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郡主以前不知道其他四位师父的真实身份,却一直都知道五师父陆青衣出自听雨阁。


    听雨阁是中原最大、最神秘的杀手组织,而听雨阁前身实际上叫做听雪阁。


    二十多年前,北域出现一名惊才绝艳的神秘女子,名为陆听雪,听雪阁由她一手创立。


    陆青衣是陆听雪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一个徒弟。听雪阁什么都敢做,贩卖情报,暗杀贵族,只要钱给到位,听雪阁什么任务都敢接。


    后来陆听雪带着陆青衣来到中原,一并将北域的听雪阁也带了过来,改名听雨阁,陆青衣正是中原听雨阁的第一任阁主。


    再后来,北域听雪阁主陆听雪于中原销声匿迹,听雪阁众人怀疑是听雨阁的陆青衣杀了陆听雪,遂率人围剿听雨阁。


    可听雨阁是中原势力,北域听雪阁不敢过多涉足中原,只能渐渐收敛,时不时搞个暗杀,试图让陆青衣吐露陆听雪的下落。


    陆青衣什么都不说,她甚至捡了两个徒弟,陆青风与陆青云,悉心教导他们,随后将听雨阁交给他二人,自己则隐匿中原,在京城开了一家最大的青楼,怡红院。


    九郡主一直觉得五师父的秘密不算秘密,因为几位师父经常把听雨阁和听雪阁之间的恩怨当故事讲给她听,就好像一定要她知道,听雪阁主的失踪与听雨阁主陆青衣毫无关系。


    其实她知道,只是几位师父说的太多,她不听也得听,这么多年来,她都快要把听雨阁和听雪阁的故事倒背如流了。


    陆青衣教九郡主练功的时候,经常会把陆青云和陆青风小时候的糗事捞出来讲给她听,顺便把三人做个对比。


    “青云的马步比你稳多了,腿收进去,对,就这样。”


    “青风的暗器使的比你快多了,胳膊也收进去,对,就这样。”


    “很好,坚持下去,你马上就要超过你师兄师姐了。”


    九郡主曾问过陆青衣为什么师兄师姐不来京城玩呢,她可以请师兄师姐去吃好吃的。


    陆青衣说:“当然是因为那两个笨蛋不知道我在京城。”


    “为什么呀?五师父为什么不告诉师兄师姐你在中原?”


    “因为告诉他们之后我就要回去做听雨阁主,太累了,不想给你们这些中原人干活。”


    听雨阁没了陆青衣,多年来锐利的风头逐渐淡却,多少有点佛系养生的意思在里面,甚至连暗杀的任务也不怎么接了。


    陆青衣倒是对此没有任何异议,躺平摇扇子晒太阳:“反正听雨阁不归我管,随便他们怎么折腾,陆听雪又不能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教训我。”


    九郡主一直觉得两位师兄师姐一定很辛苦,因为师父常年不在,他们要靠自己的力量亲手撑起偌大的听雨阁,顺便维护听雨阁荣光不灭,虽然现在的结果可能不太尽如人意。


    她经常想,等日后见到师兄师姐,一定要给他们做好吃的,还要带他们游遍大江南北。


    直到今天,九郡主亲眼看见她曾认为日子过得非常辛苦的师兄师姐被自己几句话坑的暴跳如雷,又想到他俩藏在船尾破洞里可怜兮兮地度过一夜又一夜,一句“你们听雨阁迟早要完”顿时卡在嗓子里,不敢说出口。


    陆青云和陆青风显然并不是很相信突然多了个小师妹这件事,他们义正言辞指责九郡主休想骗他们。


    九郡主终于忍不住了:“你们听雨阁还没倒闭真是不容易。”


    陆青云:“?”


    九郡主捂住嘴,这张叛逆爱怼人的嘴啊,早晚要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陆青云差点冲上去和她打起来。


    外面把守的水匪隐约听见听雨阁什么的,想进去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一推门发现两个女人正坐在桌子两边把酒言欢,一个说水匪头子威武不凡,一个说水匪头子貌若仙人。


    水匪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猫腻,又听她们互相夸奖自家老大,心里一个高兴便不与他们计较,转身关上门。


    下一瞬,两个女人立刻弹跳而起,一个说:“油嘴滑舌的女人,你休想骗我!”


    一个说:“你们想杀我阿月,就算你们是我师兄师姐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们!”


