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和谐   爱的多种表达形式

    夜晚, 海水幽深,没有尽头,也见不到底。

    奚桃站在沙滩上, 明月在她头顶高悬,潮起潮落, 残余着温度的海水抚摸她的脚踝。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 有点无措。

    是的, 她知道霍行渊在海里, 她甚至能够知道霍行渊所在之处的周边环境。

    但是,她去不了。

    她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暂时还没有进化出能在水底下呼吸的技能。

    奚桃继续往前走,海水逐渐到她的小腿、膝盖、大腿……

    她快站不稳了。

    霍行渊是作为反派被设计出来的。

    他是生命与死亡之神,一部分的他觉得生命很美好, 一部分的他觉得死亡很美好。生命, 海洋是他的家园, 海洋中的生命是他的家人;死亡, 死亡也能给予他信仰的力量,所以他有一部分本能渴望死亡。

    在奚桃原先的设定中, 霍行渊没有抵挡住这渴望,最终会对夏璃等人下手,乃至毁灭整个世界。

    而现在, 霍行渊选择的是一条相反的道路, 他选择自己死亡,这样,其他的生命便能存续下去,不论是海洋生物还是人类。

    原著中反派的霍行渊,死亡的部分战胜了生命的部分;而现在的霍行渊, 生命的部分战胜了死亡的部分。

    因为奚桃的到来。

    奚桃对着大海喊了两声霍行渊的名字。

    没有回应。

    奚桃被涨起的海水扑得踉跄了一下,脚底下踩的沙都是软的,她跌跌撞撞往后退,回到岸上。

    头痛欲裂。

    唇上一片温热,奚桃低头抬手去抹,是鼻血。

    哎。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收回在海底深处徜徉的思绪。

    血液滴进海水里,伴随着潮水的退去溶进茫茫大海。

    奚桃在沙滩上坐下来,茫然地看着海潮。

    她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往海里走去。

    可以试一试。

    奚桃想,自己可是造物主,把自己逼到绝境,或许能点亮新技能。或许是水下呼吸,或许是摩西分海?

    等到海水到她腰部时,她基本上就站不住了。

    奚桃被扑过来的浪花兜头浇了一脸,猛呛了一口水。

    海水又苦又咸。

    她呸呸两口,继续往深处游。

    夏夜的海水起初还有点温度,但浸在里面久了,感受到的就只有彻骨的寒冷。

    奚桃已经游出去很远,冻得哆嗦,又晕头转向。

    “完蛋了,”奚桃抹了把脸,把湿透的头发捋到一边,看到前后左右都是茫茫水域,后知后觉的恐惧涌上心头,“我疯了吗??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啊!!”

    “搞得好像这样能找到他一样,”她碎碎念,“海这么大,这么深,说不定他在马里亚纳海沟,我在海面上游有个屁用!不搞了,回家吧……救命,哪边才是岸啊……”

    奚桃玩过冲浪,她喜欢海洋,也喜欢水上项目,但是那时候都是白天,到处都是游人,身边还有教练。

    乘着浪尖飞扬时,奚桃一度觉得自己可以掌控海洋。

    但那只是错觉。

    没有比此时此刻更让奚桃感觉到她在海洋中的渺小以及弱小的了。

    月光下,海水波光粼粼。

    奚桃忽然感觉到了海水的涌动,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她几乎一个激灵寒毛就竖起来了。

    不会是鲨鱼吧!!

    那巨大的鱼尾探出水面,扑得水花四溅,奚桃面前的水波一圈一圈漾开,很快浮出一张脸。

    一张熟悉的、英俊但冷淡的脸。

    奚桃愣了一会儿,高兴道:“霍……”

    霍行渊打断她,皱眉问道:“你来干什么?”

    奚桃说:“来找你啊。”

    霍行渊说:“找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好啊,”奚桃说,“你跟我一起回去。”

    霍行渊垂眸道:“我不会再回去了,我本来就不属于人类社会。”

    奚桃说:“现在不一样了,有我在了啊。”

    霍行渊瞥了她一眼:“所以呢?”

    奚桃说:“我在努力帮你们消除痛苦啊!”

    霍行渊沉默片刻,反问:“我们?”

    奚桃蜷了蜷手指:“嗯……你们,你和谢景夕他们,我想要帮助你们。”

    霍行渊恍然道:“哦,你知道了,所以来找我。”

    奚桃说:“对。”

    霍行渊说:“谢谢,但是我不需要了。”

    奚桃朝前游了一点,和霍行渊面对面,她扶着他的肩膀,认真地说:“怎么会不需要?至少这样,你会少一些痛苦不是吗?”

    她的腿蹭到了他的鱼尾,活的,冷的,光滑的,那鱼尾几乎下意识地贴到了奚桃的小腿上,蹭了蹭。

    奚桃没躲。

    霍行渊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些许,说:“我不需要,这种短暂的安抚只会让我更……”

    奚桃问:“更怎么样?”

    霍行渊说:“我不想伤害你,奚桃。”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你应该知道我会,”霍行渊似乎笑了一下,“你知道的。”

    奚桃抿了抿唇。

    霍行渊说:“我送你回去吧,然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一切前因后果,那么就应该知道这样的靠近和安抚解决不了本质的问题。只有爱能,而你肯定不会爱……”

    奚桃大声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爱你?!”

    霍行渊怔了怔,他慢慢地说:“你怕我啊,你现在……都在发抖。”

    “那是冻的!!!”奚桃吼道,“海水这么冷,还不准我冻到发抖了吗??”

    霍行渊:“……”

    他注视奚桃三秒,而后突然游近了。

    霍行渊的手不比海水温热,他抱住奚桃,感觉她纤瘦柔软的身体在他怀里微微发着颤。但她真的没有躲闪,也没有挣扎。

    “跟我回去。”奚桃说。

    “你真的……会爱我吗?”霍行渊低低地问。

    “我在努力。”

    “努力爱我?”

    “努力爱……你们。”

    “只能爱一个,奚桃。”

    “我不相信,”奚桃咬牙,“谁说的?”

    “爱就是这样的,”霍行渊语气很平静,“你去问谢景夕,他更清楚,真正的爱,只能爱一个。你要爱哪一个?”

    奚桃反驳:“这种观念是狭隘的!父母如果有很多个孩子,难道只能选一个爱不能个个都爱吗?一个孩子难道不能同时爱爸爸妈妈而只能爱一个吗?亲人之间的爱,朋友之间的爱,对宠物的爱,都是爱!从来没有限定过是什么爱,就像你们需要信仰之力维持你们的力量,并不需要所有的信徒都把你们当做‘爱人’来爱,不是吗?”

    良久,霍行渊说:“你说的对。”

    奚桃松了口气:“所以,跟我回去吧!我在尝试和大家成为好朋友了!”

    霍行渊松开她,月色下,他的瞳子显得愈发蓝,有什么情绪在其中波动。

    他说:“如果我只想要‘爱人’的爱呢?”

    奚桃:“……你还挑剔起来了是吧?!”

    霍行渊说:“是的。”

    奚桃怒了,这个人说走人就走人,说消失就消失,现在还大言不惭毫无愧色地说要她那样爱他。

    “我觉得你应该反思一下你有没有资格挑剔,我凭什么要把你当成爱人来爱?凭我们大半个月一面都没见,凭你不走正常的追求流程上来就直接签合约?凭你隐瞒我欺骗我不理我?凭你面瘫笑都不会笑,凭你以前还有虐待女友的历史……”

    她越说越气,一拳砸在霍行渊肩膀上,怒气冲冲,总结陈词:“做梦吧你!”

