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灯宫下头的水牢,四面儿石壁,两层囚笼,机关拉下,水便慢慢溢满整室,可是,自从老宫主死后,上头的囚笼里,便再也没有放过水了。


    光线从天顶的一方小口,斜斜地打进来,澄澈、暖和,两条黛蓝色缚带,一左一右,被粗壮的锁链,牵凿在石壁上,缚带上的梵语,隐隐透出金印。


    游澜京的两只雪白手腕,被束缚在上头。


    他被关在地牢中,已经有十日了。


    圣灯宫人人皆知,地牢底下,关了一个白袍美人,别瞧他平日嚣张跋扈张牙舞爪,现在,却是一只病蟒,身负重伤,别说拿剑砍人,连那双缚带都挣脱不开,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有进出地牢送饭菜的士兵,路过时,不要命地偷偷瞧上一眼,顿时,面生疑惑。


    那一身雪衣,弱不胜衣地靠在墙壁上,云色流曳,墨色长发搭在腰身,露出来的一段身形,别致风流。


    这个人啊,就像泡了一盏名贵的太平猴魁,茶水升腾起一缕婷婷袅袅的白烟,他就是那段握不住的烟。


    士兵心下犯了嘀咕,真的是个大男人?而不是哪家犯了事儿的娇美姬妾?


    墨发下,仅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他的面容埋了过去,被锁住的两只手腕,也是白灿灿的,让简陋薄寒的地牢,生出流转的莹莹光辉。


    从不会有人见到这样落魄重伤的首辅,虚弱至极,这缕白烟,似乎随时都可能消散。


    他身上有伤,医官说了要保持洁净,地牢虽然阴冷,却不曾脏乱。


    每日前来清扫地牢的老人,嗅着满室淡淡的白雪梨花香,瞥了一眼气息微弱的美人,摇了摇头。


    再这样下去,他怕是撑不住啦。


    盛夏暑气,他是一块冰甜的方糖,眼见一日复一日地绵软,再关下去,或许就要化开了。


    首辅倔,德王也倔,只盼这对父子,谁能先低下头了。


    那天晚上,游澜京身中数剑,胸口腹部皆被扎了许多血窟窿,一只手掌被钉在地上,濒死之时,听到了义父德王的马蹄声,睁开眼,眼前,漫天飘絮。


    白白软软的芦絮下,一滴又一滴打落在脸上的泪水,听到了那声公主骂他的蠢货。


    他闭上眼,心满意足。


    再次睁开眼时,德王见他从昏迷中醒来,命人将他扔进了地牢里。


    有老将领想为游澜京求情:“首辅身中数十剑,若是皮肉外伤也就罢了,好几剑戳中要害,脏器破裂,重伤未愈,眼下刚刚醒来,不如,让他在榻上好好将养一段日子,等过去之后,再罚他吧。”


    可是德王怒气腾腾,一拍桌子:“只要这个小畜牲一睁眼,立即将他扔进地牢去,任何人不许求情,畜牲命大,少吃几顿饭,饿不死他!”


    德王自然有发怒的缘由,游澜京多次忤逆,抗拒婚事,甚至背叛他,偷走了他的腰牌,带着公主逃之夭夭。


    更可气的是,在德王心底,游澜京的命是自己的,可这小畜牲愚蠢到给李家送死不说,甚至连给自己通风报信都不敢。


    那么,他凭什么躺在华美的床榻上,接受专人的精心照料?德王自认没有将他遗弃,已经仁至义尽,按照年轻时候的暴躁脾气,早就用驯虎鞭将他活生生抽死。


    “他做下的每一桩每一件事,本王都有理由一剑砍了他,现在,留他一条命,还有什么好置喙。”


    “驯虎鞭也治不了他,那就将他扔到地牢里,关上几个月,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将他的爪子都给我废干净了,看他还能惹出什么祸事来。”


    倘若一个父亲的威严立不下来,往后,还会招致更大的灾祸,这只小畜牲背信弃义,子不教父之过,今日,他便好好地重新给他树立规矩。


    地牢里也吃不了什么苦,无非见不得光,每日行动受限制罢了。


    饭菜还是照例送过去,又请了一个医官收拾他的伤口,将他关在笼子里几个月,哪儿也不准去,面壁思过,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


    若是他能幡然醒悟,自然最好。


    骂完这一通,德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吩咐下去。


    “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若是他回心转意,给本王告个饶,答应了与圣灯宫的婚事,便将他放出来,否则,本王与他父子情谊恩断义绝,他死就在那里头吧!”