    陆青风其实有点相信九郡主说的话,因此他并没有掺和进去,而是沉默片刻后,同坐在桌子南方的黑衣少年搭话。


    “她叫……什么名字?”


    少年喝了口茶:“阿九。”


    “我是说真名。”


    “阿酒。”


    陆青风狐疑:“你是不是,不知道她的真名?”


    少年又喝了一口茶,老神在在道:“我当然知道。”


    “那她叫什么?”


    “阿九。”


    “……”


    陆青风决定闭嘴。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九郡主甚至当众将五师父说过的有关陆青风和陆青云的糗事翻出来。


    “师姐小时候为了不练功偷偷翻墙,结果没站稳从墙头摔下去嗑掉了两颗牙。”


    陆青云脸色铁青。


    “师兄小时候爱吃糖,但是听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吃糖,每次都是晚上偷偷去买糖,因为吃的糖太多蛀了牙,被听雨阁所有人狠狠嘲笑了一遍。”


    陆青风神色赧然。


    九郡主滔滔不绝:“师姐你以前还——”


    “不许说了!”陆青云挺不住,瞬间炸了,“不许再说了!”


    最后还是水匪冲进来将四人重新五花大绑,水匪头子点着两名女子,皇帝翻牌子似的说:“今晚选谁?算了,指到谁选谁。”


    选的是九郡主。


    少年黑眸平静地看着水匪头子,附在他袖子上的蛊蠢蠢欲动。


    陆青云暴躁地站出来将九郡主拦到身后:“我替她!”


    “哦?”水匪头子倒是并不意外,“也行,洗干净送过来吧。”


    陆青云脸色青黑,嘴上说着不相信九郡主是她小师妹,行动上却还是信了个九分半。


    “你要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陆青云被带走前,咬牙切齿地瞪着九郡主。


    九郡主感动不已:“阿月,师姐相信我是她小师妹了。”


    少年收回视线,懒懒道:“对,她信了,但她很快就会被水匪头子吞了。”


    九郡主坚定道:“我一定会救师姐的。”


    话刚说完,被五花大绑的手脚上的绳子陀螺似的一圈圈脱落在地,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腕,抬脚走出绳子堆,转眸瞧向一脸愕然的师兄。


    陆青风:“?”


    九郡主:“?”


    九郡主迷惑:“师兄,五师父没有教你们如何解绳子吗?”


    陆青风:“阁主只教过我们杀人之后该如何找到最隐秘的藏身之地。”


    哇,师姐师兄也太惨了!


    九郡主顿时更加心疼两位师兄师姐,至于他们暗杀阿月这件事可以暂时先搁置,大家现在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事后坐下来好好谈谈也不是不可以的,也许中间有什么误会呢?


    懂了,这就先去把碍事的人干掉,之后再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聊一聊。


    因此,九郡主很自觉地首先询问少年:“阿月,师兄师姐暗杀你的事……”


    少年手上的绳子不知何时也脱落在地,他用的手法和九郡主的一模一样,抬手摸摸她脑袋,笑着看向依旧被捆成毛毛虫的陆青风,神色不动道:“阿九的师兄就是我的师兄,日后都是一家人,暗杀什么的都是误会一场,对吧,师兄?”


    陆青风:“……对。”


    总觉得应他这一声“师兄”格外费力。


    少年便偏转黑眸瞧向九郡主,嗓音轻快地安慰她道:“放心去救人,阿九,师兄就交给我好啦。”


    九郡主便放心地翻过靠海的窗子,海风刮得她手上的铃铛叮当响,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仔细用帕子将铃铛层层包好放进怀中,身形轻巧沿着船身敏捷跃向水匪头子所在的房间。


    船内,少年慢吞吞喝了口冷下的茶,抬眸瞧向还没松绑的陆青风,眼神清明,似是在笑,笑意却又不是十分明显。


    “虽然只与师兄师姐见过两面,但二位毕竟也是阿九在乎的人。”


    他似是想起什么,轻嘲一声:“太多了。”


    陆青风没听懂他那句“太多了”是什么意思。


    少年嘴角轻撇,放下杯子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垂着眼睫替陆青风松绑,微微泛凉的指尖似不经意地摁在陆青风手腕内侧的命脉上,声音轻若无害的柳絮。


    “既然是阿九在乎的人,便不能随意对待,只是之前杀我一事,我不想与师兄计较,师兄亦是忘记比较好。”


    有那么一瞬间,陆青风不受控制地头皮发麻,手腕冰冷一片。


    他看见眼前这位比他稍高的少年轻轻抬起纤长的眼睫,双眸浓黑,似笑非笑地睇着他,似乎是在说,师兄,你还记得那晚窒息的滋味吗?


