沉闷内敛,暗地里面经营者自己的产业,但现在这产业已经一年多没有人管过,面前人好像根本不知道有这一回事;晏溪又觉得自己应该要相信。

    “你问,我说,我都告诉你。”话已经说出口,周生生只一心想直面晏溪。让晏溪认识到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自己。

    晏溪看着黑暗中周生生的轮廓,许许多多的话郁结在心口,最后只化成了弱弱的一句话,瞬间软了周生生的心。“今日说出来,怕吗?”

    周生生搂紧了晏溪的肩膀,晏溪的身上好似柔弱无骨的样子,闻着晏溪身上皂角的清香,中衣上面淡淡的熏香味。“怕,好怕,怕你会不要我……”

    “我说的话真的句句是真,没有半句虚言。虽然说得好像是假的一样,但你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真的!”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只要你是女子之身的身份暴露,那就是欺君之罪,周家也顺理成章地可以归于国库。你就什么都没有了……”晏溪将一切最差的可能性都摆了出来。

    周生生眼神坚定,在黑暗之中晏溪也能够看见周生生眼中闪出的亮光。晏溪好像是呼吸停滞了,身子也有一些发冷。

    这些结果在自己的脑中一幕一幕上演,晏溪只感觉自己心里面一阵揪痛。若真是被人发现,真是发生了这种结果,我该怎么办,该怎么救……

    “因为我相信我的阿宝是不会的!你会对我好,会关心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的身体会颤抖,我感觉到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关心我;你的心跳也和我的心跳得一样快,不管你自己知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对我有感觉,你是喜欢我的!所有人都有可能会伤我,会害我,但我知道你不会!绝不会!”

    被一下子戳中了心事的晏溪,面上有些挂不住。周生生焦灼的视线让自己躲无可躲,承受不起。

    “我知道你有感觉,我知道你对我有感觉!”

    周生生放开了圈住晏溪的双手,一只手撑在上方,半个身子直接覆在了晏溪的身上。另一只手捧着晏溪的脸。眼神珍视,不复往常的玩笑模样。

    双唇相贴,周生生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浅尝辄止。直接发起猛烈的攻势,撬开晏溪的牙关。一反往常的怯懦,勾着晏溪的舌头与其共舞。晏溪被吻得只能呜咽,想要推开赖在自己身上的周生生,这人却好像是固定在自己的身上一样,怎么也推不开。

    两人的体温互相传递,彼此升温。晏溪紧绷着身体,胸膛上下起伏不定,但却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呼吸,只知道憋着,脸都要生生地憋红了。

    周生生将原本撑在床头的手慢慢挪到了晏溪的腰间,两人之间本就不大的缝隙瞬间消失了个干净,紧密地贴在了一块。

    周生生吻了许久,晏溪也渐渐停止了反抗,一刹那之间沉沦在这其中。晏溪朝着周生生的唇瓣张嘴就咬。周生生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管进攻。直到感觉身下人的呼吸都开始不太顺畅了,周生生这才放弃追逐晏溪的小舌,从晏溪的唇上离开,拽出一根跟银丝在两人之间。

    晏溪直接打了一下周生生的肩膀,却本能地收着自己的力道,不至于会弄伤周生生。

    周生生这才感觉到唇上的痛感,舔了一下破了个口的下唇,不躲不闪地对上呼吸紊乱的晏溪的目光。“换气,知道吗……”周生生的语气极尽温柔。今日是第一次和晏溪这么亲近的接触,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无师自通,反倒是阿宝这么一个什么事情都懂,都了解的人,竟然是连换气都不知道。

    晏溪唇色鲜红,脸也好似红柿子一样,红得能掐出水来。直愣愣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周生生。晏溪压住心中的异样,抬起下巴,不愿意在周生生面前示弱认输。

    周生生只觉得心中就好像是无数烟花一块绽放开来,噼里啪啦地急速升空,在空中绽放出美丽的火光。现在说透了,情也表达了,整个人都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你……过分!”

    “你这么厉害,我这么对你。如果你不喜欢你应该会打我,会杀我,起码你应该推开我,你有能力推开我。但你没有,你一点都没有,你也是喜欢我的。”

    周生生随意将嘴角的血迹擦在了自己的寝衣上。“我对你是真心的。从今往后,我的眼里面只会有你一个人。我会对你偏心,会尽我所能地去护住你。”

    周生生直接将脑袋埋在了晏溪的肩膀处,“你会是我一辈子偏心对待的人。从前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什么想要的,也没有什么奢求,就想浑浑噩噩地过完这辈子。但我现在有了,我有了你,想要贪心地留在你的身边。现在我留在了你的身边,但我又有了新的奢望,我想和你亲近,想要抱你,想要亲你,想要和你做一切亲近的事情。”

    晏溪紧绷着下颚,手指慢慢攥紧,用指甲不停地扣着床单。身子还有些颤栗,不仅因为刚刚周生生那一吻,也因为周生生这郑重的一番话。因为周生生的禁锢,晏溪抬着眸子,直接将双唇上面的口水擦在了周生生的肩膀上。

    晏溪声音恢复如常,可以忽略那一番话给自己心中造成的悸动。“你是不是成心的!”

    “不是,但我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要与我喜欢的人亲近,怎么样!”

    “我就是要让我喜欢的人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对她的爱意!”

    “……”

    要不是没有掌灯,周生生绝对能看见晏溪气的双唇微颤,脸色一会红,一会绿,像个红绿灯一样变得不停。

    晏溪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深沉。“你给我私印,是否是想要让我对你有所感觉?那样你就可以借坡下驴,告诉我你的女子之身。你就是借着这件事情打定主意赌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周生生凭着感觉将晏溪额头上凌乱的发丝捋到了耳朵后面,“我将私印给你与我的这个秘密没有半分干系。全无半分干系!”

    “那你本可以不告诉我,一直这样……”下去的……

    晏溪还没有说完,周生生就一下子打断,“不行!”

    “我爱你,我想我在你的面前是坦诚的。”

    “如果我还是以周生的身份和你在一起,我就只能和你相敬如宾。但对我对你有想法,就像现在一样,我好想要亲你……”想要睡你……

    “不要去想那些世俗,就你和我,你能不能接手这样子的我?”

    黑暗之中,两人漆黑的眼眸相交。呼吸声渐渐融为一体,统一成了一样的规律。晏溪轻轻推攘了一下周生生,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话,“睡觉。”

    第42章 心软

    实在是受不了周生生这样炙热的眼光,晏溪属实是连装睡都装不下不了,眼帘一下子打开,连带着睫毛都颤了颤。

    “阿宝,醒了?”周生生手肘撑在床上,笑嘻嘻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晏溪。

    看着衣衫有些凌乱,肩上还有拉长的点点血迹的周生生。晏溪耳朵根子变成了淡淡的粉色,直接揪住了周生生交领的中衣,将衣服领子向上面提了提。周生生露出来的肌肤被遮挡起来大半。

    晏溪故意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面前也装作阴沉的样子,“好好守着你的秘密,若是暴露了,本宫不会保你,也保不住你。”

    晏溪虽然如此,周生生却没有半点害怕。周生生眼中的晏溪现在简直就是一个香饽饽,一颦一笑都能够撩动自己的心弦,让自己欲罢不能。一天到晚,只想和老婆贴贴,和老婆亲亲,和老婆抱抱,睡觉觉……

    周生生有些想要得寸进尺,再近一步的感觉。慢慢往晏溪的方向凑近,直接将晏溪逼得后背靠墙。

    感受着背后的凉意,晏溪一下子从这种旖旎的气氛中醒神了过来。

    “干什么!”

    周生生停住了,和晏溪保持着半臂的安全距离。“其实我一开始是想亲你的,但我想了想,还是想夸你身上的香胰子味好好闻……”

    “周!秉!芳!”这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是一大早上就可以说的吗!

    周生生翻身下床,自己特意从库房翻出来的三面屏风还在屋子里面,虽然上回在阿宝面前展示的时候被无情地拒绝了,但却没有被撤去。周生生也不扭捏,直接打开屏风,在后头换起衣服来。边换衣服还不忘和晏溪搭话,“阿宝,阿宝……你看,你看,是不是看不着!”

    这人……

    晏溪还是耐不住好奇地探头去看,谁说看不到……一探头就和身子好似挂在屏风上面的周生生眼神交汇。

    晏溪大惊,脸也瞬间红了起来,立刻缩回了探出去的身子。这人……光着上半身趴在屏风上,手臂、肩膀、锁骨都露出来了……当真是……放肆!

    周生生晕乎乎地从椅子上下来,额……这我也没有料到,阿宝竟然真的会探头来看……丢脸丢脸丢脸……

    ***

    “你怎么了?”

    周生生追着民生不停地问,这孩子平常就不爱说话,闷在心里面,今天情绪好像是有点不对头,就连自己都感觉出来了。

    耐不住驸马爷的问询,民生只能将自己心中所想,今日所看见的全部都和盘托出。

    民生和翠柳这两个人自己早早就想撮合起来了,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还有司剑这么一个不速之客。

    民生喜欢翠柳,翠柳喜欢黑面神……哎,三角恋竟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这辈子刚刚开始自己的第一段恋爱时代的周生生此刻就好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一样,抓着民生的手,开始叨叨起来,“喜欢就去追啊。”

    “民生,你好歹也是跟了我这么久的人。你看看我平时是怎么对阿宝的……”周生生自傲地晃了晃手指,将自己的追妻攻略总结为四个字,“死皮赖脸,知不知道!”

    民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眉头揪成了一团,这深深的褶皱好像是能把苍蝇都给夹死。“但……但……只是我喜欢翠柳姐姐,还不知道翠柳姐姐到底喜不喜欢我呢,要是唐突了怎么办?”

    想到前几日自己看见的那一幕,民生的情绪更加低落了,“不对,我是很肯定翠柳姐姐不喜欢我,怎么可能喜欢我这么一个没有出息的人。”

    想到翠柳姐姐细心地为司剑大人拭汗的模样,翠柳姐姐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流露出那样的神色,对着我的时候,一般都是数落。但想想也是的,司剑大人一直跟在公主的身边,深受公主器重,关键是武功好,长得也好。自己如何比得上……

    “你都没有试过,怎么就能断言翠柳不喜欢你。就算是不喜欢你,你也可以去争取,去博表现。你现在一个人在这里自怨自艾,毫无用处……”

    周生生都要捶胸顿足了,民生这个闷葫芦,都到了这一步了,都意识到自己对翠柳有感觉了,还要扭扭捏捏,缩手缩脚。

    “听我的,没错的。”

    民生还是哭丧着一张脸,整张脸都好像是揪在了一起。“驸马爷,民生不像您。民生出身不好,幸好进了长公主府,跟了您。否则还不知道现在要混成个什么样子,说不定都要进宫当太监去了,怎么能给翠柳姐姐一个可以展望的未来……”

    周生生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民生的肩膀。

    感情就是如此,来的热烈,好像是洪水一样波涛汹涌。但若是深究起来,就会害怕彼此之间隔着的距离。身世、习惯、地位、彼此能力……

    “驸马爷,刘家来人了。”

    晏溪早早地就已经下了令,刘南笙那家子人不能被称呼为周家人,只能称为刘家。故而现下来通报也只能说是刘家来人了。

    海潮拱手躬腰,看驸马爷还没有动作,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驸马爷,刘家来人了,指名说是要见您。您看,是不是现在就去前堂见见?”

    周生生不着急,自己都已经断了刘家的银钱月例了,刘家的人来吵、来闹迟早的事情,只不过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阿宝呢?”周生生不问刘氏,反倒问起晏溪来。

    昨晚才和阿宝说了那些开诚布公的话,今天阿宝就又不知道跑去哪里去忙事情了。哎……老婆太能干,自己就只有吃软饭的份了。

    “回驸马爷的话,长公主去湖心亭弹琴去了。”

    “湖心亭?”周生生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将褶皱捋平。“是府里面的湖心亭吗?”周生生记得在长公主府的东边有一片湖,那里好像是有一个湖心亭,只不过自己平常只是匆匆一眼,并没有看见过。

    “是。”

    “那我先去湖心亭看看。”周生生抓着民生给自己引路,全然不顾身后那小厮苦恼中带着为难的神色。

    这这这……驸马爷……您好歹吧刘家那气势汹汹来的人给打发了呀,这让我可怎么办呀……

    走了一刻钟时辰,周生生就看见了不远处淡蓝色的湖水,湖心亭上面穿着一身白衣的晏溪尤为明显,一下子就抓住了周生生的眼球,将周生生吸引了过去。

    看见周生生疾步而来,翠柳赶忙迎了上去。

    “驸马爷您怎么来了?”翠柳直接挡在了周生生的面前,防止周生生还要上前,惊扰了公主。

    “阿宝在那,我去看看。”周生生虚指了一下晏溪的位置,就要上前。

    这回不仅是翠柳,连带着民生也一块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干什么!”周生生有些生气,平白无故挡着自己和老婆贴贴干什么!