    霍行渊:“……”

    他挨了这饱含怒火的一下,然后抓住奚桃的手,凝望着她说:“我知道了。”

    奚桃冲道:“知道什么?”

    霍行渊薄唇微抿,从唇角延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他笑着把奚桃拉到身前,低头轻轻吻她的额头。

    奚桃推开她:“你干什么?!”

    霍行渊说:“我跟你回去。我先解释一下所谓‘虐待女友’的事情,你一定是听到了那个传言……”

    奚桃听了一堆商业间谍、竞争对手之类的话。

    那个传闻中的“女友”是他的前秘书,年轻漂亮,本来想通过成为他的女友接触公司的核心资料,结果始终没成功,便只能来硬的,半夜潜入他的别墅想盗取资料,结果那天正好是初四,他在泳池里泡了一会儿,前秘书见到他的本体被吓得近乎精神失常,逃走的时候多处摔伤,后来对手公司干脆散布了谣言……

    回到海岸,霍行渊的鱼尾变成了双腿。

    奚桃眼睁睁地看着他变腿之后,眨眼间身上就穿了一身完整的西装三件套。

    他牵着奚桃,赤足踩在沙滩上,神情平淡如常。恐怕没有人会想到,这位衣着体面的霸总三分钟前还是个海妖形象。

    “为什么?”奚桃有点儿想不通地喃喃,“你们怎么做到的化形还自备衣服啊?”

    想想,当初沈玉砚、谢景夕也是。

    霍行渊说:“这是你设定的啊。应当是你小小年纪,就有了和谐的意识。”

    奚桃:“……”

    42.  误解   梅 开 二 度

    林特助在别墅坐立难安, 文件上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林特助跑过去开门,一见到门口站的两个人, 差点当场哭出来。

    “霍总!!”他激动地想说点什么,霍行渊没有给他机会。

    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 霍行渊对林特助说:“泡杯生姜红糖水。”

    林特助说:“是!”

    转身进了厨房翻箱倒柜找生姜和红糖。

    霍行渊带奚桃上楼, 让她用楼上的浴室, 他则去了楼下。

    奚桃拧开热水淋浴, 整个人顿时活了过来。

    她回忆方才发生的事,又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霍行渊很突然地改变了主意。

    “笃笃”。

    卫生间的门被敲响,霍行渊的声音隔着门和热水汽,朦朦胧胧的:“衣服放门口了。”

    奚桃应道:“好的!”

    洗完出去, 一叠干净整齐的衣服静静躺在地上。

    是一套男士睡衣, 棉质的衬衫和长裤, 灰色, 很薄也很软。

    奚桃换上。

    裤脚和袖口都得卷了又卷,才不算碍事。

    她下楼, 发现茶几上凌乱的资料已经被整理好了,霍行渊在说什么,林特助一脸凝重地听。

    看见奚桃下来, 霍行渊不说了, 起身去厨房把生姜红糖水端出来。

    “喝完早些休息,别着凉了。”

    “嗯。”奚桃一边小口喝红糖水,一边看了两人一眼,“你们这么晚还在谈工作吗?”

    林特助正要说话,又被霍行渊打断了。

    “不谈了, ”他转头看向林特助,“你回去吧。”

    林特助踟蹰道:“那这些文件都作废了?”

    “不,只是要稍微做一点修改,不用担心,明天再说。”

    林特助总算放下一颗心。

    他说:“那我先走了。”

    奚桃埋着头把红糖水喝完了。

    她能听到笔在纸上沙沙写字的声音,片刻后,这些声音都停了,只剩下寂静。

    霍行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穿着他的衣服,松松垮垮,显得她很小。

    奚桃抬头,发现自己的预感是对的,霍行渊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他也洗过澡了,但睡衣给她穿了,他就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和西装裤。衬衫的领口是敞开的,难得扣子没有系到头,露出一小片苍白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锁骨。

    奚桃忍不住舔了下唇。

    霍行渊问:“喝完了?”

    “嗯。”

    “上去睡觉吧。”

    奚桃眼帘微垂,看着他的腿:“还疼吗?”

    “你在这里,”霍行渊说,“不太疼。”

    奚桃小声问:“我可以摸摸吗?”

    霍行渊的腿动了动,哑声说:“可以。”

    奚桃走过去,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和鱼尾是不同的质感,但也不像一般的人的双腿,没有那么温暖。

    她抬起眼睛,又问:“我可以……摸摸鱼尾巴吗?”

    霍行渊愣了一下。

    他眉心微蹙:“这里没有水池。”

    奚桃遗憾道:“不方便啊。”

    霍行渊沉默半晌:“楼上有间卧室,浴室里有一个比较大的浴缸。”

    奚桃兴高采烈:“哪一间?我去放水!”

    霍行渊陪她上去。

    那间浴室的浴缸的确比其他房间的大一些,但其实没有大到能完整容纳霍行渊本体的程度。

    奚桃还是放了水。

    在等水放满的间隙,奚桃又从厨房拿了两瓶酒上来,分了一瓶给霍行渊。

    霍行渊打开瓶塞,仰头灌了一口。

    他看着奚桃盘腿坐在浴缸边,一边喝酒,一边无聊地用手玩水。

    他说:“如果你害怕的话,其实不用强迫自己。”

    奚桃眨眨眼,看着他:“我没有害怕。”

    “没有害怕,为什么要喝酒?”

    “想喝就喝,”奚桃仰着脸说,“我喜欢喝酒啊,你不知道吗?”

    霍行渊沉默。

    “你以为我喝来壮胆的?”奚桃闷声笑道,“想多啦,霍总。”

    霍行渊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还记得那次奚桃撞见他本体时的神情。

    大约是猜到了霍行渊此时在想什么,奚桃说:“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确实被你吓到了,但是有句话说的好,人类的一切恐惧来源于未知,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的目的是什么,甚至连整个世界观都受到了动摇,很难不害怕。但是现在,所有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已知的,已知就不会恐惧了。”

    水差不多放满了。

    奚桃站起来关掉水龙头的开关。

    霍行渊走进浴缸,坐下来。鱼尾顷刻间便代替他的双腿出现了水里,深蓝近黑的鳞片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即使鱼尾已经蜷了起来,浴缸也有点儿塞不下,尾鳍翘在了外面,浴缸里的水也一下子就漫了出来。

    奚桃抓了毛巾把溢出来流到地面瓷砖上的水擦干净,还是跟刚才一样坐着,她伸着手在水里,缓缓抚过那条漂亮至极的鱼尾巴。

    霍行渊上半身的白衬衫在水中鼓荡,几近透明。

    奚桃拍拍他的鱼尾巴,仰头又吞下一大口波尔多红酒,咂咂嘴说:“不错,就这样,我会陪你到天亮。”

    霍行渊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她这句话的意思。

    他有点无奈地说:“少喝一点,摸够了就去休息吧。”

    奚桃说:“你也要休息。”

    霍行渊说:“当然。”

    奚桃执拗地说:“就这样休息。”

    霍行渊眼睁睁看着奚桃把一瓶红酒喝完,然后起身把浴室的灯光了,他以为她总算要走,结果奚桃又回来坐下,手伸进水里,抓住他的鱼尾,喃喃:“晚安。”

    她的脑袋枕在浴缸边沿,嘴里咕咕哝哝地哼了一首摇篮曲。

    奚桃成功把自己哄睡着了。

    *

    奚桃是在床上醒过来的。

    有那么几秒钟,她没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想起来以后,又恍惚觉得是做梦。

    慢慢地,奚桃才感觉到昨晚发生的一切的实感。

    但是!为什么她是在床上醒过来的!不应该在浴室吗?

