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府。
一辆马车在府门口急停,于地面上带出道道痕迹。
院中来回踱步的钱夫人听到动静立马转过了头,果不其然见着钱老爷忙不迭地提起衣摆下了马车。
她眼前一亮,赶忙上前迎去:“老爷……”
啪——
“你这个蠢货!”
满目欢喜在一巴掌后,笑容完全凝固在了脸上,钱夫人难以置信地捂着脸侧头。
钱老爷怒火中烧,气得胸口大肆起伏,指着她的指尖颤抖不止,开口的语气语无伦次:“你可知你今日得罪的是何人?敢这般派人去围堵,也不看看对方是何出身?老子的家业迟早被你这个蠢妇败完!”
钱夫人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先前饶是老爷再生气也从未动手打过她,当下心中也渐起了火气。
她冷笑一声,上前就想去抓他的人:“钱遇财,你能有今时今日地位还不是全靠我的娘家?现在见了个小妖精可是把你给厉害到天上去了!还敢动手打我,你信不信我去告诉我爹!”
她的突然接近使得钱遇财骇然后退,他的身形虽不算消瘦,但在身高上却比不过钱夫人个子大。
“你……你松开手……!”
被揪住的衣领扼制住了他的呼吸,窒息感使得钱遇财满脸通红。
周遭小厮见状惊恐地赶紧上前试图分开二人,钱夫人怒目圆睁,却也在对上他那开始发紫的嘴唇时如大梦初醒。
手中一松,人便滑跪到了地上,她顿足失色:“老爷——”
钱夫人急忙跟着跪倒地上,拦着钱遇财的身子便开始猛地摇晃。
“咳咳……别……别摇了……”
他被晃地直翻白眼,又是一顿猛咳钱夫人终于放开了抓住他肩膀的手。
钱遇财睁眼瞧见身前那放大的肥脸心中一阵厌恶划过。
这个蠢妇日日仗着身份恃强凌弱,先前倒也罢了,这种小地界也无人能扭的过他们家。
可现在竟然惹上了林家的人!那可是上面现在犹疑拉拢的对象!
只是经此一遭他方才的怒气也消减了一些,理智开始回笼,到底是隐忍了这么多年,眼前的利与弊很快便被他分了个清楚。
钱夫人本就是景州一位商贾的女儿,也正是因为她嫁给了钱遇财才有了他现如今的乡大夫地位,可以说若非她的娘家,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草根。
钱夫人眼底满是焦急,方才的一番动乱早因惊吓忘了大半:“老爷你如何了?”
钱遇财任由着钱夫人将自己扶了起来,压抑住内心的反胃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没事……”
说着他又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方才是我冲动了,不该打你。”
闻言钱夫人眼底立马噙起了泪水,不得不说他太懂如何抓住她的软肋,不过短短几句话便让她再也计较不起来。
“只是那林夫人属实得罪不得,景州那人很是看重此番与林家的合作,我们还未完全摸清他们的底细,若此时便闹得这般僵硬,日后很难行事。”
知道眼前这人吃软不吃硬,钱遇财耐着快要骂人的性子跟她讲解了一番,毕竟这事在她身上可不能出岔子。
提到景州钱夫人突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其实一点也不担忧钱遇财会因旁的女人年轻貌美而抛弃她,毕竟他的一切终究是她娘家给予的。
更何况这次已经是涉及到了根本利益……
钱夫人愣了愣,可脑子却出奇的灵敏,一下子便了然了其中问题关键。
又看着自家相公因为自己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大是大非面前竟也生了些能屈能伸的心思。
思及此,她搀扶着他一步一步朝室内走去,转动眼珠道:“妾身知晓,今日是妾身冲动了,明日妾身亲自去送请帖,邀林夫人一聚,给她赔罪。”
……
奚蕊收到钱府送来的帖子时正在楼下院子里,一脸好奇的研究着祁朔摆出来的新鲜玩意儿。
她随意瞄了眼站在门口手持请帖的文茵,也没有多大兴趣,只道了句:“先放一边吧。”
“是。”文茵颔首应声,随即便离了开。
奚蕊继续握着手中小巧的手铳摆弄,纳闷地问:“这样小的东西真的可以杀敌吗?”