    “公主若是在湖心亭之中弹琴,那就是除了陛下有急召,否则断不可打搅。”

    “今日公主弹了许久,可谓是比之前弹的更加难以入耳了。驸马爷咱还是先走吧,省得惊扰了公主。”民生也顺着翠柳阻止着。

    从前就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为了一丁点的芝麻绿豆事,冲撞了公主弹琴,当即就被赶出了公主府。

    周生生听罢也不上前,细细听着琴声。琴声悠扬,时快时慢,音调也是时高时低的样子。听在耳朵里面并不算特别好听,有些时候甚至是有一些刺耳。

    曲不成章,好像只是单纯地想要通过拨动琴弦来打发自己的忧愁。周生生远远打量着湖中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上前,转身离开……

    我知道我昨夜说的那些事情,初听起来,就跟天方夜谭一样,尤其是女子之身……本以为你昨晚已经接受了大半,现在细细想来,换作我是你,我想必也是不能这么轻易接受的吧……

    周生生面色不愉地来了前堂,就看见了端着一副长辈样子坐着的刘南笙和林清妙夫妻两个。

    “不知道刘老爷,刘夫人今日来我这长公主府做什么?”周生生脸上眨眼之间就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笑面虎一般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模样看着这夫妻两个。

    林清妙有些生气,早就看出来这个兔崽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小时候就一直挡着自己的路,现在越发过分,竟然让人来府直接把月例银子给断了!

    周蕙那个贱人,竟然是还私藏着周家私印。当时找了那么久的周家私印终究还是落在了这么个小兔崽子手上,竟然还用它断了府里面的月例!

    虽然心里面是这些恶毒的想法,林清妙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是一副柔柔弱弱,懂事明理。“生儿,前几日府里面就来了人,是宝通钱庄的何掌柜。他竟然拿着一份手信,说是生儿你下的令,说是要断了我们周家的所有月例银子。”

    林清妙的声音越发可怜,外人要是一脸看来怕真是觉得是周生生在欺负人。“生儿,外人说的这些话,娘不会相信,你爹爹也不会相信。你今日就给我们个准信,这事情是不是真的呀。要是真的,是不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越过林清妙,周生生看了看闷声不响,但面色凝重的刘南笙,心里越发有气。这种时候竟然还在做鸵鸟,让这么一个恶毒女人来和自己说话。

    周生生说话不客气起来。“刘夫人,等等,我周秉芳只有一个母亲,名唤周蕙。你…我现在尊称你一声刘夫人,如果你再这样辱我母亲,我随便找一个人都能把你赶出长公主府。”

    “放肆!”刘南笙听不下去了。自己还不够容忍他吗,怎么现在会变成这幅样子。

    刘南笙将所有的错处都推到周生生的身上,完全忘记了这么多年来自己对周生生做下的那些薄情寡义的事情。

    周生生一步一步从上座走到刘南笙的面前,脸上还挂着冷笑。外头的风吹进前堂之中,让刘南笙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冷意,与之更甚的是周生生身上散发着的浓重的压迫感。

    “我母亲自我七岁时就长辞于世,你,从未有一天尽过父亲的责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放肆。这十四年被你们刘氏一家花出去贴补本家的月例银子,我都不和你们追究了,您们反倒是还厚着脸皮赖到我身上来了。刘南笙,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周生生一下子偏过头去,右脸上瞬间被一片红印取代,嘴角也隐隐有血迹渗出。

    “大胆!”

    司剑一下子将腰间的剑放在了刘南笙的脖子上,冷白色的剑身传出寒冷的温度。

    晏溪广袖一甩,将周生生挡在了自己的身后,拉开了她与刘南笙之间的距离。

    呵斥了一句,“不知道躲吗!”

    刘南笙这些年也算是见过大场面,虽然被人拿剑架着脖子,但也只是一瞬之间大骇了一下,迅速调整了过来。

    “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我教训自己的儿子,难道不行吗?况且您虽然贵为长公主,但论起辈分来说,您是我的儿媳妇。您现在还要让人用剑指着我的脖子。这件事情,就算是告到了陛下那里,我刘南笙也占着道理。”

    晏溪还是不为所动,只当刘南笙是在疯狗乱叫,完全没有想要司剑放下剑的想法。

    少宣和书竹被人领着,连跑带走地赶来了前堂,就看见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少宣、书竹,你们好好说说,在驸马爷与本宫成婚前夕,驸马爷对刘家主说过些什么,刘家主又说了一些什么。”

    少宣年纪稍微大一点,大着胆子看着刘南笙,慢慢地说道,“驸马爷说,若是成婚,那便与刘家主再无父子之情,断情决义,往后各不相干。”

    “那刘家主呢!”

    少宣顾忌着周生生,有些为难。书竹却是忍不住,当年的话,自己也是记得清清楚楚。“刘家主说……刘家主说,最好是这般,早就不想要公子这样的负累,平白糟蹋粮食。当时生下来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掐死算了。”

    林清妙可是吓坏了,完全没有想到老爷从前竟然是会说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但看着自家老爷被这样对待,关键是面前站着的还是长公主,和林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得罪不起。林清妙赶忙道,“那不过是老爷一时的气话罢了,怎么能够当真!”

    刘南笙脸上的肌肉微颤,无不说明着现在他内心的愤懑,看着有众人护着的周生生更加深了内心的怒火。一定是之前就已经谋划好了,所以故意将书竹和少宣要了出来,就是为了今日折辱自己。

    “那又如何!周生再怎么样都是我的儿子!怎么能因为一两句话就否定你周生骨子里面流着我刘南笙的血!”

    晏溪主动握住周生生的手,周生生手心有些薄汗,晏溪慢慢握紧,给周生生莫大的勇气。“我不是自那一日起就和你断情决义。自我母亲故去,你将林家女迎进我周家的大门开始,从你将林清妙安排进我阿娘的房里面开始,我就已经对你没有了父子之情。”

    “我如今是周秉芳,是新任周家家主,我的家人只有我夫人一人。刚刚那一巴掌,我受了,从今日起,我会收回所有周家的生意、田地、府邸。你姓刘,我姓周,本来就不是一家人。”

    晏溪看着周生生略带刚毅的下颚,半边巴掌印的脸,蓦然有些心痛。“请刘家主走吧,本宫这里不欢迎刘家的人。”

    “周生,你不顾人伦!大逆不道!”

    刘南笙夫妇尽管已经被一齐“请”了出去,不顾人伦,大逆不道两条大罪好像还盘旋在前堂之上,盘旋在周生生和晏溪的耳中。

    晏溪握紧了周生生的手,传递着一点力量给面前的人。宽慰道,“无事的。”

    “你没事吧?”周生生反问。

    刘南笙骂自己不打紧,反正对自己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了。晏溪不同,刚刚还在湖心亭弹琴,怎么就突然来了。是不是没事了,还是自己又给晏溪带来负担了……

    晏溪轻笑了一声,莫不是傻了,被打的是她,反倒是问起自己这个没事人。“疼不疼?”疼的话,本宫就得去给你出这一口恶气。打你一巴掌,就得以百倍千倍还在刘奇的身上。

    周生生一下子抱住了晏溪,看着主子这样,屋子里面的人赶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将大门给两人带上。屋子里面的光线暗了一点,更加的柔和,却更加容易安抚周生生有些受伤的心。“不必为我去找他们刘家人的麻烦,那一巴掌就当我全了这份淡薄的父子之情。我自己来动手,将属于周家的东西拿过来就罢了,放过刘家人吧……”

    周生生还是心软了,终究是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无论之前做了多少伤害自己的事情,还是没有办法全部还施彼身,想必就算是原主,也狠不下心来……

    “如果我的事情困扰了阿宝,阿宝若是信我的话,以后直接对我说吧。去湖心亭弹琴,就你一个人,我担心。你若不信我……我就对你再好一些,再好一些。总之,你别一个人扛着,我心疼。”

    “我喜欢你,康儿是你喜欢的。爱屋及乌,我也会帮他,会尽我全力,举周家之力。至少我绝不会拖累你们,放心。”

    第43章 手板

    “这么快就将周家的宅邸,田地都整理出来了?”

    周生生一脸震惊地看着手中拿着账本在自己面前站着的吕清平,万万没有想到周家垒起来足有半人高的账本,还有数不清的宅邸、田地,家奴的地契,卖身契……吕清平竟然是只用短短的三天时间就全部整理完成。

    一开始见到这女子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的为人处事,气质与旁人截然不同。为人处世太过于决绝冰冷,气质也好像是阿宝一样高冷。没有想到本事也挺大。

    吕清平面无表情,并没有因为周生生的震惊内心感到一丝自傲。“食君之碌,忠君之事,不过耳耳。”

    听着这番话,周生生很受用,不免更加高看了这吕清平一眼,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是个人物。

    周家这么大的产业,一直都没有一个家主来管,前几日自己就一直缠着阿宝,和她抱怨。十几年了,估计就算掌柜不贪,周家的帐也算不清楚了,都是一堆坏账。

    现在回想起阿宝当时一点都不担心的眼神,还和自己说,若是吕清平三天之内交出了账本那就证明周家家风尚可,没有什么蛀虫,若是超出三天,估计这吕清平便是从中获益不少,要另觅良人做这个差事。

    当时自己还以为是阿宝在瞎说,怎么可能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理清楚,又不是人形电脑,现在看来是自己没见识了。

    周生生合上了账本,也不急着看,而且论起算账来,自己哪有账房先生厉害。周生生挑眉,与吕清平双目交汇,“吕掌柜一般在哪里办事?”

    吕清平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比司剑还要冷若冰霜。“平日里面在吕府的宅子或者是钱庄,当铺都可以。”

    自己管的东西多,都是一些佃租,也不需要一定固定的地方,向来是离哪家店铺近,就在哪里做事了……

    周生生十指交叉,提议道,“不若直接去周家的宅子吧。”

    听何掌柜说,这吕清平的母亲叫吕秋月,从前就是周府的账房娘子,应该是会想要女承母业的吧。果然,周生生这么一说,吕清平的脸上喜色一闪而过,不再是面无表情,没有生气的样子。

    喜色仅仅是一闪而过,吕清平心里面有些隐隐的担忧。母亲临终之前嘱咐自己的就是凡事恪尽职守,坐在周家这么重要的位子上,是周家运作的重要角色,绝不能因为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银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人在做天在看。不仅是嘱咐这些,更有让自己代其重归周家的期待。

    但现在新任家主猛地一提出,吕清平却不知道当接还是不接的好。还没有摸清楚这位家主的脾气秉性,就怕遭他忌惮,任人唯亲,将自己明升暗降。

    周生生站了起来,走到了吕清平身边,温声解释道:“吕掌柜不必担心,我这个人不会是那种任人唯亲的人。况乎你三天就直接将周家十几年的账本摆在了我的面前,我信任你,更相信你的能力。我只是想要在周家里面给你辟出一块地,你愿意就在里面办公就在那个里面做事,嫌麻烦就在自己的府中。”

    周生生循循善诱,话语之间没有半分触及到吕清平的利益,反而是不断地朝吕清平抛出橄榄枝。吕清平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中更添了几分尊敬,“家主您信我,吕某人自然也愿意相信家主。清平不需要一块大的地方,只想要南苑里面我母亲从前的那一间账房娘子的屋子就好。”

    “好!”周生生欣然应允。

    ***

    韩行之眉头蹙起,这篇文章整个一个绣花枕头。都是一些词藻的堆砌,全然没有半点实际的对策,花五天时间怎么就写出这么一个花瓶。“这就是你花了五天时间写的治水通论?”

    “是!”周生生还是挺满意的,昨天晚上找了好几本书,看了之后搬搬凑凑写完的,还加了一点自己的想法在里面,自己还是挺满意的。

    “狗屁不通。”韩行之一下子把文章扔在了地上。“你究竟是怎么做的学问?不用脑子!”

    “伸手!”韩行之气得脸上的肉都有一些颤抖,晃着手中的板子。

    “韩先生……”周生生怯生生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这已经的今天第二回 打板子了,左手掌心都已经红透了。

    韩行之可不会管,该打就是该打!竹板子一下一下地落在了周生生的掌心,总共五下,一下都不留情。

    韩行之有些生气,周生生最近都忙着周家的事情,课业落下了大半,全然不是一个要科举的人该做的事情。“你可知道你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科考……”

    “参加科考的哪一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你比之他们没有半分的优势。难不成你以为你可以仗着长公主府的势、周家的财力就足够了吗!你难道是要沦为那些仗势欺人的一辈吗,你最近未免太过自满!”