    陆青风选择性忘记那晚发生的事。


    少年慢吞吞拦住他要去救人的动作。


    陆青风着急:“你做什么?我们得去救她们。”


    船只轻晃,左边传来高亢的咒骂声,右边传来划拳喝酒声。


    少年轻笑:“阿九说能救,便一定会将人完好无损地救回来。”


    他沉吟片刻,指尖敲了几下桌子,偶然想到什么,颇有兴致地扬眉,眼底盛了许久不见的少年意气,嗓音清朗道:“至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倒是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师兄,你若无事,不妨也来帮个小忙。”


    ·


    陆青云和陆青风是陆青衣从难民堆里捡回来的,他们原本一个叫二丫,一个叫二狗,陆青衣觉得他们的名字太难听,便说:“你们若是想跟我,日后便随我姓,就叫陆青风和陆青云吧。”


    陆青云和陆青风很喜欢新名字,每天都要叫上好几十遍对方的名字,听雨阁里的哥哥姐姐们也不会嘲笑他们,而是会跟着一起喊:


    “陆青云陆青云,快来吃饭。”


    “陆青风陆青风,快来捉鸡。”


    “陆青风……”


    “陆青云……”


    陆青云陆青风从不敢奢求做陆青衣的弟子,因此他们只敢跟着其他人一起叫她阁主,他们很努力地练习暗杀的技法,可他们真的很笨,学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学到一些皮毛,他俩加起来也比不上陆青衣的一根手指头。


    陆青衣最开始只是一个月消失好几天,之后是半年消失两个月,再之后又是一年也回不来听雨阁一次。


    直到五年前大雨夜,陆青衣裙角沾满血,手持青伞缓步回到听雨阁,将听雨阁阁主令牌交给这两个空有杀人之心却无杀人之胆的小杀手。


    “听雨阁日后便交给你们了,我要出一趟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以后不会再回来,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这么多年你们也没敢杀一个人,实在撑不下去就解散听雨阁吧,毕竟这样苦苦支撑,实在太苦太累了。”


    陆听雪曾说,青衣,不必苦苦支撑听雨阁,累了就走吧。


    可是陆青衣不听话,她撑了下来,如今她终于撑不住了,便将担子扔给两个小家伙。


    同样的路,总要都走一遍才能学会自己成长。


    陆青衣走得潇洒,陆青云和陆青风却咬牙坚持,他们杀的第一个人是一名欺男霸女的恶霸,那天晚上他俩洗了很久的手。


    陆青云和陆青风互相扶持,彼此艰难地走了五年,他们带着听雨阁和北域的听雪阁作对,从最开始的势均力敌到如今的力不从心,终于疲惫了。


    尤其是前几日,北域那边传来消息说陆青衣潜入北域皇城试图刺杀皇帝,反被皇帝的人活捉囚禁。


    听雨阁派人前去打探消息,只打听到北域皇城确实捉住一名刺杀的青衣女子,陆青云和陆青风宁可信其有,便筹划着活捉前来无极岛寻宝的北域小皇子玉琉原,以此作为筹码交换被扣押的陆青衣。


    他俩担心刺杀失败会连累听雨阁其他人,便一如既往地独自扛下所有,却没想到他俩半路弄丢了玉琉原的画像,认错了人,错将小师妹的心上人当做玉琉原。


    谁能想得到他们竟随身携带玉琉原的令牌?而且,小师妹心上人脸色苍白,活像一个病人,江湖都在说玉琉原在无极岛受了重伤。


    再加上九郡主的船又恰好出自无极岛,陆青风陆青云一合计,觉得正好对得上,当夜便抓紧时间执行刺杀任务。


    结果己方险些葬送在船上。


    陆青云非常愤怒,更愤怒的是,他们暗杀错的那位竟是从未见过面的小师妹的心上人。


    可恶!险些酿成大错!


    陆青云暴怒之下与水匪头子单打独斗十几个回合,双方都没落着多少好。


    水匪头子多年来称霸一方自然也不是好惹的,这次甚至略胜一筹,他觉得驯服这样一个女人够味儿,便自大地没有叫人进来。


    陆青云被他扣住手腕的前一瞬间,下意识想摸暗器,手摸到腰上才想起来来之前被迫净身换了身衣裳,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水匪头子掐着她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却被吐了一脸的口水,当即大怒地挥起巴掌,手起,却落不下去。


    他惊怒回头。


    九郡主站在他身后,微微弯下腰,笑吟吟的模样:“你这只手碰了我师姐?”