自昨日知晓洧水可做猛火油用于猛火油柜攻城杀敌时,她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这才明白印象中的战场并非只有冷硬的刀枪相接,更是有各式各样的火器,而他们所赖以使用的最基本原料便是火石与洧水。
祁朔在她身侧负手而立,瞥见她这般好奇的模样,微颔首:“自然。”
闻言,奚蕊眼睛蓦地瞪大,潋滟的瞳孔中闪烁着激动的波光:“那你能给我示范一下吗?”
“……”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言论有些歧义,她又急忙补了句:“诶,我的意思也不是让你去杀人——”
“嗯。”
男子轻应了一声,随意地扫视过一望无际的碧空,忽而手指挑起她手上的手铳翻转于掌心,鹰谋微眯,手臂抬起。
嘭嘭两声,那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略过天际的飞鸟便应声而落。
奚蕊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波光流转的琥珀色瞳孔中倒影出男子颀长的身姿,以及那棱角分明的侧颜。
祁朔放下手臂,将手铳又递给她。
她喃喃地张合了红唇,伸手接了过来。
“夫君好厉害……”
手心的触感还有些微热,只见那灵巧的手铳口还冒着丝丝白气,可就是这样的小东西,竟然同那利箭一般能打下天空中的飞鸟。
“不过……你是如何发现那只鸟儿的?”
“看的。”
“……”
她为何没看到??
见小姑娘这般惊讶又茫然的模样,祁朔微微勾唇,淡淡解释道:“手铳速度要比弓箭快上数倍,是以,预判距离更短。”
“……”
所以……这和她看都没看到有什么必然关联吗?
奚蕊哑然半响,自知他若再答必然是更加听不懂的言论,索性放弃。
她的注意力回到了手铳,并学着他的模样将手放在手柄之上。
突然祁朔眼神一凝,在她拇指摁下之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朝外翻转。
嘭的一声,不远处的水缸应声而裂,缸里的水哗哗流了一地。
奚蕊瞳孔骤然放大,呆愣在原地,看着那七零八落的碎片脑子里一片空白,执起手铳的手在他的掌心不可抑制地开始战栗。
这一切发生不过在眨眼之间。
而刚刚……但凡差一点,这碎成碎片的就是她的脑袋了。
“这能对着自己吗?”男子含着微怒的声音响在头顶。
奚蕊听着,后怕的情绪愈发交织:“我……”
眼眶开始泛酸,她的嗓音夹杂着不可抑制的颤抖,手指送开,转头蓦地环上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我不知道……”
“……你别凶我。”
祁朔垂眸,听着她闷哑的声线,方才刹那揪紧的心脏上下不是,只剩下无奈。
他低叹:“没有凶你。”
奚蕊咬咬唇,又收紧了些手臂,不语。
感受到她惊惧的余韵,他抚了两下她的后颈,轻问:“还想试吗?”
她犹疑了一会,在他怀中点点头,又稍微拉开些距离抬眸瞧他,眸底氤氲了快要溢出的水汽,闷闷地嗯了一声。
“怎么这么爱哭?”指节抹过她的眼尾,他蹙起了眉。
听言奚蕊轻哼一声转过了头,害怕倒是淡去了不少:“我没有。”
又挣动了下身体,从他怀中退出,可视线在瞥见他手中的火铳时,她那刚刚染上跃跃欲试的眸中又被小心翼翼所替代。
他不动,她也不敢动了。
眼瞧着小姑娘口是心非的小脸,祁朔低笑一声,他忽而自后俯身,环上了她的身体。
倏然间手臂一紧,掌心便塞进了那只小巧的火铳,男子的大掌覆盖住她的手背,传来阵阵安心的温度。
男子沉沉嗓音夹杂着喑哑,胸腔的闷震响在她耳边缭绕着暧昧的轰鸣。
“记住枪筒别对着自己。”
他引导着她,同上次射箭一般。
“听到鸟鸣了吗?”