    韩行之说的毫不留情,直接将周生生最近的行为错处都指了出来。

    “什么时间就该做什么事情,我本不欲多说你,但你最近属实是让我失望。你好好想想最近这半个月时间你究竟是学到了什么,你觉得你所忙的事情给你带来了什么!”韩行之忿忿地甩袖,划破空气,带来一阵破风声。

    周生生咬着下唇,辩解道,“我本来就不想当官,我不想入仕。我不过才学了一年半的时间,就算是我再努力又如何,我有什么资格比得过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

    原先周生生闷声不响倒也还算好,现在明面上和韩行之怼上了,再也落不上半点好。

    韩行之直接一下子打在了周生生的肩膀上,没有半分留力,板子都因为一下子的用力劈出了一道裂缝,落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周生走的太顺,身边也没有人会质疑他的决定。顺到极致就会骄傲自满,若是不能及时将他拉回正途,以后周家一定是要败在他的手上了。

    韩行之手有些颤抖,毕竟打手板是先生从古到今一向以来的惩罚,但直接打在周生生的身上却是自己冲动之下的举动。从未想到自己竟然是会真打这孩子。韩行之稳住心神,打一顿,让周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对他也好。厉声道,“周秉芳!你可知道周家上下有多少人!”

    “周家上下只有我与夫人两人。”周生生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不是因为板子打在手臂的疼,而是韩行之又一次提醒了自己已经是孤家寡人的事实。

    韩行之气息停顿了一下,没有料到周生会这么说,韩行之声音也开始慢慢缓和。“周家算上底下的商铺,佃租,宅邸里面的奴仆,你可知道有多少?”

    “二十年多前,我刚到周家的时候。你母亲刚刚起势,那个时候全府上下加上店铺里面的杂役一共才三十七人。五年后,那时候你母亲刚刚怀了你,我再去周家。你母亲告诉我周家上下已经有四千有余。”

    “她同我说,这些人虽不姓周,但却是他们的努力,一齐促成了皇商周家,故而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周家一份子。”

    “她说她总是颤颤巍巍,总有些如履薄冰的感觉,做事情也是不敢有一点行差踏错,生怕自己下错了什么决定。我当时不解,明明是家主这么瞻前顾后地干什么,她同我说,因为周家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有你,更有背后的四千多有血有肉,有生命,会因为周家而受到连累的人。”

    “周秉芳,你如今身后也有几千人需要你去守着。科举不中无事,但骄傲自满却是万万不能有!它会将你推入深渊,周家也会因为你而覆灭。你自己一个人没关系,你让背靠着周家的那数百数千个家庭怎么办,陪着你去死吗!”

    “士农工商,商最是卑贱。若你不出仕,没有权利,如何护住周家,莫不是一直龟缩在长公主府里面吗!”

    周生生紧咬着唇。韩行之说的,自己从前没有想过,但现在却给自己莫大的震撼。就算是不为周家,阿宝自己也是一定要护着的。周生生从地上捡起劈叉的竹板子,双手奉到了韩行之的面前。

    “从今日起,学生周秉芳定会尽力而为,不负先生所望!”

    ***

    自从那日看见晏溪在湖心亭弹琴后,周生生便自觉从寝宫退到了西暖阁。今日却是没想到晏溪一道急诏直接将自己又唤到了寝宫。

    “怎么了?”周生生瞟了一眼里面,没什么动静,先在门口问了一句翠柳,莫不是阿宝想我了……

    “总之没坏事,驸马快进去吧!”

    坏事……周生生一下子就想到自己早上被韩先生打了两次手板的事,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情吧……

    周生生探了半个脑袋,珠帘因此小幅震动了一番,发出一阵脆脆的声响。

    “阿宝?”

    “进来。”晏溪回应地极快,话语之中听不出情绪,加上背对着周生生,周生生一时之间也摸不准阿宝究竟是心情好还是不好。“翠柳关门。”

    听着背后的关门声,周生生忐忑地走到了床边。双手轻轻地搭在了晏溪的肩膀上,轻声问道,“怎么了?”

    “手!”

    晏溪转过身,直接将周生生的左手手腕握在了手中,随后将一个青色的瓷瓶塞在了周生生没事的手中,“涂药!自己涂!”

    周生生将瓷瓶握紧,感受着瓷瓶上残留的晏溪的体温。“我最近是真的有些自满,对不对,阿宝?”

    晏溪看着周生生略带愁绪的眼神,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周生生抿了抿唇,“韩先生今日罚我,是我错了。阿宝不必为我迁怒韩先生。”

    “谁说本宫会为了你迁怒他人!”晏溪撇嘴,周生生哪里来的认知。尽管自己一开始的时候真的有想过……

    周生生笑了笑,旋即突然凑近晏溪,轻轻在晏溪的耳边吹了一口气。“前几日,我念着你,所以我自己去了西暖阁。但我今晚,不想这么乖了……”

    “放肆!”这周生生,未免太过分。晏溪一下子羞红了耳垂。

    周生生转而正经了起来,让晏溪都不好继续发作了。“以后,若是我有了错处,阿宝直接告诉我吧。韩先生打得太疼了,板子都劈了……”

    “你说的我都听的!”

    第44章 家财

    “长公主!”

    晏溪回头,就看见了林柏川脑袋后面别了一把扇子,一脸喜意地从后面跑了过来。

    晏溪站在原地等了等,便和跟上来的林柏川一前一后走在青砖红墙的宫道上。“林公子今日怎么进宫,是为了看母后吗?”

    林柏川将扇子从脑袋后面拔出来,扭了扭脖子,发出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咯吱咯吱声。“一个月没有进宫了,这回特意来看看姑父、姑母。长公主殿下呢?怎么今日没有乘轿撵入宫?”

    “就我一人,不必乘轿。”入宫乘轿只不过是父皇的恩典,用在郑重的大场面还尚可。若是次次进宫都乘轿撵那就是逾矩。林柏川这个人心思太过活络,加上林家与韩家结亲的事情太没有查清,晏溪并不想和林柏川多说话。

    林柏川笑了笑,并不介意晏溪与自己之间的生疏,将话题绕到周生生的身上。“听闻表妹你给表妹夫取了表字?秉芳,秉芳……还怪好听的……”

    “秉正端雅,言芳行洁,表兄不觉得和驸马很相称吗?”

    “确实,很是相称。”林柏川的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有些不屑的感觉,却又让人觉得是真心所说。“表妹夫已经许久不来国子监,是在府里面闷头学习吗?”

    长公主府请了韩行之来任教已经是公之于众的事情了,况且蒋肆梁日日都给自己送来周秉芳与周家的近况。林柏川对周秉芳事无巨细皆知晓,林柏川现在说也不过是随意和晏溪搭腔罢了。

    “表兄才华横溢,文章更是一绝,名列三甲犹如探囊取物,自然是不会为了科考而忧心。驸马胜在勤奋刻苦。”晏溪的声音清清冷冷,说到驸马二字的时候态度却是一下子软了下来。

    “接下来也不是同路了,本宫去承恩殿,表兄该去中宫了。”

    晏溪的话语中好像是别有一层深意,林柏川面上不显,心中默默打定主意到时候出宫后一定要再好好探查一番,看看这晏溪究竟是查到了什么……林柏川行了一礼,“恭送长公主殿下。”

    林柏川淡淡地看着晏溪离去的背影,目光渐渐从幽深变得清明,确实是不同路。我与你不同路,你与周秉芳更不是同路人。

    ***

    钱明远远地就瞧见了晏溪带着四五个婢女从远处走来,一摆拂尘,赶忙迎了上来。“参见长公主殿下。”

    “钱翁翁好。”钱明与太后娘娘宫中的赵公公都是自小看着晏溪长大的,遇见这两位当班无人的时候,晏溪便直接唤上一句翁翁。

    钱明一听到这称呼虽然摆手示意不可这样无礼,但是脸上还是一下子乐开了花,宫里面没一位主子和长公主一样待下人这样温和、没架子。钱明领着晏溪进入院中,还一边说到,“陛下还在里头和施大人谈事情,老奴去给长公主抬把椅子,长公主坐着等吧。”

    晏溪点了点头,算是承了钱明的好意,但还是拒绝道,“不必劳烦翁翁了,本宫就在这里候一会儿等父皇召见就可。”

    看着承明殿紧紧阖上的大门,里面的声音一星半点都传不出来,也无法判断里面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谈好,晏溪只能侧站在一边静静地候着。

    等了大半个时辰,中间钱明还向里面通传了两遍,承明殿的大门才被打开。

    “儿臣参见父皇。请圣恭安。”

    晏溪抬起头来,便看见本该离去的施玖还站在一边。

    “平身吧。”晏衿一个眼神甩给钱明,钱明立刻会意,将承明殿的大门阖上。一时之间,大殿里面只有晏衿、晏溪与施玖三人。

    晏衿摆摆手,示意晏溪与施玖可以挑个位子自己坐下,用随意的语气问道,“周生近些日子来如何,科举之事准备的如何了?”

    “秉芳已经慢慢开始接手周家,想必将周家全部收复也不过是两三个月内的事情,最近也都在勤奋读书,想必科考名次不会太差。”

    周生不是周生,是周生生,是周秉芳。晏溪明面上虽然说着不相信,天方夜谭,但本能上已经信了大半,说话间也不再唤周生,改成周秉芳。

    “周生,周秉芳……是个好名字,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起。”

    “能!”晏溪迅速接话,一定能。

    晏衿一愣,没有料到晏溪竟然是会如此护着周生,上回好像还不是如此。晏衿没来由地有些气闷,自己养了这么久的女儿,好像是真的给了出去,这周生……

    “施卿是这回科考的主考官,你将这回的题目给溪儿。”

    施玖有些为难,怎么能这样。刚刚听陛下提出这件事情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明确说过不行,没想到陛下还是要一意孤行。“陛下,这……”

    施玖提起一口气,今日就算是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也绝对不能顺了陛下如此荒唐的想法。“科考试题是国家重中之重,无数寒门学子都是想要靠着苦读鲤鱼跃龙门。即使是驸马爷,也不能因为身份先一步拿到试题,臣请陛下三思啊!”

    听到这里,晏溪猛然抬头,怎么会这样,父皇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晏溪忙站了起来,急忙道,“父皇莫不是想让驸马提前知道试题,儿臣觉得万万不可,绝对不妥!”

    看到晏溪急忙拒绝的样子,晏衿有些欣慰。一众皇子皇女之中,只有晏溪最合自己心意。尽管有私心,但是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私心危及江山社稷。唯一可惜的就是生作了女儿身。

    晏衿装作生气的样子,假意道,“周秉芳有了试题,应试的机会就会大……”很多的……

    还没有容晏衿说完,晏溪就逾矩一下子打断了晏溪的话,义正言辞地说道,“儿臣知道驸马的为人,秉芳绝对不会为此作假。即使是试题真的放在了秉芳的面前,秉芳也绝对不会看上一眼。她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驸马现下勤奋好学,望父皇给驸马一个机会!”晏溪说完这话,便双膝跪在了地上,朝着晏衿拜了拜,昭示着自己的决定绝不改变。

    晏衿笑了笑,真是没想到周生在溪儿眼中竟然是如此的人,想必周生现在在溪儿心上的份量也不轻。“你真以为周秉芳像你想的一样?”

    “是!”

    “好,施卿,你回去吧。”

    “谢陛下!”施玖如蒙大赦,叩谢之后又投给了晏溪一个感激的眼神,便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生怕陛下顷刻之间就改变了主意。

    “溪儿喜欢上周秉芳了?”晏衿一步步从上座走了下来,走到了晏溪的面前。

    晏溪一愣,万万没想到话题怎么就突然跳到了自己的身上。喜欢……怎么会……自己怎么会喜欢上秉芳……

    晏溪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这问题想回答不是,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回答出来,只能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视线也开始虚虚地看着地面,不敢直视晏衿的眼睛,不愿意让父皇看见自己心虚的眼神。

    “成婚都一年多了,也该有感情了。”晏衿轻轻拍了拍晏溪的脑袋,就好像是从前一般。

    晏溪猛地抬头,皱着眉头,一下子被这样对待只能感觉分外的不适应。瞬息之间,晏溪就舒展了眉头,不想让晏衿看到自己的不适应。

    “周秉芳如今是周家主了,以后出仕做官,心也会越来越野。从前爹爹总觉得他配不上你,现在又害怕他对不起你。”

    晏溪没有半分迟疑地辩解道,“她不会!”父皇怎么能这么看秉芳,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近些年灾荒不断,国库空虚,但四大皇商的财力却是丝毫不减,反而是越来越大。周家是四大皇商之首,虽然最近几年因为刘南笙是一个守旧的人,周家的财力没有大幅扩张,但皇商之首的位置还是坐得稳稳当当。朕需要周家的财力来填补国库的空虚。”

    ***

    入宫未乘轿撵,晏溪出宫时却乘上了晏衿特意准备的轿撵。

    晏溪卧躺在软垫之上,左手撑在垫子上,手指慢慢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选择秉芳是当时的不得已,却没有想到父皇竟然是看上了周家的财力。

    皇家亲情淡薄,父皇对秉芳也一向是冷眼相待。就算是如此,周家的家财,父皇还是眼红,还是想占……

    看着轿撵慢慢走近,翠柳连忙迎了上来,撩开了珠帘,将晏溪从轿撵上扶了下来。

    “驸马呢?”