    神明在痛苦的时候恢复本体会稍微舒服一些,加上她在,能够最大限度抑制疼痛。这是她昨天那么做的目的。

    自己当时虽然喝了酒,但绝对没醉,她能够确定不是她自己回到床上的。

    奚桃洗漱后下楼,霍行渊正在吃早饭。

    他抬眼看了看她,脸上似乎有淡淡的笑意:“起来了?”

    奚桃狐疑问道:“你昨晚在哪睡的?”

    霍行渊:“……你隔壁。”

    奚桃问:“为什么不在水里啊。”

    霍行渊说:“让你陪我泡一晚上么?”

    “是啊,”奚桃理所当然,“我应该的。”

    霍行渊说:“没必要。”

    奚桃抿抿唇,不说话了。

    霍行渊指了指沙发上的几个袋子说:“我让总秘给你买了几套新的衣服,挑你喜欢的穿。”

    奚桃过去看了一眼,脸倏地红了。

    不光有不同样式的上衣短裤连衣裙,还有不同样式的内衣。

    她嗓音微紧:“你那个总秘是……”

    霍行渊说:“怎么?挑的衣服不好看吗?我还想女人比较懂女人的审美,所以叫她买的。她平时不负责这方面的事情,可能没有经验……”

    奚桃听出来了,总秘是女的。她暗暗舒了口气,窘迫感消散许多,便说:“没有,挺好看的,我这就去换!”

    她拎着衣服跑上楼。

    *

    回到燕都,是二号中午。

    霍行渊没跟着一起来,他说他还有些事处理完了才会回来。

    奚桃恶狠狠警告了一番他不准再跑,还定了四号一起吃晚饭。霍行渊答应了。

    回燕都后,奚桃又投入了工作中。

    她最近接了个美妆大牌的代言,这两天的行程都是拍摄相关物料。

    转眼时间就到了四号。

    早上一起来,奚桃就给霍行渊打电话:“你那边忙完了?”

    霍行渊说:“差不多。”

    奚桃哼了一声说:“下午六点,洛水区白燕路118号膳华阁君子兰包间。”

    霍行渊说:“我会准时到的。”

    奚桃笑道:“那就到时候见了!”

    她挂了电话。

    霍行渊能够想象奚桃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

    他放下手机,看着落地窗外的大海。

    阳光灿烂,沙滩金黄,海鸥叫声高亢嘹亮。

    霍行渊其实没想过奚桃会来找他,以至于当他在海底感受到她的气息,半信半疑地追寻着她的气息进入浅水区,浮到水面,真的见到她的那一刻,几乎被从内而外涌出的战栗喜悦震晕了。

    她来找他了。

    她希望他活下去,她说她会努力尝试去爱他,普通的爱也好,独特的爱也好。

    “凭什么?”

    当奚桃问出那一连串的凭什么时,霍行渊没有生气或是失落,他只感觉到,她是在意他的。

    所以,他可以改变。

    他可以解释误会,他可以回去,他可以让自己更习惯笑,对她笑……

    从鹿市回燕都,在高速公路上,太阳一点一点西沉,车灯一盏一盏亮起。

    霍行渊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朝着某个人奔赴而去的心情。

    抵达白燕路时,时间是五点五十。

    车子在膳华阁门口停下,霍行渊下车,下意识整理了一下领带、袖口和衣角。

    侍者迎上来,询问有没有预约。

    霍行渊说:“君子兰包间。”

    侍者的眼神一瞬间有点古怪,但很快换上了职业素养的微笑:“好的,请跟我来。”

    君子兰在二楼,侍者说:“就是这里。”

    霍行渊不动声色地颔首:“可以了,你回去吧。”

    他自己推开了门。

    然后,霍行渊的神情和动作几乎同时凝固在了原地。

    他觉得,或许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比如时间,比如包间的名字,又或者……

    “你来啦!”奚桃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表扬道,“很好,没有迟到嘛!”

    霍行渊慢慢地开口:“我没走错?”

    奚桃说:“没有啊,进来吧。”

    包间里,谢景夕说:“桃桃,看来这次聚餐终于轮到沈玉砚和司夜这两人迟到了。”

    林然青说:“姐姐,他们家的冷菜好好吃!很新鲜,你尝尝。”

    奚桃说:“哎,我都说了,要是真的忙不用硬挤时间过来的。”

    谢景夕看着她笑:“哪里舍得。”

    奚桃拉了一张椅子出来,对霍行渊说:“你坐这里吧。”

    林然青说:“姐姐偏心。”

    奚桃:“啊?”

    林然青:“你竟然让他坐你旁边,以前都是谁先到谁坐的。”

    奚桃:“他第一次来嘛。”

    谢景夕冷笑:“那更应该让他坐角落里了。”

    半晌,霍行渊才终于从梦游中醒来了似的,低声问:“你们这样的聚餐,很多次了吗?”

    林然青笑嘻嘻地说:“很多很多次了哦。”

    霍行渊忽然想到那天晚上被他近乎刻意忽略的一句话。

    奚桃当时说,“我在努力和他们做好朋友了”。

    原来如此啊。

    霍行渊看着奚桃,眼中流露出某种复杂的情绪,一点掩饰不住的失落:“我还以为是我们两个人的晚餐。”

    奚桃干笑。

    谢景夕幸灾乐祸:“这种误解我们都有过啦,没关系,习惯就好。偶尔还是能单独约到桃桃的,不过要看你表现……说实话,你的表现真不太行,只能往后排排了。”

    43.  单独   亲手做的晚饭

    沈玉砚姗姗来迟, 司夜最后。

    他到了以后,目光先在霍行渊身上停了一停,而后才意味深长地说:“又添了一位新客人啊。”

    “人齐了, ”奚桃装作没听见话语中的调侃,脸不红心不跳道, “开饭!”

    *

    霍行渊虽然回来了, 但赠与奚桃的股份并没有收回。

    奚桃账户里骤然多了一大笔资金不说, 还收到了一位“助理”的短信, 说是霍行渊给她安排的,会时不时给她发点儿集团的动向,还有各种会议、酒会等活动邀请。

    奚桃在跟霍行渊确认过,这些应酬活动不去也没关系后,就无视了那些邀请, 继续徜徉在她的演艺事业中了。

    工作中, 谢景夕和她的接触时间最多。

    得知奚桃要演沈玉砚原著的那本青春悬疑小说, 谢景夕也巴巴地跑去自荐, 说要演个角色,大小不论。

    不论是身边的人还是网上的人, 都觉得他疯了。

    但谢景夕乐在其中。

    这天,两人在录同一个美食综艺。

    奚桃在水池洗菜,谢景夕挤过来帮忙。两个人虽然都带着麦克风, 说的话都会被收音成为后期剪辑素材, 但奚桃还是没忍住:“怎么又有你!”

    谢景夕正色道:“这么巧,说明我们有缘分。”

    圈内圈外都知道谢景夕在追求奚桃,据说奚桃也赴约过几次,在别人眼里,他们成为一对是迟早的事儿, 听到这话,都善意地哄笑起来。

    奚桃瞪了他一眼:“那可不是,太、有、缘、分了。”

    “桃桃,”谢景夕笑意盈盈地说,“我八月下旬开演唱会,你来吗?我留第一排给你。”

    奚桃有点惊讶:“你要开演唱会啊?”

