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觅转身说完那句话,嘴巴都没能合上。
因为她眼前的“祝馀”,正在急速崩坏。
浓密漂亮的自然卷忽然开始顺着头部弧度往四周掉落,在月光下很快变成了一颗反着光的卤蛋。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与面颊一起深深凹陷,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像突然被针戳破的气球,唰地瘪成了一条皮包骨的活骷髅。
身上的衣物因为过于肥大而掉落下来,惨白的皮肤随之变色,迅速由白转青。
紧接着,从腹部开始向四周腐烂。
李觅和他——和它的距离很近,近得再往前几厘米就会碰到它的鼻尖。
而没有哪个普通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承受住空气中弥漫开的浓重腐臭味。
尤其是,当对方的眼珠子和鼻孔里都冒出了活生生的肉蛆时。
极度惊恐之下,李觅双腿一软往后倒去,后脑勺“嘭”的砸在了门上,顿时一阵眩晕。
迷迷糊糊间,她看见那只嘴角流淌着涎水的恶鬼向她爬来。
可她的身体却因恐惧而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眼看着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到了眼前,她也只能绝望至极地闭上了眼。
恶鬼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迈步往前准备吃掉这只毫无反击力的猎物。
多年的狩猎早已让它明白,只有这种恐惧到极点的食物,才能令它暂时吃饱。
它张开恶臭的嘴,露出尖利的獠牙,打量着猎物那厚实的脖颈,探身而上。
李觅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道狭长的月光刚好打在她双眼上,如利刃出鞘时的寒光一闪,锋芒毕露。
突生的变故令饿死鬼猝不及防,竟被这锐利的目光钉得愣了一下。
“嘭——”
它的左脸顿时被拳头打个正着。
李觅翻身而起,因后脑的疼痛而嘶了声,拧着眉毛一脚踹过去,眉梢微扬:“饿死鬼?胆子挺大的嘛!你爷爷都是我杀的,就凭你还想吃我?”
饿死鬼以猎物的恐惧为能量,对方越怕它就越强,但当对方不再害怕时,便轮到它怕了。
见势不妙,它竟化作一团黑烟,顺着房屋缝隙就往外钻。
李觅头疼欲裂,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却像被本能牵引着一样,转身踢开大门,直接追着那道黑烟跑了。
“你逃也没用!今天不杀了你我就不叫……”
话未说完,她忽然愣了——不叫什么?
——
越野车发出恐怖的咆哮声,后车轮扬起疯狂的黄沙,载着一队逆行者奔袭而来。
车子呼啸着驶入这座寂静的小镇,车灯将短窄的街道照得亮如白昼。
下一刻,他们便看见一道黑烟迎着光飞来。
黑烟虽然速度不快,却明显透着不知所措的慌乱,仿佛在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
而在它后方,很快追上来一个身材肥胖的女孩。
眼看着黑烟从车窗边掠过,负责开车的陆平扭头一望,愕然道:“什么情况?她在追诡物?!”
话音未落,李觅忽地摔在了地上——倒地不起。
“……”
车内众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你们救人,我去追。”陈念沉静地下了指令。
声音还飘在空中,人却早已下车去追那饿死鬼了。
李觅在地上翻了个身,仰面望着天空中的明月,恼道:“这身体,怎么这么不协调……”
话音未落,一道清朗激动的声音骤然响起——
“阿觅姐!”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颀长的身影从那刺眼光芒中跑了出来。
李觅捂着头坐起来,眯眼望向对方,喊了声:“小馀?”
混沌不清的脑子,在这两字喊出口的同时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随之一怔——刚刚她哪来的勇气追着诡物跑?
那根本不是她会做出来的事,说的那些话也好陌生!
就像……突然被什么人附体了一样!
正在疑惑间,祝馀已经跑到了她眼前,扑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他们从小就在这物资匮乏、诡物横行的世界中互相抱团取暖,彼此依靠着慢慢长大。
就像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弟。
弟弟见了姐姐,所有的紧张害怕都一股脑化作眼泪滚了出来。
他抱着她,边哭边埋怨:“阿觅姐,三天前我发现镇子不对劲,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你当时到底去哪儿了?