    “听民生说,驸马还在读书,最近总是要读到寅时才会睡,睡了一两个时辰之后又起来读书了。这样子身子怎么受得住啊……”翠柳如实地回答。

    听着翠柳如此的汇报,晏溪从忧愁瞬间变成了担心。这么读书,怎么受得了。晏溪明面上没有说话,但走到岔路口时还是转了方向,直接拐去了西暖阁的方向。

    翠柳在前头提着灯笼,还没有反应过来,公主就直接拐了个道。心里面窃笑了一下,立刻麻利地跟了上来,继续在晏溪的身侧替她掌灯。

    刚到西暖阁的门口,就看见了房间里面灯火通明。晏溪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想要进去却又怕会打扰了周生生。

    翠柳轻声问,“公主不进去吗?”

    话音刚落,门内的周生生便一下子拉开了门,与晏溪双目交汇。周生生一下子绽开笑颜,眼下的乌青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原本就瘦高瘦高的身子现在在晏溪的眼中更显清瘦,就连下颚那里的骨头也越发明显,看来最近读书真的累着了。

    看着呆呆站在门口的晏溪,周生生握住了晏溪的柔荑,将晏溪拉了进来。

    “刚刚我就觉得阿宝今天晚上回来看我,没有想到我一抬头就看见门口有个黑影,我一猜就是你。”周生生将晏溪的手捧在自己的手心中,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晏溪。

    “谢谢夫人一解我相思之苦。”

    晏溪还是没有说话,看见周生生没有任何保留,眼神清澈地看着自己,晏溪只觉得自己的话语好像都梗在了喉咙口,一个字都跳不出来了。

    周生生也注意到了晏溪的情绪不对,拧着眉头问,“怎么了?”

    看着如此的周生生,晏溪只觉得自己说谎话的能力都没有了。看向周生生的眼神复杂,如果是直接说,周生生会不会答应,会不会因为自己而答应……

    周生生语气渐重,握紧了晏溪的手,“我说过的,凡事你别一个人扛着,我心疼!”

    看见如此的周生生,晏溪心中羞愧。明明周家私印就在自己的手上,只要自己想要,周家的一切家财就好像是探囊取物一样,但晏溪还是想要让周生生知晓,晏溪一下子将今日在承明殿上的事情和盘托出。“父皇想要周家的家财充盈国库。”

    充盈国库,至少也要半个周家……

    周生生听到这话,倒是一脸轻松,一下子笑了出来,全无半分为难。举起手轻轻捏了捏晏溪脸上的软肉,就好像是逗孩子一样。

    “你干什么!”干什么要这样!

    “不过是这种钱能解决的事情罢了,周家私印我已经给了阿宝,那就是随你调配。阿宝就算是想要把我给卖了,我也愿意给阿宝数钱。”

    晏溪声音微颤,看着面前的周生生只能唤上一句她的名字。“周秉芳……”

    “我喜欢你啊,阿宝。”

    “你我之间,勿需多言。”

    第45章 家主

    “周秉芳!将我的衣服给我拿过来。”

    念着周秉芳实际上是个女子之身,晏溪直接将翠柳以及其他的一干人等打发到了院外守着,不在外间里面留人,只留下司剑一个人守在寝宫外面。

    这屏风也不算是完全的一个摆设了,至少晏溪现在也会时不时用上一用了。此刻晏溪就只披了一件薄得可以透出肉色的衣衫躲在屏风后面,刚刚挂在屏风上面的衣服好像滑落了下去,总不能这样衣衫不整地跑出去,周秉芳还在呢……

    周生生还窝在床上,昨天晚上阿宝先前一步回房睡了,自己还是看书看到了寅时才抹黑上了床。现在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迷茫与混沌,“嗯?怎么了?”

    晏溪提高了一点音量。周生生回应的语气慵懒惺忪,听起来就像是没有睡醒的样子,早知道刚刚就干脆自己出去拿了,现在也出不去了,“将我的衣服给我拿过来。”

    衣服,拿衣服!

    周生生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穿着一身白色中衣从床上连滚带爬地走到了屏风后。在衣服架子上扫视了一圈,没有啊,问道,“衣服呢?”

    听着周生生下床的声音,晏溪只觉得一阵羞窘,“地上……你找找啊!”

    周生生扫视了一圈,就在边角处找到了掉落下来的青色薄衫。将衣服拿在手中,刚想要挂在屏风上,突然就起了歪念头。

    看周生生迟迟没有动作,晏溪忙道,“你在干什么?衣服,快点给我!”

    周生生轻笑了一声,装作一副流氓的样子,“阿宝是想要我怎么拿给你,进来给你,还是进来亲手给你穿上?”

    晏溪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来,“周!秉!芳!”

    “玩玩罢了,阿宝总是玩不起。”周生生慢慢将衣服挂在了屏风上。

    周生生站在屏风后,主动将身体背对了过去。“昨晚我和你说的,字字句句皆是真心。虽然说我是入赘进来的,但你是周家主母,只要于周家那些奴仆无害,不会伤人性命,周家随你调配,我绝无二话。”

    “好。”晏溪轻轻地回了一声,用着自己才可以听到的声音,像是在坚定自己的想法,周生生并没有听见。

    晏溪一出来便看见了背过身去的周生生,唇角微微上挑。“虽已经初春,天气尚凉,换衣服去。”

    听见晏溪的声音在背后,估摸着晏溪已经换好了衣服,周生生这才转过身子来,应了一声,“好。”

    周生生已经换上了一件素色的长衫,双手还拿着蹀躞带的一头一尾,低着头一边系一边从屏风后面绕出来。“该吃饭了,走……一块出去。”

    晏溪看着低头整理带子的周生生,默默从周生生的手中接过了带子的头尾。周生生只能看着晏溪低垂的眉眼,白皙修长的手极快地将自己的腰带扣了起来。

    “走了……”

    周生生低头一下子笑了出来,摸了摸腰间的腰带,好像是触及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这才跟着强装镇定的晏溪一块走了出去。

    往常一向是翠柳服侍着晏溪用着早膳,自从驸马爷住在了公主寝宫之后,就连这活也没有了。驸马爷巴不得将自己喜欢的,公主可能喜欢的都夹到公主的盘子里面,一定要垒成一座小山才好。

    想起之前公主大喝一声,直接将院子里面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那天晚上就觉得寝宫之中的声音嘈杂的很,但就是隔得太远听不清楚声音。那日过后,自己还同民生说起过这件事情,说不定那天晚上真就已经成其好事……

    翠柳佯装成生气的模样,“公主,您看看,驸马爷都将我的活给抢了。翠柳拿着我的那份月例银子都觉得亏心了呢。”

    周生生听到这话,笑了笑,夹菜的动作还是不停。“无事,周家有钱,付得起你的月例。噎埖”

    周生生刚说完,晏溪就紧接着开口,“驸马做了你的事,那就给驸马涨零用,从你的月例里面扣。”晏溪指着翠柳。

    周生生瞟了一眼晏溪哭丧着的脸,脸上一个淡淡的酒窝浮现了出来,“都听夫人哒!”

    果然,此话一出,翠柳的小脸更加垮了。

    ***

    “吕掌柜今天带着那么多打手来做什么,难道是想要将我周家拆了不成?”刘南笙站在正堂门口,冷眼看着院子里面站着的吕清平和身后数十的打手。

    吕清平从身后人的手中接过一本深蓝色的账本,声音平淡地说道,“吕某人是为周家做事的人,自然是不能,也不敢拆周家,只是想要将不是周家的人请出去罢了。”

    不是周家的人,显而易见。

    刘南笙一甩袖,这短短的几天,鬓角的白发多了许多,就连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许多,整个人都好像是老了十岁。

    “周生下的令,那就让周生自己来和我说。你,吕清平,算什么!”

    刘奇听闻了这件事情,也火急火燎地带着一堆拿着棍子的家丁、护院赶了过来,看样子就是要和吕清平直接干架。刚刚走进院子里面,刘奇就大喝一声,“吕清平!”

    “吕清平,你不过是我们周家的一个小小的账房,你凭什么对我父亲这样无礼,我父亲可是周家家主,是你的主子!你这条狗,是不认识人了吗!在这里乱咬人!”

    刘奇说的过分,但刘南笙并不打算阻止,就是这么个道理。吕清平还以为仗着周生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简直是痴人说梦!

    吕清平对这些骂人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心里面默默记下了这笔账。以后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上一番。吕清平从袖口中拿出周生的亲笔手信,上面还盖上了朱红色的周家私印。“我吕清平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账房,但我忠心,我只忠心于周家真正的家主。”

    吕清平将手信展开,公示在众人的面前。“今日站在这里的,就算是有刘家主在这十几年间换上来的人,也有不少是在夫人在时就跟着的人。大公子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周家家主,若是还想要留在周府中,那就放下手中的棍棒,日后还能留在周家府邸里面做事。”

    吕清平身后的打手慢慢将手中的棍棒举了起来,生怕刘家人会狗急跳墙,默默将吕清平护好。

    “大公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你们也该知道,而你们现在忠心的人又是怎么样。你们好好想清楚,大公子已经将刘家的月例银子给断掉了,你们难道是觉得你们所忠心的刘家主还可以发得出你们的月例银子,就算是能发,还能发多久……”

    刘南笙快步走到了刘奇的身边,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身后拿着棍棒的护院都因为吕清平的三言两语而有了松动。刘南笙面色越发难看,没想到这周生真的喜欢做事做绝,全然不顾父子之情。“我刘南笙好歹是周生的父亲,你有手信又如何。除非是周生站在了我的面前,否则这周家,你吕清平拿不走!”

    刘奇听父亲这么说,一发狠,直接一挥手,就想要让身后的护院将吕清平赶出去。两拨人直接打了起来,周家的护院明显是有了松动,也不敢对吕清平带来的人下狠手,生怕把自己的后路断干净。吕清平的打手不同,都是百里挑一带出来的。半刻之后,周家的人就被吕清平带来的打手全部制服,瘫倒在了地上,捂着身上的痛楚不断打滚。

    吕清平上前一步,直接凭借自身的气势压倒了刘南笙与刘奇两父子,厉声道,“刘家主可以看不起我吕清平,但我吕清平也同样看不起刘家主!我这回是奉命而来,周家十四年的月例银子,一共是一千两百万两银,毫厘之间多出来的我也不愿意多算,家主说就权当是全了一场父子之情。给刘家主一个月时间,搬出周家。”

    撂下这句话,吕清平便抬手一挥袖,直接将打手带走。毕竟是家主的生父,家主不愿意做绝,要留一些体面在。

    ***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周家私印都已经消失了十几年,谁都以为周家真的要一直掌在刘南笙的手里面。没想到……没想到啊……周蕙真是将什么东西都算的清清楚楚,竟然是敢将周家私印交给一个周家旁系的人。还算准了这个人一定会在多年后将周家私印交给周生。”

    蒋肆梁坐在茶楼里面,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看着台下的那一出戏,嘴上说的却全是周家的近况。

    林柏川扫了蒋肆梁一眼,淡淡地将蒋肆梁语句中的错处都指出来,“是周蕙夫人,周生该改叫周秉芳了,以后就是周家的掌舵人了。”

    蒋肆梁只觉得好笑,要查周家的人,要算计周生的人都是他,还装作一副郑重尊重的样子,真是好笑。

    “林兄,我还是很疑惑,你到底想要周家什么,想算计周生……哦不对……不对……是算计周秉芳什么?”

    林柏川看着戏台,戏台上面正好唱着二女争一夫的台本。从前和周秉芳来这天水楼都要坐最好的位置,故而包下了二楼正中央最好的的包厢。如今坐的这不是最好的位子,甚至是有些偏,看着台上也不算是太清晰。

    “秉正端雅,言芳行洁……”

    “什么?”人声嘈杂,蒋肆梁没有听清楚。只能默默地将这件事情揭过去。

    第46章 科考(一)

    “爹爹,这周生太过分了,难道我们就要被周生这样拿捏么?”

