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祁朔而言,自有记忆开始,他所面对的便是父亲不苟言笑的面孔。
他知道自己和所有同龄人都不相同,在他们生活于父母庇佑下,幸福生长时,他经历的只有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
年幼的他,世界里充斥着血与痛,数不清的伤口以及创痕在身体各处斑驳,他摸爬滚打在父亲给予的磨砺中。
他不是没有怨过。
于是,在他十岁生辰那年,他拼命提前完成了所有任务,同以前每一次那样,从父亲为他设置的训练场中伤痕累累地出来,只想得到一句同其他孩子一般,来自父母的生辰祝福。
可换来的却是父亲勃然大怒,和赤红着双眼挥来的巴掌,以及——
他第一次见到了那张画像。
画上的女子身子轻盈如风,皓腕轻纱,纤腰微步,起舞于漫天樱花树下,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只此一眼,他便知道这就是他的母亲,怀嘉长公主裴月。
可就是这样一位明媚如风、极尽风华的女子,却因为自己的存在湮灭于世。
恢复理智的父亲看着自己脸上渗血的红痕开始懊恼,但骄傲如他却如何也说不出道歉的话语。
他只是抚过自己的脸,盯着自己同母亲三分相像的容颜,缄默无言,缅怀亡妻。
那日起,祁朔再也没有去问过自己父亲为何那样苛刻。
年幼的他开始试图理解父亲永远紧拧的眉峰,试图明白,父亲所有的严厉皆是因为他生来就对母亲的亏欠,以及对他寄予的厚望——
而那份厚望里还有母亲的。
他愈发沉默寡言,愈发变得和父亲一样不苟言笑。
从骁勇善战的少年将军到运筹帷幄的镇北军首领,他认真地完成属于自己的每一份使命.
——也包括,母亲遗志中,保护与照顾她那好友未来的孩子。
祁朔前二十五年的人生,一半属于那未曾谋面的母亲,另一半属于父亲一生捍卫的山河。
他也觉得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
新岁的钟鸣逐渐散去,周遭的黑暗再次恢复静谧无声,只剩细微的雪风带着婆娑的树叶沙沙作响。
轻覆的唇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回应,奚蕊疑惑着微退开的身,手臂依旧勾着他的脖颈,可抬眸见到男子微红的眼尾时却整个愣住了。
原本的激动与兴奋在他的异常反应中逐渐褪却,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染起的丝丝惶恐。
她忽地想到自己是否太过自作主张,没有争得他的同意便这般以至于触及了他的逆鳞?
毕竟听德叔说,因着他出生之日就是怀嘉长公主亡故之时,他自幼便没过过生辰。
“夫君,你”
奚蕊轻咬下唇,试探出声,搂住他的手刚想松开,却忽地感觉后腰一紧,而后自己便被一阵大力带着倏得贴紧了他。
祁朔一手护着她的后脑勺,身子前压,将怀中的小姑娘紧锁在胸膛与菩提树之间。
男子裹挟黑雾的瞳底倒影出小姑娘荡漾涟漪的水眸。
他沉沉呼吸,然后倾身而下,如火炙热的湿吻猛地贴上她绵软的唇瓣。
奚蕊轻呼了声,不自觉地揪紧了他肩膀的衣衫。
泥塑般的铁壁仿佛环成了个圈,让她没有被身后凹凸不平的树干有丝毫影响,可她却能清晰的感知到身前男子的变化。
心跳加速,奚蕊笨拙地回应着他的吻,舌津齿滑的纠缠间,耳根逐渐滚烫,然后红晕爬上脸颊,又蔓延到脖颈。
男子的大掌收紧,似是要将自己揉入怀中一样,没有半分缝隙。
“蕊蕊”
虔诚的吻顺着她的脖颈到耳垂,又轻轻含住,在舌尖摩挲。
奚蕊浑身一僵,半仰着头,听到他声声呢喃着自己的名字,太明白这是他动情的证明。
她轻喘着气,双手推搡抵在他的胸口,眼底不可抑制的泪花打着转,却还是犹疑着问出了刚才没能说完的半句话。
“你是不喜欢吗?”
