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宗的戒备森严,裴济一身的魔气,一现身便足以引得仙宗巡逻的弟子戒备,所以他在带着盛泠逃离封君弈身边没多久,便迎面撞上了一队巡逻的弟子。


    不过好在盛泠怎么说也在仙宗住了近百年时间,十分熟悉仙宗地形,是以她当即带着裴济拐进一处幽静的院落,躲过了仙宗弟子的搜捕。


    “这是阿斐的住处,不过这孩子已经外出游历多年。他是君弈唯一的弟子,没有人会敢来搜他的住处。”


    裴济并不在意这是谁的住处,封君弈的徒弟他也不认识。他敏感的察觉到方才盛泠与封君弈的不对付,冷嘲热讽:“仙君夫人和澜川仙君才成婚多久便不睦了?”


    也就短短的九十几年,但盛泠已非修炼之人,这数十载的时光于她来说漫长如厮。她并不在意裴济的冷嘲热讽,因为魔君翟厌宁被封印和她脱不了干系,她与魔界中人都有一条过不去的沟壑。


    而今魔界之门封印松动,她既已是凡人就不该招惹他们修士的恩恩怨怨,但现在事情牵扯到了她的身上,封君弈又莫名的怀疑她,她当然得将事情查清楚。


    盛泠忍着对于封君弈不信任她的怒气,平静的询问裴济:“长野近日异动,连带着在长野的魔界之门的封印也随之松动,是何人所为?”


    “你们仙门中人都这么假惺惺吗?”


    “说话说清楚点,别阴阳怪气。”盛泠的声音也不由得冷了下来:“裴济,我很认真的在问你。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我们之间有隔阂,但你既然选择接受我的帮助,就请摆正你的态度。”


    裴济没想到盛泠面对他的话未曾动怒,有的只是冰冷平静,他记忆中的盛泠任性骄纵,脾气被宠得很大,绝非不是现在的模样。


    那年盛泠为寻封君弈闯入魔界之门,少女一袭红衣明媚惊艳,初到魔界便和那时还是魔界少主的翟厌宁不打不相识,他跟随于翟厌宁身侧,也因此结识盛泠。


    不久后魔都□□,她手持双刀,英姿飒爽,转瞬之间击溃周身群魔,成为战场上最为耀眼的身影。


    ——明艳,强大。


    这是裴济对盛泠一直以来的印象,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脸庞苍白,身量瘦弱单薄,常年背于身后的双刀无影无踪。


    裴济看着多年后再见的盛泠,一时无言。


    “说话。”盛泠不可能将时间浪费在裴济身上,她言简意赅的催促道。


    裴济回过神来,目光审视的看着盛泠,最终说道:“能够撼动封印的只有你们仙门中人。那时我守护在魔君身侧,感受到封印松动,冲出魔界之门后便感知到了封君弈的气息。为求自保,我附身距离我最近的那个少女身上,却怎么也没想到封君弈竟然将她带回了仙宗。”


    封君弈实力深不可测,尤其是近些年来突飞猛进,盛泠并不认为他会没有发现附身于那少女身上的裴济。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还是默许了裴济来到仙宗,想试她是否选择袒护当年的故人。


    封君弈怀疑撼动封印的是她,又或者是希望借由裴济引出那个作祟的人,但无论如何她现如今都和裴济站在了同一阵线。


    盛泠有些茫然,她知道因为她与翟厌宁私交甚笃,在修为尚存的时候她也尝试过救出翟厌宁,但最终放弃,而且,这都已经过去了。没有想到在魔界之门封印撼动后,封君弈第一个怀疑的人依旧是她。


    冬日的冷风吹过,盛泠脖颈上挂着的血玉石发出阵阵温暖的灵力,依旧让她冻得打了一个哆嗦。


    “裴济,回长野吧,去见一见念念。”


    裴济背靠坚硬的墙壁,微微垂首看着面前的盛泠。他此行本有机会逃离,但还是选择来到仙宗,他想问当年盛泠为何要背叛翟厌宁,他还怀揣着对于盛泠的怨气有过杀了她的冲动,然而听见盛泠提起云念,此刻他脱口而出的却是:“你为什么不回长野?”