    刘奇现在急躁的很,周家明明以后就是自己的了,没想到周生竟然突然间窜了出来。当初只是让魏长齐教训一番,没有弄死他真是失策。

    刘南笙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面前的刘奇,只觉得聒噪。“还不是你!一点都不争气,竟然是真的敢找人去招惹周生,他是你大哥,你还敢动手!”

    “爹爹!”刘奇只能弱弱地叫上了一声,不敢有什么辩解的话了。

    刘南笙站了起来,手指着刘奇,指责道,“你就算是做,你也要做得干干净净。简简单单就能被人找到错处,猪脑袋!”

    为了要保住这么个不省心的孩子,刘南笙可谓是花了不少心思。长公主为了这件事情,明里暗里给刘家的生意使绊子,自己都暗地里面忍了下来。没有想到现在这孩子还是不省心,对人的厌恶都直接表现在脸上,以后可有他的苦头吃。

    “爹爹,我那个时候真的没想要对周生怎么样。周生毕竟是我大哥,我不会做的那么绝,就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要这么骄傲自大罢了。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周生竟然是敢这么忤逆父亲,还敢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刘奇虽然做不了什么大事,但胜在这张嘴最会巧舌如簧,三言两语之间就哄得刘南笙的怒火消下去大半。

    “总之你给我长点心,不要再做这些出格的事情!”

    刘奇嘟着嘴,明显是还不甘心,但也不敢明面上顶撞自己的父亲,只能拱手行礼一番就退了下去。

    刘南笙看着紧闭着的房门,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只有东边一角处的一套铜壶滴漏,一滴一滴地发出清脆的声音。香器中的熏香一点一点地升上来。刘南笙慢慢将身后的一副山水画取下,从暗格之中取出了一卷画轴。

    画轴的边角已经慢慢发黄,但是却没有发霉的迹象,这些年来被保存得很好。刘南笙慢慢将画轴摊开,上面是一个清秀的女子,正是年轻时候的周蕙。

    “从前,我就在父亲那里得到了你的画像。若不是那一次大哥代替我去运粮,说不定娶你的就是大哥了。就因为你,我入赘周家,我大哥接受了刘家。就算你死后,我也得不到周家私印,我的一腔抱负都直接被你掐断。我这辈子都被你毁了,现在还要被你的孩子断掉我的后路。你怎么就连死了都不放过我。”

    “你生下的孩子,我一开始只当他是一个将自己圈在一方土地里面的人。没有想到,终究是我小看了他。他就好像你一样,只要给他一点机会,他就会将瘟疫一样!让我作呕!”

    “周蕙!我一直以来都想要让你儿子享受一下如我一样赘婿的感觉,没有想到他倒是挺怡然自得的,还将这大齐长公主哄得温顺的很。现在还直接和我对着干上了,他是要直接将我赶尽杀绝啊!”

    “我当了你的夫婿这么多年,我连周家私印的样子你都不曾让我见过。你终究是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周蕙啊,周蕙……”

    刘南笙紧紧地握住桌上的宣纸,将宣纸紧紧攥成一团。即使是盛怒之下,刘南笙还是没有直接损坏这画轴,毕竟这是周蕙留在这府中最后一幅画像了。

    ***

    周生生翻身将晏溪压在床上,脸上挂上了一丝坏笑。晏溪已经从一开始会将周生生踢下床变成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在自己身上的人。

    “阿宝!”周生生撑着一只手,将自己与晏溪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个既不亲近也不生疏的范围内,即使是开玩笑也生怕晏溪会有反感,会觉得自己轻浮。

    晏溪深吸了一口气,周生生的头发散落下来,正好落在自己的脸庞、耳边,随着周生生一些细微的动作带来一阵阵痒痒的感觉。晏溪忍着身上的感觉,僵着脸,“快点下来。”

    周生生慢慢将自己的手放在晏溪的手腕上,虎口处贴合着晏溪的手腕,仅仅是用大拇指与食指就直接将晏溪的一只手按在了床上。

    “阿宝,你手腕好细啊。”周生生慢慢用虎口碰触着,感觉晏溪的情绪到了极点,便立刻从晏溪的身上离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周生生用手将长发甩到身后,一边殷勤地说着刚刚观察到的事情。“阿宝待会要多吃些,养胖一点,否则都是骨头,摸起来硌人。”

    摸起来硌人?晏溪瞪了一眼周生生,要不是看你今日科考,非得要罚你不准吃早膳!

    周生生今日穿上了一件儒袍,戴上了黑色的帽冠。身上多了几分贡生的书生气,少了平时的不羁。晏溪草草地扫上了一眼,便深觉确实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周秉芳的长相本身就是既有男子的硬气,又有女子的柔美秀气。亦正亦邪的笑容配上一身正儿八经的服饰让整个人都显得正派了很多。

    晏溪里面就穿了一件和周生生一样的白色中衣,以迅雷之势从架子上取过了一件周生生的衣服给自己披上,“过来!”

    “嗯?”周生生听话地走到了晏溪的面前。

    自己的衣服虽然不如同龄男子那样宽大,但穿在晏溪的身上还是有种松松垮垮的感觉,给周生生带来一种独特的吸引的魅力。也不只是因为衣服,主要就是因为面前的人是晏溪。

    晏溪赤脚站在毛绒地毯上,踮起一点脚尖,双手将周生生头上的帽冠戴正。“帽冠要正。”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晏溪的腰间袭来,周生生左手一下子揽过来晏溪的腰身。晏溪始料不及,一下子扑在了周生生的身上,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了一起。“阿宝,你可不可以不要无时无刻都在我的面前散发魅力啊。”

    周生生故意贴近晏溪的耳边,将自己炙热的温度全部喷在晏溪的耳朵上。“你要是再这样,我一定会做出你不喜欢的事情来……”

    晏溪不以为意,周生生就喜欢在自己面前乱说话。但仅仅是话语之间,举止从未有过逾矩。晏溪仰着头,大大方方地对上周生生的视线。“我和你,谁厉害?”

    周生生一脸笑意,极其顺手地将晏溪额间的碎发捋到了耳后。“自然是我……的阿宝厉害。”

    “那你还不快放开……”晏溪暗自捏住周生生腰间的一块软肉,轻轻地掐了一下。

    周生生慢慢松开紧箍在晏溪腰上的手,“今日科考,阿宝亲我一下,说不定我就能名列三甲,说不定还能让阿宝做一回状元夫人。”

    晏溪越听到后面,脸上的笑容越崩不住。状元夫人,还想做状元,越发爱说大话了。“本宫观驸马生的唇红齿白,但没有当状元的慧根。”

    “但有吃公主软饭的潜质!”

    周生生说的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直叫晏溪咂舌,怎么就能这么没皮没脸。

    周生生坐在饭桌上,看着桌上久久不见的一小碟黄金酥,忍不住疑惑道,“这个时节,还有蟹膏可以做黄金酥吗?”六月螃蟹才有蟹膏吧,现在也不过是五月头……

    “不过是寻常的东西。”

    晏溪轻描淡写地想要一句话带过,翠柳那头却是接上了。绘声绘色地说起这螃蟹的由来。“驸马爷,您别看就这么一小碟黄金酥,里头的蟹膏可是一点不少。这应时节的东西,长公主府也不一定有。还是昨日殿下特意进宫从陛下的膳食里面扣下来的。”

    “真的?”周生生伸长了脖子,看着晏溪尴尬得不愿意说话的神色心中一阵窃笑。

    晏溪放下手中的玉箸,啪的一声放在了桌上,“这个月府里面的恭桶,你包了……”

    说完这话,晏溪施施然地走了出去,将周生生昨夜准备好的考试用具尽数都清点几遍。科考一连好几天,都是在那小小的一间号房里面,也无法向里面送东西的,故而都要准备的齐全些。

    屋内,晏溪不在,周生生呼噜噜地将一整碗粥喝罢,面上安慰,实则落井下石地拍了拍翠柳的肩膀。

    “驸马爷……”翠柳哭丧着脸。怎么我这个义无反顾地为了公主和驸马爷的感情着想的人,就是没有个好下场呢。

    “下回继续,我待会回去就去找民生,让他帮着你一块刷恭桶。”随后,周生生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比了一个五的手势。“我给你涨月钱,以后一个月给你涨五十文。”

    翠柳内心直呼不要,您月钱五两,我月钱可十两,您的五十文钱,我属实是看不上。

    周生生将自己的手虚贴在了晏溪的身后,顾着晏溪平常不喜欢在人前有亲近的姿势,没有将手完全地贴上,只是做了一个亲近的样子。看着这摊出来被清点了许多遍的东西,问道,“怎么了?我还缺什么吗?”

    “不缺,备齐全些。”

    看着民生慢慢将自己的背篓,包袱放进马车。周生生握住了身侧人的手,“你送我?”

    晏溪没有回答,只是兀自顺着民生放下来的小踏脚,直接上了车。

    “怎么还特意送我?”周生生握着晏溪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时不时地轻轻揉搓一下,如同是一对老夫老妻一般。

    晏溪随意瞟了一眼周生生与自己贴合的手,虽然还是有些不适应,但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手拿开。闭着眼睛假寐道,“第一次,本宫陪着。”

    “好。”

    第47章 科考(二)

    马车越走越缓,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贡院的门口。周生生先行一步,跳下了车。刚落地站稳便向车厢里面的晏溪伸出了手,不给民生搬小板凳的机会。

    晏溪略带冰冷的手慢慢放到了周生生的手中,顺着周生生的势下了马车。

    “下官参见明安长公主,明安长公主驸马。”施玖原本还在门口端坐着看着这些举子抽取号牌,看见晏溪下了马车,便赶忙来见了个礼,毕竟上回沾了长公主的光,承了这份恩情。

    “不必多礼。施大人有公职在身,还是去做吧,本宫不过是来送送驸马罢了。”

    施玖这才告退,远远地看了看这周秉芳。长公主大婚的时候就见过这位驸马爷,现在再一见又觉得通身散发出的气势有了不同,好像是两个人一样。从前有些桀骜不驯的公子哥锋芒,现在就只剩下温文尔雅的书生之气,比之之前,好了许多。

    周生生还握着晏溪的手,“阿宝也早些回府,睡个回笼觉。”

    晏溪微微垫脚,在人前做了从前一贯不会做的事情。双手将周生生的帽冠扶正,“帽冠要正。”

    本就是正的帽冠只做了微不可见的调整。周生生有些震惊,人也愣住了,这是阿宝第一次在人前是自己主动亲近。周生生心中狂喜,内心一下子就好像是太阳升起,明媚了起来。

    贡院门口的守卫也是看呆了,连检查都停了。娘子来送夫君的不少,但娘子和夫君在贡院门口缠绵不愿分开的这还是头一对,关键这还是明安长公主与驸马爷,也不是寻常夫妻。

    晏溪掸了掸周生生身上本就看不出来的灰尘,声音轻柔,笑容明媚。“好好考,府里面给你备好黄金酥。”

    周生生脑子都好像是停顿了一下,缓了半晌才郑重地回道,“自然。”

    看着周生生兴冲冲地去领号牌,学着那些走在前头的举子的模样庄重地走进了贡院,庄重了一会儿就装不起来了,转过身来,一边看着自己,一边扬着笑容缓缓倒退。

    看着周生生的身影慢慢在眼睛中消失,晏溪不自觉地轻笑了一声。

    民生将踏脚放了下来,由衷地说道,“公主对驸马这般好,料想驸马爷这几日在贡院之中定然不会有人为难。”

    晏溪没有应声,踩着踏脚入了车厢。自己与秉芳一向不会同框出现在人前,关键当时成婚的时候,世人只当是周家高攀,那些最喜欢拜高踩低的人也只当自己与秉芳夫妻不合,若是在里面给秉芳使绊子,穿小鞋,那自己就是鞭长莫及,还不如直接做实恩爱夫妻的样子。有自己在秉芳身后撑腰,便不怕那些人了。

    世人一贯都是这样,科举也是如此。就说这简简单单的抽取号牌,世家贵子的位置永远是好的,而寒门永远只能在不好的里头挑……

    林柏川手中拿着一个锦绣袋子,上头绣着鱼龙。背上还背着一个箩筐,里头都是一些干粮、甜点。林柏川快步跟上周生生的步伐,“秉芳兄,你是哪件号舍?我看看离我的近不近……”说罢林柏川率先将自己手中领到的号牌展示在了周生生的面前。

    天字三十七号房……周生生将自己手中的深红色号牌拿了出来,同样也是天字号房,一间是三十七,一间是八十二号。周生生心里暗自庆幸,一头一尾,不用对着林柏川,还不错。

    对着号房门前的编号,周生生在天字八十二号房门前站定。离茅厕远,还不近风口,是个好位置。周生生将带自己的东西依次在小小的号舍之中摆放整齐,随后撩开下摆,在一张小小的长椅上坐好。

    一抬头,竟然就看见了林柏川扶着号舍的墙壁,而那件号舍的编号好巧不巧就是天字三十七号房。林柏川扬着一个笑脸,冲着周生生小幅度地挥了挥手。周生生赶忙低头,并不想看到这人。林柏川却好像是生怕周生生听不见一样,大声喊道,“周秉芳,好好考!”

