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生住的那幢小破公寓隔壁搬来了新的租户。


    她当初选择住在这里纯粹是因为这附近嘈杂又老旧,


    人来人往的,贝尔摩德和琴酒他们没到火上眉梢的时候压根不屑于来这种地方,


    反而给了她极大的方便和自由。


    除此之外,这幢公寓实在没什么优点了。


    年久失修,连空调都没有,楼梯吱呀呀的,不知什么时候就可能一脚踩空,长满铁锈的栏杆一碰就晃荡,只能勉强起个装饰作用。


    就连房东都几乎放弃要将它租出去的念头时,


    竟然有人主动搬了过来。


    奈奈生遇见自己的新邻居时,他正费劲地将行李箱往楼上搬。


    行李箱太大太沉,


    他皱着眉,一级一级奋力地往上抬,


    中途准备扶一下栏杆借力时,奈奈生没忍住,


    站在楼底叫了他:“别扶!那个栏杆不太稳。”


    少年被吓了一跳,抬眼朝她望过来,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奈奈生愣了一下。


    好特别的眸色。


    金发黑皮,长相帅气,


    加上那样的一双眼睛,


    放哪里都会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她微微眯起眼,


    看见少年一身的名牌,和背上那个出自知名球包,


    心底更诧异。


    这样的小少爷,来这种地方体验生活吗?


    “知道了,


    谢谢。”


    “小少爷”没什么架子,


    很有礼貌地道谢,


    声音闷闷的,嗓音很好听,只是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那双漂亮的眼睛也眸色沉沉,像一潭死水,看不出情绪变化。


    奈奈生回头扫一眼,公寓楼下堆着两个纸箱,加上行李箱,似乎就是他的全部行李。而她回来时正和一辆开得极慢的出租车擦身而过,他大概连搬家公司也没请。


    自己的新邻居看起来充满了谜团。


    或许是因为对方刚好长了张自己喜欢的脸,又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神秘性,奈奈生心里微微一动。


    没有进一步的寒暄,少年见奈奈生拾级而上,侧身给她让开了一个极有分寸的距离。


    奈奈生却没有直接走过去,她看一眼行李箱,估摸着分量,直接拎了起来。


    少年:“……?!”


    奈奈生抬眸,正对上他有点懵的表情。


    “呃……”她想了想,从单,“还挺沉的呢。”


    那张俊秀的脸上表情更加复杂了。


    奈奈生拎着箱子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走,后面的少年愣了片刻才追上,伸手去托箱子后半部分:“谢、谢谢。”


    奈奈生在楼梯口将箱子放下:“没关系,毕竟以后就是邻居了。这里的房东经常联系不上,你有事可以问我。”


    “好的……”


    “哦,我叫奈奈生。”


    她笑眯眯地自我介绍。


    “因为是7月3日生的,就取谐音叫奈奈生了。”


    好不走心的起名方式。


    而且一上来就要直呼名字吗?


    少年在心底吐槽,却没有说出来,“我叫降谷零,rei是数字的‘零’。”


    “零君。”奈奈生轻轻点头,“以后还请多指教。”


    住在隔壁的少年很安静。


    每天很早就出去,到深夜才回来。一天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但反而让奈奈生苦恼。


    她和他相反,是标准的夜行性动物。白天基本在家,晚上才会出去执行某些特殊任务。所以几次在深夜和降谷零撞到,长期下去,她都开始觉得尴尬了。


    不过少年似乎确实没注意到她默默升起的窘迫。


    每一次在深夜回来,他都垂着头,好像快被疲惫压垮,只在听到迎面而来的脚步声时才抬眸,使出最后一分力气勉强和她打个招呼。


    那一身的名牌以惊人的速度变旧,毕竟它们本就不是被设计出来承担这种高强度体力劳动的,最后又换成街边常见的快销品牌。


    好在降谷零连快销品也能穿出名牌的气质。


    他的身体也跟着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明明是青春期还在长个的少年,可每一次见面,奈奈生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又瘦弱几分。


