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要金笼子的云知月向傅崇光告退,回到澄明宫。
阿吉娜和徐来宝迎上来,端茶倒水上点心,问他一切是否顺利。
云知月急着拆藏在靴中的纸团,应和了几句,说自己累了想休息,将人打发下去。
上了二层,先去书房取来纸笔,又进卧房栓上门,云知月一脚蹬了靴子,掏出那个纸团——纸张又皱又潮,写满苍蝇大小的乌虞文,他一眼认出心腹阿拉尔的字迹。
今日撞见那“农夫”便是他,年长云知月两岁,从小在云知月身边伺候,与他一块长大。
若云知月今日不出宫送行,或者不多往人群中看一眼,就不会知道阿拉尔千里迢迢来到京都,在宫外想尽办法联络他,最后抓住今日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给他送来消息。
纸上写的都是一些吃食和药材,这是他与阿父约定的暗号,每个乌虞字都有对应的汉字,早已烂熟于心,他铺开新纸,将这封密信解了出来:
“殿下一切可好?奴近日抵达京都,在城外方家村落脚,每逢五日替人送草药至回春堂,盼能联络。奴动身前,暂居别宫的侧君已联络上祈月山部落,如今一切安好,侧君让殿下不必担心,务必保重自己。”
寥寥数语,云知月却读得眼眶发热——阿父一切安好,世上再无比这更好的消息。
被迫出使宸国,数次出逃失败,他自知逃不掉,提出要见阿父,但最终只见到了阿父身边的阿吉娜和自己的心腹阿拉尔。
当时阿吉娜告诉他,阿父发现他失踪,疯了一样寻他,后来得知他被送去宸国为质,拎着马鞭冲上朝堂,当着乌虞大臣的面将他乌虞王抽了一顿,然后趁乱闯出王宫要来寻他。
只不过后来又被乌虞王带人拦下,阿父便以退为进,向乌虞王请罪,自请到别宫面壁思过,乌虞王原本不肯,但王后乐见其成,一直在鼓动朝臣促成此事。
云知月离开乌虞时阿父还未搬去别宫,一直担心对方被问罪,如今得知阿父一切安好,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只要离开了乌虞王宫,联络上祈月山部落,离开乌虞王控制的计划就迈进了一大步。
至于阿拉尔,当时也想跟着云知月来京都,但云知月不放心阿父,便只带了阿吉娜一人。
至于为什么不带阿拉尔、留下阿吉娜,则是因为——
听说宸国宫里的男仆都要净身,乌虞王宫没有这样的规矩,云知月觉得没必要让阿拉尔吃这样的苦。
如今宫里几个王子带来的随从,要么是侍女,要么是原本就净了身的太监。云知月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十分明智,却没想到阿拉尔还是跟到了京都。
他将密信读了又读,最后投进点着安神香的香炉焚毁。
随后开始思考,如何找机会出宫与阿拉尔碰面。
出入禁宫本就不是易事,况且他还是质子,没有傅崇光特许,哪能随随便便出去?
直至用过晚膳,开始写郝先生留下的课业,云知月依旧没有想到办法。
直接向傅崇光请示,对方会答应吗?
云知月捏着笔苦恼,却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匆匆被叩响。
“殿下!出事了!”
…………
紫宸殿。
傅崇光白日料理完政务,傍晚依旧到康慈宫陪太后用晚膳,接着漫步消食回到紫宸殿,开始练武。
他自幼习武,后来从军,除了战场杀敌就是每日操练,不管寒冬酷暑,习惯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刚登基那会儿,清晨和白日都被早朝和政务占据,傅崇光很不适应,最后只能将练武的时间安排到了晚上。
紫宸殿一处空地已经被他改成了练武场,每晚在此痛痛快快练上一个时辰,然后让徐德给他按压穴位松松筋骨,最后再加一件最为惬意的妙事——
泡脚!
最开始是太医教徐德按摩穴位时提议,可以再泡个脚,通气助眠,还开了好几个泡脚的方子。
傅崇光原本觉得多此一举毫无必要,更有损天子威仪,但尝试了一次之后——
他都是做天子的人了,有点小癖好怎么了?又不劳民,又不伤财,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
没有!
此刻傅崇光沐浴完毕,身穿寝衣坐在床沿,抬起双脚放入盛满热水的木桶当中,立刻惬意地闭上了眼。
妙啊~
舒爽了一刻钟,他忽然睁眼开口:“赵七。”
房梁上立刻跃下来一个黑影,跪在傅崇光面前。
“去查查百漠美人那只波斯猫,弄清百漠和波斯暗中有何关系。”
“是。”赵七领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傅崇光不认为云知月白日那话只是随口一提,这小狐妖灵心慧性,表面看着逆来顺受、柔弱可欺,但心底明镜似的,脑筋转得很快,知道审时度势,一有机会就会报复回去。
但就算是故意在他面前给百漠美人上眼药,小狐妖说的话也有的放矢,那波斯猫确实存在疑点。
波斯的商人此前多在西疆游走,少数得到特许进入宸国,行商至京都,但跨过整个宸国西北抵达北境,是谁准许的?作为天子的他怎么不知道?
