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当然是做给别人看的,炫耀财力物力人力,山寨要是低调不扬名,就没有壮丁来投奔,就很难发展壮大。在社火上争第二名为的是这个,附近几个府城的私盐散给别人去经营,只当个二道贩子少量获利,也是为了这个。
先敬衣裳后敬人,有财力才好被人拉帮结派的做生意。
婚礼前三天,文蜀在白虎堂召集部众开会,散会时嘱咐:“下午跟着我去拆一些机关陷阱。人多眼杂,别有人掉进去死了。”
干娘只是笑:“人家都说见红见喜,婚礼上死个人有多大事?刚杀那和尚还没风干呢。”
文蜀笑而不语。有人拿请柬来,有些人是来看热闹吃流水席的,还得有说书先生来采风。自己在沐仙湖上一战,登萍度水越过二十步,传来传去成了二十丈,又在社火争锋时击退刺客、单挑锦袍客(虽然打不过),这些故事给了说书人许多饭吃,他们准得来登门拜贺,再无中生有的编造一些故事。这些人又菜又好奇,需要早做准备。
猫儿猜测道:“大王一定是不希望被别人趁机摸清了陷阱的位置。”
殷小六打量葛谨风,他坐在旁边气定神闲的喝茶,从山上茶树上薅的嫩叶,加盐捣碎,用羊奶来煮。这不是魏国流行的饮茶方式,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文蜀问:“风谨,好喝么?”
葛谨风心里被三个重要问题沉甸甸的压着,无暇细品滋味:“五味杂陈。”
第一,她是不是猜到我的身份了。如果知道我是太子,那么就算我‘不行’,她也不会恼羞成怒。
第二,让我谋划如何除掉朱大尹,她是看出来我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觉得随便抓一个书生就会很聪明?
第三,朱大尹必然丢官贬谪,我要不要贪图这份功劳,装作自己不仅有用,而且非常有用。
文蜀本来不好奇,听他这么一说,有点奇怪了:“我去北国时,他们那儿的咸奶茶味道不坏。倒一碗来我尝尝。”
……
婚礼时。
山上山下层峦叠翠,路边开满野花野草。
这可谓:谈笑有强盗,往来全白丁。
无论男女总归一副流氓样,挤眉弄眼:“寨主好艳福。”
“上一个成药渣了。”
“大王,诶嘿,大王好福气啊。”
“道难,好妹妹,等我什么死了老公也和你学!”
“五姐~我跟你说,你这就是没辖住他们,你看冯仁正,一个老男人,养了八个男宠,那有一个争风吃醋的。就你这儿清净,一屉顶一屉,难道你‘战’不过他们几个?”
文蜀也附和的嘿嘿嘿,自夸神勇。
三家大富商派子侄登门道贺,也彬彬有礼,相邻两个县的县尹派家仆送来墨宝、合欢结一类惠而不费的礼物。也有些地方上的说书先生、武师、猎户、混混、僧道之流、丐帮长老、婆子登门拜贺,满口吉祥话,低眉垂首不敢调侃。
这些人中,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地青衫书生:“学生姓贾,是外地人士,途径宝地,听说寨主大办喜事,特意前来参见。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文蜀浑不在意:“来的就是客,先生不要嫌其他客人粗鄙,请。”
等人流稍微少一点,不耐烦的跺脚:“啧。”
葛谨风被她揪出来一起迎客,被人调侃,倒也听懂了。很难说这和京城中的冷嘲热讽相比,哪一个更令人难堪,这两拨人都去死吧。柔声问:“怎么了?”
文蜀不耐烦的叹了口气。
猫儿蹲在旁边树上:“我知道!大王不喜欢站在平地上,她喜欢登高远眺。”
文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忘了是谁写的,写得好!”
眼看快到开席的时间,山脚下人群熙熙攘攘,一箱箱的礼物上搭着红绸,一对对的牛马羊额头上系着红花,就知道王将军府和柳山阳、魏负三家在推让,都请对方先行,以便压轴出场。
文蜀一身红袍被晌午阳光晒得微微发热,叼着草梗,咬了半天,看王将军府的管家和两位寨主推推搡搡,怒冲冲的把草梗啐在地上,道:“他们三家倒学会推让了!每次都这样!”
琴童不是很明白,葛谨风以眼神示意他别问,卧虎寨的地位不高不低,三家谁最后出场就算最体面。等到她地位再高一点,虽然是国家不幸,但别人会争着来拜她。可恼。
猫儿:“喵喵~”
文蜀一偏头:“去吧。”
殷小六:“他容貌不全,真给咱们丢人。”
段玉娇:“闭嘴,猫儿比你有学问。”
文蜀:“朱英应该会来,这小子想收我做妾,我还想收他做偏房呢。”
葛谨风自动翻译做‘吞并’,站在旁边晒太阳,晒得面色红润。
文蜀:“啧,那厮要是来了,一定会挤兑你,你一句都不许输,骂回去,骂他全家,把文人那蔫损坏的口/舌功夫都拿出来。他要是翻脸有我呢。”
葛谨风:“我从不曾做这等仗势欺人的事。”
文蜀搂着他的肩膀勒了一下,笑道:“试试嘛。你的前辈之中,有几个很会骂的。”
猫儿下到山脚下,找到正在大眼瞪小眼的三人:“我家大王和三位遥相对视,已有半个时辰,本应下山来请,但成婚之前走下坡路不合适,新郎君又身娇体弱。王管家,你步步高升。柳伯父,魏伯父,步步登高。”
主人都派人来催了,仨人也把瞎客气的词儿年复一年的又说了一遍,立刻从善如流,一起上山去了。
文蜀十分欢欣的迎上前:“三位哥哥,一路辛苦。我这一点家务事,又劳动大驾。”
柳山阳和魏负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往健壮的肩膀胳膊上拍了拍:“你啊你,总是遇不上良人——”
握草这个没法挑刺,按评书的词儿,这就是个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月宫玉树用红绸包裹,化作人形,也就长的这般无暇。
魏负:“毕竟是婚姻大事,哥哥那能不——”
淦!这就是才貌双全了。
别是个娘们假扮的,男的哪有这么漂亮的?他要是个娘们,我就来抢。
王管家仔细打量这位风公子,见他的眉眼看起来是皇亲国戚,和天王的风流眉眼如出一辙,看举止气度,更不是此间人士,有些沉静的威仪。低声说:“这是谁家子弟?气度不凡,您别惹火烧身。”你要是出大事了,我们还得买官盐。
文蜀回头一瞧,一拳一个的小书生,色眯眯的敷衍他:“我还顾得惹火烧身?”