    脸色更差,一副完全没有好好休息的样子。


    更重要的……他好像总是心情不好。


    奈奈生终于忍不住,在某一天降谷零回来时,将提前买来又装进饭盒的饭团和炖菜交给他。


    “我做多了,送给你吃。”


    她不由分说地推到他怀里,双手合十,“拜托了,帮我解决一点吧。”


    第二天早上,她出去晨跑回来,看见门把手上挂着清洗干净的饭盒。


    里面附了张纸条,字迹遒劲,是一手大多数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夸赞的好字,写着谢谢。


    末了附赠一句,“你的手艺很好。”


    落款降谷零。


    唔。


    奈奈生拿着纸条,思索片刻,突然觉得这个临时起意的谎言或许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他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拉近。


    奈奈生仗着自己是年上,强硬地摆出姐姐的姿态,每每都不由分说地将买来又谎称做多了的料理硬塞给他,而总是表情冷淡的降谷零似乎偏偏学不会怎么拒绝奈奈生。


    深夜相遇时,说话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长。


    其实也不算太长,只是从最开始擦肩而过时的一两句问候,变成了一两分钟的短暂停留。


    站在夏日温热的晚风里,连蝉鸣声到了夜晚也变得微弱。整座城市都在沉睡,而他们站在楼梯口,看着满天星斗,边低声分享几句最近的见闻。


    最后礼貌地道过晚安,分手告别。


    奈奈生建议零换一份工作,他果然照做。游乐园布偶装的打工很适合他,奈奈生光是想象了一下少年打扮成猫咪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不是我打扮成猫咪,只是穿上了布偶装。”


    降谷零强调着其中微妙的差别,红了耳朵。


    “知道了知道了,真希望能看见。”奈奈生笑着回复。


    降谷零转头看她,犹豫片刻:“如果你愿意,可以过来。员工每个月都有优惠……我把优惠券给你,带朋友一起来吧。”


    奈奈生收起笑容,摇头:“不用了。”


    他们的见面始终只停留在那间公寓。


    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即使琴酒他们哪天心血来潮过来,碰见了降谷零,她也可以将他解释为邻居。


    可如果一起出门,那就意味着她和零建立了“邻居”之外的联系。组织势必会对降谷零加以关注。


    奈奈生谨慎地把握着其中的分寸。


    她偶尔会给降谷零带一些小物件做伴手礼,因为觉得他的房间太死气沉沉,所以奈奈生送的几乎都是亮色系的小装饰。


    不会突兀,不会逾界,她有着作为年长者的社会责任心,却没意识到降谷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她的称呼就去掉了敬语。


    【奈·奈·生】


    【na·na·i】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后缀。少年每每叫起时都相当认真。


    嗓音温润,眼底的明亮光彩直白地传递过来。


    奈奈生歪着头看他。


    降谷零辞了那份不知道在哪找的黑工,过上正常作息,在她的督促下饮食也终于规律,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清瘦。


    脸上多了些肉,表情也渐渐生动。


    她颇有成就感。


    因为降谷零回归正常作息,他们不再在深夜碰面,见面地点渐渐移到降谷零家里。


    奈奈生用“女孩子的房间男生不能进”为借口,成功堵住降谷零欲言又止的发言。然后大咧咧地踏入了“男生的房间”。


    降谷零坐下,和她之间的距离像隔着条马里亚纳海沟。


    奈奈生兴致勃勃地抱来了宫野志保送她的投影仪,又将自己“亲手做的”晚饭拿来。两人一人一份,边看租来的哆啦〇梦边吃牛肉饭。


    “奈奈生,你家人呢?”饭后降谷零洗碗时,不经意地问。


    “……我一个人生活。”奈奈生答非所问。


    零自然地曲解了她的意思。


    他懊悔地停下手中动作,“对不起,我不是……”


    “没关系。”奈奈生将自己的碗筷送进池子,停在他身边,笑笑,“家人不就是一起吃饭的人吗?”


