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结界泛着黯淡蓝光,笼上了整座山岗,映出浅薄而朦胧的光彩。
封无境伸手,指腹触上湛蓝结界,结界表面随着指尖移动漾出清浅波纹,栩栩如生。
他凝神思考,忽的翻手,整只手掌扣上结界,发力试探。
符离脸颊贴上冰凉触感的水蓝色结界,嗷呜出声。
方才那几只仙鹤就是这么直接飞上山的,分明没有受到结界的阻碍。因此,封无境有理由怀疑山上出事了,或者说,他们三人正在山上瞒着他干什么事,这才着急把他赶下山,又设了结界把他挡在山外。
就算是他想多了,他也不可能穿着这么一身溅满了污泥的衣裳出去,有失颜面。
白云勾成丝缕,一切平常无奇。
封无境蜷起手掌,手背青筋凸起,聚拢了身体灵力。
光芒黯淡,灵力低微,用了十成的力道,依旧破不开结界。
“跟我来。”
说完,封无境便转头绕了另一条路,顺着崎岖蜿蜒的小路,围着半山腰绕了一周。
符离“扛哧扛哧”跟在主人身后,一人一狗一齐停在了一道岔路口。
岔路口分三条小径,分别连通交汇,往左走通向巨大垂直的悬泉飞瀑,往右走通向来时的后山小路,往上走——
封无境扬起头,抬起苍白的手挡住扑面而来的刺目阳光,阳光之下,一座雕梁画栋的高楼在起伏云翳下若隐若现。
藏书阁。
他微微眯眼,锐利目光对向藏书阁开外的高高结界。
只见那处的光线果然不同寻常,较之四围一周寡淡无彩,显而易见,那里的结界十分薄弱,是个突破口。
封无境心道果然如此。
几月前在藏书阁降伏了一头凶煞魔物,唤作涛兀,当日顾琅清只是把它击退,并未直接打死,记忆之中,它是直接撞破了结界,往外逃了。
这样足以保护一座山的巨大结界,大多需要前期耗费大量灵力设立一次,日后取消或是重设,只消照葫芦画瓢,方便省事多了。
他赌了一把,果然顾琅清并没有及时修缮上次被涛兀撞出的漏洞,只是把上次的结界复制了一遍。
既然那里的结界薄弱,就往那里试试。
封无境诡丽的面容有如惊鸿,森森猩红鬼气自红衣褶皱发散,他深邃的面庞在红光下明灭忽闪,掩在袖袍下的双手不停比划法诀。
幽幽光影之下,封无境身形宛若游龙,旋舞着后退,灵力涌动着向淡蓝结界逼去。
他用的依旧是上次无意间看来的低阶仙术。
既然已经被顾琅清撞破了他会仙术这件事,也没必要再隐瞒了。
灵力光束撞击在结界表面,轰然巨响。
封无境心里一喜,成了!
他静静等待着结界破碎,目不转睛盯着法术痕迹,却是在时光的流逝中,眉目逐渐深拧。
巨响过后,最后一瞥尾光渗透融入了淡蓝护网,不见其踪。
没有裂痕,法术失败了。
符离蹦蹦跳跳地抓挠着结界围墙,毫无战斗力。
封无境暗叹一声,曲指揉了揉酸涩的眉心。
红衣少年站在一块巨石之上,十分怀念自己从前的武器,试着召了几次后,四周依旧毫无动静,他索性将内心隐约记得的法诀尽数过了一遍,万一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一遍,两遍,三遍,封无境凝神默念,费力地从记忆中深掘能用的法术,他强忍住穴道针扎般的痛楚,皮肤在阳光灼烧下映射得愈发惨白,毫无血色。
终于,破空的风声呼啸而至,封无境骤然抬起鹰隼般的视线,目光似是能把那层单薄结界洞穿。
一支羽箭刺向了那道结界!
封无境瞳孔发亮,那道羽箭是从结界里面射来的。
亢龙弓!
箭矢击穿结界,蔚蓝结界陡然生出裂痕,刺耳的呲啦声后,眼前结界大块的脱落,狂风乍起,竟是直接将笼在整座山头的碎片吹得纷呈凋零。
封无境深阖双眼,冷峻面容被绚烂金光勾勒出漂亮弧线。
又一道箭矢破空而出。
竟是将摇摇欲坠悬在半空的大块碎片击落,在呼啸疾风中化为齑粉!
