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熠回家的路上开得很慢,因为程木桐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了。
回家到后的程木桐被程熠抱回了卧室,小孩脑袋一沾到枕头就歪过去睡熟了。
这间小卧室的床宽一米五的尺寸,是木质的,床头被绑上了一个超长的海绵垫防止孩子撞着头。
不过用来固定的那绳子因为太久没去关注已经快断掉了。
程熠坐在床边,低头看着程木桐流着口水睡着的模样,很轻的叹了口气。
直到他脖子有些酸了,他才活动了一下脖子去解床头那根快要断掉的绳子。
该换一个了。
家里的尼龙绳备了不少,程熠从小干惯了这些活儿,很快就搞定了,顺便还给程木桐的床头柜角加了四个小海绵垫。
他忙了一会儿,最后发现实在是无事可干,只好围着这小小几十平打了个转,然后瘫进了沙发里。
比起拥有一米五床的大卧室,他更喜欢这个一米都不到的小沙发。
因为一个人的时候,蜷缩起来总是比伸展身子更让人放松。
程熠把胳膊搭在了头上,那原本就略长的头发被他一压,几乎快超过了眼睛。
他有些困,但闭上了眼睛又有些睡不着,脑子不受控制的开始胡乱想这想那。
他想到了刚刚那顿饭。
啧,说实话,还真有点贵……
神经中枢终于感受到了迟来的不舍和心疼。
但不请是不行的,刚刚那事儿怎么说都算是二毛和老狐狸帮了自己,请顿饭实在是合情合理。
尽管那饭都快赶上他一个月三分之一的房租了……
这房子虽然又小又破,但在这个房价一天天涨得比海草都旺的年份,一个月的租金也是能到三千的。
其实本来没那么贵,但这城地儿大,前些年也不知道为啥被评了个二线,自那以后,物价房价直接蹿了一个阶,实在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尤其是林湾路所处在学区,学区房的价格,那真是快到离谱的程度了。
好在租房的婶婶心肠好,看程熠也租了快六年了,直接就包了他的水费电费煤气费,房租还打了个九折,可以说够照顾了。
但钱……还是不太够。
程熠疲惫的睁开眼睛,一条腿垂在沙发边来回的晃着,算计着该什么时候回扬州一趟。
兜里没来及掏出来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没立即给出反应,等过了好一会儿那手机再次震动了,他才大发慈悲给它掏出来。
是杜茂发来的消息。
[二毛]:熠哥,木桐学校那边要我去解决吗?
[二毛]:哥你要是需要我的话千万别客气啊!
程熠看着这两条信息,忽然“操”了一声,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下的地毯上。
这地毯挺厚实,手机摔下去发出了一闷响,然后任由它怎么震动,也作不出什么动静了。
自从开学以来,每天从早到晚事儿不断,做饭洗衣服,送小孩接小孩……活像个家庭主妇。
但要真就这样也就罢了,但他还有自己的学业,还要想着挣钱,想着……
连轴转了一个月了,真累,或许得放松一下了。
程熠这么想着,却不敢真这么做。
他躺了一会儿,还是认命的坐起来捡起了手机,戳了几下键盘回了个消息。
[你熠爹永远是你熠爹]:不用了,我回来给老师说一声就行,你好好上学。
[二毛]:真假的?哥你有事别瞒着我啊,怎么说木桐也是我弟啊,跟亲的一样!
[你熠爹永远是你熠爹]:你改个姓我就认了你这个亲弟弟。
[二毛]:那算了,我怕我妈活抽了我的筋。
[二毛]:是真没事儿吧?