    “我现在有零陪我吃饭了。”


    降谷零转过头,就看见奈奈生眼底带笑地望着他。


    他身体僵了下。


    她靠得很近,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一下浓烈起来。


    奈奈生来之前洗过澡。那是她洗发水的味道。


    降谷零无声地收回视线,手下的水温好像突然凉了几度。


    又或者是他在发烫。


    分别来得猝不及防。


    但奈奈生觉得一切其实是早有预兆。


    她听说过附近饮食街发生的那起案子,也在媒体平台上看见了游乐园猫猫立大功的报道。降谷零积极地出现在身边每个案发现场,他聪明又冷静,勇敢且满腔正义,是最适合做刑警的料。


    降谷零的身上有和她惯常打交道的那些家伙们相同的气场,或许只是因为那是零,她才一直没能提起应有的戒心。


    所以在降谷零兴奋地告诉她他打算考东京警察学校时,奈奈生只是停顿了下,就跟着露出笑容:“零,恭喜你。”


    从七月到四月,将近一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他们相遇在炎炎烈日里,又分别在樱花烂漫的春天。


    降谷零搬家时保证会和她保持联络,警校距离公寓也不算太远,如果她愿意,每到周末他还可以来找她。


    听说会有一起考上警校的幼驯染来帮忙搬家,奈奈生笑吟吟地和他告别,借口有事,提前离开了。


    她如果想藏,两个男生根本发现不了。


    奈奈生站在角落阴影里,看着后面来的长相温柔的少年充满好奇地问降谷零,“zero,你真的没交女朋友吗?”


    那些颜色鲜艳的东西,糖果色的小盆栽,她花了近一年一点点在降谷零的房间里留下的痕迹,似乎早就超出了普通友情的范围。


    原来在外人看来那样明显。


    “hiro,你别乱说!”降谷零紧张地左右看看,确认她不在之后,红着张脸快速否认。


    奈奈生垂下目光,又听见少年紧绷着声音,吞吞吐吐,“还没交上呢。”


    诸伏景光:“!!”


    奈奈生差点笑出声。


    她摸着口袋里小小的电话卡。那是专门为零买的。


    指甲抵上,微微用力,电话卡断成两截。


    要成为警察的降谷零绝不该继续和她有所牵扯。


    降谷零再也没见过奈奈生。


    从考上警校开始,她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一般。


    他连着两个周末回去,隔壁属于奈奈生的房间都静悄悄,连电话也打不通。


    降谷零吓到以为她出了事,给几乎没出现过的房东接连打了十几通电话,才接到带着怒气的回应:“她啊,她在你搬走第二天也跟着搬走了啊!你们不是搬去住在一起了吗?”


    “什……”


    降谷零呼吸骤然加快。最后电话被对面挂断,他丢下手机,才发现刚刚抓得太紧,指尖都留下了深深的印子。


    她是主动搬走的。


    她在躲他。


    为什么?


    降谷零回想起和奈奈生的相遇。


    夏天的阳光刺目到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连带着站在日光下的奈奈生都轮廓模糊,只有那道干净柔软的声音格外清楚地在耳边响起。


    所以那样明媚的阳光和清澈嗓音就成了降谷零对奈奈生的第一印象。


    她说他笑起来像小太阳,所以要多笑笑。可降谷零觉得,奈奈生才是他见过的最适合阳光的人。


    景光搬家前曾经跟他说,现在只是黎明前的黑暗,不要在这里倒下。


    “坚持下去,会有日出的那一天的。”


    好友的语气信誓旦旦,眼底却藏着掩不住的担心,显然连他自己都觉得那是句空泛的安慰。


    但景光没有说谎,他确实等来了他的太阳。


    ……只是又将她弄丢了。


    降谷零一遍又一遍地想,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然后在一遍又一遍的思考中,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同一个念头。


    不管出了什么问题,他都会把自己的太阳找回来。


    他们步入警校生活的第二个年头的同时,伊达航也迎来了和娜塔莉恋爱的一周年纪念日。他提前一周就拜托四位好兄弟陪他去挑选纪念品。


    于是找了个周末,恋爱经验异常贫瘠的五人组浩浩荡荡地从警校出发了。


    “zero,你最近总是走神,刚好出门逛逛,转移一下注意力。”一进商场,诸伏景光就搭着降谷零的肩亲昵地说。


    “得了吧,从我认识他开始他不就一直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松田阵平撇了撇嘴,又纠正自己,“不对,是除了上课和训练的时候。”


    “啊,我明白了,zero你是在上课期间把专注度都用光了,所以休息时候才会老走神吧?”萩原用手肘拱拱降谷零,调笑,“不愧是我们的优等生~”


    降谷零笑笑,对他们的调侃习以为常。


    “喂,你们看那两人。”伊达航开口,“是不是感觉……挺不对劲的?”


