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过后。


    安翠既不曾等来所谓责罚,也没听闻什么消息。


    第二日照旧当值,搂着猫主子晒太阳。它懒洋洋眯着眼,窝在安翠怀里,喵呜叫唤着,浑身没骨头似的朝她撒娇,和又硬又倔的某纨绔毫不相同。


    少顷。


    “翠、翠儿?!”


    愕然至极的惊呼声起,安翠循声望去,瞧见芙蕖的俏脸上尽是不可置信。安翠面不改色,压着心思,笑眯眯问候她,“早上好。见到我没死,是不是很开心?”


    “……”


    芙蕖勉强也笑了下,“你乱说甚,教人听不明白了。”


    “听不明白?要不要我把昨晚的事儿,从头到尾都说给你?”她笑意一收,拿捏着阴阳怪气的腔调,“可惜了,没让你得偿所愿。”


    “你莫要在那儿血口喷人!”芙蕖恼羞成怒,“你是死是活,与我有何干系?咱就凭人来说理,也决计无有你这般,只一张嘴,便肆意胡编乱造的!”


    安翠故意道,“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么?还用得着证据?”


    “你……!”


    她被戳破似的,惊慌一霎,复又迅速镇静了,兼并嫌恶的瞅着安翠,连连冷笑,“即便你一时侥幸,逃过一劫,还指望着大郎君留你性命,是看中你?哼!好自为之罢!”


    不明所以的一番言辞说罢,她匆匆离开,套话也到此为止。


    “好自为之。”安翠一字一顿地,将这个词儿在唇齿间反复念叨,若有所思。


    但线索太少,就算她一再揣度,也难以得出真相是怎样的。


    别提偌大的燕朝,就连相府里,几十余人的琼苑,都让她毫无头绪了。


    她为此愁得不行,埋首在猫主子肚皮上一通猛蹭,纾解烦躁之际,招惹地它嗷嗷乱叫,一爪子拍在她脑袋上,还啃咬她好几口。泄愤过后,猫主子蹲坐在旁,落落大方梳理毛发,唯独她发丝散乱,好生狼狈。


    李琛到了院中,看着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又是你。”他道。


    安翠朝来人看去——


    少年郎今日着桃红长袍,外搭松花色褂子,衣袂处绣着如意纹,腰间锦带一束,佩着珠玉琳琅的络子,既清贵豪奢,又隽秀雅致。鲜嫩地好比濯濯春月柳,风姿绰约,惹人青睐。


    她回过神,连忙起身行礼,称呼,“奴婢见过二郎君。”


    “看样子你在这儿,”李琛别有深意的问她,“过得还算不错?”


    这话说得奇怪,安翠没懂,纳闷的望着他,便不好接过话茬。紧接着,又见他扑哧一笑,一对儿含情目弯弯如月,眼波一漾,潋滟间,在春光下尽显风流意态。


    “上夜还安眠么?”他促狭似的,语气狡黠又轻快,凑近了再问安翠,“雨大呢,吵醒你了么?”


    安翠心下一凛,故作茫然,“啊?”


    可见,她这些招数在李琛那儿,全然不抵用。


    他对于安翠的装傻充愣并不意外,仍自笑着,低声问她,“嗳,我问你,改主意不曾?”


    是那日偶遇,他欲要收买安翠一事。


    “您……”安翠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话音刚起,待要出口又凝噎,半晌,到底是怂了。


    静默里,俩人各自对视,谁都没作声。


    气氛略显尴尬,在李二郎君有些不耐烦时,安翠模棱两可的缓缓道,“也不是不可以……”


    “但我大概并不能做什么。”她话音一转,“我知道的太少了。”


    她并不遮掩自己的意图,反倒以此做筹码,好声好气的开始和李琛打商量。惹人发笑的同时,又让觉得李琛新奇,“你知我要你为我作甚?”


    “?”安翠的确不清楚。


    如玉少年郎看着她,目光中似有可怜。是上位者居高临下、虚无缥缈的慈悲心。抑或是一时兴起。


    李琛问她,“那日荷包一事,可后悔么?”


    “荷包?”这一问令她始料未及,稍微愣了一下,方才答他道,“既然没做错,为什么要后悔?”


    “哪怕现如今枉为池鱼?”


    “还……还请城门老爷留情则个?”


    她三两回反问,却实实在在将李琛逗乐了。他抚掌而笑,盈盈地望着她,口中称赞,“妙人。”


    在安翠发愣的时候,他倏而又上前一步,拉近间距,从她发髻上拈下青碧的草叶子。


    “好罢。”少年郎眉眼含笑,不知怎的一翻手,手里拈着的便换作一颗圆滚滚的金莲子,在骄阳下闪烁着耀眼光辉。他手指纤细,指尖泛着薄粉,宛若染上一抹淡淡的胭脂。


    他将金莲子递到安翠跟前,语笑嫣然,“城门老爷大发善心,借你春筹一枚,托我还给你这个。”


    “!!!”


    “还不收下?”


    安翠到底是耐不住阿堵物的勾引,颤巍巍将它接了过来。


    她还当李琛必定得因此,而和她问些话,未曾想这人抬步就要走。措手不及里,她下意识追赶几步,复又停住,只是扬声唤他,“二郎君!”


    李琛步履一顿,循声看她。


    “二郎君为什么帮我?”


    “无甚缘故。”李琛闻言就笑,风流意气里更兼年少轻狂,随口答她,“你不是想要么。”


    “可我用处有限……”


    李琛瞧着局促不安的小丫头,忍俊不禁,真切地笑了,“若要作甚,我何至于为难你?”


    “我冒昧问您,”她得寸进尺,厚颜无耻的想再解惑,“您来琼苑干嘛?”


    “除却见你主子,还有旁的事可做么?李琛好性儿的为她作答,道,“他病了,请了御医,消息传到正院,老爷且还在置气,夫人定然是要我来一趟的。”


    她恍然,“是为那个……花匠?”


    “是了。”


    李琛给予她确切的答复。


    闲话至此,少年郎兴致渐散,便不欲再逗留。偏生他刚要走,后头不远处又传来一句话音,咬字清晰、掷地有声,如同裹挟着莫大的胆量。


    “我想赎身!”安翠说道。


    在他惊诧的回望下,安翠抑扬顿挫着,一字一顿,尤其认真且固执的共他再一遍重复,“我想攒够银钱,赎回卖身契,改回籍贯。”


    相较于疯子,她还是想待在正常人身边。


    “二郎君。”


    她难得也笑,明眸一弯,语气轻快的讲着,“不管是池鱼、蝼蚁、还是尘埃,既然还活着,总要尽最大努力去苟且偷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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