    说完这话,才背过身去,进了自己的号舍。这样出格的举动,不只是让其他号舍早早到的学子投来了视线,更引得巡考的人员也走了过来。戒尺打在了林柏川的桌子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看见这间号舍里面的是林家嫡公子,再回头看着后一排号舍里面的明安长公主驸马。巡考的也觉得无奈了,这两个人偏生还坐到了前后两排中……

    硬着头皮给林柏川发了个警告,“警告一次,不要有出格的举动。”

    周生生忍不住一阵恶寒。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林柏川这样的死皮赖脸,就喜欢凑上来的人。但说得也没错,是得好好考,不能让阿宝失望。

    一声沉重的铃声在考场中迅速蔓延开,试纸落在了周生生的桌面上。周生生前后两面试纸翻看了一下,确定试纸没有问题后,这才用左手拿起了笔,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将笔放在了自己的右手中。

    题型就是如韩先生说的那样,先是一些四书五经上面的名句默写,下面则是一连两道题的策论,还有还有一道常规的经义理论题,最后一题竟然是一改往常,是算术题。

    四书五经这种完全靠背诵的东西,在短短的几个月里面,周生生根本就没有办法全部背出,反而是尤其地浪费时间。

    韩行之也看出来了,便直接让周生生以自己擅长的策论为主,专攻策论,说不定还有上榜的可能性。周生生看了一眼默写,绞尽脑汁也只想出了十句之中的两句。本来就不是擅长的,周生生也不纠结,不在这种小题上面浪费时间,将全副注意力留到了第一道策论上面。

    治水……

    周生生心下大喜,不禁对韩先生的押题能力大为震惊。上个月自己被打手板正是因为韩先生交代下来的治水策论自己都是搬搬凑凑,没有好好写。被打之后,那份策论的事情也没有就此揭过去,自己改了三次,用了半个月时间才写出了新的一篇治水,才得了韩先生的一个好字。

    周生生挽起袖子,将笔尖全数蘸在砚台中,饱蘸浓墨。随后文思如泉涌一般,提笔将之前的策论内容搬到了纸上。

    写罢这一整篇文章后,周生生始觉腹内饥饿,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是暮色下沉。

    周生生放下手中的笔。突然就想起来之前听阿宝说,林柏川在世家公子之中当属拔尖的人物,不仅是文韬,武功同样是上乘,这次科考就算是玩玩也可以轻轻松松三甲上榜。真是人比人,比不过……

    蜡烛也被一根根分发给学子,分发到林柏川这里的时候,蜡烛却是变成了油灯,发给周生生同样也是油灯。

    看着箩筐里面还有待分发的蜡烛和油灯,周生生垂眸,算是明白早上的时候阿宝为什么一定要在众人的面前对自己那般亲近了,应该就是怕自己进了贡院受委屈。都说科考就是寒门学子鲤鱼跃龙门,但看着蜡烛、油灯,就能看出来寒门与豪门总是有所区别的。林柏川可以潇洒恣意,从不在乎身外之物。即使是得不到的东西,也总有人会送到他的面前。而别人总是有着太多太多的限制。

    周生生深吸了一口气,将试卷整理好放到远离油灯的地方。翻看了一下自己的背篓,这还是第一次看阿宝准备的这些东西。最上面就是一个深红色的食盒,好重啊,周生生用力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将里面一叠一叠的小菜拿了出来,竟然还有着余温。

    三碟荤的,两碟素的,正好摆满了一张桌子。没有想到阿宝竟然是给自己准备了这么丰富的吃食,比起那些啃干粮的,真是云泥之别。

    林柏川早早就已经将带出来的吃食摆在了桌上,整个身子都半躺在了长椅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时不时从桌上夹起一筷子菜,和着美酒一块品尝。东西带进贡院本就不容易,除了第一天能吃的好一些,之后也就只能吃那些便于储藏的糕点干粮了。身侧的卷子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字锋凌厉,除了那一道算术题,本该几天才能完成的卷子,林柏川一天时间已经全部写就。

    刚拿到卷子的时候就已经翻看了那道算术题,花个一天时间细心演算,就算是算不出正确的答案,应该也大差不离,对这回的成绩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高中状元自然是好,可惜状元郎一定要在京中任免官职。于自己,于端王的部署皆是不利,还不如外放出去做官。

    倒是周秉芳……若是能和自己一块被外放出去,远离晏溪,那就好了……

    周生生两耳不闻窗外事,甫一吃完饭,就将餐盘都妥妥当当地收拾干净,将试纸重新摊平在桌上,打算将自己擅长的算术题先写完。

    只不过是一道计算不规则物体体积的题目,只要要套用最简单的微积分公式,再求取极限值就可以了,大学开讲第一课就学到的知识。周生生刚想提笔写下答案,却一下子顿住了。什么微积分公式,如果这些公式在这个时代都有了的话,为什么还要出这样的一道题目,还出在最后。

    周生生不断地用牙咬着笔杆子,若是不用,自己肯定就写不出这个答案。与其干巴巴的一个答案写在上面没有一点过程,那就随便因为所以扯一扯,将答案扯出来算了。

    第48章 科考(三)

    周生生在这冰冷的板凳和桌子搭就的简易的不能再简易的床上蜷缩着睡了一整夜,一大早上醒过来,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都好像是散了架子一样。真是在公主府被养的太好了,硬板床都睡不习惯了。

    周生生伸展了一下身体,又扭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了一阵接着一阵的咯吱咯吱声,这才感觉身体如获新生。

    深吸了一口气。五月天,刚刚入夏,早上的温度正好凉爽。将桌子,板凳重新恢复成原样,试纸重新摊平放在桌上,周生生一边将水滴入砚台,一边拿着墨条,一圈一圈磨着墨。

    周生生看着这题目读了又读,也不知道这篇论该从哪里入手。古有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事同而功异,也就是论中央集权的帝王专治独断的优劣。

    若是怕触及陛下逆鳞,那就大可以一味去赞扬陛下的执政手法,但这样的文章就是平平无奇,没有一丝亮点,想要在一众学子之中脱颖而出,毫无可能。但若是追求一个好,那就要切中要害,一篇文章中总有一两句会出现歧义,有歧义,说不定就是惹怒陛下……

    周生生正陷入两难的境地,不知道应该如何下笔,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林柏川的号舍之中一条被扯断了发带随风吹落在了地上。

    看着这一条断带,周生生一下子豁然开朗。过刚易折,柔过劲了也不好,刚中带柔,将事实全部铺陈出来才好。

    当今陛下手中的权利过大,就连尚书,丞相也不敢对陛下的决定多加置喙。除了如此,陛下还不愿立储,造成端王与康儿两派林立,日后终成大患。

    周生生自古之君主慢慢引入,一步一步讲到知人善任,多部门分权,君王垂拱而治。周生生最欣赏的还是黄老思想,天下大同。君主不能有太多的权利,容易造成一人错,万法皆错。但若是真的将所有的权利都归于丞相或尚书一人,难免帝王忌惮,君臣离心。

    多部门分权,人多好办事,帝王权利都被分散下去,也不会存在君臣一方做大。在多一个监察部门,一来行刺史之任,调查各地的官员情况,一来则是监察京中官员,防止丞相、将军、尚书此类坐大。陛下应当也不会不喜。

    有了主体内容,周生生将全幅关注力都放在试纸上,右手马不停蹄地将心中所想化成小字写在了纸上。写写停停,没一会儿砚台里面的墨汁就被用了个干净。周生生干脆直接倒了小半碗水到砚台里面,一次性将半根墨条都磨得干干净净,直到用尽砚台中的最后一点墨汁,周生生这才停笔。还差一个结尾就能写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有朝一日能洋洋洒洒直接写下近万字的一篇文章。

    点起油灯,从背篓里面摸到了一块大圆饼,周生生一口咬住边角,双手重新磨起墨来。就差一个结尾,写完了,自己才能安心吃东西。

    还没有时间给周生生写完结尾,贡院之中突然间就吵闹了起来。半刻之后,周生生就听见了前面一阵一阵叫嚷声传来,侍卫的甲胄声也格外明显。

    尽管是大晚上,贡院之中却是灯火通明。侍卫的手中都举着火把,排列成两队,将一个又一个号舍之中的举子都赶了出来。举子的呼嚎声,侍卫的雄厚声音夹杂着。

    “出来!出来,都到院子里面去!”

    号舍位置不太好的学子已经都被赶了出来,看还有时间,周生生立马将嘴里面的大饼咬了一口,用镇纸将自己的试纸压好,确定不会有什么差错,这才从号舍之中走了出去。跟着人流的队伍慢慢朝着院子里面走。

    前面突然就一下子堵了起来,周生生止住了步伐,一抬眼就看见一个举子被推倒在地,那侍卫却直接将火把逼近了那人的面前,没有丝毫的愧疚感,只想要靠武力将那人逼起来。

    周生生不想多管,但看见其他的举子干脆选择从那人的身边绕过,也不愿意去扶上一把。看那举子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真好像是起不了,身体有恙。

    “够了!”

    周生生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直接一个挥手将侍卫手中的火把抢了过来,扔在了地上。实在是看不过眼了,难不成还想要伤人吗!

    侍卫看见周生生竟然敢动手反抗,加之天色暗,周生生的脸被火光照射的一面红一面暗,并没有直接认出来周生生就是驸马爷,只当他是一个寻常的举子,直接就想挥拳对他动起手来。还没有触及到周生生的衣角,就直接被林柏川踢倒在地。

    “我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我劝你也不要太放肆。跟得上队伍不就行了。”林柏川挡在了周生生的面前,面容阴暗地看着这动手动脚的侍卫。隐在儒袍下的手紧握成拳,是真的想要一拳打上去。

    周生生则是慢慢地将张琪从地上扶了起来,帮着他掸了掸摔下去沾染上身的尘土。

    “没事吧?”

    张琪慌忙摆了摆手,无事无事。低垂着脑袋,好像是不想让周生生看见自己的长相一样。

    这侍卫虽然没有认出周生生是何人,但林柏川他还是认识的,只能腆着一张脸认错告罪之后就像是阴沟里面的老鼠一下子逃走了。

    “多谢两位公子。”张琪拱手道谢后便不留痕迹地甩开了周生生的手,跟上了前面学子的大队。

    林柏川站在周生生的身侧,斜睨了一眼周生生,轻声道,“像他们这种寒门,在没有得势之前受欺负是自然的事情。就算你帮了他们,也不会多加感激你,相反是更有可能嫉妒你可以比他们轻而易举地肆意妄为。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不要去管这些别人的杂事了。”

    周生生叹了一口气,认可了林柏川说的话,只能无力地说,“走吧。”

    “周兄,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若是有这样的大动作,那就是有举子行舞弊之事,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林柏川先给周生生打个预防针,待会想必一定会有一些大动作。搜号舍、重新验身,在所难免。

    周生生看了一眼林柏川,刚刚毕竟是他帮自己解了围,周生生哑着嗓子,“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柏川黯淡了神色,之前没有收到风,现在陷入这样子的境地,真是失策。

    施玖一身官服,身侧还站着两位副考官,神色一个比一个凝重。有别于施玖与其他大人,看起来官职不低的,还有一位身穿甲胄的首领,正是御林军统领陈允平。

    陈允平右手握紧剑柄,左手将火把高高举起来,雄厚的声音大喝一声,“按照你们的号舍排序,给我依次站好!不许推攘!”

    按着号牌,周生生正好站在了最边上,而林柏川正好在周生生的身后。

    “今次恩科,竟然是有举子行舞弊之事,简直是败坏读书人的风气。现将你们聚在这里,一来是给你们一个警示,还有一来就是,若是你们的号舍之中,若是搜出同样的小抄、字条,那便是直接下狱。如果真有做过,那就现在就认下!”

