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泠从浑浑噩噩之中醒来时距离她回到仙宗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的时间,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模模糊糊,窗户半掩,透出阴暗的光芒,令她分不清这究竟是白昼还是黑夜。


    她呆呆的在床上躺了许久,慢吞吞的爬起来时觉得全身酸软无力,想必是因她昏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万幸的是,除此之外盛泠倒没有不适的地方。


    盛泠好不容易站在地上,想要去桌前倒一杯水,但茶壶里空空如也。她在原地站了半晌,忽觉迷茫与悲凉,她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她只不过是爱她的丈夫,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阿慕,阿慕……”半晌,盛泠嘶哑着嗓子喊了两声,无人回应。


    她走出卧房才发现落雪院空空荡荡,只她一人,唯独院门口远远望去,站了两名侍卫,她一现身,他们便看到了她。


    盛泠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他们旁边,问:“阿慕呢?”


    “……”


    “大雪呢?”


    “……”


    盛泠和他们的僵持一直持续到了封君弈姗姗来迟,那时盛泠已经穿着单薄的衣裳在空空荡荡的小院中站了整整半个时辰。


    看见封君弈的那一刻,盛泠一点都不想与他交流,但此刻她深切的体会到了何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阿慕和大雪呢?”盛泠忍着晚风的寒凉,声音嘶哑的问。


    封君弈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然后大步走了进去,盛泠忍着满肚子的火气,跟上封君弈,看他在她平时休息的软榻旁坐下后,她又问了一遍。


    “阿慕已经不适合再照顾你了,至于大雪,岑安在照顾。”


    屋内也是冷的,虽然还是夏日,空气中却凝着冷霜。盛泠打了个寒颤,说:“让她回来。”


    “泠泠,你安安分分的,她就能回来。”封君弈早已注意到她苍白的脸庞、干涩的唇色、单薄的身体,他微微垂眸,然后对着盛泠抬起了手:“过来。”


    盛泠开始轻微的颤抖起来,她立在原地,不愿上前。她忘不了云府满府的鲜血,忘不了裴济倒在血泊中,忘不了这一切都和她眼前这个冠有她“丈夫”之称的男人脱不了干系。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能,若无其事的走到他的身边?强忍着和他心平气和的交流,已是盛泠底线。


    然而封君弈用行动告诉她她的底线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他说:“泠泠,你可以听话一点吗?我不想对你用其他手段。”


    盛泠知道,封君弈一直都是极有手段的一个人,这“手段”是褒也是贬,他曾以一己之力覆灭偌大的天骛宗,也曾利用无辜盛泠封印翟厌宁。而今他的所谓手段,又要用到她的身上。


    当盛泠一步一步的朝着他走来之时,封君弈便知道他与盛泠之间,他又一次占了上风。他本就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更遑论是在感情上?


    从前他愿意先向盛泠低头求和是他愿意宠着她,并非是他落了下风;而今封君弈发现,盛泠似乎将他的宠爱当成了她肆无忌惮的资本,那么他不介意换一种方式。


    封君弈的体温一如既往的高,盛泠被他拥着,没多久便暖和了起来。


    他俯下身,想要亲吻她干涩的唇,盛泠却冷不丁的偏了偏脑袋,他的唇擦着她的脸颊而过。


    “我想喝水。”盛泠说。


    “一会儿喝。”


    “我不想……”她的身体也不允许。


    封君弈未曾言语,只是再度覆上她冰冷的唇,盛泠徒劳又疲软的挣扎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


    夜还很漫长。


    盛泠不知道封君弈处理完诸事之后都会回到落雪院陪伴昏睡的她,给她输送灵力疗伤,每一晚他都在她身边入眠。


    只有封君弈自己知道。


    可封君弈不知道的是每晚他新收的徒弟都会徘徊在距离落雪院最近的那片竹林练剑。叶欢之心,只有她自己知道。


    原本收徒大会结束过后的那一个月,封君弈还会在空闲时间指导她修炼,教她剑术。叶欢一开始疑惑过为什么,她心细如发,不经意间经过落雪院,阿慕遮遮掩掩,她便猜测在师尊与夫人冷战期间,夫人离开了仙宗。


