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遗迹还是和楼画记忆中一般模样。
一样的荒原、一样猩红色的地面的天空、一样稀薄但不可忽视的瘴气。
楼画和暗香谷的人进遗迹后所在的地点是一片平原, 楼画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这片天地,片刻,他身边的雾青问道:
“主人,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
“啊。”楼画像是这才想起来还有他们在。
他愣了一下,只道:
“炸毛老头子肯定不会乖乖听我说的话,你们去把清阳山的人捉住,找个安全的地方弄个结界好好待着。当然, 如果有想活的人就一起收留了。你们和他们待在一起,哪也别去, 等到事情结束了再出来。”
“主人……”
雾青皱了皱眉。
到头来,虽然他跟在了楼画身边, 但还是不能跟他一起面对那些事情吗。
“不行!主人, 我要跟你一起去!”
听见楼画的话, 暗香谷的队伍中突然冒出一道少女声线。
楼画微一挑眉,侧目看去,只见队伍中飞出来一只黑色的小燕子,落在他眼前, 化成了燎鸯的模样:
“你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去犯险!至少带上我嘛!”
看见眼前的燎鸯, 楼画蜷起手指, 咬牙怒道:
“谁带她来的?!”
“是我自己要来的!您是我主人,疏月君是我师尊,现在你们有危险, 我怎么能不管!”
燎鸯第一次这样跟楼画说话,但她还没嚣张多久, 就被楼画用捆仙锁捆成了粽子, 丢到了雾青怀里:
“净知道添乱。小瞎子, 按我说的做!”
“主人!”
“你要抗命不成?!”
雾青皱着眉, 内心挣扎着。
片刻,他闭闭眼睛,低头道:
“属下……遵命。”
“哎,雾青哥!!”
听见雾青这样说,燎鸯急了。但她没办法从捆仙锁里挣扎出来,只能努力哀求主人带他一起去。
但楼画并没有理会她,只自己一个人越走越远。
他宽大的白色衣摆被东荒遗迹内燥热的风带起,他的背影看起来单薄又萧瑟。
“主人!”
等楼画走出去很远,雾青还停在原地。
他单膝跪地,冲着楼画的背影喊出一句:
“保重!!”
楼画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
他只抬手,告别似的挥了挥,像是在回答雾青,他知道了。
自那处分别后,雾青按楼画所说,在东荒遗迹内找见了清阳山的人。
雾青把他们困在法器里,找了个安全的山洞,把人都放进去。偶尔也有路过求助的别家修士大着胆子求援,雾青一律放进了法器内。
山洞里避难的人越来越多,一群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都在祈祷着事情快些结束。
东荒遗迹内不分日夜,戊炎只能算着时间,等大约两天过后,山洞外路过了一只浑身是血的怪物。
众人都被那怪物吸引去了注意,有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怪物的动作,半晌道出一句:
“哎,看装扮,那个好像是哪个宗门的宗主吧,之前还跟清阳山的戊炎长老在结界外吵架的那位?”
“好像是啊,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了,他们宗的人呢?”
“这呢,我们宗主非不听戊炎长老劝告,执意要去找宝物,我们进来避难,他还骂我们是废物……”
小弟子一字一句抱怨着,众人的目光渐渐聚到了戊炎身上,也不知谁开的头,话题突然就转成了戊炎长老有先见之明,夸奖一句接一句,听得戊炎耳根子发毛。
他摆摆手:
“真要谢,别谢我,你们谢楼画吧。这隔绝瘴气的法器是他的,这里看着的也是他的人,别把功劳往老子身上套,受不起。”
这句话一出,原本拍马屁的人倒是都没声了。
不知何时,一人出声道:
“楼画不是妖吗,他凭什么帮我们?我怎么感觉……”
“是啊……”
法器内开始有人压着声音小声讨论着楼画的意图,将他说得愈发不堪。
法器边缘守着结界的雾青也听到了,他闭着眼睛,没去理会,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早已攥紧成拳,用力到骨节发白。
“你们怎么这么没良心啊!!被人救了还要叽叽喳喳,害怕我主人害你们,你们滚就行了,出口就在那,谁稀得救你们啊。”
角落里的燎鸯听不下去了。
她手上还有捆仙锁,只能用力踹了那人一脚。
“真是的,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了。”
燎鸯一边骂着,还红了眼圈,最终竟哭了起来:
“我家主人自己去找金犼了,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你们还这样说他!!凭什么?!!”
“你这小丫头片子,敢踹我!”
那瘦猴被燎鸯踹了一脚,自觉在同伴面前丢了面子,一骨碌爬起来就要找燎鸯算账。
燎鸯看着他的模样,顿了顿,突然止住了眼泪。
她冲他一扬下巴:
“怎么样,不服吗?不服来比一场,姑奶奶打得你满地找牙!”
“你这丫头,坐好!”
燎鸯身边的戊炎叹了口气,想拉她坐下,但抬眸时,他却见燎鸯在自己身前一步,努力冲他晃着自己被反绑在身后的手。
戊炎皱皱眉,看着小姑娘的背影。
法器内的乱象还在继续。
燎鸯和瘦猴还在拌嘴,你一句我一句,但从始至终,谁都没先动手。
雾青叹了口气,没打算去管,但就在那时,他察觉到一丝异样的灵力流动。
他猛地睁开眼,但在他做出反应前,燎鸯就已挣脱了捆仙索束缚,化为一道流光,直直掠过众人,飞出了结界法器-
东荒遗迹,祭台。
楼画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他的动作很慢,在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叹了口气,笑道:
“金犼大人,也不给我给个位置。东荒遗迹这么大,可叫我一通好找。”
“你这不自己也找来了吗?”