王管家不好多说,笑呵呵点头。心说:你们这是山猪吃不来细糠,什么好东西好人物落在你手里,都是囫囵吞枣。一会我趁机问问,是谁家子弟落入苦海。
柳山阳黑壮如铁塔,魏负的和他也差不多,只是矮了半头,两人看着美少年也不曾自惭形秽,只是把许多劝说的话吞了回去,以免尴尬。
文蜀拉仨人进白虎堂中,安排座次:“倒酒!今日我要和哥哥们痛饮,不醉不休。”
葛谨风在认真吃饭,鱼虾胜在新鲜,牛羊烹饪的也不算差,只是放了太多的花椒。可惜这顿饭也不能专心致志、无忧无虑的吃。王管家递了好几个眼神,他只做没看见,隔一会看一眼在堂外吃席的贾姓书生,只觉得哪里不对,大概是一个书生坐在武师、道士和乞丐之中,慨然自若,侃侃而谈,十分奇怪。贾…贾…商贾?
柳山阳才喝了半碗,亟不可待:“诶,你见过那锦袍客,他长什么样?”
文蜀惊讶:“问他干什么?”我怪丢人的!
魏负:“我们不为了锦袍客来,难道是冲着你那小白脸?锦袍客才是真好汉,真磊落丈夫。”
文蜀比其他人更想知道那人是谁,一个武功如此高强的人,出现的石破天惊,随即消弭无踪:“害,别提了,我叫人画了画像,拿去找弥勒奴问了,他也不认得。想必是哪位武林高人跟我开玩笑。唯独不是我师父!”
几人齐声:“为什么?”
文蜀:“我师父没那么高个儿。啧,她要是在这儿,得用内力甩我一巴掌。”
白虎堂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哈哈哈哈哈。”
人声喧嚣,遮住了三声铜锣响。青龙庄的家丁闯到半山腰时才被发现。
朱英喧宾夺主的穿了一件大红色团花箭袖袍,外罩银丝蛟纹大氅,系了一条玉带,穿得比新郎官更红艳华丽,闪闪发光:“文道难!我来送贺礼,你怎么先开席了。”
文蜀按着桌子站了起来,一只手背在身后,肩膀一抖,手在袖子里接住两颗胆子,气运丹田,声音格外洪亮:“原来是来送礼的青龙庄少庄主,我还以为。”
朱英急切的问:“你以为什么?怕我?”
文蜀慢条斯理:“我还以为是风郎家里人来抢他回去呢。”
朱英这才看过去,那日雨打梨花就好看,今日更添颜色,打量半天:“你看他一脸阴柔之气,不可为终身依靠。你也不跟人谈论终身,专好这些没用的书生。”
葛谨风拿手帕擦手,大声说:“都是道难的手下败将,何分高下(你赢过她?)。我虽然年少德薄(比你年轻,还比你招人喜欢),毕竟姻缘天注定(嘿,她从你手里把我抢走的事你还记得吗)。难道少庄主不是读书人?”
朱英被他噎的几欲发怒,但其中根由又不能为外人所知:“你倒是心甘情愿给她做第九任相公。读书人晓得礼义廉耻,你这叫什么?自甘下贱,曲意逢迎。道难,你就不怕他别有居心吗?”
文蜀还停留在以貌取人究竟是否可取上:“唔?别有居心的人还少吗?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朱英:“枕边人若要暗算你,你如何提防?”
文蜀颇为洒脱:“他还能有力气暗算我?”
围观群众纷纷吹起口哨,鼓掌叫好。
葛谨风对‘第九任’这个数字略感震惊,但提问本身没有难度。他直觉朱英不是很行,顺风飘过来的味道中,有种药香令人熟悉:“九者,阳之数,道之纲纪也(到九就算到头了)。你难道不懂适可而止?莫非她试过你,你非要一雪前耻?”
文道难虽然该死,但归顺可以留下,朱英不行,我一定要将青龙庄斩尽杀绝。
朱英被触及痛处,很多人都怀疑他曾经被文蜀试过,不成,这才以青年才俊、家资不菲、文武双全的身份,屡次落选。
文蜀抢在他否认之前先道:“风郎,知道你厉害,别去跟别人比了。男人哪个不要面子,比来比去干什么,看我的面子,过去的事别提了,以免伤了和气。”
葛谨风露齿一笑,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笑容越发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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