    那时的叶欢第一反应便是窃喜,然后便想不经意的透露给封君弈,告盛泠一状,这样师尊和夫人的关系必然更差,而叶欢贪恋“独占”师尊的感觉,迟迟未曾有动作,甚至还不经意的帮阿慕遮掩。


    只不过忽然有一天,师尊忽然将她丢给了仙宗的夫子易先生,然后频繁的出入落雪院,叶欢便知那应该是夫人回来了。


    叶欢没想到她已经和师尊相处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面对夫人时却不值一提。她的心中,隐隐有不甘与嫉妒滋生。


    她本长于乡野之间,除却一张漂亮的脸蛋之外,她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庸。直到有一天变故忽生,她的双亲被从魔界之门跑出的魔种所害,她也险些命丧黄泉,是澜川仙君犹如天神降临,救她于危难,予她灵根,护她周全,给她容身之所。


    叶欢虽生于平庸却不甘平庸,她坚信封君弈便是她的机遇,既然是她的,她就要牢牢的将其把握在手中,努力的,不择手段的,把握住。


    叶欢一边想,一边挥舞着手中锋利的长剑,不多时她的身边便落了满地的竹叶,她想要等的人也一如既往的未曾出现。只不过今晚却意外的看到了另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


    ——她的师兄,薛青斐。


    虽然薛青斐这段时间一直在听从封君弈的命令追查魔种下落,待在仙宗的时间屈指可数,但叶欢还是颇为喜欢这位师兄。薛青斐每每看见她都会微笑颔首示意,偶尔也会指点她修炼与剑招,叶欢总能感觉到这位师兄待她比旁人多出几分照拂。


    “师兄!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呀?”叶欢收了剑,朝着薛青斐跑去,然后在他面前驻足。她的脸上笑容灿烂,是极富感染力的笑容,单是看着便令人心生喜爱。


    薛青斐的眼神有些阴沉,脸上也没了笑容,看起来心情不佳。面对叶欢的询问,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叶欢察觉到不对劲,刚想询问的时候,就见薛青斐淡声开口:“嗯,追查告一段落,我便回来了。”


    “师兄辛苦了。这么晚了师兄怎么会在这里呀?”


    “小师妹,师兄住这附近。”


    叶欢从前只以为这里只有一方落雪院,未曾想薛青斐的住处也在这里。她说:“我以为只夫人住这儿呢。”


    “当然不是。”薛青斐回首望了眼落雪院的方向,然后问叶欢:“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练剑?”


    “这儿安静呀。”叶欢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她嘴甜道:“而且这儿还能碰见师兄呢!”


    薛青斐有些冷淡的说:“你换个地方吧,我晚上想安静一点。”


    其实是因为叶欢在这儿练剑可能会吵到盛泠,但薛青斐没说实话,因为可以拿他自己做借口的事情他就不想扯上盛泠,免得惹她烦心。


    叶欢愣住,她没想到平易近人的薛青斐竟会忽然说出这句话。


    薛青斐懒得再说什么,一句话结束后转身便走。


    ……


    翌日。


    盛泠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不允许做某些事情,封君弈也不可能那么禽兽真的对她做得太过分。昨夜也只是浅尝制止,盛泠便体力不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甚至今早封君弈起身时也未将晨起浅眠的她吵醒。


    封君弈将自己整理好了之后给她掖了被角,又在屋里烧了暖暖的炭火,让整间屋子都暖烘烘的。做完这些之后他才离开卧房,离开时不忘将门半掩用以透气。


    门口的侍卫在见到封君弈时向他俯身行礼:“仙君!”


    “昨夜阿斐来这儿做什么?”


