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各国使臣在驿馆大堂用早膳。


    羌牦使臣看见乌虞使臣,忙道:“柯兰大人,怎不见你们大王子殿下?”


    乌虞使臣的汉话有些磕巴:“殿下、殿下昨日喝多了酒,还在房中休息。”


    獒戎使臣却插嘴:“是么?我怎见你们大王子昨夜出去了?”


    乌虞使臣面色一僵,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南昭使臣挤开獒戎使臣:“大王子殿下不在也无妨,我等就是特意来道喜,昨晚三王子单独谒见陛下,彻夜未归,听说是被带回了紫宸殿,可不就得恭喜大王子殿下‘得偿所愿’,要当国舅了。”


    南昭使臣汉话最好,学汉人话里藏刀的暗嘲明讽也技巧娴熟,此刻话里话外都在嘲讽乌虞乾“卖弟求荣”。


    乌虞使臣黑了脸,奈何事实如此,他又口笨舌拙,不知如何反驳。


    宫中,傅崇光刚结束小朝会,回到紫宸殿。


    “陛下,乌虞三王子求见。”


    傅崇光换上常服,扶正衣冠:“宣。”


    乌虞知月从殿外进来,瞥见身形高大的傅崇光面颊一烫,昨夜他中药摔在对方怀中,被他抱住……


    他不自在地垂下眼,屈膝拜了下去:“外臣乌虞知月,拜见陛下。”


    傅崇光看到对方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莫名也有些脸红,抬起眼看向窗棂:“平身。”


    昨夜两人中药,傅崇光将乌虞知月带回紫宸殿,召来太医解了药性,分明什么也没发生,但清醒时再见,两人竟然都有些不自在。


    乌虞知月解除药性后陷入昏睡,宿在了偏殿,昨夜的衣服早已不能再穿,傅崇光命人寻了自己的旧衣给他,如今乌虞知月穿着,拘束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你昨夜的提议,朕允了。”


    乌虞知月眼眸一亮:“多谢陛下。”


    傅崇光见他狐狸眼锃亮锃亮,忍不住勾起唇角,连忙捏住拳控制住,提醒自己不许被他的美色迷惑!


    可昨夜他分明见过对方更加妩媚动情的模样……


    停!朕是正经人,正经人!


    傅崇光绷住脸:“别高兴的太早,朕要你先从乌虞查起,若是包庇藏私——”


    乌虞知月垂眸道:“陛下放心,外臣既然答应为陛下做事,自然不会有异心。”


    傅崇光心里满意,但却没有完全相信:“你昨日轻易就背叛了乌虞,朕如何信你?”


    乌虞知月默了一瞬,忽然道:“祈月山,曾是宸国边境。”


    大约一甲子前被羌牦占领,后来又归属乌虞。


    但严格来说,祈月山子民都是宸国人。


    “外臣也曾以为自己是乌虞人。”他顿了下,自嘲一笑,没再说下去。


    与傅崇光谈判之前他就清楚,乌虞人背叛乌虞,很难取得傅崇光的信任,可在他心里,从五岁开始,就不再认为自己是乌虞人。


    是乌虞先抛弃了他。


    傅崇光听他提起宸国旧土,面色微沉。


    几十年来西疆乱作一团,宸国边境领土几经易手,从傅崇光曾祖父开始便是宸国心病。


    他征战七载,平定獒戎和羌牦,让边境诸国臣服朝贡,为的就是还边境一片安宁。


    倒是一时没想到,祈月山原来也是宸国的领土。


    再想到昨夜对方在宫宴上的遭遇,傅崇光对乌虞知月多了几分同情,姑且信他一回。


    “陛下。”


    此时太监总管徐德慌慌张张入内,跪在傅崇光面前:“启禀陛下,奴才查到,昨夜偏殿点的熏香,并非内务府所制。但那香炉在陛下移步偏殿之前就一直点着,而那负责熏香的宫女,已经畏罪自杀了。”


    他磕头告罪:“奴才办事不利,请陛下赐罪。”


    傅崇光冷笑一声:“继续查,若无人指使,区区一个宫女敢算计朕?”


