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那夜试探、抑或白日里的偶然窥视,乃至险些就稀里糊涂的沦为池鱼,安翠一概不知。


    什么都没发生。


    以及某人所言的责罚,也就此不了了之了。


    她照旧做着李瑕跟前的掌灯丫鬟,清闲又无所事事。


    本该跟在某人后头,随时等他使唤,偏生这人昨夜三更才回,又点灯半宿,将近天明才歇下。这不,日上三竿,现如今还没起。


    是以,安翠闲着也是闲着,心思一转,忍不住去打听之前的流民。


    风波大都被压下,再没半点儿的消息。所谓些许乱象,连同后续情况,却都不晓得究竟怎样。


    她锲而不舍,偶然得知,有些孩子找到所谓慈幼局,在城西住下了。


    可惜局中经费太少,人又太多。日渐累积的花销着实不菲。依照传闻,只怕管理这机构的好心人,也难以支撑许久。


    “这慈幼局,”安翠不禁问,“竟然不是官办的吗?”


    外院被聘来莳花弄草的许娘子不由得笑她,“那些官老爷不贪图民脂民膏,便得感天谢地了,哪儿还敢期望他们救济穷苦百姓?”


    安翠遂道,“局主真是个大善人。”


    “恐不尽然。”许娘子与她相识几日,清楚她性情,方才敢和她肆意交谈,“是为名、利、权势,抑或另有图谋,便不得而知了。”


    “只看当前结论,”她仍是固执己见,“成效是好的,就足够了。”


    许娘子转念又想,颔首,“也在理。”


    “眉娘。”


    安翠倏地问她,“既然这样,我是不是能做些什么?”


    话罢,惹得许娘子一讶。


    “我自知人微力薄,不敢托大,但要能帮上忙,那就再好不过了。”她仔细道来,“你也知道,府里一向铺张浪费,每日吃穿用度都骇人听闻。”


    “别处我不了解,但仅仅是琼苑里的小厨房,一顿饭后都要剩下一堆。反正都是饭菜,分门别类装好,送过去,总比饿死要强。”


    “这……”许娘子闻言更是惊诧,“往年只闻佛寺、道观,或有放斋施粥的,如此行径倒未见过。”


    “行得通吗?”


    “唉……翠儿,我共你说。”


    许娘子颦眉轻叹,“像相府这样人家,哪怕吃剩的泔水,都是别有专人来收,再一概送去处理。其中规矩、门径,绝非等闲人轻易插手的。”


    她婉言劝说,“倘若坏了常例,没得教人记恨上你。届时,纵是好意,也作歹心了。”


    “所以是可行。”安翠作此笃定之言。


    “但……”


    “没事,我量力而行。”


    “好妹子,”许娘子挽着她,“倘若用得上我做事,你尽管提。”


    安翠抿着唇朝她笑,“那我还得先谢过眉娘。”


    “自家姊妹,说甚客套话!”


    骄阳正盛,暖融融照下来。两人笑闹到一处,引得枝梢鸟雀歪首瞅去,也跟着叽叽喳喳,在梢头蹦跶三两下,绿影摇曳,很是应和。


    *


    偌大的梁都,以旧宫坐落正中,周遭四通八达,街头巷尾纵列相交,囊括作了皇城。


    传言士族林立,路上撞着人都指不定是哪家官人,却得当做糊弄外乡人的虚言。愈是贪官奸商乐不可言,相应的,细枝末节处便愈是惨不忍睹。


    幸而,有个名不经传的大善人,化名为瑜,乃是世人皆知的游商。


    又因他创办济贫院、慈幼局两大机构,着意用来行善,晓得他为人的,皆尊称他一声——玉郎君。


    听闻他出身清贫,无余力上京科考,便干脆弃笔从商,开始与黄白俗物打交道。此人聪慧,年仅束发就坐拥梁朝第一商行,各路生意都有涉猎,其家财,势必堪称富可敌国。


    可惜,玉郎君行踪不定,连皇帝传召,竟也敢称病推辞,拒不肯去。


    “真是个好人啊……”


    某前任养猫婢、现任掌灯丫鬟,敬佩道。


    时值深夜。


    安翠依仗着是大郎君身边人,和一众奴仆问询过后,果然收获匪浅。


    她累得不轻,瞧了眼隔壁的灯火通明,一边儿整理着这些消息,一边儿轻着手脚进屋。


    “安翠儿?”


    懒洋洋、慢吞吞的一声唤,在她听来,却活似阎王索命。


    “……”她只得从侧门过去,闷声应答,“来了!”


    并不宽阔的寝屋内,沿途从门边儿,到花几、屏风、窗台,七八个灯笼架,映得满室亮如白昼,毫无一丝一毫的晦暗之处。


    安翠被骤然大盛的光线刺得不住揉眼,顺便等待某人的下一句话。


    良久,寂静。


    偏他今晚作妖,半晌不开口,教安翠适应过后,再去看他,耐着性子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上好的明烛皎若云丝,堪比白炽灯,落在他眉眼凝蹙处,将细微皱褶都照得纤毫毕现。


    李瑕似是回院不久,褪去外袍,里头的衣裳都没更换,仍然沾染着脂粉甜香。他必定吃酒了,双颊泛着浅淡晕红,兼并目光游离,神思恍惚,应当是微醺的。


    “大郎君?”


    安翠喊罢,才见他略略回神,半抬着眼,循声看来。


    “一整日不见人影。”李瑕轻瞥她,冷言冷语地讥诮问她,“又是去哪儿偷懒了?”


    她习以为常的呵呵笑着,答,“您猜,晚上为您守夜的是我吗?”


    “……哦。”


    李瑕鸦睫一颤,不以为意的轻哼一声,“记岔了。”


    “您可快点儿睡吧!”


    “你白日确也不在这儿。”


    他却凝望着安翠,要问个究竟,“是去作甚?”


    “就和熟人聊了几句……”


    安翠不情愿和他废话,试图搪塞过去,谁料他尤其敏锐,轻而易举点出她的破绽,“几句?”


    至此,安翠只得简而言之,对他坦言相告。


    诉来时难免提及玉郎君,她推崇至极,言辞间尽是赞誉,将他夸作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大善人。终了,在末尾处说到救济穷苦人一事,口气唏嘘又沉重。


    “穷则独善其身,”她重复道,“达则兼济天下。”


    这回,李瑕没去讲风凉话嘲笑她。


    他倚在软榻上,凭着小几,托腮望向轩窗外,目中蕴着安翠解读不透的散漫深远。良久,这股子情绪凝作酒意,融到一处,意兴阑珊,又显出些轻佻的刻薄了。


    “无济于事。”他嗤笑。


    安翠一本正经的反驳他,“好过于不作为!”


    而他却又不作声了。


    几上搁着的醒酒汤早已晾凉,却摆在那儿,像是一盏无人问津的苦酒。


    风声呜咽,他既轻又低地再次嗤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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