    或许,天底下父亲的心意都是一样,德王只希望游澜京离大魏皇室那一家子远远的,他是橘树,是艳丽夺彩的红芍药,不适合盛京的气候,尤其是大魏的皇室,会养死了他。


    这个义子的命是自己的,不是顺宁公主的,只要德王一口气尚在,绝不会让游澜京成为大魏的驸马。


    他宁愿,游澜京跟自家那个胖头儿子一样,有时候,庸人也有庸人的快乐,再也不要跟皇室扯上一点儿关系,伤心伤身。


    这十日里,医官照例,每日都会来地牢中,给游澜京换药。


    游澜京身上大小数十个伤口,纱布常常被血浸染,一块一块,泡得血水盈盈,取下来时,与皮肉粘合在一处,疼痛剧烈。


    医官轻手轻脚,不免头上带着汗,可是,换取纱布的过程中,这个人一动不动,别说叫喊了,连一声吸气都没有,像没有痛感似的。


    那张苍白的面庞,埋过去,藏在墨发下,谁也不见,这样别扭,这样倔犟。


    好几次,医官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死了。


    他的双手被牵引在石壁上,无法自由动弹,便只能由医官亲自喂药汤,前十日,他还肯喝,一双毫无血色的唇,被暗红的茶汤的浸湿,顿时有了颜色,鲜活了起来。


    只有在提到顺宁公主的时候,这个人会抬眼,看一眼医官。


    “公主还在圣灯宫吗?”


    “公主不曾离开。”医官擦了擦汗。


    一听到这句话,白袍美人的眼眸底,似乎有金色的鲤鱼,团团活跃起来,满室的白雪梨花气息,稍稍馥郁了一些。


    “那她为什么不见我。”这声话落下,竟然有些落寞,有些委屈。


    医官很快知道,自己犯大错了!


    自从游澜京知道玉察就在圣灯宫,这一日,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人近身,紧抿着嘴唇,连药也不喝了,旁人的手指也无法撬开他的牙关。


    医官迫不得已,手指触碰到他洁白的牙齿,反而被他狠狠咬一口,留下一道血印子,跟野猫似的桀骜不驯,勉强灌下去的药汤,也被他呕出来。


    医官不知他是怎么了,摇摇头:“首辅,您何至于此。”


    “若是再不喝药,只怕身上的伤又要恶化了,您现在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吗?为何总是这样任性呢?”


    这么大个人了,还跟自己的父亲犯驴脾气,最后伤的还不是自己的身子。


    事情越发严重,到后来,每日送进地牢的饭食,都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游澜京连饭也不吃了。


    医官实在没法子,不喝药,那就药浴吧!德王吩咐小兵来伺候首辅药浴,首辅自己一个人是洗不了的。


    四名小兵将一桶热水抬进来,稳稳当当地放在了白袍美人的面前。


    “你们要做什么?”游澜京发现不妙,蹙起眉头。


    小兵垂手站立,讪讪地笑着:“王爷命咱们兄弟,伺候首辅药浴。”


    “混账,你们混账至极,告诉义父,我不洗,我不洗!”


    他拼命想挣脱开那段缚带,往日,这条小小的缚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惜他自己作死,既不肯喝药,又不吃饭。


    如今想要挣脱开,简直比横跨天堑还难,只动了两下,便觉得气力流失得厉害,冷汗涔涔,活生生叫人看笑话,他气恼得凤眸含威。


    堂堂首辅,没想到也有这样囚龙困兽的窘境。


    起先,小兵们犹豫再三,瞧着首辅凶狠的模样,以为要按住首辅的手脚,他才会乖乖就范。


    结果,他们这才发现,首辅虚弱极了,跟大姑娘似的,一根手指头戳了就能碰倒,他们胆子肥壮起来,反正,是承了德王的命令。


    “首辅,冒犯了。”一个小兵怯怯地试探上前。


    “狗娘养的,你们放肆!我看你们谁敢!”


