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察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小清倌。


    原来有那么一分像,全在鼻子上,也是那样挺,有颗小痣。


    “公主,你在看什么?”绝马探过了头来。


    绝马有些诧异,说道:“您在瞧他是不是,他生得有点像师兄呢。”


    “你也觉得他像是不是?”玉察问。


    小清倌耳聪目明,瞧见这两个姐姐都对自己有兴趣,便像条小狗似的跟着,一路上,她们两人走在哪儿,他跟在哪儿。


    老道姑被绝马松开,对小清倌使了个眼色,像是鼓励,又是威胁,小清倌立即心领神会。


    这种年轻貌美的少女,深厚底蕴的世家出身,有底子,耗得起,往往也愿意豪爽地一掷千金。


    最重要的是年轻,没喜欢过什么人,一旦被小清倌纠缠上,嘴甜哄着,神智不清下,容易掏钱。


    绝马又瞧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就是第一眼唬人,可是再一看,就发现完全不相像了。”


    “师兄线条分明,鼻子比他精致些,眼眸也比他神气些,哪一处轮廓呀,都毫不含糊。”


    小清倌虽然不知道,她将自己与谁比较,可是也清楚她没句好话,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小清倌有些傲气,他可是这座竹风水月的头牌!


    玉察心下不由得感叹,人与人之间的模样,差之毫厘,缪以千里,哪怕是一丝细微的变动,整个人的神韵都大不通。


    首辅是万般清晰的,而小清倌却模模糊糊。


    “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像。”玉察缓缓说。


    绝马似乎意识到了小清倌的不服气,一手点在他鼻梁的小痣上。


    “其实,能有第一眼像师兄,已经算是个漂亮的小人了。”


    你才是小人呢,你全家都是小人,小清倌心下腹诽,嘴上却不敢说什么,仍是笑眯眯,扮出一副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他知道,姐姐们最吃这一套。


    小清倌有自己的打算,他虽然小,可是熟通人情世故,早早就算计起将来,呆在这竹风水月,有什么前途?再过几年,岁数长了,便不吃香了,年轻俊俏的后生,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


    哪怕他有身段有手腕,恐怕也稳不住头牌。


    想到这里,小清倌有些心急了,此刻,他好像一只花鸟市场上,被客人挑剔了羽毛成色的小雀,眼见着客人一挥袖子,要走了,他恨不得立刻施展出能耐,蹦跶得三尺高。


    “姐姐,什么像不像,您要是喜欢,咱任由您打扮。”


    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眸湿润,心下却不耐烦了,怎么还没有带走自己的意思?


    方才他在屋檐下,一眼便相中了玉察,她模样既漂亮,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很好说话,最重要的是,她一定很有钱,小清倌慧眼如炬,不会走眼的。


    玉察在他眼里,哪里是一个小姑娘,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钱袋子,小清倌急不可耐地想把握住这后半生的锦衣玉食。


    “别叫我姐姐了。”玉察的声音很轻很细。


    小清倌一跺脚,哎!只要玉察愿意带走他,别说是姐姐,一声娘他都愿意叫。


    正在这纠缠拉扯之间。


    外头,脚夫贩卒中,有首辅的眼线,拉低了毡帽,翻身上马,前往首辅府中通风报信。


    游澜京是放心不下公主的,盛京城太大,乱花渐欲迷人眼,可他若是跟在玉察身边,必会教她生气。


    于是,他便命蛛网探子,伪装成大街小巷的游贩走卒,不叫她察觉,既知道她的动向,也可以护她安全。


    首辅一听闻探子的禀报,放下了纸笔,脸色一沉。


    崔管事叹息一声:“这可如何是好啊首辅,公主貌美动人,盛京城总会冒出妖冶的出来截胡,防不胜防啊。”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游澜京继续拿起了纸笔,神色不慌不忙,继续从容地写起来。


    “料想是没有本首辅好看的。”


    “不过是一个卑廉的小清倌,在意他,反而显得本首辅斤斤计较,毫无气度了。”


    “本首辅,从来都相信公主。”


    他答应了玉察,不再胡乱打翻醋坛子,不再咄咄逼人,他说会改,便一定会改。


    崔管事心中称奇,若是从前,首辅早杀气腾腾地拔剑去砍人了,如今,他竟然能稳得住,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崔管事笑道:“首辅说得极是,一个山野泥潭来的小泥腿子,哪里能与首辅仙鹤之姿相较,再说了,他能有首辅文韬武略超群拔流吗?这种凭美貌上位的小清倌,我可见太多了。”


    “就算公主真的喜欢,豢养了来,也只是玩玩而已,哪能撼动首辅的地位,日久天长下去,驸马的位置,除了您还有其他人选吗?”


    “只要您忍一忍,到时候,就是苦媳妇熬成婆,熬出头啦。”崔管事感慨万千。


    游澜京瞥了他一眼:“崔白壁,你头一次说句人话。”


    他一想,崔管事说得倒也是,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除了一个驸马,面首成群,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若是如此悍妒,任由性子来,又要生出事端。


    可是,他还是很气,又气又恨,心底泣血,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崔白壁,你说,本首辅是不是恪守夫道。”


    崔管事连连称是:“首辅,您的品行一向高风峻节。”


    “可惜,公主却不知道呢。”


    游澜京叹了一口气,微微出神。


    蛛网不敢抬头,肩膀微微颤抖。


    游澜京皱眉:“你抖什么?”