    盛泠拧着眉头,裴济明知故问。


    “我可以带你一起回去。”


    “你已经自身难保。”盛泠漠然道:“我也还没想过离开封君弈。”


    “在他心里你与魔为伍。”裴济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长野半年,他斩尽了自魔界之门而出的魔种,尸山血海,秃鹫终日不散。如果我没猜错,他在怀疑你与封印有关系,怀疑的种子种下之后,他的剑终有一日会落在你的脖颈。”


    盛泠懒得和裴济多说,她只说:“你如果要继续留在这里等死也与我无关。”


    在盛泠转身离去的时候,裴济忽然说道:“盛泠,你的修为呢?澜川仙君连他的夫人都不能保护周全吗?”


    盛泠脚步一顿。


    ……


    关于封君弈不信任她的这件事,盛泠愤怒之余,便没有其他的情绪了。他不信任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封君弈大概只信他自己。


    她知封君弈幼时家破人亡,后为宗门收养长大,他们因为他的天赋,博取他的信任,意图取他的灵根。


    封君弈的灵根被硬生生剥离,鲜血淋漓的逃出宗门之后,被初时在外历练的她捡到,她当时只觉得少年满身狼狈染血的模样也好看得不行,悉心照料。


    她甚至还扛着她那一对弯刀远赴蓬莱为他求得仙草重塑了他的灵根,那时少年重伤之后第一次提起长剑,他手持长剑衣袂飞舞,少年英姿勃发。


    只一眼,年少的盛泠就欢喜得不行。


    也正是那个时候,身世可怜境遇坎坷的少年如冰一般的脸上,终于有了第一抹笑容。那笑容浅淡而欣喜,因她而绽放。


    或许是察觉到她在看着他,少年收敛了笑意,对她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甚至还愿意帮我重塑灵根?”


    盛泠不好意思说她觉得少年长得和她心意,就仰起头高傲的说:“我盛泠救人不需要为什么。”


    “我封君弈恩怨分明,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


    那时盛泠觉得她什么都不缺,那段对话也由此结束,直到封君弈身体痊愈要离开,她觉得一个人历练无聊,不舍得放好看的少年离开。


    盛泠想起封君弈欠她一个报答,她就让封君弈跟她一起去历练,或者反过来也成。封君弈甩不脱天真热情的少女,两人由此结伴同行。


    盛泠不会忘记,就在不久之后他们行至一处秘境,为来秘境寻宝的修士围攻,她与他并肩作战,而围攻的修士数量实在是太多,两人不堪重负,最终封君弈替她挡了致命一剑。


    “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以命相护,盛泠,我不欠你,你也不要再跟着我。”封君弈将她推开战圈,独留他一人为那些修士所擒。


    盛泠当然不能愚蠢的留下来,因为这样就真的没有人能够救他们了。她哭着和封君弈说:“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然而封君弈没有等她,因为他根本不相信她会折返,于是在她离开后,封君弈燃烧了他的修为,拿着他的性命与那些修士殊死搏斗。


    那时秘境不仅仅是那一拨修士,还有来自长野的修士,盛泠请求他们的帮助,然而归来之后,看见的只有满地的尸体。


    盛泠一边哭一边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翻,最后幸运的在凌乱的灌木丛间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封君弈。在发现封君弈还有意识的时候,盛泠透支了灵力才保住他的命。


    ……最后两个人一起被抬出了秘境。


    盛泠自小天灵地宝的养着,身体的恢复能力极强,没多久就恢复了灵力活蹦乱跳,这时候封君弈还在卧床。


    她找过去的时候封君弈正在休息,她直接踹门而入,刚想发火,封君弈被她吵醒,直接开口。他看起来相当无奈:“救命之恩才报完,你又救了我。”


    盛泠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听见封君弈这样说,她立刻就笑了:“上次你以命相护,这次打算怎么报答我呀?”


    封君弈不吭声。


    “我都说了要你等我,可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盛泠在封君弈旁边坐下,嘟嚷道:“不想欠我人情就相信我会回来救你呀,你是为了救我才身陷囹圄,我怎么会一去不回啊?”


    封君弈相当冷漠而理智的告诉她:“我不信任你。你如果一去不回,赌上的就是我的命。我不可能坐以待毙,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


    “你信我一下怎么啦!”盛泠不服气的说:“我们好歹都认识一年时间了诶!”


