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郡主的四师父是个神偷,亦是个走遍大江南北的商户。


    五师父说四师父一个月赚到的钱足够普通人家什么也不做地白吃三辈子,可他是个铁公鸡,绝不允许别人不劳而获,九郡主也不行。


    九郡主很喜欢往四师父身边跑,因为四师父给的钱多,虽然四师父不喜欢不劳而获,但只要付出等同的劳动力,他就愿意付双倍甚至三倍的价钱。


    五师父经常嘲讽他贼喊捉贼:“自己就是个小偷,还道貌岸然地教育别人不能不劳而获,他倒是看看他自己屋里藏的一柜子的宝贝,哪个不是他不劳而获弄来的?”


    四师父淡淡说:“我偷东西也有付出的劳动力,陆青衣,你可不能说我不劳而获。”


    五师父日复一日地想捋袖子和他打架:“阿酒,你听听这小偷说的什么话?偷东西就算他付出了劳动力?是他有病还是我有病?”


    九郡主头上顶着一摞书扎马步,听见两位师父吵架根本不敢吭声,等四师父一如既往地拿着一堆宝贝骗走五师父后,她才松了口气,捧着脑袋上的一摞书颠颠跑去找四师父。


    “四师父四师父,我上次听大师父说你前几日出海送货时碰见水匪啦?”


    “是啊。”四师父拨着金算盘算他昨日进账的数目。


    九郡主好奇:“水匪很厉害吗?”


    “也就那样吧。”说到水匪,四师父倒是想到什么,停下拨算盘的手,耐心地与九郡主说,“阿酒,你日后可有想过出海?”


    “想过哦。”九郡主耷拉着脑袋,“可是我现在连京城都出不去,更别说出海了,四师父,你下次出海送货的时候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四师父残忍拒绝:“不可以。”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等你再大点,四师父带你回北域冰原玩儿。”


    那时候她年纪小,没想过为何四师父说的是“回北域冰原”,而不是“去北域冰原”,只知道同他追问水匪的事情。


    四师父去过的地方多,经验丰富,卷起一本书轻轻敲了下她脑袋:“等阿酒日后年纪到了可以单独出海玩儿的时候,若是在海上遇上水匪,可千万不要与他们硬碰硬。”


    “为什么呢?”九郡主不明白,“五师父说遇见强盗直接把他们打一顿就好了呀。”


    “水匪不一样哦。”四师父戳了下她脑袋,笑得温和,“水匪常年在海上出没,对他们来说,大海才是他们的老巢,我们在陆地生活,论起海上的经验自然远远不及水匪。所以,日后阿酒若是出海遇见水匪,莫要与他们强行争斗,先顺着水匪,这样才能保护好我们自己人,之后再找机会趁水匪放松警惕的时候炸光他们的船,让他们失去心肝宝贝的同时还得永远孤零零地漂泊在海上。”


    九郡主对四师父的话铭记于心。


    因此,当水匪头子说要她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杀了他,而是该如何保护好自己人。


    水匪带来十数条船,都是比较大的船,船上立着数十名手持弓箭与刀剑的人,若是自己船上的人轻举妄动,他们定然会大开杀戒。


    九郡主有能力自保,却无法保证在乱箭齐发的情况下还能让船上所有人毫发无损。


    四师父说,先顺着他们的意思。


    她抬起手攥住斗篷兜帽两沿,轻轻将兜帽放下,抬头看向对面大船上的水匪头子,弯起眼睛,声音轻快道:“这位大人威武不凡,我自然十分愿意随大人回去。”


    水匪头子倒是愣了下,第一次遇见不仅不怕他,反而还主动说愿意随他回去的女子。


    这不很有意思了吗?


    “只要大人愿意放过我这条小船上的其他人,”九郡主眼神明亮,“大人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海风有那么一瞬间处于静止的状态,肃杀的气氛凝聚在某一处。


    船工们默契地停下手中活计,肃立在船沿两侧,周不醒将宋长空拉到身后,偏头看向立在阴影中的少年。


    海上火把静静燃烧,火苗带起的昏暗光线将船上的阴影拉长、扭曲,少年一身黑衣融入阴影变换的模糊轮廓中,冷白的脸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听见九郡主说的话,他不仅不生气,反而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下。


    周不醒搓搓胳膊,突然感觉海上的风更冷了。


    水匪头子似乎对九郡主的提议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双手环胸,用一种古怪的目光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你的提议并没有足够的分量,我若不放过其他人,你依然是我的囊中物,你有什么理由说服我放过其他人呢?”


    想要让水匪放弃到嘴的肥肉可不简单。


    九郡主一点也不担心。


    自从少年用了封蛊钉,她的小易便陷入沉睡,她很久没易容了,更何况在船上也没有其他人,易容不易容其实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不是北域的人。”她说,“我们只是为了行走方便才冒充北域的人,船上并没有多少宝贝,就连吃食也只够撑十五日。”


    这也是让水匪头子大不悦的事,他脸色沉了下来,下巴上蜈蚣似的疤痕愈发显眼。


    九郡主停了一下,摸摸脸,有点不好意思道:“除此之外,我好像长得还过得去?至少不算难看?”