    伊达航用目光悄悄暗示两人的方向,另外四人立刻提起警惕,朝着那边看去。


    班长说的目标实在太扎眼,一眼就能看到。


    一个留银色长发的瘦高男子和一个跟在他身后的矮胖男人,两人都穿一身黑,阴沉着脸,与商场的氛围格格不入,怎么看怎么可疑。


    留长发的男人相当敏锐,阴鸷的目光扫过来,伊达航和景光他们几乎同时打了个激灵,立刻移开视线。


    下一秒默契地嬉笑着,商量起今天要去哪家店买礼物,背后却都激起一层冷汗。


    那人绝对有问题。


    “喂,zero……”景光转头看见降谷零还一眨不眨,死死盯着男人刚刚站着的方向,笑容顿时僵硬了。


    别在这时引起怀疑啊!


    他身手去拽降谷零的衣角,心里紧张不已。


    可一向是他们中最警觉的降谷零这次却掉了链子,恍若未闻,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黑衣男子已经走远,他却像是毫不在意,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自始至终只盯着那一个方向。


    四人终于反应过来,零在看的根本不是那两人。


    他们齐齐向着降谷零目光终点看去,那里站着的……


    是一对情侣?


    男人留着和刚刚的银发男子一样的墨色长发,着同色长款风衣,面容冷峻。一旁的女生身材高挑纤细,不施粉黛,五官秀丽到近乎惊艳,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穿着帅气十足的黑色夹克配马丁靴。


    两人肩上都背着琴包,低声在交谈。


    从衣着到长相,都是相当搭调的一对。


    四人反应过来什么,带着一脸惊恐地又看向降谷零。


    四颗脑袋转过来转过去,非常同步。


    景光拽到第三下时降谷零终于惊醒,“你们先逛,我突然有点事。”


    谁都看得出来你突然有点事……


    他们干咽了下,看着降谷零头也不回地朝那一男一女走过去。松田阵平紧张不已,“怎么办,万一zero和那个男的打起来,我们要不要帮?”


    “肯定帮,处分下来大不了一起担着。”


    伊达航把那两个黑衣男子的事都抛在了脑后,严肃表态。


    “但这件事,zero好像不占理吧……”萩原研二跟着咽口水,“太刺激了,修罗场竟在我身边。”


    诸伏景光想起什么,面色沉下:“不,zero才是先来的。”


    其他三人:“!!!”


    诸星大和奈奈生说话说到一半,余光瞟见远处四个男的忽然开始撸袖子的撸袖子、转手腕的转手腕,摩拳擦掌,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诸星大:“?”


    哪来的杀气?


    诸星大一头雾水,但仍不动声色:“我们这次任务的目标,你再说一次?”


    “这家商场楼上的办公区,xx公司包下了22层,我们目标是他们的老总,身高1米65,矮胖身材,左脸下颌位置有个痦子。”奈奈生对答如流,“怎么,你看到他了吗……”


    她转过身,顺着诸星大的视线看过去。


    在看见降谷零的那一刻瞳孔骤缩。


    下一秒奈奈生移步挡在了诸星大身前。


    出于对零下意识的保护欲,她第一反应就是遮挡诸星大的视线。但以他们的身高差,这么做根本是无济于事。诸星轻易越过她,看见面前俊秀的青年。


    二十岁上下,一米八左右,混血儿,相当具有辨识度的长相。


    和此次任务毫无关系,但和乌丸奈奈生或许有点关系。


    某位称职的fbi卧底迅速提起兴趣。


    然而走过来的降谷零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不如说从注意到奈奈生开始,他就一直只盯着她一个人。