    谢景夕说:“嗯,筹备很久了。”

    奚桃还记得那次烟火晚会,谢景夕表演了一次,就那简简单单的一首歌,就已经非常惊艳,点燃了整个会场,如果是一整场演唱会,到时候气氛不知道会有多热烈。

    奚桃其实已经有点意动,但众目睽睽之下,顾及影响,她暂时敷衍道:“等到时候看我的行程安排吧。”

    谢景夕也没有紧追不舍,笑了笑说:“好。”

    奚桃把绿油油的生菜从水里捞了出来,放进一旁的篓子里。

    她接着把一袋子土豆放进水里开始清洗。

    谢景夕说:“我来吧。”

    ……

    以前谢景夕在奚桃的事儿上有点什么动静都容易上热搜,毕竟他的流量太大。不过由于事情层出不穷,网友们已经逐渐麻木。

    听说谢景夕马上要开办的个人演唱会邀请来奚桃,吃瓜群众的反应都是:

    “这不是应该的?”“毫不意外。”“早有预料。”“这两人赶紧在一起吧,免得占据我每天的吃瓜席位。”

    沈玉砚嫌事情不够大似的,非要跑过来搅浑水:“他俩不会在一起的,这料保真。”

    网友觉得他这么说肯定掌握了切实的内部消息,便问为什么。

    沈玉砚说:“因为桃桃是要和我在一起的![酷]”

    正当众人疑虑时,《热恋如山洪,谋杀似烈阳》官宣导演、编剧、演员阵容。

    网友:……又用这种话术宣传骗老子。散了散了。

    *

    谢景夕的演唱会时间定在八月二十八号,说是数字吉利。

    这是燕都场,之后还有其他城市的巡回演唱,顺利的话会有三到五个城市,目前还没完全定下。

    但不论如何,首场演唱会的第一排门票,他给奚桃留了。

    演唱会前一天晚上,谢景夕约奚桃吃晚饭,特意强调:“单独,1v1,你和我,没有别人,也没有别的任何其他生物!ok吗?”

    奚桃憋着笑:“okok。”

    谢景夕绝望道:“你要笑就笑吧。”

    奚桃噗哧笑出了声,她说:“抱歉,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强调没有别的生物这也太不至于了。”

    谢景夕说:“防不胜防啊你懂不懂?要不然我说只我们两个人,好,两个人是两个人了,结果你还带着蛇、独角兽、白老虎什么的……”

    奚桃说:“你太有想象力了。”

    谢景夕说:“这叫严谨。”

    严谨的谢景夕当天是直接去广告拍摄片场接的奚桃。

    他也没做伪装,大大方方就过去了。

    奚桃当时画了一脸夸张的彩妆,谢景夕诚恳道:“你还是素颜好看。”

    旁边的工作人员接了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奚桃悠悠道:“直男罢了。我觉得这妆分明特别漂亮!”

    谢景夕笑而不语。

    最后几个镜头拍完,奚桃去洗脸,谢景夕也跟着过去。他看着镜子里的奚桃,用卸妆棉一点一点擦拭着脸,细致认真专注。

    谢景夕忽然说:“妆是好看的。”

    奚桃:“嗯哼。”

    棉片蘸了卸妆油,用力擦着嘴唇,鲜红闪亮的唇釉被拭去,她有点儿含糊地说:“毕竟我代言的就是彩妆品牌。”

    谢景夕说:“所以我当时没有再说什么。但我心里想的还是,妆虽然好看,但你不化妆更好看。”

    奚桃哼笑:“恭维。”

    她拧开水龙头,埋头洗脸,水进了眼睛,她只能闭着眼睛摸洗面奶。

    “我帮你挤。”

    “哦。”奚桃乖乖地伸手给他。

    小黄和谢景夕的助理在外面等他们,助理看着里面和谐的动静,问小黄:“哎,你说你家奚桃姐到底喜不喜欢我们谢哥啊?喜欢的话,怎么就拖着不答应谢哥的追求呢?”

    小黄问:“你觉得呢?”

    助理说:“我觉得是喜欢的吧,你看他们还挺……亲密的。”

    小黄叹气:“不好说哦。”

    助理说:“哪里不好说?”

    小黄说:“反正我要是喜欢一个人,是不可能这么泰然自若地当着他面卸妆的。”

    助理看了看她,又扭头看了看里面那对极为登对的璧人,不服道:“那怎么能一样?奚桃姐卸了妆也是漂亮的,她不用担心什么。”

    小黄愣了一下,缓缓道:“……也是,我怎能以我之心度美女之腹,呜呜。”

    ……

    不久,两人从洗手间出来,奚桃说:“小黄,你先回去吧,今晚不用你跟着了。”

    那边谢景夕也打发掉了他的助理。

    奚桃上了谢景夕的车,车上只有他们两人。

    “大明星给你当司机,”谢景夕启动他的法拉利限量款跑车,问道,“感觉怎么样?”

    奚桃说:“等上了路再问我体验吧,这刚启动。”

    “好。”

    引擎一阵轰鸣。

    十分钟后,限量版跑车被堵在了燕都交通最繁忙的长宁路。

    谢景夕:“……”

    *

    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才抵达晚餐地点——谢景夕家。

    一进门,谢景夕就狂奔着冲进厨房。

    奚桃吸吸鼻子,问出一句雪上加霜的话:“什么东西糊了?”

    她往厨房探头探脑。

    谢景夕叫道:“不!许!进!来!”

    等到把饭菜摆上桌,又过了一个小时。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谢景夕头发凌乱眼神迷离,有点儿蔫巴地给奚桃拿了碗筷,坐下来说:“吃吧。”

    奚桃夸奖了一下:“好丰盛啊。”

    谢景夕有气无力:“本来可以更丰盛。”

    奚桃说:“辛苦你了。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谢景夕打起精神:“可能这就是我们火属性的天赋技能!你尝尝看,虽然和我预期的有差距,但应该也不会太差!”

    奚桃尝了一口雕成花儿的黄瓜:“好脆,新鲜,清甜!”

    谢景夕:“……你好歹尝口热的,感受一下涅槃之火的味道。”

    “涅槃之火就让你用来炒菜了是吗?”

    “这就叫物尽其用!”

    “哈哈哈哈哈!”

    44.  新歌   你是我的阿芙洛狄忒

    晚餐后, 谢景夕送奚桃回家。没再开那辆酷炫的跑车,而是开了一辆朴素低调的黑色奔驰,把奚桃送到景明园她家楼下, 他没有出门送。

    “后面那辆车跟我们一路了,”谢景夕叹气, “估计是狗仔, 我就不下去了, 被拍到不好说。”

    “行。”奚桃没什么意见。

    她笑着跟谢景夕说拜拜, 临下车,谢景夕又攥住了她的手腕:“明天你会来吧?”

    “当然。”奚桃说。

    ……

    演唱会后台,谢景夕化完妆做完造型,换上演出服,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自己。

    化妆师打趣道:“从来没见你这么自恋过。”

    谢景夕没有回应这句调侃, 而是问道:“我这样真的好看吗?”

    化妆师惊了:“更没见过你质疑自己的长相。”

    谢景夕苦笑。

    他喃喃:“我碾压人类是没有问题, 但是……”

    他想战胜的对手不是人类啊。

    化妆师问道:“你的生活中出现了帅到非人类的男性没?一定要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谢景夕说:“说不定今天就能见到。”

    化妆师:“?”

    谢景夕说这话是有理由的, 他邀请且只邀请了奚桃, 但其他那几个,谁是差钱的主啊。

    ……

    林然青第一次感受到超级流量演唱会门票难买的程度。正常途径几秒钟内就一扫而空, 非正常途径——黄牛——价格上天。

    最后他只能咬牙切齿地买了张最便宜的看台票。

    *

    奚桃是从vip通道进场的,进场之后,她惊讶地发现, 来看谢景夕演唱会的竟然男女都有。她坐下时, 旁边座位的人还没有来,等到演唱会快开始,位置才被一一坐满。

    谢景夕悄悄摸出来看了一眼,果然,奚桃身边坐的就是霍行渊、沈玉砚和司夜。

    “桃桃。”沈玉砚朝奚桃招招手。

    奚桃问:“你们怎么来了?”