[你熠爹永远是你熠爹]:真没事儿,放心,休息吧,马上下午该上课了。
[二毛]:那行。你下午也好好休息,这一个月我看着你都快累出病了。
[你熠爹永远是你熠爹]:放心,我还得长寿呢。
[二毛]:/你牛逼·jpg/
程熠看着那个表情包,眯眼笑了一下,然后果断长按点了“添加进表情”。
杜二毛的图,都来都是被他盗得毛都不剩。
“唉,”程熠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然后躺平身子直直看着天花板,感慨道,“我十六岁,我好难。”
但再难,生活还是要继续。
他伸了个懒腰,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cool!”他称赞了自己一句。
其实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但下午既然请了假,就要把这一个短短的下午时间发挥利用起来。
比如……可以先去搞定一下城南那面墙。
但出发之前,他要等程木桐醒来,还要把林顿小学的那些破事给处理完。
程熠想了想,转身去开了冰箱门,把里面前些日子刚包好冷冻起来的包子用两个漂亮的饭盒装了起来,然后才拿着出了门。
他带着饭盒,先去敲了敲赖骁的门。
赖骁这会儿应该是刚睡完午觉,门开得及时,但眼神还是迷茫的。
“啊……”赖骁看着他,乐了,“这几点儿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你先让我进去。”程熠踢了他一脚,身子一侧就从那缝里钻了进去,“给你送点包子。”
“您老亲手做的?”赖骁打开了一个饭盒,里面的包子漂漂亮亮的,看上去省心悦目。
“那不然呢?你做的?”程熠抱着另一个饭盒往他饭桌上靠了一下,“我来贿赂你,跟你商量个事儿,成吗?”
“成,怎么不成?”赖骁说,“您说。”
“你也不问问我是什么事儿啊?”程熠胳膊一抬,搭到了他肩膀上,“不怕我给你卖了?”
“你会吗?”赖骁抓了把头发,把他胳膊扯下来走过去开了窗户,“你要把我卖了我可不会替你数钱。”
“还真有被我卖了的打算啊?”程熠笑道,“不过你不值几个钱。我来是想……让你帮忙去程木桐学校走一趟。”
“又惹事儿啦?”赖骁问。
“嗯,有两个小混犊子骂他,被他听见了。”程熠说。
“还骂你了吧?”赖骁叹了口气,“你家那小孩我还算是了解的。说真的,那林顿小学也算是个贵族学校了,怎么里面的人素质这么低?”
“也不是全都低吧,大体还是好的,总比这附近那些野鸡学校好,惹事儿了我都不知道。”程熠把手边的一根筷子拾了起来,“干净的吧?”
“干净的。”赖骁看着他开始转筷子,“你这又当爹又当妈的也真是难为你了。什么时候去?”
“明天吧,明天你帮我送木桐去上学,顺便往那办公室走一趟。”拿筷子在程熠指尖走了一圈,又稳稳落回掌心。
“漂亮。”赖骁对他竖了个大拇指,“行,明天你去上你的学,其他的事交给我。还要找谁一起去吗?”
“要的。”程熠拍拍手里另一个饭盒,说道,“那俩小混犊子家长估计也去,你一个人舌战群儒不太行,我得喊着花姨跟你一起。”
赖骁倒吸了一口凉气:“行。”
花姨虽然没啥学历,平时看上去也是挺亲切,但这条街的人都知道,这女人生气起来骂起人来可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跟别人的泼妇骂街不一样,这位真是骂人一个脏字儿都不吐,但就是能给人骂得魂归西天,不知道的能以为他是什么文学世家的传人。
所以让花姨去,程熠很放心。
“那我先走了。”他直起身,把筷子塞回了赖骁手里,“晚上我把我门钥匙给你。”
“成,晚上我就在家,你随时来。”赖骁把他送出家门,“下午不去上学了?”
“不去了,城南那边的墙我去糊个底色。”程熠朝他挥挥手。
“那你抽空也看看书啊。”赖骁说得很严肃,“熠哥,你知道像咱们这种人,读书意味着什么。我是没啥指望了,你可别跟我学啊。有啥事就给我和花姨说,别客气,你的学业现在摆在第一位,懂吗?”
“我真是从你这感受到了妈妈的关怀。”程熠没忍住笑了,抬手在他胸口锤了一下,“啰不啰嗦啊?”
“你别嫌我烦,”赖骁没好气回了他一拳,“我说真的。”
“行。”程熠点头:“我知道的。走了。”
赖骁摆摆手:“一定记着啊!”