    施玖高举着之前发现的字条,不断地在第一排举子的身边来回走动。言辞激烈,心中怒火翻腾。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主考的恩科竟然是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读书人竟然是抄袭、舞弊,真是败坏读书人的门楣。

    “既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在本官还没有查出来之前认罪,那本官就等,等着搜查结果出来。若是结果出来了,那本官就在这里亲自砍下你们写文章、抄袭作弊的右手,然后再将你们下狱,等陛下圣裁。”

    一语落地,周生生没有惧色,坦然得很。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到自己的头上。林柏川同样也是如此,一脸悠然自得,双手环抱在胸,审视着上面人的神色动作,也观察着身边几人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反应。

    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林柏川一下子机警起来,猛然睁大了眼睛。刚刚那个举子,周秉芳……

    来不及细想,林柏川一掌拍在周生生的肩膀上,在众人都还没有注意,连带着周生生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一拳打在了周生生的脸上。

    林柏川几乎一点力都没有留,周生生被一下子打倒在地。林柏川尤嫌不够,在侍卫没有拉开自己的前一刻,又朝着周生生的肚子上打了两拳。边打林柏川还不忘叫骂两句,看起来真好像是和周生生有深仇大恨一样。

    “周秉芳,你不要以为你是驸马爷,你就可以对我林柏川皮笑肉不笑,你当你是谁。”

    周生生本就没有学过武功,反应力不足以反应过来林柏川的第一拳,之后那几拳就更加反应不过来了。在侍卫拉开林柏川前只能一味地格挡,大声地喊道,“林柏川,你……干……什么。”一口黄胆水都要直接吐出来了。

    林柏川被两个侍卫按住,却真不敢对他做些什么。周生生则是被其他的侍卫扶了起来,搀扶着站在了一边。

    施玖连忙过来,先检查了一番周生生身体有没有大事,随后便是冲着林柏川问罪,“举子林柏川,贡院伤人,好大的胆子。本宫可以开除你的考生身份,你知不知道!”

    林柏川抖落了一下身子,让人感觉自己已经平静了下来。告罪道,“学生林柏川一时冲动,为了意气殴打周秉芳,学生认罪。”

    陈允平疾步过来,大手一挥,指着周生生原先站着的位子,命令道,“够了,站回原位。”

    上回的策论消失一案,查到周秉芳就断了,但周秉芳却是最没有可能夜盗观文殿的。即使是如此,这件事情也导致陈允平对周秉芳并没有什么好感。

    周生生冷冷地凝视了一眼林柏川,为什么,林柏川为什么要一反常态……就算自己是傻子,也不会相信林柏川是真的想要对自己动手,擦了一下嘴角慢慢渗出的血迹,周生生站回了原位。

    林柏川屏住呼吸,右手紧攥,手心中藏着的正是刚刚趁乱从周生生的腰间摸出来的纸条。林柏川阴鸷的目光扫向张琪的位置。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当着我的面算计人……

    第49章 科举(四)

    “回禀大人,号舍里面都已经搜过,没有发现有关的东西。”

    陈允平听完这样的汇报,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朝着施玖与其他的两位大人使了一个眼色,随后聚在一起讨论了一番。施玖转过身来,面朝着所有举子,板着一个严肃的面孔,“脱衣,验明正身!”

    周生生微怔,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是要脱光……

    “快点脱衣!”陈允平直接让侍卫依次将全院之中的举子包围了起来,每三个举子之间就有一个侍卫盯着。

    周生生右手握在腰带上,观察着周遭的人都开始宽衣解带,就连身后的林柏川都已经将腰带解了下来。

    站在周生生附近的侍卫楚衍也注意到了动作异常迟缓的周生生,遂走到周生生的面前,催促道,“快点。”若是统领大人看见了,他可不会像我一样好说话。

    林柏川也注意到了周生生的反常,但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趁着周生生吸引住了侍卫的目光,林柏川十指交叉,在所有人都不曾将视线投过来的一刻,直接将纸条塞进了拇指上的扳指里。只要扳指不碎,这纸条便不会被发现。

    周生生看着几乎全部的人都已经脱好,穿着中衣站着,如果再不脱那就未免有些太突兀。周生生这才不情不愿地解开了身上的腰带,将外面的这一身儒袍脱了下来,与自己的号牌一道交到了楚衍的手上。

    周生生一只手放上另一只手的手臂上,正正好好可以挡住胸口,防止风吹过,被人发现。现在自己就好像是热锅上面的蚂蚁,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脱到这个程度还可以隐瞒,如果上面的那四位大人还要再验身,再脱,那该如何。

    周生生低垂着脑袋,唇色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变得有些苍白。怎么办……怎么办……

    天气还有些微微的凉意,周生生却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一阵一阵地冒着冷汗,就连额头上,虚汗也一阵一阵地冒出来。此刻的周生生就好像是惊弓之鸟一般,提防的眼神看着身边的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只觉得所有人都有可能会加害自己。

    若是在我这里出了事,阿宝怎么办……会不会被自己连累……

    脱衣验身的确有作用,还没有出半柱香时间,就有两件被绣了暗兜的儒袍被翻了出来。

    施玖手中拿着这两件儒袍和相对应的号牌。厉声道,“天字第十一号,玄字第七十六号!”

    这两个人面如死灰,腿抖似筛糠,一下子就跪伏在了地上。侍卫直接将这两个人从所在的地方拖了出来,一直拖到最前面,公示在众人的面前。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不敢了……不敢了……”

    “学生只是一时之间鬼迷心窍,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施玖脸上都是怒色,眼睛也因为有了怒火加持,好像是能发光一样,眉头紧锁,“拿刀来,本官要将这两个败类的手砍下来,做文章的手竟然是做出了这样下贱的事情,下贱卑劣至极。”看没有人递刀过来,施玖直接从身侧最近的一个侍卫身上抽出了他的佩剑,剑尖直指跪在地上一脸惧色的两个人。

    林群和孔曹生看施玖真的是要动手砍人,连忙挡在了施玖的面前,阻止道,“施大人,这滥用私刑不行的,在贡院之中见血,意头不好,不可啊!”

    施玖手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自己第一次的主考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世清明差点就要被毁个干干净净了。陈允平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施玖一向就是如此的人,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是这样,绝对不能允许半点不合规矩的事情发生。

    眼看着施玖的剑尖就要挥到自己的身上,跪在右手边的曹华一下子就瘫软了身子,裤子也瞬间湿了一大块,竟然是吓得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尿了出来。

    陈允平疾步走过去,轻轻松松就将施玖手中的剑打落了下来。贡院里面绝对不能见血,这也是规矩。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正当那里一阵闹剧的时候,周生生就听见身后林柏川的声音幽幽传来,是仅自己和他才可以听清楚的声音。“小心一点,不要让任何人近你的身,尤其是刚刚那个人。”

    我能保你一次,但也不能次次都保得住你。

    周生生睫毛微微颤抖,什么意思……刚刚的那个人,近自己身的除了林柏川就只有那个自己好心扶起来的举子,难道是那个举子做了些什么,所以林柏川才会假意和自己动起手来。

    陈允平瞟了一眼旁边还没有被完全检查完的衣服,又看着那两个面无血色的作弊举子。直接下令,“将这两个犯生先行压下去,到时候查清楚了,一块押往天牢。”

    所有人都只着一件中衣站在这院子里面,夜晚的冷风一阵一阵的吹来,已经有三两个实在是扛不住倒了下去。即使是倒了下去,也不能离开这院子,陈允平下了死命令,只能随便从其他地方拿来几件粗布衣服,覆在这些倒下来的人身上。

    ***

    贡院里面风声鹤唳,长公主府也是忙得不停,公主寝宫一夜长明。

    司剑单膝跪地,拱手阻止着晏溪的动作,“公主,属下去就可以了,定然护驸马爷周全!”

    贡院之中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科举舞弊已经是近二十年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了,没有想到,偏生是第一次开放驸马科考,就出现了这档子事儿。

    “公主,请您三思!”

    “让开!”

    晏溪此刻心乱如麻,平常所有的深思熟虑、瞻前顾后都在这一刻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心只想快点到贡院之中,周秉芳决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事情变故来得太快,晏溪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对这件事情,自己脑中一瞬间所想的全是周秉芳的安危,周秉芳会不会因此出事,而不是周秉芳女子之身曝光会影响自己为康儿的部署。

    司剑还是不愿起身,双臂展开,拦住晏溪的去路,“驸马没有舞弊,就算是真的出事,也不会是大事,公主您不能去贡院,不能啊!”

    秉芳没有参与舞弊,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女子之身。现在的贡院对于秉芳来说,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自己一定要去,必须要去。即使真的会出意外,也顾不得了。

    晏溪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剑,清水剑散发着冷冽的寒光,剑柄上的同心结随着晏溪的动作摇晃了两下。剑尖直指司剑的咽喉处,晏溪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让开!”

    “公主……”

    公主一向是一个决绝的人,只要下定决定就不容人置喙,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司剑凝视着晏溪,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臂放下,不再拦着晏溪的去路。

    司剑站了起来,看向晏溪一身夜行衣决绝离去的背影,皱眉道,“此行凶险,公主小心。”

    ***

    贡院中,更深露重。周生生扯了扯嘴角,不料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林柏川下手不轻,直接是将自己的唇角打得开裂,想必身上被打的那两拳也有了淤青。

    周生生挨着冻,弓着腰在原地不停地跺脚,只能靠着这样的动作让身体暖和一点。衣服已经被检查完毕,舞弊的人员已经从一开始发现的几人变成了二十几人,都已经被押解了下去。

    林柏川也注意到了周生生的异样,歪着脑袋,像是耍大家公子的脾气一样,“我们的儒袍都已经检查完毕,号舍你们也都已经全部检查。现在更深露重的,至少给我们发一件衣服御御寒。”

    林群看见是大公子说话,真当是林柏川冻着了,也向施玖提议道,“现在天气确实是有点凉,这些儒袍反正都已经检查好了,那就干脆先让他们穿上衣服吧,否则到时候非得有人病倒,影响这回的科考。”

    施玖有些为难,但这话确实是有道理。可是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若是因为一时的心软有漏网之鱼就是大大的不妙。

    还不待施玖说话,陈允平就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利剑,面向林柏川,实际上却是针对所有的举子,厉声道,“将身上的衣服也全都褪下,依次检查!”

    什么!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周生生瞳孔微缩,心跳的节奏都猛然落下了几拍,却不敢抬头对上任何一个人的视线,生怕让人看见自己的异样。怎么办……

    陈允平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脱下儒袍还算好,脱所有的衣服岂不是侮辱读书人的斯文。不断有学子吵闹了起来。

    “我们都是寒窗苦读十年才来参加科考的,没有行舞弊之事,为什么要脱衣侮辱我们!”

    “即使是彻查也不能如此,都有人倒下了。难道你们要让我们一大帮子数千人,在这个小院子里面赤膊相见,等着你们来检查吗!这难道不是有辱斯文吗!”

    “怎么能这样,有什么权利这么对我们……”

    “凭什么!凭什么……”

    施玖面露难色,踱步走到陈允平的身边,耳语道,“确实是如此,还是不要了吧。”

    陈允平面色如常,还是不改自己的决定,“难道你就不想查明真相,要是有人将舞弊之物藏在身上怎么办!上榜的学子一定要是名副其实!”

    僵持了一番,最后陈允平与施玖都各退了一步。脱衣验明正身一定要,不过改成在厢房之中进行。十几间厢房同时进行,每间厢房内派遣两名侍卫相互监督,一人验完再接着一人。

    晏溪已经潜入贡院之中,一身夜行衣很完美得和浓重的夜色融合在了一起。在角落之中听完了陈允平说的这个决定,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幸好自己及时来了,否则秉芳一个人在这贡院之中孤立无援……

    一列人员对应一间厢房,林柏川正好跟在周生生的后面。脚上好像是注了铅一样,周生生紧紧咬着下唇,猛咽了一口口水,身上的寒冷和疼痛现在全都顾不上了。周生生皱着眉头看着前面紧闭着的厢房,大脑高速运转,怎么办……怎么办……

    看着前面唯一的一人已经进去,周生生的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呼吸声一顿一顿的。

    看着打开的门,周生生屏住呼吸慢慢走了进去,厢房门随着周生生的进入“砰”的一下合上。验身的一个是刚刚见过面的楚衍,一个则是陌生的。

    “脱吧。快点!”

    楚衍倒是没有这人出言不逊,恭敬地说道,“职责所在,请举子体谅。”

    周生生的手慢慢放在衣带上,正思考对策,就又被其中一人推攘了一下。晏溪一下子从房梁上跃下,放下右手,袖子中一柄匕首滑落到掌间,几息之间,鲜红带着温度的鲜血便直接溅到了晏溪的脸上。左手拔出清水剑,剑尖直指楚衍。

    楚衍刚想叫出声,就看见晏溪摘下了面巾,竟是长公主。即使长公主真的做下什么错事,陛下也一定不会忍心责罚,到时候受罚该死的还是自己这种小人物。楚衍连忙表明自己的立场,“不要杀我,小人一切都听公主的。”

    晏溪看着楚衍不像作假的神色,况且到时候自己一个人也只能假扮一个侍卫,要是少了一个侍卫,一定会被陈允平那个老狐狸发现,现在这人,不得不信……

    “今日事毕,本宫不会亏待你!”