    二师父和五师父以前经常说她长得越来越像她阿娘了,九郡主还记得自己阿娘的容貌,很漂亮。


    几位师父虽然不曾夸她漂亮,却常说她与阿娘越来越像,这应该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夸奖。


    也许是夸奖。


    她掰着手指又说:“也很大胆。”


    水匪头子饶有兴趣地等着她继续说。


    九郡主总结道:“不仅不怕水匪,甚至心甘情愿随你们回水寨过日子的女子,或许我是第一个?大人不觉得得到‘第一’很有趣吗?”


    确实如此。


    “大人,你若抢了我们的船也得不到多少宝贝,反而还会失去一个心甘情愿追随大人的女子,大人当真不肯放过我船上其他无辜之人吗?”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水匪头子,他出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利益,而这条小船看起来根本没有多少东西,抢了还不够塞牙缝,若是放了这条小破船上的人便能博美人一笑,倒也挺划算。


    更何况,这个美人有点意思。


    于是水匪头子挥挥手将下船的手下召回:“把她带上来,其他人不用管,打道回府。”


    船工们担忧地看向九郡主:“姑娘,你……”


    九郡主转过身,小声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着,目光闪烁地看向阴影中的少年。


    少年缓步从阴影中走出,火光映亮他极俊的容颜,船上的水匪看清他的脸齐齐愣了下,似是没想到这条小破船竟载了两个漂亮人。


    也不怕船太小装不下这两尊大佛,半路就沉船。


    九郡主看见少年,迟疑了一下:“阿月……”


    话没说完,胳膊就被水匪用力拽住,整个人随着那股力道往后踉跄了一下,险些磕到船沿。


    她嘶了口气,有点疼。


    几乎是眨眼的时间,少年便到了她身前,抬手勾住她的腰用力将她带回怀中,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动手的那名水匪仿佛一下子碰到尖锐的刺丛,嘴上惨叫了声,忙不迭地缩回手,手指上完好无损,什么东西都没有。


    刚才碰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水匪握紧手中的刀,心有余悸地瞪着少年。


    少年眼眸微眯。


    九郡主下意识碰了下少年的胸口,生怕他又解封封蛊钉。


    少年顿了顿,眸中杀意渐淡,低头看她,无辜道:“阿九,我这次什么都没做。”


    没有杀人,也没有伤人,只是稍微警告了一下那个险些伤了她的水匪。


    明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的水匪满脸愤怒,不等他开口痛骂,立在船头的水匪头子眯起双眼,面带不悦道:“他是何人?”


    九郡主收回手,面不改色道:“他是我哥……”


    与此同时,少年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我是她夫君。”


    九郡主:“……”


    水匪头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究竟是夫君还是情哥哥?不过是什么人都无妨,杀了扔海里喂鱼。”


    少年声音懒淡:“你若杀了我,便得不偿失了。”


    水匪头子一抬手,打住要去把少年捆起来扔海里喂鱼的手下:“你什么意思?”


    少年偏头看了眼九郡主,嘴角一弯,抬眸与水匪头子阴险的双目对上。


    黑眸深处隐约掠过几分戾气,却被他遮掩得极好。


    “我家娘子与我十分恩爱,她方才所言也是为了保护我,可你若杀了我,我娘子定要拼命杀你为我报仇,你想要的便再也得不到。”他垂下眼,抬手触摸九郡主被海风吹冷的脸颊,嗓音带笑,“娘子,你说是不是?”


    九郡主被他几声“娘子”叫得脸上发烫,又有点气他跑出来送人头,噎了半晌,只能僵硬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是。”


    少年便笑了,摸摸她脑袋,似是在夸奖她答得好。


    可她一点也不想把扯进来,耷拉着眉眼十分不开心。


    水匪头子冷声说:“你威胁我?”


    少年微微摇头,苍白的面容被海风吹得愈发病弱,看起来像个只会站在女人身后吃软饭的废物。


    可周不醒十分了解他,他哪里是废物,分明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好看却危险的毒物。


    周不醒摸了摸袖中所剩无几的蛊,在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月主虽然钉了封蛊钉,短期内不能用他体内的蛊,可他还能用别人的蛊啊!


    只要他的血还没换干净,这天下的蛊虫,皆尊他为主。


    少年笑道:“我曾与娘子发誓共生死,这辈子永不分离,娘子去哪我便去哪,若有人想要分开我与娘子……”


    他停了一息,意味深长地扫过水匪头子下巴上蜈蚣似的伤疤。


    没等他再语出惊人,回过神的九郡主当机立断捂住他的嘴,神色坚定地看向水匪头子。


    “是的,我与夫君永不分离,大人若要带走我,不如将我夫君也一并带走,夫君一定愿意与我一同追随大人。”她回望少年,尾音轻扬,咬着字音,颇有些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夫、君,你说是吗?”


    夫君啊。


    少年眼眸弯弯,微微歪了下头,略带冷意的侧脸轻蹭了下她温暖的手心,嗓音明快地应了声:“娘子说的都对。”


    却不知是应的她那句“夫君”,还是最后那句“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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