    沈玉砚说:“我还没看过演唱会呢, 当然要来看看。”

    司夜没说话。

    奚桃本以为霍行渊也不屑回答这种问题,没想到他却说:“正好有空,而且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霍行渊看了一眼舞台上闪烁的灯光:“如果他在舞台上像你表白,你会怎么办?”

    奚桃:“啊?不会吧?”

    霍行渊凝望着她:“你会动摇吗?”

    沈玉砚和司夜也探头看她,眼中都闪烁着想要得到答案的光。

    奚桃忍不住问:“你们难道有什么内部消息?谢景夕跟你们说他要这么干了?不会吧,他不是……”

    等等。

    奚桃猛然想起来,她当初写谢景夕彻底打动夏璃的真情告白,的确就是在演唱会上。

    “奚桃?”

    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奚桃回头望去,看见了夏璃苍白的脸。

    夏璃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奚桃说:“谢景夕邀请我来的,他也请了你吗?”

    夏璃的脸愈发苍白,她咬了咬唇,自嘲笑道:“没有,我自己买的票。”

    目光扫过前排的人,夏璃垂眼道:“怪不得我弄不到第一排的票。”

    奚桃觉得她有点儿可怜。

    夏璃说:“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也没想来抢你的人,我只是……想来做一个告别而已。”

    “……你误会了。”奚桃想说,谢景夕才不是她的人。

    夏璃笑了笑:“我已经下定决心放弃这段感情了。我被不喜欢的人追求过,所以我知道那是一种怎样讨厌的感受,所以我不会不自量力……我只希望你好好珍惜他,别像我之前那样无知、自傲,反而错过了自己真正爱的人……”

    奚桃:“……”

    夏璃的语气和说的话让奚桃有点不舒服,但想想这是她笔下的亲女儿,是受十四岁的自己影响而恋爱脑的小白花,奚桃就忍了。

    她微微一笑,礼貌道:“那就享受今晚的演唱会吧。”

    ……

    “欢迎大家来到我的个人演唱会,”舞台上,聚光灯下的谢景夕,红发耀眼,整个人都在发光,十分璀璨,十分夺目,“很高兴有这么多人喜欢我的歌,我的舞台,顺便喜欢了一下我这个人。”

    观众席响起一阵笑声。

    谢景夕往贵宾席第一排的位置看了一眼,舞台上灯光太亮,看台下几乎是一片漆黑,他其实无法准确地分辨出奚桃的位置,但他还是朝那儿笑了笑。

    他用力握紧了话筒:“很高兴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希望大家能够享受今晚的一切!那么废话不多说,我们开始——狂欢吧!——”

    音响里传出巨大的音乐声,编曲层次分明层层递进,谢景夕的歌声清澈,舞蹈有力,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卡在了节拍上,每一个动作都保持在最完美的位置。

    观众伴随着他的动作,他的歌声而尖叫不已。

    “这一首,”前奏中,谢景夕说话,“大家都听过吧?这一首歌的时间,请所有人站起来,和我一起跳!和我一起唱!”

    奚桃也跟着站了起来,她投入进演唱会的氛围里了。

    霍行渊抬头,看着奚桃跟着又唱又跳,蹦来蹦去,活泼可爱。

    这一首歌,灯光也给到了观众席。五颜六色的彩灯闪烁,在奚桃身上镀出一件虹衣。

    这一首歌结束,所有的音乐都停了。

    谢景夕的喘息声从麦克风中传出,他忽而笑了一声,问道:“大家玩得开心吗?”

    “开心!”观众们用力地回应他。

    奚桃也是,她两只手放在唇边作喇叭状,跟着喊开心。

    谢景夕绕着舞台走了一圈,最后定在贵宾席这边。

    “在今天的演唱会上,”谢景夕慢慢地说,“我准备了一首新歌。”

    观众尖叫。

    谢景夕笑着大声说:“这首歌,是为我喜欢的人所写。”

    观众叫得更大声了。

    奚桃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谢景夕说:“这首歌,很特别,字词曲编曲甚至后期制作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我希望她能感受到我的心意,还有我的爱,真正的爱。”

    奚桃听见后面有人在说:“是奚桃吗?是写给奚桃的吗?”

    她回过头,看不清是谁在说话,观众太多,嘈嘈杂杂。

    但她注意到,夏璃的座位空了,奚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人群中。

    “你在听吗?”谢景夕没有点名,但冲的是奚桃的方向,“请听这首我为你而作的歌——”

    奚桃喃喃:“《阿芙洛狄忒》。”

    谢景夕:“《阿芙洛狄忒》!”

    古希腊神话中的爱欲女神。

    歌词里有一句,“你是我的阿芙洛狄忒”。

    谢景夕唱得很真诚,很动人。

    霍行渊能够看到奚桃瞳孔中倒影着舞台上的男人,闪烁着,闪烁着某种动人的笑意。

    45.  告白   破坏规则

    演唱会结束后, 谢景夕的助理跑到贵宾席,对奚桃说:“谢哥在后台等你。”

    奚桃点点头。

    她一起身,旁边的三个人登时都站了起来。

    助理只觉得这仨人刷刷站一排, 特别有压迫感,他想起他谢哥叮嘱他的话, 硬着头皮说:“抱歉各位大哥, 谢哥说只请奚桃姐过去。”

    人都这么说了, 硬闯场面也不会好看。

    霍行渊坐了下来, 注视着奚桃走入黑暗。

    音乐声还在会场上空回响,粉丝们恋恋不舍,还在喊着谢景夕的名字。

    谢景夕没有回应,反而是工作人员说:“演唱会已经结束,请各位观众有序退场。”

    等了又等, 确定谢景夕不会再返场, 观众们陆陆续续离开。

    沈玉砚也起身, 他偏头看向一旁坐得稳如磐石的霍行渊:“你不走吗?”

    霍行渊说:“奚桃还没回来。”

    沈玉砚笑道:“她不会回来了。”

    霍行渊抬头, 眸光冷冷:“你看到了?”

    “嗯,”沈玉砚说, “我看到了。”

    霍行渊沉默两秒,站起来,却没有往出口的方向去, 而是径直前往后台。

    沈玉砚叫道:“喂!你想干什么?咱们遵守点游戏规则行不行?”

    霍行渊回头, 淡淡道:“抱歉,进入你们这个团体太晚,不太清楚什么规则。”

    他走了。

    沈玉砚有点儿郁闷。

    司夜站起来,在他耳边幽灵一般低低地问:“说起来,是什么规则来着?”

    沈玉砚说:“……虽然没有明文规定, 但桃桃要和谁在一起,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必要去破坏他们的相处。”

    “可是在自然界中,”林然青不知何时绕过安保进入了贵宾区,“为了得到自己的伴侣是要斗争的,说不定还会流血受伤乃至死亡。”

    司夜笑了,问他:“你也要去抢奚桃吗?”

    林然青望着奚桃消失的方向:“确实非常想……我好喜欢姐姐啊,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但是奚桃喜欢谁呢?”司夜的语气缥缈。

    沉默。

    “你看到了吗?”他问沈玉砚。

    “看不见。”沈玉砚说,“我们的命运,造物主的命运,都是谜团。”

    司夜说:“猜一猜呢?”

    沈玉砚扭头就走:“不想猜。”

    司夜在他背后说:“你真的不想去后台看看?”

    沈玉砚懒洋洋道:“不想。”

    “有一些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他说。

    ……

    奚桃在后台见到了谢景夕,他脸上的舞台妆还没有卸,正拿着纸巾一点一点地擦脸上的汗。

    舞台灯光太强,吃妆,在舞台上恰当好处张力四射的妆容在平常灯光下略显得有点儿浓。但是浓妆也不会掩盖谢景夕的俊美,当他笑起来时,反而有种真诚的羞赧。

    谢景夕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样?”

