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晚膳已经用完。


    荀淑邀请陈寔书房一叙,其他小辈则自己一聚。士人重视诗书礼仪,时而讨论文意时而纵论天下事。


    陈纪与荀家子弟交谈得很是投入,全然忘记自己的儿子。要不是荀绲想起来很久不曾见到荀彧,他们也不会意识到天已经黑了。


    “兄长莫急,我前去看看。”陈谌缓缓站起身来,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对着友人道了句失陪就匆匆离去。


    “元方,在为人父方面,你可还要向季方学学。”荀爽打趣道。


    “季方性子温吞,自然比我耐心!”陈纪摆了摆手,思及此处,也还是看了看天:“不早了,是时候回家了。不然,细君又怪我带儿不归。”


    荀绲也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则告知太丘去。”


    “多谢。”


    于是聚会解散,其余人都离开了大厅。陈纪和荀绲并肩而行,循着走廊走到前院。


    前院花圃许久未曾打理,圃内也没有什么生气了,落叶被下人打扫干净,落雪铺就银装,天地间纷纷扬扬,却是作为景色的雪。


    石亭内的两个小孩儿相对而坐,陈荀二人相视而笑,朝着石亭走去。


    只见陈谌也端坐在陈群身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桌面。二人走进一看,荀绲才惊讶道:“阿正现在已开始学棋了吗?”


    陈纪笑着摇了摇头,“阿正幼年,才刚启蒙,怎么会教他弈棋?不过是儿戏罢了。”


    为人父,更作为陈群的启蒙先生,陈纪比其他人更了解陈群。


    岂料他说完话还没坐下,陈谌就已经抬头反驳他道:“兄长错了,阿正下得极好。也许是你我博弈之时,阿正耳濡目染所习得。”


    陈群是一个资深的棋手,作为法学生,日常头秃的同时也会找一些乐子,比如说仗着自己棋艺高超虐一虐室友什么的。


    荀彧虽然学棋有一两年,但是肯定下不赢陈群。


    就连观看了一会儿对局的陈谌也被他所折服了。


    荀绲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他坐在荀彧身边,看着陈群赞赏道:“阿正幼年,便能无师自通,天资聪颖,以后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陈群瞥了一眼暗自着急的荀彧,想了想,忽然把棋往棋盘外一放,拍了拍手:“阿彧,下棋下累了,我们能休息一会儿吗?”


    荀彧看陈群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真的相信他确实下棋下累了,就很体贴地收拾好棋局。他对着几个长辈说道:“我带阿正去他处玩会儿行吗?”


    陈纪歉然道:“恐怕不行,阿正要和我们一同回去,你们只有以后再叙了。”


    荀彧依依不舍地看着被陈纪拉着手的陈群,点了点头。


    到了荀府大门,陈寔谢绝了荀淑的相送,向荀氏子弟道谢,然后抱着陈群上了车。


    就像之前来荀府时一样,陈纪驾车,陈谌缀行车后。


    车里,依旧是颠簸异常,陈群要求要自己坐,得到了陈寔的允许。


    黑夜降临,夜色将至,一辆车在古道上踽踽独行。陈群拉开车幕,脸上带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惆怅。他在想,自己怎么样才能回去,何时才能回去。


    他把头重新探回车中,此时陈寔睁开双目,叹息着看着眼前的孙儿。


    陈寔捏了捏他有些枯红的脸,轻声问道:“阿正自己学棋学了多久?”


    陈群迟疑道:“从去年开始,我见阿父与叔父博弈,觉得十分有趣,所以自己钻研。”


    陈寔恍然道:“难怪我见你手法奇怪。”


    他觉得欣喜的时候,又未免有些担心。“你今天与阿彧下棋,却故意说累,为何?”


    “啊?祖父怎知?”陈群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陈寔怎么知道他下棋,还知道自己故意让着荀彧?


    陈寔用枯黄的手摸了摸小孩子光滑如绸缎的发:“那时我从书房出来,就看见了。”


    陈群换换露出微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因为阿彧是我的好友,所以我不想让朋友觉得窘迫。这难道不正是祖父和神君之间的情谊吗?”


    “什么叫做我与神君之间的交情?”


    陈群再次流畅地回答道:“当然是君子之交,也叫做贤者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虚华,将心比心。祖父拜访神君,让父亲驾车,叔父跟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神君让子迎接,其余诸子布菜款待,是表示亲近,以免使祖父窘迫。”


    “君子如此,君子之交也应当如此了。”


    陈寔大笑乐,连连赞叹。


    他忘记陈群自己坐一处的要求,高兴之余将他放在膝上,撩幕对着前后二子说道:“此子必定兴旺我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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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可什么时候,车子慢停,车轴发出有些不堪重负的哀鸣。


    陈寔询问长子道:“怎么了?”


    陈纪跳下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舒了一口气:“


    只是柴进了车轴。”


    陈寔向前眺望,看见不远处已有灯光亮起,烟囱浓烟自其中袅袅升起。


    他说道:“罢了,我们就这样走回去吧!”


    陈群听了这话,很是自觉地跳下了车。三代四人,就这样慢慢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期间陈寔看着陈群,不知何故就那么长长叹了一口气:“此子早慧,却不知慧极必伤?而且这样的太平日子,也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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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陈群能不能回到现代,反正今日这家他是必须要进了。


    没有想象中的破败清平,虽在城中偏僻的地方,但颇有隐士之趣。


    房前屋后草树茂盛,虽然枯萎但是根基仍在。


    听到脚踩在雪上枯草上发出的细微响动,邻家犬吠声顿起


    陈群好奇地看着自己恐怕要久居的地方,心中的那一丝担忧忽然涌起,低低叹息。


    陈纪只以为他的叹息就是因为再一次与好友分开,心中不舍,只是安慰道:“阿正不必伤心,以后与阿彧见面的时候多着呢。”


    陈群被陈纪拉着进了门。灯光明暗之间,屋子四角立着沉黑色的柱子,木雕成的兰花在年轮之间绽放。屋檐下青色的帷帘随风而漾。


    这是文人的住所,每个角落都是这般古朴古韵。


    等陈纪带着他走到后院里,一位年轻的妇人闻声从屋内走出。


    那妇人长相秀气,身材不错,但是走过来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就昭示着她的不同。


    妇人停在他面前,上下打量,目光最终落在岑红的脸颊上面。她一边怜惜地摸了摸脸颊,一边目含嗔怪地看着陈纪。


    陈群心里暗想,他大抵是知道这位妇人是谁了。


    “出门前我才叮嘱莫要让阿正在室外久待,面目都冻红了。”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陈群往屋里拐。


    陈群仰起头看着这个妇人,只见她若有所感地回望下来,露出温柔慈善的笑容:“阿正饿了么?阿娘为你熬羹如何?”


    陈群心中感动备至,腹中也适时地感到一种空虚感,他连忙点了点头。


    他想,现下只能待在这里虽然是无奈之举,但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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