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泠待在霁云山上近百年的时间,因为身体原因,这漫长的时间都被她消磨在了那一方小院与山上的雪绒花上,而今是她在那样漫长的时间中第一次呼吸到山下的空气,冰冰凉凉的,尽是自由芳香。


    盛泠喘着粗气,将手中在霁云山上捡的一朵雪绒花丢在地上。她像是在自豪的告诉裴济,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封君弈说我离了他连霁云山都下不去,可我现在下来了。我很累,但我依旧可以跋山涉水,回到我的故土。”


    她永远不会是依附于男人的菟丝花。


    重获自由的裴济在呼吸到新鲜自由的空气之后,身体上的疲惫也褪去了许多,尤其是下山时盛泠给了他大医师炼制的丹药,凭借他身体强悍的自愈能力,痊愈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释放灵力会被封君弈追踪的原因,所以裴济这一路上都不敢用灵力赶路,盛泠不明白他那么着急做什么,她更愿意带着大雪踏遍她未曾见过的每一寸土地,阅遍这锦绣山水。


    再长的旅途也有终结的时刻,当裹挟着热浪的空气迎面扑来之时,盛泠便知盛夏与长野都到了。


    裴济面上也有所松缓,得益于他们并未着急赶路,所以他的伤也在旅途中将要痊愈。这段时间他们结伴同行,原本冷冰冰的关系也有所和缓。


    裴济认为事有怀疑,于是主动询问盛泠:“这一个月以来仙宗都未曾有异动传来,你好歹是他的妻子,为何他却对你不闻不问?”


    “这样不好么?”盛泠冷冷淡淡,她如今对封君弈很是失望,或许是因她长久以来的幽居,让封君弈认为她成了一朵唯有依靠他生活的菟丝花,他以为他可以决定她的一切,禁锢她的自由。


    不止如此,封君弈隐瞒她拘禁、折磨裴济,邬长老更是想要将长野封印被撼动一事推到她的身上,而自称“不会被感情支配判断能力,信任与否都由理智决定”的封君弈信的永远不是她,而是对于他来说恩重如山的师门。


    盛泠不知她对封君弈的爱究竟还有几分,但现今她只认为封君弈不管她的下落便是最好。


    “很好。”裴济意有所指:“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要耽误时间,你应该知道,魔君一直在等你。”


    当年盛泠身陷封印大阵,自然知晓大阵是如何运作,所以她也知如何撼动封印,但这并不代表她要解除封印。


    那时翟厌宁被封印后,盛泠曾再度回到了魔界之门前的万禁谷,想要将翟厌宁救出来,但最终还是放弃。无他,只因为翟厌宁的野心的确太大,将他放出来也只是再挑起一场战争罢了。


    当初封君弈封印翟厌宁的做法本没有错,盛泠无从置喙,可他不该利用她封印翟厌宁。


    此刻裴济似乎是误会了什么,盛泠非常明确的告知裴济:“我如今只是个普通人,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掺和。”


    裴济眉头皱起:“我以为你回长野,我们就应该达成共识。”


    “我要去一趟云府,见云念一面。你去么?”盛泠直接转移话题。


    裴济犹豫了一瞬,而后颔首。他不忘补充:“见完了我就去万禁谷。”


    “随你。”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找个地方养病。”盛泠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她要回家,但这想法顷刻间便打消了。实在是她现在混得太惨,不好意思回家。


    短暂的对话就此结束。


    ……


    云府的小小姐云念在幼年时因身体孱弱被送到守仙族的灵地之上休养,也因此结识了同样年幼的守仙族小公主盛泠。


    小时候的盛泠极为活泼爱动,她总是闲不下来,带着那位在守仙族休养的小小姐四处闯祸,令那位本该岁月静好的小小姐意外的拥有了一个鸡飞狗跳的童年。


    后来长大了一些,云念未曾被性情风风火火的盛泠所影响,她长成了似水一般纯洁又温柔的少女,反而是风风火火的盛泠,由一团四处点的火变成了看情况舞起来的大火苗。


    云念长大之后便离开了守仙族,回到云府,离去前同盛泠约定,等到盛泠外出历练之时,一定要来找她玩。


    只可惜后来盛泠先遇见了封君弈,当他们行至红城之时她欣喜的将封君弈带去云府见她的好朋友,但只一碰面,封君弈便对云府大少爷云翳动了手。


    盛泠后来才知晓,当年封家被灭门之前,天骛宗以自云府矿山所得的矿石冶炼出神兵,重创封君弈之父,屠了封家满门。


    那时的盛泠和云念都没想到两个少年竟然一言不合便动手,后来得知这段恩怨之后云念极为感慨。


    “那批旷石本不该落到天骛宗手中,是我们云府的疏忽……这之后爹爹也因此受到牵连,爹爹去世后,云府由哥哥掌事,他将这笔账记在了天骛宗与……你带来的这位封家遗子身上。”


    盛泠提着刀便想一边砍一个制止他们:“他们难道不应该去找天骛宗报仇,怎么还打起来呢?莫名其妙,不准打!”