    奚桃笑道:“演唱会吗?非常棒!”

    谢景夕桃花眼含着笑,多情又深情:“那……《阿芙洛狄忒》呢?”

    奚桃摸了摸鼻子:“……也很好。”

    谢景夕察觉到她试图掩藏的情绪,紧张道:“哪里有问题吗?”

    “没有!”奚桃果断道,“没有问题,真的是一首非常非常好听的歌!”

    谢景夕抿了下唇:“那你喜欢吗?”

    奚桃毫不犹豫说:“喜欢。”

    谢景夕朝前一步,他低头看着奚桃,轻声说:“桃桃,歌里写的,都是我的真心话,我是真的……”

    奚桃看着他,看着他慢慢说出那三个字:“……喜欢你。”

    两人靠得很近,谢景夕捧起奚桃的脸颊,欲要低头吻她。奚桃忽然抬手,抓住了谢景夕的手腕,她的嗓音很轻:“谢景夕,做朋友不好吗?”

    谢景夕的动作僵硬了,他缓缓松开手,对奚桃笑了一下。

    “我昨天开着跑车去接你,亲自做了一桌菜,还有今天的演唱会,我是想告诉你,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谢景夕认真地说,“漂浮的快乐,踏实的生活,盛大的真情……我都可以给你。”

    奚桃说:“谢谢。”

    谢景夕沉默了两秒:“我可能确实有点儿着急了。只是突然觉得,我的机会,稍纵即逝……”

    因为霍行渊回来了。

    但他不能说出口,不能让由他来告诉奚桃,在他眼中,奚桃对霍行渊有多么不同。

    “对不起,”奚桃叹气,“是我的问题。”

    “不,怎么会,”谢景夕深呼吸一口,“我去洗个脸,然后我们一起吃一顿夜宵好吗?不许拒绝,就当安慰我受伤的心灵了!”

    奚桃笑道:“好啊。”

    “坐着歇一会儿。”谢景夕推了把沙发椅给她。

    奚桃坐下来,她摸出手机玩,也是想转移自己复杂的心绪,

    结果一打开手机就看到推送的新闻——

    【谢景夕演唱会真情告白!!!】

    奚桃:闭眼.jpg

    算了,还是不看手机了。

    忽然,后台入口处传来脚步声。隔帘被掀开,霍行渊走了进来。

    奚桃冲他招招手,问:“你怎么来了?”

    霍行渊说:“就是想看着你。”

    “看我干嘛?”

    “看你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兴的话有多高兴。”

    奚桃:“?”

    她问:“什么意思?”

    霍行渊走到她身前,半晌,他说:“我看到了,谢景夕唱那首爱神之歌时,你看着他笑。”

    奚桃:“……哦。”

    “怎么了吗?”她舔了舔唇。

    霍行渊微微蹙眉:“你真的喜欢他?”

    “喜欢的话,”奚桃挑眉,“你会怎么样?再回到海里吗?”

    “不会。”

    “为什么不会?”

    “也或许会。”

    “那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霍行渊眼角有了笑意:“你想我怎么样?我听你的。”

    奚桃:“……”

    她踢了他一脚:“我管你!”

    霍行渊的西装裤上被印下了淡淡的灰色痕迹,他弯腰摸了摸被踹的地方,低声说:“疼。”

    奚桃一个激灵站起来:“对不起!我忘了你的腿……”

    霍行渊上前一步,抱住她。

    “这样就不疼了。”他说。

    奚桃在他怀里,呼吸微沉。

    霍行渊抬眼,和不远处发梢还残余着水渍的谢景夕对视。

    谢景夕脸色苍白。

    奚桃低声道:“霍行渊。”

    霍行渊回应:“嗯?”

    奚桃面无表情地抬腿又踹了他一脚:“滚!”

    霍行渊松开她,疼得抽了口气。

    这一下可比刚才那一下实在了不少。

    “踹得好!”谢景夕在后面就差鼓掌了。

    奚桃回头,表情轻松:“你搞好了?”

    “嗯,”谢景夕晃晃手里的车钥匙,“随时可以出发!”

    奚桃说:“那走吧。”

    “奚桃。”霍行渊叫住她。

    “怎么了?”

    霍行渊犹豫了一下:“……后天初四。”

    “哦,”奚桃掏出手机看了眼,“放心,我记着呢。走了,拜拜。”

    谢景夕开车,低调地避开了会场外还聚集着的粉丝。

    城市夜晚的霓虹灯光飞速后退,谢景夕忽然说:“桃桃,你真的喜欢《阿芙洛狄忒》这首吗?”

    “真的。”

    谢景夕从后视镜看了看她。

    奚桃想,她的确喜欢这首歌,但她也无法因此而感动,而动心。

    因为某种意义上,这是她写的。

    她写的,谢景夕告白夏璃,唱的就是这首歌。

    当这个名字在舞台上响起,奚桃有一种虚幻的荒诞感,随后就是觉得……很有趣。

    当年她没有写出全部的歌词,只有写了关键的几句,譬如“你是我的阿芙洛狄忒”。

    所以,当谢景夕一字不差地唱出来时,她最大的感受不是被这样的真情感动,而处于虚幻成真的震撼,还有快乐中。

    “如果我现在十四岁,”奚桃看着窗外,“一定会非常喜欢你。”

    酷炫的跑车,温馨的菜肴,盛大的告白,财富,美貌,深情……这是她十四岁时的男主角。

    但不是现在的。

    “那看来我晚遇见了你十年。”谢景夕笑。

    奚桃说:“是啊,可惜。”

    谢景夕说:“那现在呢,二十四岁的奚桃,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奚桃煞有介事地说:“首先要帅,高,身材好,这是硬件。其次,要有能够施展自己魅力的技能,有钱最好,不是那么有钱也行……最后,我希望他在我需要的时候能在,在我不需要的时候消失,不要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不要管束我,不要占有欲太强……”

    “桃桃,”谢景夕说,“听前面我还在想,我分明条条都符合。听到后面,我觉得你还是定制个机器人吧。”

    奚桃笑了一阵,又叹气:“其实我也知道,这种人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我觉得我也根本不可能……爱上什么人。一旦进入那种充满占有欲的关系,所有的感情就全毁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奚桃漫不经心:“也不是不能试,但不能拿你们试。万一我没爱上你们,反而讨厌你们了,那可是要命的。”

    谢景夕理解了奚桃的意思。

    车厢内一片寂静。

    谢景夕笑道:“其实我还挺想试的,想想就很刺激。”

    奚桃:“?”

    谢景夕说:“而且难道你现在还想找我们以外的人谈恋爱吗?那可真是……太危险了。”

    “我吗?”

    “你的人类男朋友。”

    “……”

    46.  今日   不患寡而患不均

    再一次吃到陈姨的鸡汤小馄饨, 奚桃满足地眯了眯眼。

    “慢点吃,”陈姨乐呵呵地说,“锅里还有啊。”

    奚桃点点头。

    霍行渊在一旁, 没有出声,只注视着她。

    奚桃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 端着碗跑厨房把剩下的馄饨和汤呼噜呼噜吃完了。

    她把碗放进水池拧开水龙头想顺手洗了, 陈姨过来说:“我来我来, 冰箱里冰了水果, 你拿过去和霍先生一起吃了吧。”

    奚桃端着水果盘,走到客厅。

    霍行渊对她笑了一下:“是不是要配酒?”