    直到冲动下走过来,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琴酒和伏特加只是短暂离开,很快就要回来,奈奈生心底急得要发狂。


    深深地看了一眼降谷零,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冷下眉眼:“抱歉,我现在很忙……”她在夹克口袋里攥紧了拳,烦躁不已,深吸一口气,“恐怕没空叙旧。”


    降谷零一怔,心绪瞬间复杂到无以复加。他抬头,直对上诸星大含着刺探的目光。男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从容不迫。


    他应该比奈奈生大一些。


    降谷零苦涩地想。


    紧接着嗅到奈奈生身上熟悉的气息里混杂着的淡淡烟味,降谷零愣了下。


    他忽然愤怒。


    诸星大目光一顿,意外地发现对方竟然也挺直脊背回应着自己的目光,甚至眼神里还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刚刚还只是暗流涌动的海面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如同被侵犯领地的猛兽,毛发竖起,肌肉紧绷,强硬地释放着自己的占有欲。


    这只未来的猛兽还尚且青涩,却气势十足。


    诸星大短暂的讶异之后,觉得更有趣了。


    奈奈生回头看见诸星大脸上强烈的兴趣,心底升起恐惧。


    她怕他真的去调查降谷零,这次终于彻底沉下脸,“怎么一直不说话?没事的话可以请你离开吗?”


    任务期间的奈奈生本就是这样的人。诸星大见过她在明美面前的样子,也知道她有两幅面孔,所以不会觉得异常。


    只是零……


    她看着降谷零眼底的光彩渐渐暗下,感觉五脏六腑跟着被揉成一团,敛下眼睫,也止住颤抖。


    琴酒和伏特加远远走回来。


    诸星大注意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侧身替两人挡了下琴酒的视线。


    “……”


    他张口想叫奈奈生的代号,想起降谷零的存在,转为一句“奈奈生,走了”。


    那位大人不喜欢别人叫到他的名字。所以就连奈奈生的姓氏也一并被归为禁忌。


    组织上下,知道这位大小姐真实姓名的人本就不多,可即使到了必须称呼名字的场合,也一律都是叫“奈奈生”。


    有种微妙的以下犯上的感觉。


    可这一句“奈奈生”在降谷零耳朵里又换了种意思。


    他们很亲近。


    他攥紧拳,指甲嵌进掌心,却不觉得疼。


    降谷零最终转身离开。


    一路上回忆着刚刚捕捉到的细节。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两个琴包,上面没有公开演出留下的出入贴纸或胶水印,很可能只是私下练习使用。


    如果调查附近的琴行或录音棚,有没有可能找到线索?


    可他过去从没听说过奈奈生有在练琴。


    降谷零脚步一滞,回头正好看见之前离开的两个黑衣男子已经回来,在和奈奈生交谈。


    他们竟然是一起的。


    奈奈生冷着脸,一次也没有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诸伏景光四人担心地围上前时,降谷零还在试图冷静下来去分析。可他逐渐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刚刚的奈奈生完全无法与他印象中的人重叠。


    像是同样的皮囊下装着截然不同的灵魂,那是奈奈生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的另一面。


    又或许,是他从来都没能真正了解她。


    降谷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想起自己19岁生日时的画面。


    奈奈生提前一天跑来帮他庆祝录取,还送了他两张第二天的温泉招待券。


    “我明天有事,就提前一天陪你过好了。不过我可以待到0点之后!”奈奈生说,“等到0点再跟你说生日快乐。”


    等待零点的期间她拿出自己买好的材料,尝试着给他做了蛋糕。


    奈奈生做的料理很好吃,但做甜品的手艺却相当灾难。


    最后两人不得不花了一个多小时将厨房恢复原状。


    累得四仰八叉地躺在房间里,奈奈生清了清嗓子。


    “我是不是暴露了?”


    降谷零还躺在榻榻米上,看见女孩子哼哧哼哧挪过来,手撑着地面,从高到低俯视他。


    “是。”他眨眨眼,“老实交代,那些饭是谁做的?”