    云念及时将盛泠拉住:“好啦,泠泠不要管他们,我们去逛街啦。”


    云念在守仙族长大,守仙族醇厚的灵力将她养得健康也凉薄,她从不插手与她无关的事情,哪怕对方是她的兄长。


    这之后云翳迁怒了盛泠,愤怒的表示让盛泠在他们和封君弈之间选一个,盛泠认为云翳莫名其妙,然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因不忍云念夹在他们中间,所以盛泠和云念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往来。


    盛泠至今都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恩怨怎么就牵扯到了她的身上。


    不过她与云念的感情并未受到影响,甚至在后来盛泠追着被魔界之门卷到魔界的封君弈的时候,云念也跟了上去。


    魔界危机四伏,尤其彼时魔界内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斗殴事件。盛泠那些年来跟着封君弈什么地方都摸爬滚打了一遍,但她却认为这个地方不适合她的小姐妹。


    “你跟着我做什么呀,这里多危险。”盛泠随意的抖了抖双刀上的鲜血,插回刀鞘中后说:“你先回去吧。”


    云念将被她用作武器锋利如刀的蚕丝叠好揣进袖中,摸出一块手帕给盛泠擦干净脸上的鲜血。她漫不经心的回:“若你不是盛泠,我才不来这鬼地方。”


    盛泠立刻就笑了,然后也不再说让云念回去的事情,两人一同闯荡。


    后来两人没有先碰到封君弈,反而是邂逅了那时候还是和盛泠一个性子一点就着的暴躁少年翟厌宁,翟厌宁的身边则是跟着冰冷沉默的侍卫裴济。


    暴躁少年和暴躁少女凑到一块当然免不了一整天吵吵闹闹,云念时常会嫌他们吵,然后跟着盛泠一起将翟厌宁怼得说不出话来。


    又一次日常的唇枪舌战之后,翟厌宁一张嘴叭叭不过两张嘴,便转过头跟在看热闹的裴济说:“裴济,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了,敢不敢帮我一下?”


    裴济大了翟厌宁十岁,早已是成熟稳重的青年,揣着成熟稳重包袱的裴济当然不能和他们一起幼稚,半晌都不吭声。


    云念靠着盛泠,装作帮裴济说话的模样,温温柔柔的道:“翟大少爷,别为难我们裴侍卫啦。一个团队中总得有一个大哥,大哥是不会凶妹妹的哦。是吧,裴大哥?”


    这话细听是在说翟厌宁是个幼稚鬼,翟厌宁刚想说话,就见裴济面对云念的一声“大哥”,耳根红了一大片。


    这之后翟厌宁便似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时常和盛泠一起拿这二人起哄,四人间的阵容有了微妙的改变。


    这微妙一直持续到盛泠终于找到封君弈,原本两两搭配的组合变成了盛泠继续追着封君弈跑,翟厌宁不甘心落单,在云念裴济双人行的时候,他们变成了三人行。


    一次夜晚盛泠和云念睡一个房间,提起最近的诡异气氛,盛泠懵懂不解,但云念看得门清。她闲聊似的和盛泠聊起了这件事:“你觉得封君弈和翟厌宁如何?”


    “大家都一起打了那么多次架啦,都是好朋友。”盛泠那时困得不行,一边蹬被子一边迷迷糊糊的说。


    云念随手将被褥给她盖上,然后翻身侧对盛泠,说:“现在的关系的确不错,但我觉得你应当和翟厌宁保持距离。”


    “嗯?”


    “若你心悦于封君弈,便不该和他走得太近。你难道没发现那位最近常常低气压吗?”


    “为什么?”


    “若封君弈和其他姑娘打打闹闹,你也会不开心吧。”


    盛泠天真的乐呵呵说:“那得看对象是谁,如果是念念,我也和你打打闹闹,这说明咱们关系好呀。”


    “还不开窍……”云念兀自嘟嚷。


    “我怎么不开窍啦。”盛泠睡意去了大半,她狡黠的眨了一下眼睛:“我也整天和裴济玩啊,念念也没有不开心呀。”


    “那不是因为对象是你吗?”云念毫不犹豫的说,然后紧接着她就明白了盛泠的意思,但……


    云念依旧忍不住说:“可我与你,不是封君弈与翟厌宁。”


