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妈妈早就来了，只是见着元真与肖娘子有事要谈，便先去了女儿屋里等着，这会儿听见元真传唤，立刻理了衣服，拿着账本进了屋。
元真接过账本略翻了两下就放在了一边，然后让郑采搬了凳子来，“顾妈妈请坐。”
顾妈妈忙道不敢，郑采笑着把她按在凳子上，“我们姑娘这里不讲这个，妈妈只管坐着便是。”
她拗不过，只好坐了。
虽是五姑娘赐座，顾妈妈依然不敢坐实了，侧着身子只坐在边上，低头等着元真发话。
顾妈妈是国公夫人身边的人，却把两个女儿送进了元真的半亩方塘，虽然她平日里并不曾往元真面前凑，但只看思慧和思巧，元真多少也看得出顾妈妈的心思。
元真端起茶喝了一口道：“思慧思巧可回去过了？那一匣子银子是二姐姐给的。”
“回去过了，”顾妈妈忙道，“谢姑娘们赏。”
顾妈妈在穆家是人事上的，跟着元真来了京城依然管这一块，元真找她来也就是为了这个。
她拍了拍桌上的账本，对顾妈妈道：“今时不同往日，若依然按着在山东的例未免有些招摇，我看少了的丫头也不必补了，如今就正好，我也用不上这许多人，这是在京城，小心些总没错。”
顾妈妈一愣，立刻低头应是，“但凭姑娘作主。”
穆国公是大周朝独一份的超一品重臣，周朝习武的世家多的是，但从开国传到如今还能称公袭爵手握重兵的，除了穆家便再没有别家了。
□□极其信任穆国公，就连穆国公府中的规制都是□□当年所定，以向天下人所示他对穆家之偏爱，如今这江山，就是穆家先祖跟着□□打下来的，□□重用穆家，穆家投桃报李，从立朝起便自请为大周守卫边疆，一代代下来战死沙场的穆家人不知凡几，不说公子少爷，穆家里就是姑娘也是能骑马射箭的，便是元容多病，拿起弓箭来也毫不逊色。
但先帝多疑，穆家十多年前刚刚迁往山东时，穆老国公曾上表要将奴仆规制减半，但被先帝驳了。奏折上一句“穆家乃是世代之功臣，穆门一公三侯一世子，若减等未免令功臣寒心，思朕凉薄”，惊得穆老国公不敢再提。
穆家上表请去山东就是为了安先帝的心，老国公让爵太皇太后表态才换来的能去往山东，自然是先帝说什么便是什么。
可饶是穆家不居京城，穆国公府的声望也依旧很高，百姓们没见过皇上上阵杀敌，只知保家卫国死在战场上最多的，是穆家军。
穆国公想上交兵权先帝且不敢收，穆家军是忠于皇家不假，可那是因为穆家忠于皇家，穆家几位爷每日里谨小慎微，不敢妄动，生怕因为自己拖累了穆家。谨慎了十多年，才终于等到先帝驾崩，雍王登基。
虽是大不敬，可先帝晚年疑心太重，错杀不少忠臣，早不是以前那个儒君了。
穆家世代忠骨，虽是先帝驾崩，也没想着再回京城，只想安安分分的待在山东，谁知雍王一登基，就开始大肆赏封穆家人，一批批赏赐像流水一样进了济南府。
圣上没有明说，但人人都知，圣上这是想用穆家。
圣上还亲笔写了一封信来，想替自己的儿子求娶穆家女，他预料到穆国公定会拒绝，又在信中写道：“……当年致穆家离京，十余年淡了联系，其实父皇早就悔了，但他到底是天子，里面软了，只是面子放不下。伯伯，我是真心，想与穆家结亲；想让李家与穆家，重归旧好。”
皇上是跟在太皇太后穆氏身边长大的，与穆家关系确实更亲近一些，可那又如何，先帝还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穆老国公的亲侄子，可对穆家下手时，不也丝毫没有留情吗？
本该毫不犹豫就拒绝的，但穆国公对着信上的“伯伯”二字叹了半天的气，终于还是软了心肠，他去了信递往西北，得到老二夫妻俩的答复之后，这才写信递往京中。
穆家同意了。
身边的儿子儿媳妇不能跟着去京城，但穆国公却调了退伍的穆家军和穆家习武的奴仆跟着，保证孙辈们的安全。
贾悠既是穆家人，又算半个皇家人，除了让女儿跟着去帮忙理事，甚至让肖娘子也跟着入了京。虽比不上京城里遍地权贵，但肖娘子怎么也是曾伺候过太皇太后的。
“大姐姐和二姐姐那里也是一样，一二三等各四个丫头便够多了，”元真又道，“你回去之后把四方斋中成王府遣来的丫鬟统计一下记个名册，明日晨起时交予我。”
穆家一公三侯，还有一位位同公侯的世子，所享仪制与普通公侯之家大不相同，贾悠是在宫中住惯了的，都觉得穆国公府的仪制过了，远的不说，光是姑娘们身边的使唤丫头，一二三等加起来就能有近二十个人，更遑论其他？
可这偏偏又改不得，之前有先帝那道折子在，改了岂不是藐视皇恩？
所幸如今新帝上位，也不会有御史紧盯着穆国公府下人是不是“足额”了，世子夫人和贾悠都有削减下人之意，元真也跟着管过几次家，自然与她们是同心的。