“按下去。”
……
又是嘭的一声,周遭树枝颤动,天边飞鸟落下。
可她听不见风动,也听不见鸟鸣。
奚蕊的耳边只能听到自己一下一下如雷般的心跳声。
余光看见男子弯腰同她相平的侧颜,她缓慢转动眼珠,只见他的薄唇紧抿成一线,温热且平稳的呼吸不轻不重地拍打在自己耳边。
女子的反应太过平静,祁朔只以为她还在害怕,他凤眸轻瞥,于是直直地对上了她呆滞的瞳孔。
视线的交织猝不及防,奚蕊微愣,许是因为方才的意外,也或许是因为眼前之人的脸更好看,此时的她对火器的兴趣不知怎得竟消减了不少。
“我突然不想学了。”
她松开了他的手,两手尾指相勾,低下头又言:“没有你我多半是打中自己。”
祁朔:“……”
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但他也没真的准备让她带着这种东西在身上防身,将火铳收回腰侧,祁朔直起了身。
就在奚蕊以为他准备离开时,忽地左腕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垂眸看去,男子修长的指尖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只银镶手镯,啪嗒一声,暗扣搭上,手镯的如同为她量身定制一般不大不小正好环住她纤细的手腕。
“这是……?”
“暗器。”
“?”
祁朔指腹抹过银镯的表面,在那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处小的凸起:“若遇危机,按下它,然后朝我这边跑。”
说罢,他又补充一句:“对着敌人按。”
奚蕊:“……”
“不是有钧左吗?”
“有些时候他不方便在。”
“……”
似乎是这个道理。
“……那如果你也不在呢?”
祁朔默了默:“那就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
等他。
奚蕊心中微动,点点头:“我知道了。”
复而想到方才文茵说的请帖,她行到一侧,执起那帖子看了一眼,顿有不解。
专门邀她道歉?
“夫君,你现在同那钱老爷商谈可顺利?”
祁朔跟在她身后自然也见着了这封请帖。
“不必去。”
他没有答她,但她却也能隐约猜到,如此重要之事,且又和景州之中的更多人相关,若真顺利便不可能现在还待在平海镇。
更何况林家本就出了一位宫中贵妃,饶是关系甚远,但对于警惕之人来说必然不会掉以轻心。
是以,对方定然是对他们有所提防的。
她又想到早先在京都,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便知晓许多大人之间想要结交,而为了两方家族交好,私下中他们的夫人也会时常聚谈。
虽然她很是不喜那个钱夫人,但若能在这方面软了她的耳根,说不定还能帮帮祁朔。
思及此,奚蕊心中有了决断。
“我想去。”
她抬起头,见着他瞬间拧起的眉,忽地踮起脚抚平他的眉心,又状似无奈道:“你有事做倒好,我可太无聊了,我可是自幼就在京都那群如狼似虎的贵女圈中摸爬滚打,她如何能奈何得了我?”
祁朔:“……”
“再者不是还有这个?”
她又摆了摆方才被他戴上的银镯。
见他依旧抿唇不语,奚蕊颓然地放下手,叹了口气:“难不成这种地界你都会让我受伤吗?”
“不会。”
这次倒是回答地快,奚蕊转动眼珠思忖片刻,又踮起脚,这次环住的却是他的脖颈:“那不就结了?”
“这不同。”
她抿抿唇将脸凑了上去,轻碰一下他的唇,歪头道:“亲一下,不许再说了。”
祁朔紧盯着她,没有应答,却也没有反对。
未久,他伸出手掌覆上她的后背,轻轻一带,俯身再次吻住了她。
“两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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