“我好担心等我带城卫军回来你已经出事了!你要出去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李觅的衣服肩部烂了个洞,他的眼泪恰好掉在那里,落在她皮肤上,有些冷。
看来,虽然刚才镇上发生的一切都是鬼怪制造的幻象,但她失踪过的事是真的。
她压下疑惑,拍了拍他的头,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只是不知道镇上其他人怎么样了。”
祝馀闻言呼吸一滞,张了两下嘴却没说出口。
靠在车头的花逐水道:“全死光了,除了你,一个不剩。”
她顿了顿。
“我劝你们也别去看尸体,被饿死鬼杀掉的人可不怎么好看。”
他们经验丰富,之前光听祝馀描述就已经判断出这极有可能是饿死鬼了。
饿死鬼永远处于饥饿中,但如果能吃到处于极度恐惧中的猎物,就可以暂时吃饱。
所以它会利用幻象吓唬人,故意制造出恐怖的事件。
而死在它嘴里的人,只能剩下具沾着一点肉的白骨。
对付它不难,它以猎物的恐惧为力量,只要不怕它,它就弱得不堪一击。
但很多人即使明知道这一点,却也很难控制住内心害怕的情绪,甚至包括城卫军里的某些新兵。
所以,这个看似怯懦的女孩其实做得非常好。
花逐水多看了李觅两眼,开口道:“我陪你们去收拾东西吧。这里成了死镇,又沾染了诡物气息,会再引来其他诡物,已经不适合居住了。”
李觅和祝馀对视一眼,无奈地点了头。
等收拾好回来,陈念和陆平都在车里了。
陈念手里拿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圆珠,看到人来,便坐直了身子:“走吧。”
汽车重新发动起来,李觅和祝馀却抱着布满补丁的包袱,站在车边手足无措。
花逐水笑了下,帮忙拉开车门,语气温柔:“别担心,没事的。你们坐两边吧,路上可以看看风景。”
越野车很快驶出了安宁镇。
月色下,那座小镇无声的伫立在远方,不久之后便隐匿在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觅趴在车窗一直向那头张望,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不舍地坐回来。
她转头看了眼另一边的祝馀。
车内光线昏暗,他的眼神显得格外迷茫,就像一只飞了好久好久都找不到落脚点的孤鸟。
李觅轻轻问:“逐水姐,我们进城之后怎么办呢?”
除了两身破衣烂衫,他们几乎一无所有。
原本好歹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如今却不知家在何处了。
“如果是普通人,我们会让人带你们去流民登记所登记,以后有工作和空房子了就会分配给你们。但这样应该会等很久,毕竟现在这世道流民实在太多了。”
花逐水叹了口气,又说:“不过你们是觉醒者——最近咱们城里的学院正在招生,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学生们都是包吃住的。但得考虑好啊,一旦入学参加培训,毕业就会被强制分配到城卫军里,需要从事很危险的工作,就像我们一样。”
她言语温吞,慢悠悠说得很详细,像个温柔的大姐姐,很容易令人心生依赖。
李觅有些担心:“可我和小馀的能力那么弱……报名能通过吗?”
“没关系,一般来说只要报名都能进。”
花逐水解释道:“愿意冒死与诡物战斗的觉醒者,总是越多越好的。”
这样的话……
李觅望向祝馀:“小馀,你觉得呢?”
他道:“阿觅姐,我都听你的。”
她想了片刻,说:“那我们就去试试吧。”
一是为了找个落脚处,二来,这些年他们永远在为“活下去”而挣扎,但除了活下去呢?
人生中总该有些不同的东西。
也许这次,正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契机。
天渐渐亮了,温柔的太阳挂在地平线上方,释放出令人向往的暖光。
越野车迎着朝阳,驶出寸草不生的黄沙地,经过荒凉杂乱的断壁残垣,在十点左右,抵达了传说中的龙泽城。
这是距离安宁镇最近的城市,但李觅从没来过。
从远处望去,楼宇高低错落的轮廓显得十分宏伟辉煌,像一只蛰伏的巨兽,让人无比震撼。
等车子开进城里,李觅贴在车窗口,看着那宽阔平坦的道路,热闹繁华的街市,惊讶得发出了好几声感叹。
越野车载着他们直接驶向城中心的觉醒者学院。
学院四周都筑起了高墙,只在前方开着一道大门。
如今大门之前搭了桌椅,有一些觉醒者正在报名登记。
李觅和祝馀在这里下了车,沉默一路的陈念打开车窗,把之前把玩的那颗珠子递给了他们。
花逐水解释:“这是饿死鬼的诡珠,去回收部卖了应该够你们用好几天。我们得回外遣部报道了,我先跟附近的巡逻队知会一声,一会儿会有人来帮你们的。他们人都很好,不用担心。”
——
学院高墙上,一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人微微低头望着下方报名处。
她身边,头顶秃了一大块的学院副院长迎风而立,原本从旁边搭到中央的稀疏长发被风刮了起来,在空中胡乱飞舞。
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刚驶到附近,女人的目光立刻便被其吸引。
她注视着从车里下来的人,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悄悄缩紧,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城主,今年报名的觉醒者可真多。看来在您管辖内的人民群众可以安枕无忧了啊。”
副院长并未察觉对方的不对劲,还在乐呵呵地奉承。
他非常想当院长,希望这新上任的城主能提拔提拔他。
温容转头看了他几秒,往下方遥遥一指:“那个人,不要让她进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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