    首辅的两只手,虽然被束缚,反抗却十分激烈,一副漂亮的五官,像好端端的画卷上,泼上了一盏红茶汤,怒气涌上来,红得彻底。


    他情绪高昂,措辞严厉,骂语连珠,不带重复,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四名小兵面面相觑,首辅的反应太过激烈,怎么办?到底洗还是不洗?若是任由首辅不洗,伤势严重,德王发怒,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一想起煞煞生威的军棍,四名小兵都哆嗦了一下,不行,宁愿得罪首辅,也不敢去领德王的军棍,


    再说,首辅伤好了,心绪平静了,指不定还要感激兄弟几个。


    其中一个小兵,心一狠,硬着头皮,不由分说地扒了首辅的白袍。


    众人如梦初醒,开始你一手我一手,解开腰带、里衣……纷纷四散,垂落在水桶的旁边,热气水雾,缓缓蒸腾上来。


    白雾中,破开一张愤怒至极的面孔,咬牙切齿,游澜京万分后悔自己不吃饭,没力气撕碎了他们。


    四名小兵低着头,再害怕有什么用,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他们战战兢兢,手下却不停,又想为自己留下后路,于是,陪着一张笑脸,颤颤巍巍地说道。


    “首辅大人,您不洗也不行啊,这是药浴,对您的伤口恢复有好处,您又不让医官来换药,咱们只能出此下策了。”


    游澜京还是不停地骂,什么脏的难听的都一股脑儿骂出来了,他吵闹了一会儿,便没有了力气。


    哎,骂吧骂吧,小兵们被骂得狗血淋头,眼见首辅消停了,其中一个,大着胆子抬起头,他拿起帕子,德王吩咐了,首辅的脸也要擦干净。


    “你们今日折辱本首辅,来日,我一定砍了你们。”游澜京静静盯着他。


    小兵一愣,打了个寒颤,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一手掐住了首辅的下巴,一手拿着帕子,仔细擦拭。


    游澜京薄如寒霜的眼神,就这样一直盯着他。丽嘉


    小兵吓得帕子差点儿一丢,他的手脚本就粗鲁,慌慌张张的,手下力道一重,将游澜京的脸颊捏出指头印子。


    心底慌,倒不是因为游澜京的杀气,而是因为这副明艳动人的五官。


    热气一蒸,药浴活络了游澜京的筋脉,一下子,他那张惨淡如烟的面庞,升出了原本的底颜色。


    皮肤白玉无瑕,五官却像浓墨重彩的工笔,一整朵姝丽无双的大红芍药,艳得人挪不开眼,凶狠地盯着他们,杀意凛然,像一条美人蟒在伏击猎物。


    四个小兵都是常年打仗的大老粗,本就没有见过什么小娘,哪里见过这阵势,一时间,擦脸的手,都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把这副好造化擦坏了。


    雾气窜上来,小兵拎着帕子的手,颤巍巍地按上五官。


    据说,德王给首辅定下的婚事,是圣灯宫的新任女宫主,别说那位清心寡欲的女宫主喜欢,这张脸,任谁瞧了都发愣。


    “啊——”


    一声惨痛的惊呼,小兵抽出手,帕子“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捂着受伤的手指头,连连往后逃。


    游澜京经过药浴一泡,恢复了一点力气,竟然将人一根手指头撅了。


    傍晚时分,游澜京本来昏昏欲睡,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吵醒。


    这个时辰,哪里会有人来地牢呢?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牢笼前,站了一行人,怒气冲冲的义父……还有那位圣灯宫女宫主?


    他慢慢地将头抬起,一头墨发,懒懒地披散在肩头,游澜京知道,义父这是找自己算账来了。


    游澜京不肯药浴的事情,很快传到德王耳里,他直接将兵书一掷,这头小畜牲要造反了?