闻言祁朔一顿,从她肩窝中抬起头,喂叹般抵上她的额头。
他狭长的鹰眸敛下,泛红的眼尾映照出缱绻的柔和。
过往的麻木回忆和现在的涌动情愫翻动纠缠,所有雷霆万钧在此时此刻最终化成两个字。
“喜欢。”
低沉的嗓音带着令人迷失的喑哑,掌着她后颈的手掌寸寸摩挲。
眼瞧着小姑娘逐渐滢聚水色的眸,他喉结上下滚动,薄唇张合,声音哑涩:“谢谢蕊蕊,我很喜欢。”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奚蕊忽而弯起了唇角,搂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些,又想到方才他泛红的眼尾,心口忽地染起股股酸涩。
他小时候,一定很辛苦吧。
手掌缓缓下移,她环抱不住他的背,却还是学着素常他安抚自己那般,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脊梁:“父亲和母亲一定一定很骄傲。”
她说,父亲和母亲。
感受到他骤然不稳的呼吸,奚蕊能清晰的瞧见男子深邃的瞳仁倒影着自己,细嫩的手掌抚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因为他们的儿子是位非常非常厉害的男子。”
“他能为武将忍辱负重击退大丰数百年的敌人,他亦能为文臣运筹帷幄,以保国家安宁。”
说到这里,奚蕊不可抑制的哽咽一瞬,随即再次想到那残忍的蛊毒。
他跌落岐山之巅的那一年,世人都道他战死沙场,殊不知他是在背叛中寻得万分之一的生机,然后再以众人绝对臣服的力量釜底抽薪,大破匈奴。
那时候的自己又在干什么呢?
她好像在想着如何借着他这‘已死之人’的名义去退掉婚约。
思及此,奚蕊鼻尖酸涩的厉害,胸口的抽痛一阵一阵。
那日在书房听到这些真相时,他甚至还在安慰她,可他呢?
他生来被父亲严苛以待,后来征战为国,却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他是不是也一直在自责着因为自己而让怀嘉长公主丧了命?
奚蕊吸了吸鼻子,该用两只手一道捧起他的脸,悬挂泪珠的乌睫扑簌,却又笑道:“我们两个倒真是同命相连。”
“我母亲,或多或少也是因为生育我落下病根,后来缠绵病榻,抑郁离世。”
裴月与崔绒,年少相识,后来相知,她们作为彼此最要好的闺中密友,亦有着相差无几的结局。
听言,祁朔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奚蕊仰头,唇角依旧弯着一抹微弧,氤氲水汽的双瞳与两颊若隐若现的梨涡在此间黑暗中,极尽破碎的美丽。
“我们缅怀她们,却也该向前看,她们一定也希望我们好好过自己的生辰,好好记得她们很辛苦,却又满怀期待地将我们带到了这个世界。”
她踮脚再次吻住他,泪珠顺着眼角落下:“毕竟我们就是她们最好的生命延续,不是吗?”
微咸的泪水滚落到二人唇齿之间,他瞳仁颤动,听着小姑娘绵软的声线在耳畔丝丝绕绕交缠成网将他的心跳完全束缚,却又同时将那隐藏多年,甚至于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桎梏寸寸割裂。
此情此景,就像是习惯了任人拉扯的枯朽树枝注入了一抹新绿,亦像是披久了人皮的傀儡赋予了灵魂——
那些牵制自己的枷锁顷刻间瓦解粉碎,早已汹涌澎拜的情愫如同洪水没顶。
“蕊蕊。”
比方才百倍滚烫的呼吸裹挟着暗道不明的晦涩横扫过奚蕊的颈窝。
她下意识瑟缩,却被他捏住下颚,然后对上了男子染上烈焰的瞳孔。
“叫我。”
奚蕊眨巴眨巴眼睛,嗫喏道:“夫”
忽地,男子修长的骨指横上了她的唇瓣,他倾身下靠,暗色涌动的目光闪烁:“叫我的字。”
“玄羿。”
祁朔手指稍稍用力,掰过她那因着害羞侧过的头,目光灼灼,似是要将她看穿。
锋利的喉结滚动,他嗓音沙哑:“再叫一次。”
奚蕊乌睫扑簌,沉溺在他的视线中,千千万万遍。
“玄羿”
“玄羿唔——”
男子的攻略疯狂又热切,她搂着他的脖子,双眼眯起,不堪重负,声线不稳:“明年我也和你一起过生辰,好不好?“
祁朔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忽地俯身咬了口她的侧颈,不算疼,却足够使她战栗。
他低声应她:“好。”
不止明年,他还要日后的年年岁岁,日日月月,要她,也只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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