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醒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死里逃生,自认是个福大命大之人,是以平日行事便总是吊儿郎当不太着调。
他对生命十分开得开,该活就活,该死就死,话本子里的那些“我命由我不由天”与他无关,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
一个坑蒙拐骗、贪财怕死的混球,而他,早晚会因他这不正经的性子而死。
人生在世嘛,活的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此刻,这个坑蒙拐骗、贪财怕死的混球正面带笑意地将一名柔弱的姑娘从客栈恶霸手下救出来,并且在姑娘泪眼婆娑向他道谢时,面不改色地朝姑娘伸出手:“三两银子,谢谢。”
姑娘:“?”
周不醒尽职尽责地提醒:“我方才冒着生命危险将你从恶霸手中救出来,只要三两银子已经是我打过折的价钱了……要不二两?”
姑娘哭得更厉害。
周不醒絮絮叨叨和她讲道理:“二两银子也多了吗?那就一两吧,一两,真不能再少了!我是个生意人,亏了二两银子呢……算了,两文钱你总有的吧?”
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芳心破碎,将两枚铜板摔在他脸上,愤愤不平地离去。
周不醒揉揉脸,捏着那两枚铜钱举起来对着太阳光瞅了瞅,暖金色的光线穿过铜钱的小孔落入他黑色的眼底,映出一颗小小的光斑。
“唉,今天只赚了两文钱喏。”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而后嘴角一弯,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下了楼。
“去找冤大头赚大钱咯。”
-
周不醒给楚今朝写了封信,夸赞中原人美景也美,如果中原人能更大方些就更美了。
半月后。
楚今朝回信道:“如果你能快点回到京城也很美。另外,你的字真的很丑。”
又半月。
周不醒接着回道:“我今天刚到南州,碰见一件好玩的事,山匪抢新娘你见过没有?”
十日后。
楚今朝回:“你不会出手救了人之后又问人姑娘要三两银子吧?话说,你的字是真的丑。”
又十日。
周不醒也回:“怎么能只要三两?我要了三十两!我都要的这么便宜了,还是被新娘打了一顿。”
八日后。
楚今朝:“姑娘的手有没有打疼?”
又八日。
周不醒:“那我舍得让姑娘打我么?除非给钱,三十两多吗?”
六日后。
楚今朝:“也就只值三文钱。另,你的字真的丑死了。”
又六日。
周不醒:“三文钱就三文钱吧,你怎么老是强调我字丑?我字丑你不是也能认出来?”
周不醒:“我方才想起来,连我师父都看不懂我写的字,你竟然能看得懂我写的字?”
五日后。
楚今朝:“速归。”
隔日,楚今朝改变了主意:“莫回,江南那边有人传来消息说有冤案,你去看看是不是有贪官,到时有人会接应你。”
周不醒收到这封信时发现还附赠了一样东西,展开一看,是一张字帖。
附字:奉命练字。
“……”
周不醒觉得不是他有病就是这个小皇帝有病,想了半天深觉自己没病,那肯定是小皇帝有病。
江南冤案拔出萝卜带出泥,前前后后花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彻底解决这桩麻烦事。
自此后便有传言说京城来了个大人物奉命办差,专查贪官污吏,今日有人说他去了江南,明日又有人说他去了北州,好像那个人长了双翅膀,想去哪便能去哪。
没有人想得到,这个传言中的大人物整日穿着破破烂烂打着补丁的乞丐服,耳朵上挂着一支笔,怀中揣着一张字帖,今日笑眯眯坑走贪官受贿得来的金子,明日神神叨叨骗来污吏藏在小金库的银子。
直到被抄家,入狱,这些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究竟是哪里露出的马脚。
这世上忠臣不少,奸臣也不少,可奸滑聪明的忠臣却极少。
周不醒从不认为自己是忠臣,他永远不会做官,他不喜欢被囚困,而他之所以愿意回中原,一方面是觉得无聊,一方面也是不知何时对小皇帝存了那么点奇奇怪怪的探究欲,这才懒洋洋接受小皇帝的建议。
周不醒做过最底层的、人人可欺的奴隶,做过狐假虎威的小跟班,也做过奉皇命办事的高贵大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做一个小乞丐更自在。
于是他找了个时间去街头蹲着继续当一名长得漂亮的小乞丐,侧身倚着冷冰冰的台阶,津津有味地看着姑娘们为自己争风吃醋。
无耻之徒周不醒从来不会反省自己粉碎过多少姑娘家的芳心,因为他觉得这是他牺牲美色换来的,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有那么点良心的,不会真的去破坏姑娘家的名声,这也是为什么他得罪了那么多姑娘和姑娘的亲戚们也依然能够安然无恙地回到正轨。
姑娘们还在为他争吵,有人想伸手拉他,被他不动声色避开。
他看热闹看得起劲,忍不住从怀中抓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煽风点火道:“不如这样吧,你们谁出的价钱最高,我就跟你们回去,怎么样?”