    “是是是。”楚衍连忙背过身去,待到一个小角落里面,将空间留给晏溪与周秉芳二人。

    “阿宝……”周生生万万没有想到,阿宝竟然是会直接动手杀人。尽管内心震惊,胸口也因为看见死人瞬间泛起恶心感。周生生迟愣了一下还是一个箭步冲到了晏溪的面前。用手捂住了晏溪的眼睛,紧紧地将晏溪搂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

    晏溪压低声音,靠在周生生的肩膀上,声音中带着颤音,“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不会的。”

    晏溪右手还紧紧握着匕首,手却止不住颤抖,自己从来从来没有真正地杀过人……没有想到第一次杀人,竟然杀的还是一个无辜的人。但周秉芳,自己一定要保住。

    周生生颤着手刚想要用自己的衣袖将晏溪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就被晏溪制止。“你身上不能沾血,不能。”

    晏溪抬头对上周生生心疼的眼睛,语气坚定,握着匕首的手都不再颤抖。“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周生生。”

    周生生,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叫我……

    晏溪深吸一口气,不能浪费时间了,要快点处理好尸体,否则时间一久就会惹人怀疑。晏溪从周生生的怀中撤出来,从袖口中取出了一个黑色的瓷瓶,走到楚衍的身边,将它递到了楚衍的手上。

    “这是化尸散,将他的衣服脱下来,随后你来动手。”

    只有楚衍做了,那就是与秉芳、与自己坐到了同一条船上,晏溪才能放心。楚衍颤颤巍巍地从晏溪的手中接过化尸散,双唇颤抖,但也不敢反抗,慢慢走到尸体旁。半蹲在地上,扯着嘴角将侍卫服从死人的身上脱下来。随后站起身来,颤着手打开瓶塞,慢慢将化尸散倒在尸体上面。

    在楚衍做下这些事情之前,晏溪便直接拉着周生生一齐背过身去。这种事情,自己都没有勇气去看,也不愿意让周生生去看。

    顷刻之间,传来一阵恶臭连带着一阵白烟,尸体消失的干净,就连骨头也没有留下。楚衍连忙用布将溅出来的血迹擦拭干净,将整个房间恢复成原样。晏溪飞快地套上侍卫服,用自己里衣的衣袖将自己脸上的血迹清理干净。只要看得不仔细,便不能发现已经从里到外换了一个人。

    “出去吧。”

    周生生一下子拉住晏溪的手,“下一个是林柏川,怎么办?”

    晏溪轻轻拍了拍周生生的手臂,神色温柔,不想要周生生担心,“出去吧。”再不出去,陈允平说不定就要发现异样了。

    陈允平已经走到了这间迟迟不开门的厢房门口,还没有等到陈允平拉开门,周生生就从里面拉开了大门,和陈允平撞了个正着。

    陈允平皱眉,眼睛如鹰一般凌厉地看着周生生,向一旁的楚衍问道,“怎么这么慢?”

    楚衍低垂着脑袋,克制住自己紧张的情绪,拱手回复道,“刚刚房门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卡死的感觉,故而耽误了一些时辰。”

    陈允平眼中有些狐疑,正想探身前去检查一下门铰是否真的和楚衍说的那样,就被身后的林柏川一下子打断了动作。“他在里面没被检查多久,倒是你什么都怀疑,平白耽误时间,我都快冻死了。”

    陈允平冷眼瞟了一眼林柏川,也没有发现明显的不对劲,便放弃了检查门铰。林柏川踏入厢房门槛,周生生站在一边,比自己进去的时候更加紧张。

    林柏川实在是太精明,若是晏溪被他发现……

    林柏川刚进屋子里面,一边将屋子里面所有的摆设扫了一圈,一边将自己的衣服脱下。即使是再机敏,林柏川也没有想到晏溪为了保住周秉芳,竟然是会直接孤身一人潜入到贡院之中。

    如此这般阴差阳错之下,林柏川并没有发现屋子里面有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伪装成侍卫样子的晏溪。

    第50章 想你

    经历一出闹剧之后,又有二十几个作弊学子被捕。陈允平这般的雷厉风行,的确是很好地打击了这回的舞弊风波,想必也直接将几乎全部的作弊人员都抓捕了起来。

    因为舞弊案,陛下震怒。但顾念这这回是恩科,又是第一例驸马科举,晏衿并没有直接取消这回科举的全部人员成绩,改成重新科考。幸好观文殿里面还存放了第二份备用考题,考试时间直接顺延两天。

    因为重新考试的缘故,所有人只能聚在一处,重新抽取号牌。周生生手上拿着玄字六十八号的号牌,嘴角微微勾起。昨天那么严重,自己都觉得是注定躲不过了,说不定就要命丧于此,没有想到阿宝竟然是会只身一人直接潜入贡院来相救,最后两个人都平平安安地功成身退。今天抽取的号牌,又有六,又是八,应当也算是个好意头。

    周生生坐在新的号舍中,将新的考题放在桌上细细考量。启用了第二份试卷,四书五经的默写会的倒是多了两句。题型还是一样,可惜题目全然不同,只能重新思考。幸好最后一道算术题还是相似的套路,周生生没费什么脑子就直接做了出来。

    周生生轻轻拍了拍双手,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提笔写了起来。

    浓重浑厚的铃声一声一声响起,周生生已经停笔,桌面上只剩下一份干净的试纸摆在正中央,砚台什么的都已经被直接收进了背篓中。做足了准备,待会一交完卷就可以直接跑路。

    林柏川没有找上周生生,反而是周生生在结束时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寻着林柏川的身影。发现后周生生立刻快步跟了上去,“之前为什么打我?”

    林柏川一甩袖子,装作对周生生十分不屑的样子,实则用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与周生生说道:“之后我去长公主府找你。”

    林柏川如此说,周生生也不纠结,反正肯定了之前林柏川打自己一定不是出自本心。至于之间的变故那就一定是那个自己好心去扶的举子,待会回府可以找阿宝帮自己查一查,也不必着急。

    周生生背着背囊,快步从贡院里面跑了出来。天都已经快黑了,现在赶回去还可以和阿宝一块用晚膳。这么多天没有见到阿宝,想的紧,也不知道上回阿宝进贡院有没有发生什么差池。

    周生生大步一跃,直接跳出了贡院高高的门槛。完全没有想到在贡院门口的众多马车里面也有公主府的,直接一下子冲过门口,向着公主府的方向跑去。

    “驸马爷……驸马爷……”民生朝着周生生快跑的背影大声叫道,却怎么也叫不回周生生。只能在原地急得一跺脚,“这……这……您跑的哪有马车快呀……”

    周生生提着儒衫的一角,用了比平常近乎少了一半的时间就从贡院一口气跑回了长公主府。就连站在公主府大门口候着的翠柳都被周生生直接忽略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地就像风一样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跑进了府中。

    站在门口这么久,就是为了帮公主看看驸马爷什么时候归府,没有想到驸马爷竟然是一个人跑回来了,还直接跑了进去……民生呢?民生驾过去接驸马爷的马车呢?

    无视府中所有小厮丫鬟的视线,周生生一下子就冲到了晏溪的寝宫之中,直接将肩膀上面的背篓解下来,扔在了地上。一下子准确无误地冲到了在院中布菜的晏溪面前,直接就将晏溪拥入了怀中。

    晏溪被周生生一下子的冲劲弄得一个踉跄,周生生双臂紧紧地将晏溪整个人都圈在自己的怀里面,帽子也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在路上了。周生生只一心想要抱着晏溪,在贡院的九天六夜,还生生地被拖长了两天。刻骨的想念……周生生这回是确确实实体会到了。

    每天挤在号舍的那小小的一方土地之中,夜里梦见的全是阿宝。想着阿宝如画般的眉眼,月影下一人孤绝长立,辗转想了千百回。

    晏溪任着周生生拥着,抱着。院子里面的奴仆全都是训练有素,看见公主和驸马爷一块,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背过身去。摸着后脑勺刚想走进院子里面的翠柳看见这一幕连忙像惊弓之鸟一样弹开,闪身一退,不敢再进院子。

    时间一点一刻的流逝,周生生却是没有一点想要松手的迹象。晏溪忍不住有些羞窘,开始慢慢地推拒着周生生,傲娇似地说道,“周秉芳,太紧了,你弄疼我了。”

    周生生略微放松了一点力道,埋在晏溪肩膀上的脑袋歪了歪,长长的眼睫也颤了颤,手也随之摆弄着小动作,轻轻揉捏抚摩晏溪柔弱无骨的肩头。晏溪只觉得自己最近变得有些奇怪,尤其是现在,为什么会任由周生生在自己身上做小动作,为什么心中没有一点反感。

    晏溪索性闭上眼睛,只能听到周生生在自己的耳边低低地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我好想你。”

    书中说,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晏溪微怔,心也瞬间猛烈跳动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两团红云,垂下眼帘淡然地说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吃饭……”

    周生生松开晏溪,手指却是紧紧攥住了晏溪水青色的衣袖道:“没有说胡话,我说的都是真心的。”

    晏溪一时心神恍惚,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些低沉,“吃饭吧。”

    “好。”

    周生生坐在凳子上,晏溪默默将放在中间的黄金酥移到周生生的跟前。“吃吧……”

    筷箸相交之间发出清脆的声音,周生生却一反往常,直接放下了自己的碗筷。单手撑着下巴,看着面前晏溪。水青色的衣衫,月光如同洒银一样,倾在晏溪的身上若琼林碎玉、缥缈若仙。

    晏溪甩甩袖子,也放下了手中的玉箸,冷眸中带着一丝包容的温柔,“做什么一直看着我?”

    周生生好像是邀宠一样,眼中的星星都要直接冒出来了。“我一考完就跑回来了,阿宝。”

    晏溪一愣,周生生今日的情话怎么好像是说不完一样,像连珠炮一样一连串地出来。咬了咬唇,不知为何,周生生这样逾矩的行径竟然是让自己心下一轻,有些隐隐的喜悦浮上心头。晏溪状似冷漠无情地瞥了周生生一眼道:“没看见我让民生去接你的马车吗?”

    嗯……马车……民生……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周生生尴尬地笑了笑,顺手拿起酒杯,当水似的一下子喝了下去,直接被呛了个正着。晏溪倒是一下子被这样做派的周生生给逗笑了。

    “我觉得马车可能没有我跑得快……”

    “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没有正形。”

    ***

    内室,周生生倾身吹灭壁灯,正当要吹灭最后一盏灯的时候,晏溪却是直接叫停了。

    周生生穿着一件绛红色的中衣,迅速撩开鹅黄色的床帐,钻进自己的被子里面躺在外侧。单手撑着自己的脑袋,面向晏溪,问道:“平常不是习惯黑着灯睡觉的吗?”

    平常是的,但自从自己在贡院之中亲手杀了人,最近每次入夜都会惊醒。那日鲜血溅在自己的脸上的温热感觉好像还是历历在目,似刀刻斧凿一样无法割离。

    察觉到晏溪的不对劲,周生生直接将晏溪的脸轻轻地转向自己。“谁都不想的,阿宝只是想要护着我罢了。阎王爷不会把他的帐算在你的头上的,要损阴德也该损我的。”

    周生生敛下眉眼,手从晏溪的脸上挪到床上。一步一步,继续挪,再挪,一点一点,慢慢靠近。手指就好像是蚂蚁蹒跚,一直挪到晏溪被子中,准确无误地和晏溪的手碰上。

    “虽然说我没有什么大用,但我会尽我所能,护着你,阿宝。”

    晏溪没有回话,只是被中的手默默与周生生相握。

    周生生微怔,心跳漏了一拍,改为平躺在床上,一点一点慢慢向晏溪的方向移动。古人说,红酥手,果然有道理的很。阿宝从头到脚,一颦一笑都好看的过分。

    屋内气氛暧昧,周生生只觉得自己与晏溪紧握着的手越来越烫,连带着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烫。嘴上却说着瞎话:“阿宝,你觉不觉得这个天气还算是有点冷的?”

    晏溪还没有反应过来周生生话中的意思,周生生就直接掀开了自己的被子,随后又与自己同盖一条锦被。

    晏溪定定地看向周生生,面上有些慌乱。“干什么,盖回你自己的被子。”

    周生生微微地笑,充耳不闻,一面慢慢朝着晏溪倾身,一面放软了自己的声音道:“我总说要护着你,可我真的没有为你做过一件实实际际的事,一直都是你护着我。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去了贡院,如果你被发现了……”

    周生生甚至都不敢去想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自己处死,晏溪受罚失宠……现代人都不一定会接受这样的事情,古人便更将这种事情视为大逆不道、荒唐,到时候晏溪会受多少流言蜚语的荼毒,青史留名也再也不会有一世清名……

    灯火虽暗,却足以周生生看清楚晏溪脸上任意一个微表情,也听见晏溪努了努嘴,随意说道:“想做便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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