金犼还戴着他那张面具,他背着手坐在祭台上的躺椅里,晃晃悠悠地看着楼画的方向:
“尊上来找我,有何贵干?”
楼画弯着眼睛,笑着打量了一番祭台的景色。
让他意外的是,金犼身边那些大妖并没有在这处。祭台意外地冷清,只有金犼,还有他身后封印结界内的秦东意和应龙。
应龙大概是被从秦东意识海内剥离了出来,那两个人被困在华光流转中,看见楼画,皆是一愣。
但楼画并没有理会他们。
他答着金犼的话:
“我来,自然是有东西要献于您。”
说着,楼画抬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了那把缺月弓。
他抬手,十分随意地扯断了缺月的弓弦,而后用指甲划破了指尖,将自己的血滴在了弓弦之上。
那一瞬间,他掌间爆出一团灵光。
随后,他手里的弓弦变了样,化作一团光源,直直飞向了金犼身后的封印结界内。
楼画轻笑一声:
“有了龙筋,金犼大人的大计,应该也能顺利一些吧。这不也是你一直在做的事情吗?故意引导秦东意去寻应龙残骸,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容器。什么白泽,什么雪凰,都是借口罢了,其实到头来,最合适的容器还是秦东意。”
楼画抬手拍了两下,像是称赞一般:
“因为他是应龙神识所化的新生命,他有应龙的神识,也有和应龙无关的躯体。无论是一开始的应龙息,还是后来我献祭的应龙髓,甚至是故意丢在他必经之路、等待着终有一日变成诱饵的白泽幼崽,都在你的计划之内不是吗?金犼大人,好算计。”
说着,楼画低头咳了两声,抬头时,他掌心已是一片殷红。
“啧,尊上过誉了,本座可比不上你,你还真是会变着法的给本座找麻烦。”
金犼目里一片阴冷:
“楼画,本座的毒,味道如何?”
“还行吧。”
楼画却是一点都不意外的模样,他唇上一片血色,笑起来,整个人无端有些瘆人。
他语带笑意,只道:
“我想,这整个世间,大约也只有应龙杀得掉你。所以,我死了也无所谓啊,总归在黄泉路上,你会来陪我,不是吗?”
“不得不说,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金犼从躺椅上站起身来,他回眸瞥了眼封印内的秦东意:
“听见了吗,我前几日明明给你下了毒,可为什么你没事?秦东意,你要好好感谢他给你的凤翎印记。”
封印结界内,秦东意出不去也动不了,但他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晰。
凤翎印记?
“但楼画,你是不是忘了,应龙的六块残躯,现今可还有一块流落在外。若是没有它,应龙就不完整,怎么可能杀得了本座?”
金犼双手抱臂,冲楼画扬起下巴:
“还得劳烦你,把龙骨找回来。”
“这点你就不必操心了,缺失的一块,我自会用……”
“主人!!”
楼画的话音顿住了,连带着笑意也凝在了唇角。
他看见,对面的金犼眸里闪过一丝戏谑,甚至还心情颇好似的吹了声口哨。
“龙骨,这不就来了?”
“谁叫你来的!!”
楼画的脸色本就不好,此时更是一片苍白。
他再顾不上和金犼扯那些有的没的,转身便向燎鸯冲去。
见此,金犼倒是一点不着急。
他慢悠悠转过身,掌中金色灵流汇聚,垂眸看向了封印中的秦东意。
他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抬掌便往秦东意胸口击去!
天上传来一阵翻滚的雷声。
地面,没有封印破碎的声音,也没有灵流贯穿身体的响动。
秦东意甚至连痛意都未曾察觉,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胸口那处带着楼画灵力寒意的印记,在瞬间溃散的感觉。
他看见,金犼身后不远处,楼画的动作陡然僵住,而后,他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晃晃悠悠往前走了两步,跌倒在地。
那天,应龙只说凤翎印记是凤凰一族给认定之人的标记。
但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也是凤翎印记真正的用途——
转嫁致命伤。
楼画知道自己会后悔,所以从来没打算让秦东意只身犯险。
那时他以为,金犼是想杀了秦东意,挖出他体内的应龙残躯。所以他给秦东意打下凤翎印记,他想,如果秦东意没能从金犼那里脱身,至少自己还能给他争取一条命。
那时的楼画没有以前的记忆,他以为,自己也没有那么喜欢秦东意,不至于为他付出这种代价。
但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可到头来,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把凤翎给了他。
那时候他想,秦东意死了,他会不高兴。
但现在,他心里的想法要更复杂一些。
他要金犼死。
他要秦东意好好活着,带着他的那份,杀了金犼。
他这条命没什么特别的,甚至到头来连做容器都不够格。他就那样随意被做出来,又随意被丢弃,滑稽又可笑。
以前他就在想,如果有一天,他能找见幕后操纵一切的那人就好了。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能杀了他的话,自己死了也无所谓。
如果他是为这种事情送命,那大概他来这世上走一遭,也算是有点意义吧。
楼画强忍着身体各处的痛意,他撑起身子,看向燎鸯。
他想跟她说,快走。
龙骨的空缺,他会用自己补上。
但他看见,他的小姑娘脸上沾着他的血,眼里是一片坚定决绝。
她看了楼画一眼,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楼画却似乎从她眼里读懂了什么。
“这次,换燎鸯来保护主人了。”
红色云层之上,电光浮动,映亮了燎鸯的眼。
她抬手结印,仰头看着天空,因为喊得太过用力,原本清亮的嗓音都有些嘶哑:
“我,燎鸯,自愿献祭体内应龙龙骨于疏月君!”
“天地为证!死、生、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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