封无境心念转动,扬起手臂,一截苍劲有力的腕骨从衣袖下滑出,亢龙弓像是受到了指引,在空中嗡嗡鸣叫着,几经挣扎后落入了红衣少年掌心。
封无境爱抚地拂过不染一尘的银白长弓,唇角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
上回在周各庄洞穴的时候,顾琅清把他的弓箭使用召唤之法尽数传授给他了,回到忘忧峰,还不忘给他再复习了一遍——
方才他在心中无意识念出的,便是控制亢龙弓的法诀。
也不知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把顾琅清的贴身法宝召唤出来了,还破了顾琅清自己设立的结界,有点意思。
封无境俯首,一缕乌黑发丝从肩头垂落,他在长弓半身轻轻一吹,那把精致美丽的长弓顿时又化为了一根皮筋,落在封无境掌心正中。
封无境随意把皮筋套上手腕,睨了一眼落在身后畏手畏脚的符离,勾手捞起那只小土狗扔进了身后背负的大竹筐中,径直走上山路。
下山的时候,分明天光普照天色正好,此时此刻,封无境自结界之外的鸟语花香踏入破碎结界当中,察出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刺骨寒意。
狂风咆哮怒吼,剐蹭在脸上竟是生疼难捱,逆着飓风,封无境上山都困难极了,他抬起袖袍遮掩面部,衣衫上却满是方才被溅落的泥水味道。
步履蹒跚地背着符离,封无境艰难地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一步,终于到达了下山的宫殿。
素日和风冉冉的忘忧峰顶,现在俨然被风尘覆掩,耳畔除了飞石之声,寂寂无声。
封无境皱紧了眉,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白净屋房,顾琅清的宫殿此刻浮现出了淡蓝光影,他应当正在里面施着什么法术。
绕过风尘,门没上锁。
“嘎吱”一声,红衣少年推门而入。
上次跟着月老进过顾琅清的院落,进这幢屋房却是头一次。
屋里气压很低,令人无端喘不过气。
屋房左边陈列着檀木书柜,上面整齐堆放了六界相关书籍。
右边桌面一侧堆放了一摞书,正正对在窗棂之下,每日日头初生,日光便能透过那扇窗扑洒晕染在桌面之上,颇有意趣。
而桌面的另一侧,摆放着一朵花。
一枝眼熟至极的,淡粉色蔷薇花。
蔷薇花在屋内不知源头的微风下可怜地瑟瑟颤抖,花瓣却是□□地屹立不倒,在墨绿枝干的衬托下曼妙华丽。
封无境拈起那朵蔷薇,下意识放在鼻尖轻嗅一二,草草扫了几眼后,封无境眯起眼眸,随手把蔷薇插回原处。
他想起他上次也送过顾琅清一枝蔷薇花,但不是这枝。
这朵花——应当也是别人送的。可除了他,谁还会给顾琅清送蔷薇花?连花色都一模一样。
但上次送浅粉花朵,实在是不得已,若有其他选择,封无境一定要送最艳丽的红色。
封无境一阵胸闷,甩掉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继续向前。
修炼的小房间房门紧锁,巨大压力穿透木门逼迫着,令人难以靠近。
屋内窗帘飞卷出骇人的风波,封无境不急着进屋,探头看了一眼卧房深处。
白色床幔垂落,笼在洁净床榻之上,檀木高床巨大,足以躺两个人。
地面纤尘不染,空无一物,很符合顾琅清此人的气质。
把别人家从里到外看了个遍,封无境缓缓踱步,走到了紧闭的小房间门口。
顾琅清应该在里面。
封无境懒洋洋地伸出手,施展法诀。
蓦地,他又骤然收掌,浅淡红光在掌心聚拢,消失不见。
封无境锋利的目光投向了落在门口的两张纤薄纸片。
巨大威压之下,两张纸片竟还能在顾琅清门前躺的不动如山。
少年蹲下身,凑近一看。
他方才还懒散的神色此刻宛若一时结了冰,静静地看着手心两张纸片,发不出声。
那两张纸片,赫然是两个纸人的形状。
寥寥几笔,左边的纸人浓眉大眼,右边的纸人小巧玲珑,身上画的衣服——
正是关州和原茵平日穿的那一套白色长袍。
“嘭!”
顾琅清盘腿坐在地面,鲜血晕染了唇角,额上面颊布满了细腻的汗珠。听闻门外异响,他勉力回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抹艳红人影。
封无境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手上举着他的亢龙弓,箭在弦上,正对着他的心口。
顾琅清沉沉看了一眼,苦涩一笑,万蚁噬心般的苦痛一瞬布满四肢百骸,嗓子被腥锈的血味充盈,干哑的说不出话,硬撑了片刻,终于还是眼前一黑,力竭晕倒。
顾琅清整个人汗湿的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在他彻底昏死过去的前一刻,只能听见耳畔嗡嗡作响,拼尽全力凝起识海,终于将封无境最后一句话捕获入耳。
“顾琅清,你还要瞒本座瞒到什么时候,原茵和关州根本就不存在吧?本座醒来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你一个人的自导自演?好,好得很。”
“顾琅清,天乾仙尊,真是——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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