    德王本就烦心事甚多,老家一对妻儿都被控制在李家手底,做了人质。


    桩桩件件,没有一个让人省心,游澜京的忤逆,更让他气得说不出话。


    地牢昏暗,顶上,一方小口被德王高大的身影遮住,一丝光亮也透不进。


    只有一盏将熄未熄的油灯,映照出石壁下浑身是伤的白袍青年。


    他这样没有精神气,好像开到颓靡的红花,没有一点儿还手之力,明明谁都可以欺负一下,拿捏一下。


    游澜京却在听到脚步声后,抬起了下巴,似乎要维持着往日的倨傲。


    德王站在地牢前,面色阴沉,指着里头的游澜京。


    “原以为你能收收脾气,和顺些,懂事些,没成想,关了好些日子,越发不成器了。”


    “总是这样目中无人,乖戾跋扈,你真以为,本王可以一再纵容你吗?”


    游澜京一副铮铮傲骨的模样,他别过头,神色雪冷江清。


    “义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儿子绝不会就范。”


    德王气得连连发笑:“好啊,本王教出来这么一个敢作敢当的好儿子。”


    游澜京依然平静地端坐,一身雪袍,落拓不羁。


    德王沉声说道::“反正小畜牲也早就不是完璧之身,这种失了清白的男人,本来一文不值,廉贱如草,即使如此,宫主也并不嫌弃,他倒还蹬鼻子上脸了,他这样不识抬举,就如他的心意。”


    游澜京稳不住了,他失神地转过脸,攥紧了锁链,脸色更凄清一分,似乎不可置信。


    他被困在这对缚带锁链下,如鸟被剔除双翅,毒蛇被拔了牙,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义父,您说什么?”


    德王是个只知习武打仗的粗人,早年在圣灯宫修心,也是个混不吝的无赖,说话总带着江湖草莽气。


    他一字一句,重重落下。


    “既然他敢撩蹶子,便在此地把他给办了!”


    德王心想,待小畜牲与宫主的婚事,生米煮成熟饭,他就再也跑不掉了,谅他再顽劣,也该收收心了。


    医官闻言,大惊失色,诚惶诚恐地凑过去,拱手问道:“启禀王爷,办了?这是什么说法啊。”


    一个女人的话语落下来,这是圣灯宫新任宫主的声音。


    “办了,就是办了呀,我们江湖中人,不拘小节。”


    游澜京的脸庞上,原本充斥着宁折不屈的神情,顿时风云变色。


    他朗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啊义父……”


    德王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强硬:“你已经是个失了贞洁的男子,在朝中名声一向很差,没人敢要你,盛京城里那些个高门贵女,无论你娶了哪一个,都要叫丈人家戳脊梁骨,日后有你好受。”


    “还好你尚年轻,有几分姿色,承蒙宫主不弃,还愿意好好待你,是你的福气,你不感恩戴德,反而做出这副模样,别逼本王抽你。”


    医官跪下,晃悠悠出来替游澜京求情:“启禀德王殿下,首辅重伤在身,倘若强行成婚,只怕会损耗元阳。”


    医官的话,说的很明白了,你们趁虚而入,按照首辅如今的身体情形,禁不住折腾。


    女宫主冷哼一声:“呸,老头子骗人,我瞧他龙精虎猛的,再说,圣灯宫有独特的双修诀窍,绝不会叫他吃亏的,采阴补阳。保管叫他精神焕发。”


    “你敢,光天化日没有王法了!”


    “我看谁敢碰我!”


    游澜京神态锋利,这几日他瘦了不少,线条愈发显现出来,虽然双手被缚住,一双凤眸收敛不住的杀意。


    女宫主一声轻笑:“哟,还是个烈性子?美人越烈,我越爱。”


    “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她一挑眉。


    两行锁链,将游澜京的腕子裹得紧紧的,他深吸一口气,却提不起一丝力气,一垂眸间,冷汗淋漓,他恨透了这副不争气的身子,恨到泣血,只怪自己没有多吃一碗饭,没有好好上药,否则,何至于受制于人。


    德王身后,一行侍从纷纷低头,不敢多看一眼。


    方才,隔着老远,只瞧了一眼,朦朦胧胧,好像一对锁链上,锁了一团轻柔白雪,唯有嘴唇和鼻梁上的红痣,红得娇艳欲滴。


    这人神态口气,倒像个矜贵的大小姐。


    游澜京紧紧盯着来人,杀意骤起,他一动,牵连得锁链叮咚乱响。


    “你要做什么,你离我远点儿,你别过来。”


    倏然,他直起脖颈,大声叫喊起来,拼尽了性命,搅得里里外外都不安生。


    “救命啊,救命啊,圣灯宫的贼子要强取豪夺啦!有没有人管啊!”


