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只是只有奚蕊自己知道,她那表面的平静无波之下,究竟掩盖着怎样的无人可见的波涛汹涌。
踏着车拦上了马车,回到了林府,她那维持已久的笑颜终于垮了下来。
她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方才赵柔儿是因为她如今林夫人的身份才说出那样一番话,她在祁朔那边吃了瘪,如今的目的是为了在自己这边讨自己欢心,以有成为林逸霄侧室的机会,而不是……
奚蕊颓然地坐在室内靠着窗沿,手中十指紧紧纠缠,目光无神,心底的种种自我安慰连她自己都快要无法说服。
而不是什么?
赵柔儿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林家尚且要因为从商去接受那些商贾来往的女子作为连接。
那么祁朔呢……?
他是辅国公,亦是一品武馆镇北军统领,他所处之高位要远比林家更甚,甚至于在朝堂之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这些时日他虽从未同她讲明过他现在做的事情暗藏着如何杀机,但奚蕊却能感知清晰。
她知道,祁朔身上从始至终都担着要远超乎她想象的责任与重任。
那么他这样的人,于公于私,身边又怎么会只有她一个人呢?
而她即使是去为他生儿育女,说不准也只会和自己母亲一样拼尽一生只留下一个女儿,又何谈为他开枝散……
“夫人,您的手帕快要扯破了。”文茵见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终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奚蕊蓦然惊醒,她呆愣地松开掌心,思绪骤然回笼。
她方才在想什么?
她怎么会……会想到生儿育女这件事?
陌生的心悸自内心深处传出,如同魅人心智的蛊虫,一点一点啃噬着她的心脏。
奚蕊缓慢垂眸,瞧着手中乱成一团的绢帕,一如她此时的心,纷乱如麻。
……
祁朔直到傍晚才回来,而这等阴雨天气的傍晚倒是与深夜无甚差别。
奚蕊正半卧在榻上发呆,听着吱呀一道开门声,下意识转头朝那方看去。
男子沾了湿气的衣袂在入室内的热气中顿现了些缭绕的白雾,黑靴踏地朝她走来。
“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她咬了咬唇小声嘟囔了一句,捧着汤婆子的手指又收拢了些。
突然一只带着凉意的骨指贴上了她的额间,男子略带笑意的低音响在耳际:“没发烧,怎得说胡话?”
奚蕊:“.…”
她一把扯开他的手,偏过头,唇角下拉:“你身上好冷。”
祁朔也不恼,为她将腿边的被褥拉得紧了紧,随后起身同她离了些距离。
感受到他离开的动作,奚蕊微有懊悔。
方才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刚刚一靠近,那好不容易压下心底的烦躁便又骤然出现,话出口也没经过脑子,连带着语气都生硬了许多。
可分明……他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还为她掖了被角。
思及此,奚蕊敛下眼帘,手指不安地摩挲着汤婆子的边缘:“文茵……该是备好热水了,夫君先去褪褪寒气吧。”
祁朔隐隐感觉面前的小姑娘兴致不高,却也不知她为何如此,刚想开口问,却见她忽地掀开了被子就要起身。
“做什么?”
他微微蹙眉,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又将人再次塞进了被子里。
奚蕊抬眸眨眨眼:“为你宽衣呀。”
祁朔失笑:“不必。”
就她这小身板衣着单薄地出来晃荡两下,他很怀疑下一瞬就要染上风寒。
奚蕊瞧着他撤离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啪嗒一声挑开开腰间暗扣,在这静谧的夜中泛起丝丝暗昧。
修长的双腿迈步走向净室,若隐若现的屏风之后隐隐能见着男子精壮又有力的脊背。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耳根开始泛红,双手捂脸搓了搓发热的脸颊,那半搭在身上的披风开始下滑。
奚蕊也懒得再披,索性一整个缩到了被子里。
秋夜的被褥中有着潮湿的寒意,那方才未曾触及到的被子离端传来的冰凉触感使得她倏地一个机灵。
这景州简直湿寒到了一种地步,分明还不到京都穿貂戴裘的地步,却处处冰凉到令人发指。
奚蕊下意识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腹诽了一会,思绪倒也清醒了不少。
她侧耳贴着枕头,外头似乎雨下得更大了些,打落在屋檐瓦砖上,敲击出一声声均匀的节奏。
昏黄的烛火光晕摇曳在窗纸之上,她感受着这一瞬的寂静,却又不可抑制地想到——
若此时躺在这里的是赵柔儿……亦或是其他女子,他是否也会这般为她掖上被角,是否也会按住她的肩膀,是否也会……?
只是仅仅这样想着,奚蕊便觉得一阵呼吸停滞。
她双手揪住领口,蜷缩的身体越缩越紧,胸口的闷痛窒息到快要喘不过气来,周遭冰凉的温度席卷通身。
她这样微薄的温度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宛若黑洞的森寒。
仿佛深陷混沌的泥潭,眼前视线开始模糊,她再也听不见周遭任何声音。
突然身侧床榻凹陷了一处,紧接着一股炙热的呼吸从她背对着榻外的脊背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蕊蕊?”