    乌虞知月忍不住瞥向他:区区一个宫女,还不是把你算计了?


    可见宸国皇宫并非全在傅崇光的掌握之中。


    傅崇光却凝眸审视他:“若要说动机,最可疑的便是你乌虞,事先买通宫人点好熏香,然后将朕引去偏殿。”


    乌虞知月忙跪下道:“陛下明鉴,外臣若有这等心思,昨晚就不会拒绝王兄的提议,触怒陛下。”


    傅崇光也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当真不想侍奉他左右,但心里竟然有一丝微妙的不爽——朕难道配不上他?


    “那便是你王兄最为可疑。”


    乌虞知月想说不可能,他们昨日才赶到京都,勉强赶上宫宴,没有时间谋划这些。


    可他又不确定乌虞是否早就在宫中安插了人手,因这次要瞒着他将他献给傅崇光,就提前做了两手准备。


    他沉默片刻,谨慎道:“若是外臣王兄,应当没有这样的本事。”


    但乌虞王就不一定了。


    傅崇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蹙眉深思:宫里有细作,自然要彻查。但若不是乌虞,又有谁可疑?


    他沉默半晌,最终看向乌虞知月:“朕打算将计就计,封你做侍君。”


    乌虞知月一惊,叩首道:“请陛下三思。”


    “放心,”傅崇光不自在地顿了顿,“朕绝对不会碰你,事情过去,也可以放你自由。”


    他眸光微冷:“这一回,不管是有意算计朕,还是阴差阳错算计了朕和你,罪魁祸首的目的都不会只是使人纵欲这般简单,将计就计,才能看出谁因计划失利而气急败坏,套出他的后招。”


    乌虞知月明白傅崇光的意思,却仍是不愿。


    他豁出性命与傅崇光谈判,为的就是不做以色侍人的玩物,若是到头来还是成了侍君,那他昨晚的挣扎和努力不就成了笑话?


    “陛下答应了外臣,臣为您办事,您护臣周全。”


    傅崇光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对,说道:“朕的确答应了你,但如今你在朕的紫宸殿宿了一夜,你以为还有人信朕与你清白不成?”


    乌虞知月面色一白,抿紧下唇。


    “再者,幕后之人应当知道你与朕在偏殿中了药,若是传出风声,朕还不予你名分,怕是更叫人轻视于你。”


    乌虞知月一脸坚决:“有太医作证,不管旁人信不信,臣清者自清。”


    只要不封侍君,他就还是他;但若封了侍君,不管傅崇光碰没碰他,他都是以色侍人的玩物。


    “况且臣若是做了侍君,又如何接近各国质子,为陛下查探真相?”


    言之有理,但傅崇光见他如此坚决,心里有些不快。


    怎么好像朕逼良为娼一般?


    朕的侍君是那么容易做的吗?


    傅崇光面子挂不住,有些恼怒地盯着对方,想开口训斥,却发现连对方名字都记不清。


    各国使臣都会说汉话,但未必有汉名,宸国向来只记他们本名的同音字。


    眼前人好像叫什么乌虞叽里咕噜哇,他大哥叫什么乌虞臭疙瘩……什么破名字!拗口至极!


    “你——”傅崇光怒而起身,“你可有汉名?”


    乌虞知月一愣,答道:“知月,臣的名字译成汉话是‘知月’,云知月。”


    傅崇光拧眉:“为何不姓乌虞?”


    云知月答:“乌虞不兴取汉名,臣的汉名随阿父姓。”


    姓云,云知月。


    傅崇光心底呢喃两遍,又见对方乖顺地跪着,鸦羽似的睫毛遮住了那双琥珀色的狐狸眼,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句诗:


    “流云不知月,平白遮望眼。”


    流云不懂月色之美,平白无故挡住旁人赏月的眼睛。


    慢!


    朕怎能被他迷惑,为他作诗?


    朕分明想骂他不识好歹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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