    游澜京故意把锁链搅荡得极大声,不住口地喊救命,一下子震住了前头的人。


    隔着一道地板,一道墙壁,外头的人都听见了这声救命。


    气氛顿时凝滞起来,他们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游澜京这声救命,让众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侍从们心下发怵,又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首辅平日暴戾恣睢,胡作非为,没想到,也有今日!


    看他那副强装镇定的模样,已经是外强中干,强弩之末了,再如何凶横,还不是得任人为所欲为?跟勾栏里的江南小娘又有什么区别。


    游澜京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痛苦得眉头蹙起,一手撑地,惨白的脸色,冰凉的汗珠不断滚落。


    “义父,使不得,你们别逼我。”


    “要办,你们就办个死人吧。”


    德王见到义子吐血的模样,又生气又心疼,他大步上前,一把揪起了游澜京的衣领子,眼底满是失望。


    “你给本王装什么贞洁烈女?”


    “见了顺宁那个丫头,你瞧着像要吃了人家似的,现在,你跟本王在这儿畏畏缩缩的,还是不是男人?”


    游澜京抬起下巴,眼眸间,平平静静,不驯至极。


    “游澜京是公主一个人的。”


    “你以为人家要你啊!”德王暴跳如雷,仿佛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


    德王很少见到自家义子这样不通世故的模样,宁折不弯的傲气,玉石俱焚的狂气,他知道,这头小蟒的野性从来没被收服。


    除非拔了他的尖牙,剥去他的鳞片,可是,身为父亲又怎么舍得呢?


    德王年轻时比这倔犟一百倍,最终,也在家人面前收敛了一切轻狂。


    他不希望自己的义子成为一个桀骜孤高的人,因为,没有人值得他这样做,大魏的皇室,跟自己流着一样的血,都是无情凉薄之人。


    为何,非要撞这个南墙呢?


    “公主值得,那天晚上,公主跑了一地的芦花丛,就为了找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是不寻常的温柔。


    德王一声叹息,松开了他的衣领,转身,扔下一句话。


    “继续给本王好好关着,关到他回心转意为止!”


    ……


    众人离开后,冒出一张熟悉的面庞,方才这场闹剧发生时,崔管事一直在后头,紧张得手心捏汗。


    “首辅!”崔管事摇醒了游澜京。


    “首辅,您受苦了。”


    崔管事一面擦拭着眼泪,一面将一小桌饭菜推在首辅身前。


    “快吃吧首辅,吃了才有力气啊。”


    经过一番对峙,游澜京感到身上的伤口都要裂开了,他的眸子渐渐清醒。


    他饿了好几日,头晕眼花,今日又是被折腾着药浴,又是受到女宫主的惊吓,被捅一刀后从二楼摔落都死不了,百剑穿身都死不了,今日,他却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游澜京心底,只惦记着一件事。


    “公主还在圣灯宫,是不是?”


    崔管事点了点头。


    “你快去,快去跟公主说,本首辅心口疼,快要疼死了,务必要请来公主。”游澜京心急如焚。


    崔管事愣住了,没想到,首辅还是这样厚颜无耻,自己可不好意思去说,再说,他都这样了,哪怕请来了公主,他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呢?


    “首辅,心口疼就去找医官,公主也不能治病啊。”崔管事嘟囔着。


    “你去还是不去。”游澜京冷冷盯着他。


    崔管事无奈地瞧了他一眼,这人,任性得跟小孩子似的。


    游澜京双手被缚住,无可奈何,只好用脚轻踹了崔管事一下,动作幅度有些大,拉扯得伤口剧烈疼起来,他一边吸气,一边咬牙切齿。


    “你快去啊,崔白壁,想要本首辅死,你就继续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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