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苍山教我的,怎么样,很有道理吧?”


    沧山注意到,兰因剑灵似乎真的很经常提到谢苍山。


    这个名字被他挂在嘴边,常常就被拿出来说一圈,如果谢苍山是他的核桃,现在应该已经被他盘包浆了。


    不过也就沧山会留心到这个现象,换成李普洱,他只会握住楚长老的手,高呼:知己啊知己啊,我们来好好唠一唠谢剑尊吧!


    但其实把谢苍山挂嘴边上,真就没什么稀奇的。


    毕竟早几百年谢苍山也是大热知名人物,当年就有很多人三句不离谢剑尊。


    谢苍山其人,生平事迹不论真假,有一大箩筐,随便拈一段来,那都能讲上老半天。


    根据不完全统计,早二百年的时候,每年有关谢剑尊的话本产出,就要占去市场总话本量的五分之一,从人界到魔界,极大程度促进了太徽印刷行业的发展。


    以及不知养活了多少茶楼里的说书先生。


    所以谢苍山不愧是个圣人。


    就算身死道消了,余德光辉也在照耀着后人。


    作为合格的文盲,剑灵们在习惯了听人话后,都不约而同喜欢上了听书这一项活动。


    酒楼酒肆的角落里窝着一只灵,那都是常见的事情,连凡人都不会大惊小怪。


    曾经还出过剑灵一掷千金打赏的奇闻,甚至那剑灵还被无尘阁的曜灵长老专访了,在《修真学报》刊登了一篇“论闲情逸致与兵戈杀伐的可调和矛盾的分析与削减兵主契缔结前后对灵体影响的探幽”。


    后来因为题目太长且内容晦涩,完全看不懂,被其他研究灵体的修者盲目吹捧了一番后,就束之高阁,再无人问津。


    总之,多方举证后,人们得出了一个结论。


    谢苍山真的很会死。


    世人说他少年时潜心修道,大器晚成,悟出剑道真谛。


    青年时一剑荡邪祟,名震天下,却也身受重伤,归隐晞山。


    清逸翛然几年后,在魔界阴坑大躁动时,选择重出江湖,顶峰之上,还是那风采不改的剑道之尊。


    中年……他没活到中年。


    横空出世,荣登顶峰,殉道泯灭,没有娶妻。


    一桩桩一件件,不管真假,都实在太有讲头了。


    在谢苍山的故乡甘州,说书先生和话本写手们几乎把他奉为祖师爷。


    楚兰因则是甘州酒楼茶楼行业的衣食父母。


    他当年几乎把甘州所有的茶楼酒肆都坐了个遍,以至于店小二一听到清脆的铃铛声,都像是打满了鸡血,知道是那只出手阔绰的剑灵来了,手炉熏香软枕美人榻赶紧布置起来,可不能让剑灵听书时有半点的不舒服。


    酒楼常客们见这阵仗见得次数多了,心里也纳闷。


    一只剑灵这样成天不务正业,懒在人间烟火气里,还身怀巨款,洒金铢和洒糖豆一般随意,他家剑主怎么也不来管管。


    还真有胆大的问到剑灵面前。


    那易过容的剑灵瞥了对方一眼,散漫地说:“他啊,管不着我了。”


    同来听书的修士们纷纷咂舌。


    这剑灵也许是被养的太好,蛮横娇惯地无法无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来砍人。


    砍人是没问题的,就是不让砍。


    *


    树梢上,楚兰因第一次给人讲道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和激动。


    他说:“要不我在挑个时间耐心给你讲讲?”


    毕竟当年谢苍山的耐心是真的可以。


    剑尊把兰因剑从戾天深渊带出来时,大抵没想到这剑灵这么难养。


    难度还是多种多样、五花八门的。


    楚兰因在渡过了那段自闭期后,就开始作妖了。


    剑灵的性格和样貌会受剑主的影响,或者说,剑主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捏造剑灵。


    刚出渊的兰因剑灵的长相比现在要柔和,青衫一披,端的是温文尔雅的样子,像是书院里抱卷走出的讲习先生,十分地人畜无害。


    只有谢苍山知道,这人畜无害之下,隐藏了一颗多么能搞事的心。


    就像他的前一任剑主,也是这般文弱有书卷气,却在谈笑间将生灵把玩于鼓掌之中,平生最喜欢以人为棋,享受着当搅屎棍的快乐,自以为是地考验着人性人心,游戏人间,从来就不怕死,甚至还隐隐期待着嗝屁的一天。


    跟在这种主人身边一百来年,剑也是会变态的。


    重新教养兰因剑时,谢剑尊本就好脾气的性子被磨砺地愈发平和,原地脱道入佛也没有什么问题,后世佛门说谢剑尊有大境界,那都是托了给兰因剑讲道理的福。


    许多事,谢苍山都在仔仔细细地教给楚兰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道理说到头了,就拎着剑灵让他用灵体去看、去听、去经历。


    红尘俗世,从来不是一盘六博。


    太徽一界内,有太多生灵为了明天在努力地活着。


    但只有一件事,谢苍山给他下了死命令。


    不能砍死人。


    有一次,煞气大盛的剑灵怼了回去。


    “他们本就该死。”


    剑灵半身染血,阴郁的眉宇将含着淡淡的讽刺。


    他问谢苍山:“他们本就该死,你们条条框框的法令上写的清楚,那为什么他们没有死?你教我道法规矩,可这道法还要等。我不想等,剑尊,迟来的规矩有什么意义?”