程熠背对着他比了个“ok”。
四月中午的太阳没那么刺眼,但照在人身上挺暖和的,长长的一条林湾路,从不知所起的头到看不见的尾,全蒙上了一层暖黄色的阳光。
像他们这种人,读书意味着什么?
程熠一脚踢开了脚边的石子,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像他们这种人,读书意味着人生的转折点,是他们这辈子为数不多的、能改变的机会。
这一点他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他才去走了美术生这条路。
大学和大专看上去就差了一个字,但其实这就已经是两个世界了,虽然不是百分之百决定了以后的日子,但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那确实是就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所以程熠拼了命也得混一个本科大学上,他没啥要求,学校是什么不重要,本科就行。
好歹自己这一辈子不能活的窝窝囊囊的。
花姨开门的时候见到他愣了一下,然后就紧皱起眉头戳戳他脑门:“小熠?你小子怎么来了?!今天不上课吗?”
程熠被戳的往后退了一步,连忙讨好的笑笑:“上课,但这不是有点事儿请个假来找姨姨吗?”
“臭小子,不是逃课就好。”花姨佯怒瞥了他一眼,然后侧身让他进屋,“快进来快进来。”
“哎。”程熠把手里的饭盒塞她手里,“花姨,这前些天做的包子,我来给姨送点。”
“哎呦,你做的?那花姨可得慢慢吃。”花姨那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瞬间弯了起来,眼角本来不明显的鱼尾纹都浮起来了。
“没事花姨你快点吃,吃完我再给你做。”程熠说。
“就你嘴甜。”花姨笑着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说吧,来找姨是有什么事?”
“想让姨明天早上帮我送一下木桐。”程熠说,“顺便……解决点事儿。”
花姨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
程熠从花姨家出来的时候,手里包了一大袋子零食。
一盒包子换一袋零食,还真是血赚。
他心情复杂的抱着零食往回走,结果一开门,就发现程木桐正坐在沙发上看他。
那眼神……给他看得毛骨悚然的。
“咋了你这是?”程熠把零食放他面前,曲起食指在他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看啥呢想啥呢?想你为什么没有你哥长得帅?”
“……”程木桐低下头,“哥,我想妈妈了。”
程熠微微一愣,揉他头发的手指停住了。
半晌,他勉强勾了下嘴角,温声道:“好,我下周末带你去见她。”
“真的?!”程木桐跳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哥我爱你!”
程熠闭上了眼,没应声,只轻轻抱住了他,拍了拍。
简单收拾了一下,他就把程木桐放在了赖骁家,自己去城南画那破墙。
……
方珩知回到学校才发现口袋里有一张纸。
那是他专门带过去给程熠的报名表。
这报名表是校园风貌绘画比赛,奖品有个人的,也有学校的。
程熠之所以在十四中闻名三四年,就是因为学校所有的宣传报和公共板绘都是他承包的。
因此他可能认不全十四中的老师,但十四中的老师全都认识他。
虽然方珩知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接受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报名表不知道是程熠什么时候塞进来的,虽然皱巴巴的,但上面的选项已经被勾好填满了。
方珩知看着那张表挑了下眉。
挺让人意外的,程熠别看成绩不咋滴,但是字儿还挺好看。
不像是那种凶巴巴的人写出来的字,反而挺瘦劲清峻的,跟那人长相倒是挺一致。
“方哥,看啥呢?”廖承帆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了出来,“咦?这什么?”
“我同桌的报名表。”方珩知把表摊开展平给他欣赏,“字儿好看吧?”
“好看。”廖承帆脖子伸了过去,“姓名,程熠……我操!”他猛得抬起头,差点扭着脖子,“这你同桌?”
“嗯,很惊讶?”方珩知眼尖的看到了他口袋里露出来的小盒子,然后迅速伸爪从他口袋里掏出来了一盒口香糖,“薄荷味的?那算了。”
廖承帆嘴角抽抽:“这我买的,您还嫌弃上了?”
他接过被嫌弃的口香糖,开了一条扔进嘴里,“真是奇了,你俩咋能坐一起的?”