    说完,没等水匪头子开口,眼疾手快用另一只手狠狠卸下他下巴的骨头,用力将他拖拽起来,在他试图挥手反抗之际直接拖起他重重向下一摔,随即翻身以膝盖抵上他喉咙,死死扼住他的呼吸。


    陆青云担心外面人听见动静,立即张口哀婉地叫了声,以此掩饰屋子里发生了别的意外。


    九郡主吓了一跳。


    陆青云用一种“你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的眼神盯着她,以及她压在膝下满脸痛苦却只能发出“啊啊啊”含混惨呼的水匪头子。


    九郡主便专心对付水匪头子。


    陆青云抬起一只脚狠狠碾磨水匪头子碰过她的那只手。


    两个女人配合默契,这边正在屋子里折磨人,外面忽然传来匆忙脚步声。


    “走水了!那边的船走水了!”


    “寨主不好了,船走水了!”


    陆青风大步而来:“这船马上要沉了,快点走!”


    陆青云吸了口气,扯着水匪头子的脑袋重重一拧,随即立刻松开手拽着九郡主就往船外跑。


    九郡主忍不住问陆青风:“阿月呢?”


    陆青风手持一把小破刀在前面开路,闻言头也没回:“他说让你不用担心他,等你安全出去就能看见他。”


    船外,从圆弧形最边缘的那条船开始着火,最开始只是一条船,接着是旁边的第二条船,好像是凭空刮来的风把火星细细密密地投入下一条船。


    轰一下,转眼便烧着了四条船。


    周不醒带着几个人从火光阴影中跳下提前准备好的小船,远远冲无极岛船上的人比了个手势。


    无极岛船工瞬间砍断缠绕船身的绳子,重帆高扬,猎猎海风中,浑身是洞的小破船转瞬便与水匪头子的船队拉开一大截安全距离。


    海上火光几乎冲上云霄,黑衣少年立在着了火的船头,随手将把玩的火折子扔向隔壁浇了油的船上,火苗刹那拔地而起,他脚尖轻点船沿,轻飘飘落在隔壁那条船的船头,黑色衣摆被海风卷出一圈危险的弧度。


    轰——


    最远的一艘船发生爆炸。


    接着是第二艘船。


    少年立在水匪头子豪华大船的船头,火苗引起的高热余波疯了似的撩起他的长发,随意披在身上的黑袍被灼热的海风层层卷起,他孤零零立在船头,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黑色海鸟。


    扑过来的凶悍水匪一个接一个死在他脚下,又被他波澜不惊地踢下船。


    水花四溅。


    少年转头,瞧见迎面而来的九郡主。


    “阿月!”


    九郡主勉强地朝他挥手,怀里抱着一堆趁机搜刮的宝贝,一挥手,宝贝掉了一半。


    她心疼地回头看了好几眼,却不敢再停下脚步,毫不犹豫冲向少年的身影纤瘦却坚定。


    少年忍不住弯起嘴角,朝她微微张开双臂,将她接了个满怀。


    宝贝叮呤咣啷又掉了一地。


    “阿月。”她眼底映着金色的火光,以及少年含笑的面容,“是你做的吗?”


    “是我做的。”少年歪了下头,长发滑落到侧肩,眉眼带笑,“厉害么?”


    “好厉害。”她努力踮起脚摸摸他的头发,认认真真地夸奖他,“阿月没有蛊也很厉害,特别特别厉害,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少年笑了,微微俯身,任由她触摸自己的发顶,略带矜傲道:“那是自然。”


    许久没有听见他如此矜傲地自夸,九郡主久违地笑出了声,忍不住将怀中搜刮来的宝贝全塞给他。


    众人安全回到无极岛的船上,烧着火的海风高高扬起棕褐色船帆,众人立在船头,热热闹闹地瞧着远处星火一片。


    轰——


    最后一艘船终于也在他们眼前炸成一朵低矮的烟花,海面亮如白昼。


    “走啦!”


    九郡主直视远方,高高兴兴张开双臂挥了挥,呼吸着海上火燎过的焦潮气息,嗓音清脆,扬声喊道:


    “北域冰原,我来啦!”


    阿娘的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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