    奚桃被他笑得一愣。虽然只是浅浅的笑容,虽然他之前说会对她多笑一笑,但真的冷不丁这么来一下,奚桃还是受到了猝不及防的冲击。

    她把果盘放到茶几上, 若无其事地说:“好啊, 你家还有什么好酒吗?”

    “很多, ”霍行渊走到酒柜前选酒, “够你喝很多年。”

    “酒这种东西……”奚桃说,“会越喝越挑剔的。”

    “好在我有钱, 养得起。”

    奚桃觉得他偶尔开下玩笑也蛮有意思,撑着下巴接话道:“可是你的钱不是都给我了吗?我是说深海集团。”

    霍行渊回头,扬扬手里的红酒:“92年的啸鹰赤霞珠, 喝么?”

    “喝!”

    霍行渊开瓶醒酒, 悠悠道:“是啊,我的股份都给你了,你养我也行。”

    奚桃:“噫。”

    红葡萄酒流入高脚杯中,艳艳如玫瑰。

    “我很好养活的,”霍行渊摇动酒杯, “不用喝名贵的酒,不用吃太多的食物,也不用住太大的房子。只是可能需要一个大一点儿的浴缸。”

    奚桃说:“那需要的可不是一般的大浴缸。”

    “没有浴缸也行,”霍行渊说,“我们可以住在水边。”

    “你要出去泡水吗?会吓到人。”

    霍行渊一脸认真地说:“还会被监控拍到,然后被送去研究所。”

    奚桃噗地一笑,她抿了口酒:“想得太远了。”

    “远吗?”

    “太远太远,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

    “是啊,”霍行渊也仰头喝酒,“毕竟我有这么大的别墅,有泳池,还有另外造的私人水池。”

    “对,不用担心那些问题。”

    奚桃喝了一大口赤霞珠,喟叹一声:“不愧是名酒,味道真不错。”

    她把酒瓶拿过来,给自己倒满。

    喝一口酒,吃一口西瓜。

    忽然,她抬眼,和霍行渊对视:“你又盯着我看。”

    霍行渊:“怎么?”

    奚桃动动手指:“看看窗外美景吧,不要看我。”

    “为什么?”霍行渊眨眨眼睛,“美丽的景色我看了太久,没有你美。”

    奚桃又吃了一块又沙又甜的西瓜,垂眸道:“不管看哪里,反正不要盯着我。”

    她补充解释:“被盯着,不太舒服。”

    霍行渊:“好。”

    过了一会儿。

    奚桃:“……你又!”

    霍行渊揉揉额头:“抱歉,没有忍住。”

    他的视线总之不自觉地就落到了奚桃身上。

    奚桃说:“你就是太闲了。”

    霍行渊:“?”

    奚桃塞给他一片瓜:“吃西瓜吧!”

    她自己一边埋头吃一边想,不论是谢景夕、沈玉砚、司夜还是林然青,和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们都不会这么沉默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他们多半会找很多话题和她聊,尤其是林然青,总是姐姐姐姐地叫她。

    谢景夕会放音乐,他很忙,经常有很多信息要回复,沈玉砚也是,在工作室见面的时候,他常常要抽出时间赶稿。

    司夜倒是不怎么说话,也会看她,但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画画。有时候画她,有时候不画她,有时候看着她画,有时候只看画。

    想来想去,但凡有工作找霍行渊,都不会让他这么有空,专盯着她看。

    刚想到这,霍行渊的手机就响了。

    他走到落地窗去接,低声跟对面的人谈话。

    奚桃窝在沙发上,左手西瓜,右手价值千金的赤霞珠干红葡萄酒。

    她望着霍行渊的背影。

    谢景夕在舞台上穿的都是新潮设计,是怪诞的好看,但果然,男人最性感的穿着还是西装。

    必须要是定制的,版型与身型的每一条曲线都严丝合缝,从宽肩到窄腰,像是一束花,从上往下,从绽放都紧束,把所有的欲望收拢。

    霍行渊挂了电话,转过身。

    奚桃触电般迅速收回目光。

    她仰头猛灌自己一大口红酒,险些把自己呛到。

    霍行渊说:“慢点。”

    奚桃:“嗯嗯。”

    霍行渊问她:“想去飙车吗?这附近就有公路,这段向来没什么人。”

    奚桃看着他。

    霍行渊说:“或者去游泳?上次你喝醉了,就……”

    奚桃站起来拍板:“去水池吧!那个水池!二楼房门进去,建在地下那个。”

    霍行渊顿了下:“你想去那边?”

    奚桃用力点头。

    “你喝多了?”

    “才一瓶!”

    霍行渊拿起那瓶啸鹰赤霞珠,发现空了,不禁有些无奈。他问:“那还要再拿一瓶吗?”

    “拿吧。”

    霍行渊拿着酒,端着果盘,跟在奚桃身后。

    上楼的过程中,奚桃还在碎碎念:“我没有醉,很清醒,才一瓶酒而已,我的酒量可不是只有这么点。我想来这里,是因为觉得上次落荒而逃实在是太……怎么说呢,人要勇敢面对,只有直面惨烈的人生,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霍行渊相信她没有醉,相信她的酒量,但也很显然的是,奚桃喝过酒后容易过度兴奋。

    一把推开那扇门,奚桃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去,两步并作一步地下楼梯。

    她坐在水池边上,用手划拉着水。

    奚桃说:“这里好安静。”

    霍行渊说:“做了隔音。”

    奚桃:“哦?那岂不是做什么事都不会被人发现?”

    霍行渊看着奚桃因喝酒而红润的脸颊,看着她眼中的笑意和水光,听见她甜而柔的嗓音就在这个承载了他无数个疼痛夜晚的秘密基地回荡。

    “做什么事都不会被人发现”,她说。

    霍行渊喉结滚动,嗓音微哑,却还是忍不住问:“什么事?”

    奚桃扭过头看他,嘿嘿一笑:“杀人分尸。”

    霍行渊:“……?”

    奚桃看见他呆住的神情,捧腹大笑。

    霍行渊说:“我不会做这种事。”

    奚桃说:“我第一次见到你那个样子,那时候,真的蛮害怕的。我一直以为我很胆大,我跳过伞,蹦过极,赛过车,滑过雪,我玩过野外生存挑战,一个人在山上住在帐篷里凌晨爬起来看日出……”

    “但是,”她说,“在看到超出自己认知生物的那一刻,还是很害怕。”

    奚桃抬手摸了摸霍行渊的腿:“其实想想,当时与其说是怕你的样子,真正恐惧的还是动摇的世界观。现在么……世界观已经碎完重塑了。”

    霍行渊伸手,覆住她的手。

    她的手相较他的而言,永远是暖的。

    霍行渊低声问:“你的世界,和我们的是一样的吗?”

    奚桃说:“大致上是一样的。”

    霍行渊又问:“你在创造我们的时候,在想什么?”

    奚桃露出回忆的神情:“在想……上课好无聊,什么时候能毕业,什么时候能长大,什么时候能够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我的生命中也会有男主角出现……在想,太过顺利的人物和剧情没有深度,我一定要给我的角色挖掘深度和内涵……在想,在想,每一个角色我都很喜欢,我喜欢的发色,我喜欢的神话生物,我喜欢的职业,我喜欢的眼睛,我喜欢的长相,就连大反派也喜欢。”

    她说到这里,就停了。

    霍行渊问:“大反派是谁?”

    奚桃看着他。

    霍行渊:“……我?”

    奚桃点点头。

    霍行渊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我好像没做什么反派该做的事。”

    “没来得及到那一步剧情,”奚桃说,“可能是因为我来了,改变了一切。”

    霍行渊笑道:“幸好,你来了。”

    奚桃说:“你真的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也很帅。”

    霍行渊说:“好。”

    奚桃说:“你去水里吧,今天不用挤浴缸了,我在岸边陪你。”

    霍行渊没有动,他低声问:“你对他们也是这样吗?”