姑娘们便当街拍卖起来,拍到一百两时连周不醒都心动了,原来他这么值钱啊。
“一千两。”
女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围观的人群纷纷向声源处看去,周不醒眼底的笑浓了些,懒懒撇头瞧过去。
楚今朝一袭天青色的长裙,负手立在人群外,面容清秀,笑意淡淡地垂下眼,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不紧不慢补充了两个字:“金子。”
一千两金子。
这么贵呢?
争抢的姑娘家们踌躇了,谁愿意花一千两金子买个乞丐回家供着?
围观群众远在京城之外,很少有人见过当今天子的真容,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没能认出来微服出行的楚今朝。
除了周不醒。
他坐没坐相地倚着台阶,闻言倒是难得没有对“一千两金子”心动,只笑眯眯地瞅着她,拖腔拖调地调笑道:“姑娘知不知道这一千两买的是什么呀?”
楚今朝直直瞧着她,脸上露出一个“你当我傻”的浅笑:“我若不知,又怎会花钱买你?”
周不醒脸上的表情一僵。
楚今朝慢慢走过人群,青色裙摆轻轻滑过白色的靴,停在这个几乎瘫成一团的小乞丐面前。
“走了。”她浅浅淡淡地说。
周不醒微微眯眼,阳光刺眼,他看见楚今朝身后出现大片大片的光晕,甚至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她。
半晌。
他笑了起来,坐在台阶上耍无赖:“哎呀,我被这位漂亮姑娘笑得迷了心,腿软了,站不起来,怎么办呢?”
楚今朝:“……”
楚今朝:“你起不起来?”
周不醒:“不起。”
楚今朝:“真不起?”
周不醒坚定:“除非你拉我。”
楚今朝点了点头,转身对后面的人吩咐道:“来人,把他腿给我打断了,抬回去。”
没等人动手,周不醒刺溜一下就蹦了起来,左右给她捏捏肩:“怎么突然就这么粗暴呢?我也没说不回,你看看你,一段时间不见,怎么还是这么仗势欺人?”
楚今朝懒得搭理,拍掉他的手,停顿一瞬,又主动用两根手指捏住他破破烂烂漏着风的袖子,神色不动地拽着他往人群外走:“闭嘴,一两银子。”
“金子。”周不醒说,“你欠我一千零一两金子。”
顿了顿,他垂眼瞧着被她攥住的破烂袖子,眼底泛起笑,改口:“给你打个折,九百九十九两吧。”
楚今朝不想理他。
围观群众渐渐散开,长相俊俏的小乞丐和神秘的大小姐背影消失在远方。
风送来他们细不可闻的对话。
“我的金子呢?”
“回去给你。”
“那可不行,我现在就要。”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堂堂小皇帝,出尔反尔不太好吧?要不这样,我也不要你的命,你就亲我一下,我少收你一两金子。”
“周不醒,你的胆子是不是越来越大了?”
“那我亲你一下,少收你二两金子。”
“……”
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但她还是勉为其难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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