    自仙君宫殿调过来的侍卫一板一眼的回道:“薛青斐自外归来,听闻您在此处特地前来向您禀报近些天追查的情况。”


    封君弈颔首,未曾多想。


    屋内的盛泠还在熟睡,当她醒来时身边封君弈躺过的位置已经凉掉了,表示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她吃力的从榻上爬起来,嗓子干涩得不行。


    正在此时,门口的侍女听见屋内的动静,恭敬的敲门后声音自外传来:“夫人,奴婢可以进来么?”


    “进。”盛泠哑声说。


    从门外进来的是一个极为成熟稳重的婢女,一言一行端庄刻板,朝着盛泠行了个礼之后便说:“奴婢之秋,仙君令奴婢前来照顾夫人。”


    “我想喝水。”


    等到嗓子终于不干涩了之后盛泠才开始觉得饿,之秋非常贴心的为盛泠准备了益气补血的红枣山药粥与开胃小菜。可若是阿慕的话,她会知晓盛泠向来不爱红枣山药一类益气补血的食材,因为会让她觉得她每天喝完了药还要继续喝药粥。


    然而眼前的是之秋,她们对彼此都非常陌生,盛泠也没必要去跟之秋说她不喜欢喝红枣山药粥。封君弈都不知道的事情,她当然没必要强求之秋知晓。


    纵观仙宗,修士大多辟谷,更何况是身为仙君的封君弈,他不食人间烟火恐怕已经好几百年了,从前盛泠用三餐时他也不会动一口。这么多年来,除了阿慕有时嘴馋会和她一起用膳之外,盛泠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独自一人用膳。


    这一次也不例外。


    盛泠面无表情的喝完了一整碗的红枣山药粥,填饱了肚子后没多久,等待她的又是苦涩的汤药。


    盛泠有点不想喝,因为她跑出去的那一个月没喝药依旧活蹦乱跳,不过她不喝之秋一定会告诉封君弈,她不想节外生枝,还是耐着性子喝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封君弈和盛泠似乎是回归了从前的相处状态,虽然盛泠同封君弈相处时时常兴致缺缺还走神,但是封君弈看起来并不在意,他想要的或许只是她听话做他的妻子。


    封君弈是怎么想的盛泠一点都不想知道,她只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无法再像从前一般,她无法原谅封君弈的所作所为。


    澜川的夏天结束得很快,盛泠尚未回过神来便已是寂寥的深秋,不过今天的阳光相当不错,所以她打算出去走走,之秋陪着她转了没多久,便迎面撞上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女。


    盛泠久病缠身,这些年来的记性也差了很多,听到少女自称“叶欢”她才想起原来这是她丈夫数月前收的那位弟子。


    然而盛泠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少女身上令她熟悉的气息,盛泠敏感的想起数月前初见叶欢便觉她熟悉,但后来被封君弈带进落雪院的少女叶欢身上那令她觉得熟悉的气息却又湮灭无踪,她就未曾深究。


    可现在她又感受到了。


    云念,云念。


    盛泠在心中呢喃着这个名字,叶欢说了什么她已听不真切,她只急切的问:“你是什么灵根?”


    阿慕和她说过,可她实在是记不清。


    叶欢不明白盛泠为何如此激动,她想起仙君夫人只是个连灵力都聚不起来的普通人,便骄傲的说:“我是极品水灵根!”


    极品水灵根,云念也是极品水灵根。盛泠紧盯着叶欢,目呲欲裂,根本不是叶欢与云念同为极品水灵根令她觉得气息熟悉,根本就是因为叶欢体内的灵根……是属于云念的!


    除却这次之外盛泠也只见过叶欢两次,怪不得第二次她无法再从叶欢身上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根本是封君弈刻意掩盖!


    之秋发现盛泠的情绪不太对,她立刻上前想要驱逐叶欢:“仙君说过,不允许你打扰夫人……”


    盛泠大步上前,紧攥着叶欢的手将她往议事厅拖。她知道封君弈这个时间一般都会在议事厅。


    她一定要问个明白,封君弈为何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恶事!他自己都曾经受灵根被剜之痛,又怎么能忍心硬生生剥离云念的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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