    这套理论都来自于楚兰因的上一任剑主,兰因剑灵没有在第四任剑主那里得到答案,只被遗留了无数不解的谜题。


    他其实也不明白其中深意,却只觉得这样做十分痛快。


    也正是因为剑灵的诘问,谢苍山才更加真切地体会到,他所处的世界,已不再是法度墨尺公正的现代,而是爪牙狰狞,弱肉强食的修真界。


    可即便如此,每个人皆是自己生命的主角。


    剑灵亦可为师。


    *


    “你怎么了?”


    楚兰因凑到他跟前,“想什么呢?”


    沧山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楚兰因:“哈?你什么时候读了十年书了,你明明出生才一个月不到啊。”


    沧山:“说说你的计划。”


    有关远距离横穿阴坑的计划,楚兰因已经认真想过了,确实是风险不小。


    他思索一阵,随手从树上拔了四片叶子,道:“这个计划我们可以分成四步。”


    “第一步就是要找到魔界灵屏的枢纽,只要找到了核心,我的剑意应该能劈开整座灵屏,打开阴坑入口。”


    沧山点点头。


    “第二步就是进入障内,最好能把障给清除了,这样我就能再近距离看看定天针的情况。”


    沧山疑道:“看定天针?”


    楚兰因:“哦,这是我私事,你别管,关键是第三步。”


    “第三步我们要精准落到坑底,找到各坑的穿行通道。”


    “最后,穿去沉龙关的坑下面,把凌华宗的人全捞出来,这事儿就结了。”


    沧山想了想,道:“嗯,可以。”


    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假如现在这要是随便抓来一个魔物,把楚兰因的设想原原本本告诉他,并让对方去和魔将告密,人家都未必会愿意去跑这一趟。


    并且还会觉得楚兰因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傻子,总之就是脑子有毛病。


    这都是啥异想天开瞎鸡儿的计划啊,送死计划还差不多。


    入阴坑者有去无回,人魔两界都有共识。


    阴坑之上覆有“障”,掉进去的人九成都迷失在了障中,连坑底都落不到地。


    就算真的有侥幸出障的人,继续往下落在坑底,也要面对坑中邪气与阴气的腐蚀。


    而既然邪气可以凝成邪物,那坑中保不准就是邪物的千军万马,只是有定天针镇压着出不来。


    别人跑都跑不及,他们还非要往里送。


    “现在比较关键的是我们怎样去阴坑边上。我方才已经看过了,魔界的阴坑和魔宫共用一个灵屏法阵,还借了龙骨山脉的气运,斩开枢纽所需的灵力就很大,一招不成难有二次,我们要想个对策。”


    这话从剑灵口里讲出来也怪新鲜的,众所周知兵器化灵都天生好斗,尤其是主杀伐的刀剑一类,要他们徐徐图之还不如直接冲过去,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


    “还有两天就要到魔宫了,我们都好好想想。”楚兰因托着下巴,“虽然杀过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们毕竟还有个小普洱在,还是悠着点吧,那娃魂魄本来就不稳,万一搞傻了,铁定就是魔物的一盘小点心。”


    顿了顿,冷幽默了一把,道:“还是一盘茶的小点心。”


    *


    “阿嚏!”


    小点心李普洱一个喷嚏把自己给打醒了。


    他揉了揉鼻子,从地上翻坐起来。


    天还没有亮,却也不算太黑,爀月深夜时分的天空呈现出蛊惑人心的幽蓝色,但这也往往意味着第二天的暴雪与极寒。


    魔兵们没有醒,各自在篝火边卧着,呼吸很轻,时刻保持着警觉的姿态。


    只有其中一只魔物不同,他脸上流露着痴迷和舒爽的表情,呼吸声也非常地重。


    李普洱的记忆倏然回笼!


    他猛地看向身侧那口鲜红色的木箱。


    木傀沧山说,楚长老并不在里面。


    ——太好了!


    李普洱心中雀跃,胸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但是……


    如果是空箱子,魔兵们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而且里面还不断在发出响声,确确实实是有活物的样子。


    里面会是谁?


    这个疑问在李普洱的脑中一闪而过。


    但随即他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只魅魔,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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