    蛛网慌不迭地俯身,越害怕,声音越小:“那小子,年轻,嫩生,一打眼有些像首辅。”


    良久,蘸满墨汁的狼豪,落不到宣纸上。


    “哦。”一声拖长。


    “啪”地一下,名贵的紫尖狼豪被狠狠拍在桌上,几欲震碎,把下面跪着的人也吓了一跳。


    “年轻,嫩生!”游澜京咬牙切齿。


    崔管事知道事态不妙,首辅是真生气了,也不敢再插科打诨,连忙跪下。


    “首辅大人不可啊,咱们没名没分的,贸然闯去,是拿什么由头呢?”


    没名没分?又戳到了游澜京一下,他愣住了。


    “您千万冷静,那小清倌既然跟您的模样有一分相似,公主是必定不会留下他的。”崔首辅理智地分析。


    游澜京却觉得他这话,看似有道理,实则让自己更怒火中烧了。


    “怎么,本首辅就不配让公主爱屋及乌吗?”


    “备马车。”他冷冷吐字。


    ……


    绝马回头看了一眼:“公主,他真的一路跟着咱们呢。”


    小清倌深知,烈女怕缠郎,他就那么娇滴滴的,怯生生地望着少女,像一只求人带回家的小狗。


    “小姐,哪怕您带着小人,做一个小马奴也好呀。”他眼巴巴地说。


    两颗滚烫的泪珠,从他明亮的眼眸里溢出来。


    “您是不知道,那个地方又凄苦又冷,小人成日挨打挨骂,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小人若是讨不了小姐欢心,回去一定会遭姑姑的巴掌。”


    玉察心下有些不忍,对绝马说:“今日出来带银钱了吗?看他这样可怜,便给他一些吧。”


    小清倌擦拭眼泪的动作一怔,他要的,可不是这点儿蝇头小利,他贪图的是长远,因此,这银钱他断断不能要。


    又是一阵推脱喧嚷,夹杂着抽泣声。


    绝马奇怪了:“你这个小东西,银两也不要,那你要什么?”


    小清倌不说话,只梨花带雨地望着玉察,有时候,不必多言,反而能取得信任。


    快点呀,他心急如焚,脸上完全写着一副,快来垂怜我的神情。


    玉察心下明白了,首辅大人也总是这样的一副神情呢。


    她往前走了一步,眼见小清倌眼眸中,燃起一点亮光。


    玉察俯下身,轻轻说了一句:“哎,你不知道……本小姐有个外室,他凶悍异常,最爱争风吃醋,好胜心强,嫉妒心也强。”


    “趁他没来,你快跑吧,否则……”


    否则什么?小清倌抬起头,见到这个小白花一样的姐姐,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勾得人心神动荡。


    小清倌蓦然间,脸一热,若是这样的姐姐没钱,他也愿意跟她,好好过一辈子,也是美事一桩。


    “否则,你这样柔弱的小清倌,他能一口吃掉一个。”玉察可不是在吓唬他。


    “幸好他没在呢。”


    小清倌一脸狐疑,将信未信,不过,他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他夺不过来的女子。


    盛京城里那些个粗鲁的大老爷们儿,哪有他善解人意又可人,家花哪有野花香?


    一声马嘶,酒旗下,一串大灯笼。


    一个高大的身影翻下了马,焰金黑履,红袍玉带。


    在飘拂不定的灯火映照下,小清倌的目光,缓缓上移,见到了夜色都压不住其光采的一张脸。


    美艳绝伦,霸道又不讲理,尘嚣踩在他脚底,却不敢沾染半分。


    小清倌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脸,忽然就明白,方才名唤绝马的少女,说他的姿色远远不如这个人,是实话,并无半点儿虚言。


    他听到背后的少女,微微叹息一声。


    小清倌心下直打鼓,他怕极了,腿也开始发颤,难道,这是来捉奸了?


    其实,他不是没被捉过,那场面,太难堪,衣衫凌乱,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一片哭天喊地,赌咒发誓中,他跌跌撞撞地爬出门外,心想,下次还敢。


    不过,这回可不太妙,小清倌被那股压迫感,震得在原地,仿佛成了一根木桩子,眼见那人靠近,却不敢拔腿就跑。


    心头对危险高度的敏感,使他不敢把背对着这个人。


    他早该知道,这个姐姐不是一般富贵人家,那么她的丈夫,也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惹恼了他,勾引他的夫人,还被当场抓住,下场惨烈,可想而知。


    他闭上眼,噤若寒蝉,正等着马鞭挥下来。


    没想到,首辅径直略过了他。


    远处,知道这里有热闹,老百姓驻足,探着头,假装无意地瞥上那么一眼,却不敢靠太近。


    只见一个红袍玉带的公子,一步步逼近了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女,他一边走,一遍咬牙切齿,声音很低,杀气腾腾。


    “比我年轻,比我嫩……”


    玉察不由自主地后退,脊背贴在了青色墙壁上,又凉又硬。


    她瑟缩着低下了头,不对,她压根儿什么也没做,为何……要心虚呢?


    “首辅,这里临街,很多人都瞧着,你可不行呀。”


    少女心生疑惑,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他又监视自己了吗?


    不行?听她说到这个词,首辅的身影遮住了月色,一片静谧,一片黯淡。


    游澜京眸光垂下,清冷的炽热,既内敛,又是克制不住的肆意,他握住了少女的手腕子,按在一旁的墙壁上,只是为了让她正视自己。


    “今日,公主不给微臣一个名分,就别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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