元真故意只带了一半的人出来，世子夫人闻弦知雅，干脆把元姝和元容院里的人也都削了一半，说是让她们留下看院子，但看院子哪里真需要那么多人。
顾妈妈明白元真的意思，树大招风，皇家依然是忌惮穆家的，他们自知忠心一片，却也只能谨慎再谨慎，只是后一句吩咐却让她顿了顿，“咱们到底是寄居成王府，姑娘是想……”
“我自有分寸，你只管去便是。”元真拿过账本，“你称些银子送去成王世子妃那里，以后四方斋的花销，直接走我的账，再有什么，你只管去找绿萼，不必劳烦成王府。”
这说法和在家中时不一样，但元真态度坚定，顾妈妈便只点头，此次出门本就是元真说了算，她便只道：“是。”
说到这里，元真又喊绿萼，“你现在去账房支钱，出去找傅叔叔一趟，明日我从太妃娘娘那里回来之后，你就安排他们住到垂花门外，让他们替下成王府的人守着四方斋。”
穆国公安排跟着三个女孩儿来的将士，都是曾经的穆家军。这些人前半辈子投在战场上，浴血军中，为国杀敌，可要么是因为过了年龄，要么是因为疾病缠身，只能不得已退役。他们大多出身自贫苦人家，在沙场上征战二十余年，回家才知父死母亡；有的则是在入伍之前就没了家人，便是家人还在，也依旧是贫苦。
这些将士们回了乡，自身都护不得，更何况是家人？他们本是冲锋陷阵的勇士，回去之后却因迫于生计，要四处奔波，穆国公不忍自己的兵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先帝不管，他便自作主张，收了他们做家将。
元真把顾妈妈做的账本略翻了一遍，没看出有什么问题，便把账本先合上，抬头对顾妈妈道：“账本以后就放在我这里，顾妈妈若担心我年纪小，也可日日过来查账。”
顾妈妈忙道：“五姑娘作主便是。”
元真点点头，“辛苦顾妈妈上下打点了，思慧思巧送顾妈妈出去吧。”
思慧思巧听了立刻起身送自己亲娘出门，顾妈妈站在四方斋院口停住，隐约间还能看见西厢房里丫头在收拾东西。顾妈妈很少接触这位五姑娘，没想到倒是真的聪慧能干，小小年纪就能想到那么远，这倒让顾妈妈想起了当年刚嫁入穆家的清平郡主。
国公夫人派遣她来，是怕元真有什么想不到的她好帮着照应，如今看来，她却没有什么用了，这般想着她就戳了戳自家两个傻丫头，“你们好生伺候着五姑娘，少说话多做事，莫要给五姑娘添乱，被五姑娘赶出来。”
思巧不服的顶道：“我们才不会添乱，姑娘也绝不会赶我们出去，姑娘前儿还给我们买糖炒栗子吃呢。”
顾妈妈拿这个小女儿无奈，“便是姑娘好性，你们也不能这般，好生当差，知道吗？”
思慧思巧点了头，顾妈妈不能在这里久待，最后加了一句：“思慧好好带着妹妹。”说完便匆匆走了。
账本没翻完，元真倒也没打算急着看完，她靠在窗边皱着眉，端着一杯茶吹了半天也没喝上一口，绿萼找完傅拙将军进门，一眼就看见了蹙着眉的元真，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在外面碰见五少爷了，五少爷问姑娘在府里怎么样呢？”
“你只管说我很好就是了。”元真回过神来，“你拿来的是什么？”
绿萼将油纸包递给元真，“是五少爷给的，王府二少爷和成王世孙也在，他们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元真“嗯”了一声，打开油纸包看了看，竟是几味点心，她笑了一下，“哥哥这几天怕是比我还要忙，倒难为他还记得给我买点心。”
穆家这次入京虽然是为了穆家女选秀，但对京中人来说，却无疑是一种暗示，那便是皇上有想用穆家之心。
不管穆家女最后是否当选，这都是皇上发出的信号，穆家于大周有多重要，便是三岁小儿都知道，如今见皇上不似先帝那般示穆家如仇敌，反而释放了善意，其背后的意思又有谁看不清？是以京中想与穆家交好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但穆家远在山东，元真身居后宅，他们要想与穆家联系，就只能通过元昭了。
“姑娘刚刚在为什么发呆呢？”绿萼问道。
元真又端起茶，叹口气道：“在想明日该怎么和世子妃开口。”
绿萼疑惑，“开口？”
元真点头，抬头见思慧端了一盘点心进来，喝了口茶随口问道：“可将你娘好好送出去了？”
思慧轻声应是，然后便静静地站在一边候着，元真喝完半盏茶再抬头，她依然一动没动，元真仔细看了看思慧，话里带着几分笑意：“倒是个性子静的，和方槐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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