    “一年时间里我躺了十一个月。”封君弈纠正她:“我认识你还一月时间不到。”


    “没有我你可不止躺这十一个月。”盛泠气鼓鼓的说。


    和封君弈的交谈不欢而散,一段时间过后,封君弈身体养得差不多的时候,盛泠打算前往离开家族前长辈要她前往的宗门一趟,而当她告知封君弈的时候,封君弈却勃然大怒,第二日便不告而别。


    盛泠不明所以,但家族的嘱托更为重要,去到那宗门之后,她才发现门内掌权的北派弟子皆修邪功,他们妄图夺取她的满身修为。


    在她被五花大绑推入邪恶阵法之际,是封君弈及时出现,以一柄长剑与血肉之躯护下了她,在宗门南派好心弟子的帮助下,两人九死一生才逃离宗门。


    “两清了!”少年白衣染血,长剑入地,稳住身形站得笔直,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盛泠。


    封君弈说完一句话就想离开,被盛泠攥着袍摆拉住。她仰起头,看着他,问:“你就因为这个来救我吗?”


    封君弈拧着眉,半晌才说:“并不全是。”


    “那是为什么?”


    “初时听闻你要前往天骛宗时我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何会与这样的宗门有故。”封君弈不紧不慢的说:“天骛宗北长老将我带至天骛宗抚养长大,悉心教导,为的是等待我长大,取出我的灵根。”


    盛泠顿时明了,怪不得她捡到封君弈的时候他已经没了灵根,原来都是这天骛宗做下的恶!


    “天骛宗收留无家可归的我,悉心培育我整整十年,而这十年竟然都是一个谎言。”


    “甚至在他们剥离我灵根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家族皆为其所屠戮,我也是因这灵根,方才保全性命。”


    “盛泠,你说我还能相信什么?”


    封君弈尊敬的掌门、敬爱的长老、友善的同门在一夕之间成为一个诺大的谎言,天骛宗是造就他不幸的源头。


    盛泠一时哑口无言,她半晌才说:“对不起,这些我都不知道。”


    “在离开你之后我依旧想不通你为何要来天骛宗,我那时也没有从你口中问到一个答案。我想起你让我信你一下,所以我就折返来找你了。”封君弈冷睨着她,说:“不过看来你也是信错了人,才险些丧命。”


    “你是因为相信我所以才来找我的吗?”盛泠抓住重点,问。


    封君弈没吭声,而那时的盛泠就想一定是这样的,他愿意信任她。


    此刻的盛泠没有等到封君弈的回答也不生气,她说:“不过你说得对,我得仔细查查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误会,我的长辈不会害我的!”


    “那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先拉我起来。”盛泠伸出手。


    “自己爬起来。”


    “好歹我们是一起受伤一起养伤的生死之交,你怎么这么冷漠呀。”盛泠一边嘟嚷,一边真的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我也不明白怎么和你在一起,我卧床的时间远比历练的时间要长得多。”


    两人此时都是满身鲜血,十足的狼狈,封君弈说完这句话之后,正好对上了盛泠的双眸。


    两人的目光对上,然后盛泠忍不住先笑了,封君弈也忍俊不禁。


    半晌后,盛泠摸出家中长辈给她的信件,然后诧异的说:“对了,这其中真的有误会。”


    “什么?”


    “是天鹜宗不是天骛宗!爷爷要我去的是鸟底的宗门!”


    封君弈:“……”


    的确是一场美丽的误会,两人因为天骛宗带来的负面情绪烟消云散,封君弈更是被她逗得笑出了声。


    ……


    过往的经历如此美好,虽然那时她是真的觉得封君弈信任她,只是后来她才知道,这份信任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重。


    后来两人也曾有意见分歧的时候,封君弈会冷漠到冷酷的告诉她:“泠泠,不要做有损我们之间信任的事情。”


    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


    这一次也不例外。


    盛泠觉得有些疲惫,但她依旧忍不住为封君弈辩护,封君弈少年时的过往造就了如今的他,夫妻之间,她应该多包容他一些。虽然还是生气,可她决定和封君弈好好谈一谈。


    然而当回到住所的时候,小院黑暗,冷冷清清,唯有大雪摇着尾巴在她身边转圈,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侍女阿慕迎上前来,红着眼眶说:“夫人,都快天亮了,您可算回来了。”


    “君弈呢?”


    “那个被仙君带回来的小姑娘受了伤,仙君正在那位姑娘的院中。”


    盛泠是以为,哪怕封君弈不找她,也是会在这里等她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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