“新班主任安排的。”方珩知懒洋洋趴在了桌子上。
“真会排,一个第一,一个倒一。”廖承帆煞有介事摇摇头,“啧。”
“你有啥好感慨的?”方珩知闭上眼,“人家上次倒一是因为有三门小科没有考,你是考了才比人家高二十一分,丢不丢人?”
“操!”廖承帆很郁闷,“这不一样,我是放弃高考的,毕业直接回家继承家业了,你同桌跟我不一样。”
“你管的挺多。”方珩知抬起一只眼的眼皮看他,“马上上课了,还不回去?”
“这就开始撵我了?”廖承帆叹了口气,“行,时间长了,感情淡了,我懂。”
方珩知有些想笑:“你话真多。”
廖承帆不置可否耸耸肩,问道:“这都快上课了,你同桌没来?”
“他请假了。”方珩知又重新闭上了眼。
“成吧。”廖承帆起了身,“那我走了?”
方珩知头也不抬眼也不睁:“不送。”
廖承帆:“无情的男人。”
方珩知不搭理他。
廖承帆走了,但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没有停,方珩知觉得有点吵,闭着眼从桌洞里掏出一副耳机塞在了耳朵里。
美好的一节物理课,从补觉开始。
因为他成绩长居年级第一,所以即便是上课睡觉,老师一般也不会管他。
虽然杨禹一开始尝试过喊醒他,但并没有什么作用,他讨厌这样不负责任浑水摸鱼的老师,所以也不搭理这人。
反正,年级第一就是很特殊,十四中的希望就是牛逼!
但方神这节课翻车了——因为被校长逮着了。
“方珩知!”冯校长看着他脸上睡出来的一道红印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说说,自打你进校以来,我第几次逮着你上课睡觉了?!你检讨都写了十三份了你还不改??”
方珩知叹了口气,低下头:“对不起,我错了。”
“错了?”冯校长冷笑一声,“你错了下次还敢是吧?”
方珩知想笑,但他压制住了:“不是。”
“嘴硬!”冯校长说,“把你那抽搐的嘴角给我压下去再说!”
“……”方珩知这次没憋住,乐了,“被您发现了。”
冯校长:“……”妈的,棒槌玩意儿!真糟心!
他喘着气:“你进这学校就是来气我的吧?”
“哪儿能啊。”方珩知给他倒了杯水,“我这是中考失利。”
“哟,你还能有失利的时候啊?”校长终于逮着机会嘲笑他了,心情很爽。
方珩知无声讨好的笑了一下。
如果这样可以让他不写检讨,他很乐意被冯校多嘲笑一下。
“但你别给我心存侥幸!检讨还是得写!一千五百字!明天交!”冯校收了嘲笑开了口。
方珩知:“……”
他瞬间恢复成了面无表情:“好的。”
“小混蛋,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冯校瞪他,“我让你拿给程熠的表呢?”
“在我位置上,等会给您送来。”方珩知说,“他都填好了。”
“行,这事儿还算靠谱。”冯校说,“我给你说,你别看人家程熠成绩差,但是人家上课从来不睡觉!”
方珩知:“……这都能被您拿来说教?”
“为啥不行?不如人家的就要向人家学习!”冯校敲敲桌子,“你……以后能帮他就多帮一帮。”
方珩知手一顿,沉默了一下。
“怎么?相处不好啊?”冯校放缓了声音,“这孩子挺难的,虽然学习不好,但是个好孩子,你多关照关照。”
“没有相处不好。”方珩知失笑了一声,“我知道,挺好一孩子。”
“你还有资格评价别人啊?”冯校冷哼了一声,“人家比你省心。”
“是是是。”方珩知叹了口气,“谁都比我省心。”
“知道就好!”冯校朝他摆摆手,这孩子他真是看到就头疼,“赶紧走吧,上课去。”
“哎好嘞。”方珩知好脾气的笑笑,拿着专门写检讨的纸出去了。
校长室的门开开又合上,方珩知站在门口,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过得很难?”方珩知低声自语了一句,“那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啊?”
想起那锃亮的银色摩托车,想起中午那顿饭……
他迷惑了,真的迷惑了。
他同桌这是……薛定谔的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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