    “是饮食街上所有料理师傅们做的。”奈奈生昂首挺胸,毫不愧疚,“零,你这就是传说中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吧。”


    降谷零:“……”


    他失笑:“这都什么跟什么。”


    奈奈生也在笑,大眼睛亮亮的,带着并不让人讨厌的狡黠的光,浅浅的鼻息扑在他脸上。降谷零和她对视三秒就认输,翻了个身,耳廓发热。


    他不再回忆。


    如果不够了解她,那再去继续了解他所不知道的她,不就好了?


    从商城回来,降谷零一个晚上都很沉默,临到睡前却意外地接到一通电话。


    警校在每周末发还手机,周天晚上就要收走。伊达航正挨个宿舍地收手机,刚到他和景光的宿舍,降谷零的手机就忽然响了。


    是不显示来电号码的匿名拨号。


    他盯着看了几秒,接起。


    电话那头的人用熟悉的声音叫他名字,又带着不熟悉的疲惫和一点点哑。


    “零,想出来见一面吗?”


    “就在你们学校后面,东北角有一片小林子。”她低声笑笑,“这是你们学校,你应该比我熟悉。”


    降谷零随手扯了件外套就往外冲。


    “喂,zero?”


    诸伏景光和伊达航在身后喊。


    “抱歉,我出去一趟,忘买牙膏了。”


    “最近降谷的智商是不是下线了?”伊达航看着他光速冲下楼,纳闷,“怎么都撒起这种漏洞百出的谎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全科满分的优等生吗?


    树林里。


    奈奈生靠在树后,抱着胳膊,觉得自己是疯了。


    她很少这样感情用事。绝大多数时候,理智总能压住冲动。可唯独这一次,降谷零白天离开时的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觉得如果不过来,她可能未来几周都没办法好好睡着。


    所以她出了门,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像个傻叉一样满东京转悠,在确定甩掉一切跟踪之后,跑来了警校。


    学生时代她都没翻过墙,想不到都24岁了,却要在这么一个梅雨季冷得吓人的夜里,鬼鬼祟祟地跑来翻警校两米多高的围墙。


    这和自首有什么区别。


    她一边腹诽自己,一边抖着指尖拨通心底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串号码。


    降谷零是跑过来的。


    奈奈生远远看着降谷零的样子,觉得他反追踪的课程大概学得很糟糕。


    “你真是……”


    奈奈生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探头探脑地观察了零后面有没有人好奇地跟过来,在发现没有之后,将零一把拽到了树后。


    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怎么穿这么少?”降谷零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他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服直皱眉。轻轻摸了把奈奈生的袖子,触感冰凉。


    晚上刚下了场雨,空气潮湿,带着丝丝凉意,奈奈生出门时还没下雨,穿着件单衣就出来了。在外面转悠一整晚,冻得人都木了。


    闻言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降谷零把身上的外套给她披上了。


    带着他的体温,温暖的外衣整个将她裹住。降谷零不用香水,不沾烟酒,身上是干干净净的皂香。奈奈生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嗅觉动物,只是被他的气息包裹,整个人就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低头,正看见肩上的警徽。像被提醒,奈奈生苦涩地笑了下,慢慢将外套拿下来。


    “不用了。”她声音很轻。


    奈奈生还穿着一身黑,和白天一个配色,只是没穿那件皮夹克。往后退一步,整个人都快融在树下的阴影里。


    降谷零看着她小步后退,离自己越来越远,磨了磨牙,很有把她捞出来的冲动。


    “为什么不用?因为是我的衣服吗?”他上前一步,半边身子跟着踏入黑暗,半边还落满月色。


    奈奈生直到抵上身后冰凉的树干时才停下。


    “不是。”她摇头,“零,白天的事对不起。”


    “他抽烟。”降谷零没接她的话,板着脸说,“那个男的。”


    他会抽烟,还会把烟味染到奈奈生身上。


    “我不喜欢烟味。”


    不,自己喜不喜欢根本不重要。


    降谷零于是换了种说法,“二手烟对身体不好。”


    平时能言善辩的人此刻对着她,舌头都打结,好像失去了正确组织语言的能力,更别提对预想中的敌人发起攻势。


    可奈奈生听懂了,她一边觉得冷,整个人缩起来,一边笑:“所以你今天突然生气是因为这个吗?”