哪怕百漠美人的波斯猫只是偶得,也值得查一查来源。
桶里的水凉了些,傅崇光刚想唤徐德进来添水,后者就进来报:“乌虞三王子求见。”
傅崇光连忙抬脚离开木桶:“他来做什么?”
大半夜到朕的寝宫求见,瓜田李下不知道吗?
“奴才瞧三殿下跑得急,应是有要事禀报。”徐德连忙用棉帕替他擦干脚,穿上鞋子,又动作利索地取来一件外衣。
傅崇光眉头微皱,起身披上衣服:“宣。”
云知月很快就被带了进来,确实跑得急,面色嫣红气喘吁吁,连问安都顾不得,跪下便道:“陛下,羌牦五王子不见了。”
“不见了?”
云知月:“今日学馆未授课,他也没去送别使臣,在屋里撒了好几次气,宫人畏惧,不敢去触霉头,直到该用晚膳也没动静,才不顾羌牦侍从阻拦进屋查看,谁知压根不见羌牦王子的踪影。”
傅崇光脸色沉了下来。
云知月也觉得头痛,这事按理来说不归他管,但傅崇光让澄明宫的宫人和侍卫都听他差遣,下人自然先把事情报到了他这里。
“宫人和侍卫寻遍了澄明宫,外臣也让人继续往别的宫去找,但至今没有羌牦王子的消息。”云知月道,“两个羌牦侍从倒是没审两句就交待了,赞回晌午就吩咐他们守着房门不许入内,恐怕是……”
傅崇光启唇冷笑:“好你个萧瑜,朕的皇宫都让你统成筛子了!”
云知月:“……”
这比喻……还真是恰当。
“陛下息怒。”徐德劝道,“禁军防卫不至于那般松散,羌牦王子就算逃出了澄明宫,恐怕也还在宫里某处躲着。”
傅崇光沉声道:“宣萧瑜,京畿卫统领,京兆尹,大理寺卿。”
徐德:“是。”
得,陛下这回必须得夜理万机了。
赶紧吩咐御膳房炖一盅绿豆百合汤,给陛下消消火。
徐德去宣旨,云知月还跪在傅崇光面前,想告罪吧,又压根不是他的错,想告退吧,又不确定傅崇光还有没有交待,几番抬头看向对方,欲言又止。
“起来说话。”傅崇光瞥见他,虽然面色和语气不太好,但也没让他继续跪着。
“你先前说赞回很怕朕,”傅崇光语气讥讽,“可他先是拒不入宫,如今又敢跑——怎么看都不像胆小之人。”
何止不算胆小,简直胆大包天!
云知月:“回陛下,据臣观察,赞回确实不像胆小之人,平日在澄明宫对人都不假辞色,与臣等也甚少往来,听闻还时常打骂随从,性情暴虐,下手极重。这样一个暴虐粗鲁的人却惧怕陛下,所以臣当初才觉得可疑——”
话音未落,就见傅崇光拧眉不善地盯着自己。
——你的意思是朕比他还要暴虐粗鲁?
——咳,臣没有这么说。
傅崇光冷哼一声,“他手下的随从和宫人都拿住了?”
云知月:“臣派澄明宫的侍卫看着,绑了手脚堵住了嘴,以防他们自尽。”
傅崇光面色稍霁,满意他这种聪明机灵的做法。
“陛下,萧统领到了。”徐德在门外道。
“宣。”
云知月见状,请示道:“外臣先告退?”
傅崇光瞥他一眼:“急什么?这事你也有份。”
云知月瞪大眼睛眨呀眨:我怎么就有份了?
傅崇光:那群废物,害朕夜里还要做事,朕拉个垫背的怎么了?
云知月不知傅崇光的心思,恐怕知道了也只会在心里骂一句“狗皇帝”,这厢身披铠甲的萧瑜已经步入殿内。
他身高八尺有余,长相硬朗,与傅崇光有几分相似,一来就干脆利落地跪下:“卑职有罪,请陛下降罪。”
傅崇光冷哼一声:“联合京畿卫,把人给我找出来,否则你也不用干了。”
明明语气不善,云知月却察觉了几分亲近,因为傅崇光没有自称“朕”,甚至语气中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是。”
萧瑜一句废话未提,只是告退之前多看了云知月一眼。
云知月礼貌一笑。
傅崇光瞥见,重重咳了一声,瞪向云知月:笑什么笑?
云知月立马收敛笑容,转开眼珠看向别处。
不一会儿,徐德又来报,京畿卫统领、京兆尹、大理寺卿也到了。
傅崇光:“京畿卫配合萧瑜,在禁宫内外搜寻羌牦五王子的下落,京兆尹会同大理寺卿,审问他身边的侍从和宫人,务必挖出他的动向。”
“臣领旨。”
几位大人匆匆而来,领了命又匆匆而去,走之前都不约而同看了云知月一眼。
这位……是宫宴上那位乌虞三王子吧?
这么晚了,他怎会在陛下寝宫?!
难道……莫非……竟然……
翌日,陛下与乌虞三王子深夜幽会紫宸殿的消息长着翅膀飞满整个皇宫,比羌牦五王子失踪还惹人热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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