    盛泠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上面了,她攥着云念的胳膊问:“所以说你和……裴济,是我想的那样吗?我们的小小姐真的有心上人啦。”


    “你和翟厌宁一整天起哄,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云念佯怒道。


    这样快乐的生活并未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紧接着便是他们抵达魔界都城魔都,老魔君去世,少主即位新任魔君。


    也正是这时,他们方才得知翟厌宁的身份,盛泠还好,倒是封君弈出离愤怒,认为自己在助纣为虐。加之那时翟厌宁欲强留盛泠,两人就此结下梁子。


    最终翟厌宁还是没有选择强行将盛泠留下,而是放他们离开。云念同样也没有选择留在魔界,因为这里并不属于她,告别了裴济之后,她回到云府。


    这之后封君弈为告别了盛泠,去到了澜川,开始在仙宗潜心修炼。盛泠不舍封君弈,但也知在他心中修炼为重,于是没有跟上去,而是四处历练。


    再相见,便是混沌之战了。混沌之战打得天昏地暗,盛泠重逢封君弈的时候,也见到了云念。


    盛泠本担忧云念因和裴济立场不同而生嫌隙,但这二人的关系一如百年前在魔界一样。


    云念说:“战争是他们之间的必然,却不能成为影响我与裴大哥感情的障碍。我与他之间的感情,坚不可摧。他承诺我等到战争结束,会脱离魔界,来娶我。”


    然而云念没有等到裴济,因为裴济在翟厌宁被封印之后被挡在了魔界之门后,心中的温情被仇恨填满,直到现在。


    盛泠忘不了当云念得知封君弈以她为饵封印翟厌宁的手段后,看她的眼神,冷静而心痛:“泠泠,不要再靠近他。他非良人,离开他。”


    当时的盛泠只是哭个不停,云念陪伴安慰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却只等到了盛泠用她的满身修为换回了那个不可一世的仙君,然后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云念只觉得她傻。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


    而今百年时光流逝,盛泠再度回到了长野,站在红城之前,或许是近乡情怯,她未曾再往前迈进一步。


    与她相反的是裴济,他毫不犹豫的迈入红城,期待着与心上人百年后的重逢。


    然而穿过熟悉的大街小巷,目光所及之处寂寥无比,盛泠猜测是近段时间魔界之门封印松动的原因人心惶惶。当他们行至云府之前,看见的却是一片空空荡荡。


    地面被鲜血染红,自内而外传来腐朽的气息,这座华丽宏伟的府邸在红城之中像是与世隔绝,除了他们,再无人靠近。


    盛泠懵了,裴济也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紧接着裴济疯狂的朝着云府内冲去,而盛泠则是强行冷静下来,往外跑去,跑了很远才碰到一位行人。


    云府被屠一事在红城乃至于长野都绝对是一件大事,所以那行人也能为盛泠解惑。


    “……魔界之门封印松动,而云府在此期间收留邪魔,与魔为伍,妄图饲魔以图造反,幸而长野仙君下令,同来自澜川的仙君出手,才避免了惨剧发生。”


    说得简单一点,便是长野仙君同封君弈一起灭了云府。


    盛泠忽觉脖颈上的那一枚血玉石沉重滚烫,几乎要从胸口烙进她心脏。


    当时封君弈是怎么说的?


    他说——亲自去凿的,没人拦着我。当然了,谁能拦着他,云府百余口性命皆失,盛泠想象不出封君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凿出血玉石制成配饰送给她。


    盛泠胸口钝痛,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将脖颈上的血玉石扯下来,摔在地上。她赤红着眼眶,问:“云念呢?云念呢?”


    那行人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跑走,盛泠几乎无法呼吸,她倏的转过身,跌跌撞撞的想往云府跑去,却重重的摔在地上。


    一直乖巧跟随在盛泠身边的大雪急得团团转,不住的叫着,但这声音传入盛泠耳中已是无比模糊,她的耳边只剩下了尖锐的耳鸣声。


    正在这时,一只手放在了她的面前,手掌宽厚温暖,盛泠曾握过数百年的时间。只是这一次,她模糊的眼眸看不见他掌心的温暖可靠,能看见的只有沾染着她所在乎的人的淋漓鲜血。


    “泠泠,你出来得够久了。该回去了。”男人低沉冰冷的声音同样是她所熟悉的,此刻落在耳中,只让她血气上涌。


    盛泠抬眸,封君弈蹲在她的身前,他看着她,面无波动,双眸冰冷。她咬着牙抬起手,朝着他近在眼前的那张脸打去。


    封君弈没躲,“啪”的一声,男人脸上映出淡淡的红痕,盛泠并不解气,只是她再抬起手时,手腕被他紧紧攥住。


    封君弈的声音压得又冷又低:“闹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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