    因为不想让她找一个会给她吸二手烟的男朋友?


    降谷零果然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她发自内心地感慨。


    “其实我也不喜欢烟味。”奈奈生说,“不过白天那个人,他只是我姐姐的男朋友,而且我身上的烟味也不是他的。零,你的观察力和嗅觉,应该能闻出他和我身上的烟味不是出自同一个牌子。你怎么了?”


    只有琴酒那家伙才会不分场合地叼着烟。在这点上诸星大还算是绅士,否则奈奈生也会抗议的。


    他怎么了?


    降谷零回想今天的表现,好像全世界都在问他怎么了。


    唯一该知道答案的人却在他眼前装傻。


    降谷零垂眸,看见奈奈生抱着胳膊,冻得发抖,却还固执地伸着一只手要把外套还给他。心里紧绷的某根弦在这一刻断掉,他接过外套的同时将奈奈生朝自己的方向稍稍用力拽过来。


    猝不及防的,奈奈生差点没站稳撞在他身上,连忙站直了,仰着素净的脸颊略显无措地看他。


    她终于和他一起站在月光下。


    降谷零借着月色打量奈奈生的眉眼。一年过去,她好像没什么变化。白天在商场遇见的她像是一场错觉。


    降谷零忍不住开口:“奈奈生,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奈奈生正努力抵抗零身上的温度带来的吸引力,依旧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听见降谷零这句话时她停下了小幅度往后挪蹭的动作。


    “零,我好冷。”奈奈生小声说,“能不能……”


    “我再去拿件外套下来。”降谷零毫不犹豫,“你等我一会儿……三分钟,不,一分钟就够了。”


    “奈奈生,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你。”


    奈奈生看着降谷零离开,不知道该不该笑。


    明明一个拥抱就够了。


    不过她在问出那句“能不能”时就猜到了零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然怎么引开他呢。


    零身上始终带着那样礼貌克制的分寸感,刚刚将她拉近到身边,大概是他们相识以来他做过最不礼貌不克制的一件事。


    以零的性格,那样的绅士风度应该会保持到确认关系的前一刻吧。


    奈奈生摸了摸手臂,站在原地,带着贪恋目送降谷零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这才转身消失在夜色当中。


    降谷零回来时奈奈生已经不在了。


    潮湿的空气里还残留些许熟悉的清香,降谷零闭了闭眼,攥紧手中的外套。


    奈奈生的逃避让他终于确定心中的猜想。


    乐器包。


    黑衣男子。


    高卢烟的气息。


    ……


    还有更多线索。


    降谷零重新睁开眼,瞳色变得更浅,映着眼前寂静黑暗的树林,他静静站着,眼里升起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他总能找到的。


    五年后。


    琴酒叼着烟,从青年手里接过u盘,难得地给予了赞扬:“做得不错。”


    在规定时限内迅速完成任务,且现场处理干净,手法老练,没有留下任何可能被追查到的痕迹。由他亲自出场,也不会比这做得更好。


    琴酒仿佛看到了下一个黑麦威士忌在冉冉升起。


    他冷哼一声。


    面前的青年镇定地站着,那张年轻的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沉着冷静。他并没有因他的情绪波动而产生丝毫紧张,始终不卑不亢,而那背后是绝对的自信和实力在做支撑。


    琴酒用鞋尖碾碎烟蒂,从烟盒中抖出新的一根时,沉声开口。


    “上面很快就会决定好你的代号,到时候,你应该会有和更高层的干部一起行动的机会。”


    和实力相伴的是青年从一开始就未曾掩饰过的野心,琴酒很早就发现,提起这些是激励他的最好手段。


    那样很好。


    主动加入组织的人大多都有些见不得光的理由,但唯有野心和欲望能帮他们走到最后。


    那双浅灰色的眼底果然精光一闪。


    看着间隔在两人之间的袅袅烟气和琴酒手中宝蓝色的烟盒,安室透掀起唇角。


    “我很期待。”


    他垂下目光,冷静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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