男子的手掌温暖有力,覆盖在她的肩膀就像是无边黑夜的凛冬之中忽然燃起了一簇火堆,在堆积了雪上之巅冷冽的中照射入了一缕暖光。
不过是轻轻的一声低唤,却使得奚蕊本就酸涩的眼眶再次染上湿意。
他也会这样亲密的称呼旁的女子吗?
叫她柔儿,亦或是……其他?
任由着他将自己扳过身体,属于男子的温暖怀抱包裹住了奚蕊通身,蓄积的泪水仿佛被融化了一般沾湿了眼睫。
她不想将这般狼狈的模样让他看到,便顺势将头埋在他怀中,移过双手攥成拳,悄悄在眼皮上蹭了又蹭。
“今日……可还顺利?”
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缓,闷在他怀中的低音沙哑,倒也算听不出那隐隐的哭腔。
“嗯。”
“你别担心。”
男子的回应一如既往地沉稳且安心,可听在奚蕊耳中只觉得更为酸涩。
祁朔眉头拧起,俯视着那将自己完全掩盖在被子里的小姑娘,感觉她有些不对劲,刚想同她拉开一些距离,可手却被女子突然按住。
“外面冷我不想把脑袋露出来。”
闷闷的女声似乎夹杂着细微的颤抖,忽地他余光稍瞥,见着了那抓住他手掌的手背上晶莹未淡的水光。
她哭了。
祁朔感受到自己胸腔收紧传来的痛感,搂住她的手臂收紧,狭长的凤眸敛下浓重的黑雾。
他记得今日下午赵柔儿同她一道去游了湖。
“赵家人欺负你了?”
男子低沉的音色夹有蓄势待发的怒气。
奚蕊一愣,又摇头,按住他手臂的手慢慢下滑,可在下一瞬又被男子握住放置于了胸口。
手掌心传来的胸腔跳动一下一下击到她的心底。
此时的奚蕊思绪混乱得厉害。
那赵柔儿又如何欺负得了她?
自始至终,不过就是她一个人在庸人自扰罢了。
虽说以前的奚灵老是嗤她娇气,可奚蕊却从未放在心上。
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十分豁达之人,当她不愿成亲时,她可以将毁掉自己的名声作为代价达到目的,当被赐婚不得不成亲时,她亦可将好好做辅国公夫人,以求一片清净作为自己的目标。
她或许是爱美又心疼钱财了些,可却从未有哪一时刻矫情如斯。
奚蕊厌恶这样扭扭捏捏的自己,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但她知道,她很不想让赵柔儿成为他的妾室。
一点也不想。
“她哪里能欺负我?”
小姑娘故作轻松的话语听在祁朔耳边只觉胸闷更甚,他手指轻移,刚想抚上她的脸,却见她突然抬起了头。
微红的眼眶落入他眸底只觉得心底缠绕蔓延起了涩意,再开口,低音轻柔更甚:“怎么哭了?”
“是你欺负我。”
“?”
奚蕊仰视着他,潋滟的杏眸中孱动着粼粼波光。
见到男子就这样看她,深邃黝黑的瞳孔中仿佛揉碎了万般星辰,她倏得笑了。
双臂伸出勾上了他的脖颈,眼眶还未褪去红润,娇嗔道:“谁让你长这么好看的?”
说罢奚蕊倾身吻住了他的唇,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男子骤然僵硬的身体,却又似报复一般轻咬了一下那薄凉的唇瓣。
就是怪他长得这样好看,招蜂引蝶,什么花花草草都敢来觊觎几分。
祁朔眯起了眼并未动作,任由着小姑娘撕扯啃咬着发泄。
奚蕊有些啃累了,她稍稍松开他喘着气,眼底氤氲了雾光,又撇开眼:“我虽并非真正的林家夫人,却却是你的国公夫人,为你张罗妾室巩固地位实乃本职,只是你若有什么喜欢的类型记得告诉我。”
“但是那个赵柔儿我觉得不唔——”
祁朔终于明白她在伤心些什么,得到这一认知的他心情遽然大好,连带着她那未说完的后半句一道淹没在了唇齿之中。
搂紧那纤细腰身手臂的气力几欲将人嵌入身体,他翻身倾压而上,指尖抬起那红扑扑的小脸,唇落于眉眼额间再往下。
“没必要。”
奚蕊正怔忪着思忖他这句话的意思,呆愣的眼眸对上他那认真的瞳仁:“辅国公的地位从来不需要女子来巩固。”
绝对的自信与傲气伴随着男子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
胸口有什么屏障忽然碎掉。
奚蕊愣神着,却能清晰地见到自己倒影在男子眼眸深处的那片汪洋柔光中,像是要坠入深底——
可她却不觉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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