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两日。


    角门处那些孩子皆都没了踪影。


    朱门大户繁荣依旧,金钉红漆、粉墙黛瓦,仍然是富贵人家。


    安翠应当往好处去想,可她明知晓,只怕真相绝非是善人行善举,救济众生。尽管他们的一杯酒水钱,便抵得上一线生机。


    今日门前当值的,还是此前那个年轻仆役。到底是共她搭话,说,“妹子是要找娃娃们?”


    “……是。”


    她慢半拍答应着,赶紧想追问,那仆役却先她一步,长叹一声。


    “没了,都不在了。”仆役如是道,“昨儿下的旨意,今儿便有金吾卫执令,将城中流民全数驱逐出京,赶到城门外去了。从老到小,一个都没放过。”


    安翠当场愣住,“什么?”


    “可怜呐……”


    那仆役连连叹息,却也只言尽于此了。


    默然少顷,安翠对他道过谢,没再久留。又带着这几日赚到的微薄铜板儿,一声不吭的回到琼苑。


    半路上,她揉着因于通宵而泛红的眼角,不知这股子酸涩究竟是何缘故。


    也或许是实情在无言地告知她——


    蝼蚁的善心毫无用处。


    无异于蚍蜉撼树。


    而她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


    不像是前段时日,琼苑里近来尤其平静。


    倘若要细说,大抵得归咎于某纨绔子的恶行着实骇人听闻,直教一些人不敢轻举妄动,再不曾去作弄那档子勾心斗角的腌臜事了。


    教安翠不必要再为此烦心,本该道一句阴差阳错,起码是得利了的。偏生她在此之余,却又忍不住地去想……


    这是用人命换来的安宁吗?


    撇开杂乱无章的思绪,她深深重重吐息着,长叹罢,又rua了一把猫主子。


    “喵~”


    绵软甜腻的小奶腔甚为勾人,简直萌煞安翠,令她捂着心口情难自禁,忍不住凑过去,吧唧一口,对它亲香了好一会儿。直至猫主子被烦的不行,抬爪拍在她脸颊上,再不允许她靠近为止。


    春阳下,猫主子的被毛蓬松且松软,泛着金灿灿的色泽。如若埋首进去,定然也是软乎乎、暖融融的。


    远离某人后,此间日常很是平淡,竟然在乱势将至的前夕,让人感到几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错觉。偏生安翠再清楚不过,留给她的最迟限期,至多只有三年。


    她还在胡思乱想着,却见有人匆匆从外回来,不禁循着瞧过去。


    是芙蕖。


    芙蕖仍着侍婢的裙衫,分明都是一样款式,在她身上,便腰肢如柳,袅娜又纤秀。哪怕此刻仪态稍微仓促,也难掩她步步莲华。


    可安翠见她埋首低鬓,捂着脸颊一侧,忍不住奇怪。但她好歹记得此前恩怨,也并不出声儿,根本就不情愿搭理这人。


    反倒是芙蕖,走到半路,又停住,目光莫测的凝望她好半晌。


    不知是难堪、抑或羞愤,这人却不躲不避,偏要不明意图的,在安翠莫名其妙的回望里,疾步走到她跟前。


    她蓦然挪开手,教安翠还以为她要干架,连忙后撤。继而,两相对视,她面无表情,安翠尴尬一笑。视线随即落在她脸上,却忽而发觉……


    “雾草!”安翠震惊不已,下意识问道,“你挨打了?”


    在芙蕖的粉腮上,一道巴掌印很是明显,更有指甲划出的血痕三两道,想必是下手极重的。她秀致眉目间隐含嘲讽,眸子里映着春色与安翠,与冰冷料峭的厌恶之情。


    “见我如此狼狈,是否顿觉大快人心?”她用恶意揣测着旁人,便只以为旁人也这般想她,言辞尤其恼怒,仿若这顿打骂是因她而得来的,“你我都做奴婢,皆是身不由己,连性命都不在自个儿手上的了。纵使你嚣张,又能够嚣张几时?”


    安翠全然没听懂,“……?”


    “呵,我且奉告你!”她冷笑着,“今日被迁怒的是我,料想不多久、不多久!这把火必定要烧到你的!”


    “你在说什么?”


    “你既然已有打算,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语气愈发过激,一改此前隐忍温和的作态,近乎咄咄逼人,“覆巢之下无完卵,踏入此局,便再无回头路了!局中做棋子的,焉知是谁人耶?且教你我往后看罢!”


    安翠思及三年后株连九族一事,心头莫名一动,可来不及等她趁势试探,芙蕖就拂袖走了。


    她像是认定,安翠必然有问题。


    “有病吧……”


    安翠吐槽着,又忍不住蹙眉沉思,“这场抄家果然另有隐情。”


    可这和芙蕖有关?她知道多少?为什么要待在琼苑?以及……


    谁打的她?


    在无解之下,安翠只得作罢,并且开始为自己担忧,“总觉得……要出事。”


    一整日的清闲。


    暮色渐沉,骤雨淅淅沥沥。


    正当安翠误以为今朝万事大吉,即将迎来仍然无所事事的明日,却乍问琼苑里嘈杂喧闹起来。


    高歌、狂笑、马蹄声碎。


    下人惊呼阵阵,劝慰、央求、字字恳切。


    这闹腾劲儿却毫无衰减之意,依然很是扰民。


    同寝的海棠去家养病,至今都不曾回府。安翠又是头一回遇见这样事情,更因白日里芙蕖那段话,免不得不安于心。她小小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透过缝隙处,朝外悄悄窥视着。


    一刹那的工夫,安翠从未如此清晰明确的感受到——


    他是个疯子!


    灯影重叠之下,见得有人纵马其间,肆意张狂高居在上,在偌大的庭院中堪称横冲直撞地,将珍惜花木践踏作红泥翠屑,零落不堪。


    奴仆惊慌失措,四处躲避,唯恐祸及己身,却衬得这场景愈发荒诞无稽,堪比戏剧。


    少顷,他勒住缰绳,施施然唤人牵马。


    就在安翠当作他要消停时,他却忽而道,“取我剑来!”


    无人敢违背他,赶紧遵从吩咐去了,递上前后,又面面相觑着,各自都躲得老远。众人飞快地散了个干净,谁也没敢停留,宛若对他避之不及,视他如鬼怪,生怕血溅当场似的。


    只剩个安翠,不曾听闻他曾有过趁兴杀人的前例,躲在小窗后头,满脑袋都是纳闷。


    紧接着。


    安翠看向在雨夜里舞剑的某人,愕然一愣,觉得他也有病。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