    “哪样?”

    “这么好。”

    “好吗?”奚桃思考道,“还好吧,反正我睡觉不挑,好的坏的酒店宾馆青旅住过,山间野外也露宿过,和三四个人拼过床也睡过地板……”

    霍行渊低头说:“我还以为我会特殊一点。”

    奚桃肃然道:“老祖宗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我会努力平等对待你们的!”

    “真的能做到吗?”

    “努力,尽量,你懂吧?毕竟这种事又不能上秤,称一称再平均分。”

    ……

    当奚桃在他身边睡着时,霍行渊抚摸她的头发,沉默地注视她。

    一直看一直看,永远也看不够。

    曾经最痛恨的日子,如今却恨不得日日是这天。

    47.  失衡   你好,极限运动

    林然青发信息给奚桃:“姐姐, 我新做了木雕。”

    发过来的照片中,露出他的半截手臂,穿着军绿色的军训服。

    “军训感觉怎么样啊?”

    奚桃工作结束, 开始挨个回信息。

    九月,林然青大学开学了。

    军训以后, 他和奚桃的联系频率骤减, 奚桃的粉丝也发现, 今朝洒然青最近做数据都不勤快了。

    林然青很快回复:“感觉还不错, 我应付学校的事情很擅长哦,姐姐。”

    奚桃回复了一个大拇指。

    林然青说:“我已经请到假了。”

    奚桃:“?”

    林然青:“那个综艺,《你好,极限运动》,我和他们签了录制合同。听说过段时间就要开录了。”

    奚桃想起来了:“对!九月十二号。你刚开学能请到假吗?”

    “能, ”林然青说, “我做了几道题, 学校就答应放我了。”

    奚桃猜想应该是很难的题。

    “很快就能见面啦!”林然青发了一个开心的表情包。

    回完林然青, 谢景夕的消息也过来了。

    他问奚桃:“小黄说你明天去海城参加一个奢侈品牌的走秀活动是吗?”

    奚桃回:“对。”

    “正好我也在海城,”谢景夕说, “一起吃个饭?”

    奚桃犹豫了一会儿,回复道:“不一定有时间,行程还蛮紧的。”

    谢景夕说:“那明天再看好吗?我会提前处理好我这边, 方便的话过去接你, 在附近找个馆子就行。”

    奚桃说:“我问了我的经纪人,真的挤不出空,下次还是在燕都约大家一起吃饭吧!”

    没多久,谢景夕回了个笑脸:“行。”

    放下手机,奚桃发了会儿呆。

    其实之前她和谢景夕单独吃饭、喝个咖啡的次数很多, 他们工作经常碰到一起,空闲的时候就会待在一块。

    但是演唱会之后,谢景夕的邀约,奚桃就推掉了好几次。

    和谢景夕单独在一起时,尽管他没有再提过,但奚桃总是能想到谢景夕告诉她,他喜欢她时的表情。

    ……

    奚桃手里拿到了《极限运动》的录制计划表,内容包含高山速降,极限越野、空中冲浪、攀岩、跑酷、跳伞、蹦极等多种项目。

    因为有了奚桃和谢景夕的加盟,许多广告商愿意赞助这档节目,极大地缓解了节目组的经费压力,因此能够在九月顺利开录。

    “第一期会从较为简单的项目开始,”工作人员说,“跳伞和蹦极。”

    奚桃点头认同。

    蹦极不用说了,没什么技术含量,跳伞的话,也是有专业人士带着跳,嘉宾只需要拿出勇气,并在前中后对着摄像头分享感受。

    甄盈发呆道:“这是……简单的项目?”

    工作人员说:“当然,其他项目比如跑酷、冲浪、高山滑雪,都需要经过一定的训练才行。”

    甄盈跟奚桃关系不错,但知道《极限运动》的录制消息,也是通过别的渠道。得知这个节目的嘉宾除了奚桃以外是谢景夕、沈玉砚、神秘艺术家司夜和高考状元林然青后,她便决定来参加这个节目。

    甄盈的考量是,这个阵容,加上节目性质,一定会火!

    而且就算节目不火,她能搭上这其中某一位谈个恋爱享受一下也不错。

    只是真的到了这儿,看到这些项目,再看看在搜索引擎输入“极限运动”四个字出现的事故新闻,她忽然质疑自己,真的来对了吗?

    节目导演看出她的疑虑,拍着胸脯说:“我们请了大量的安全员,对嘉宾的安全是一定有保证的!”

    甄盈微笑道:“当然,我相信节目组。”

    毕竟约都签了。

    “没事的,”奚桃安慰甄盈,“只要做好防护措施,一般不会出问题。”

    说着,她又猛然有点心虚。

    自己要不是出了问题,现在又怎么会在这儿呢。

    “行,”甄盈倒也爽快,事已至此,来都来了,便说,“计划表我拿到了,回去我也会做点功课,那桃桃,咱们就十二号见。”

    ……

    到了录制那一天,众人在酒店楼下集合。

    摄像机已经开机,导演说:“欢迎大家来到《你好,极限运动》,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团队将带领大家体验各种各样的极限运动!”

    奚桃捧场鼓掌:“好!”

    其他人纷纷跟上。

    一时之间,掌声分外热烈。

    导演说:“那大家先给我们的观众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吧。”

    看了一圈,奚桃对着摄像镜头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我是奚桃。”

    接下来是甄盈:“我是甄盈。”

    然后是面对镜头非常熟练的谢景夕:“大家好我是谢景夕。”

    “我是沈玉砚。”

    “我叫林然青。”在这些人里,他仍然是显得最少年气的一个。

    “司夜。”这位言简意赅,一身黑衣,双手插兜,戴着墨镜。

    导演笑道:“感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节目,现在请各位坐上大巴车,前往我们的基地。”

    第一站是蹦极基地。

    大巴车开上了山,这是燕都郊区的春鹤山,风景非常好,是一个很有名的景点。这里有蹦极基地,还有一个游乐场。

    “现在是开学了,人少了些,”导游说,“之前放暑假的时候,那叫一个人山人海啊!”

    “现在录刚好,天气没那么热,人也没那么多。”沈玉砚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纸扇,颇有点古代贵公子气质地扇了扇。

    很快到了山上。

    往常蹦极入口都有人排队,今天因为要录节目,节目组提前包场了,除了工作人员外,没有其他人了。

    “今天我们的第一个体验项目:蹦极!”

    导演话音刚落,奚桃就啪啪啪鼓掌:“呜呼!”

    其他人目光唰唰看她。

    奚桃说:“你们给点反应啊,给导演一点面子。”

    “好!”谢景夕率先跟着鼓掌,“很期待接下来的蹦极之旅!”

    “你期待什么啊,”沈玉砚凉凉道,“平时蹦得还不够多吗?”

    “哦?”奚桃好奇道,“景夕哥还玩蹦极吗?”

    谢景夕:“……”

    他咳嗽一声:“确实玩过,也挺喜欢,尤其喜欢那种飞一般的感觉。”

    奚桃忽然反应过来了。

    沈玉砚说的那话的意思,不是谢景夕常玩蹦极,而是指他本体就是空中生物,蹦极的刺激对他这只鸟儿来说,不值一提。

    一旁,甄盈笑道:“那待会儿可要谢老师指点指点了。”

    谢景夕道:“这有什么好指点的,就按照教练的要求绑好该绑的东西,跳下去,弹上来,就行了。”

    节目组安排的蹦极教练笑道:“看来谢老师确实对流程很熟悉,那么接下来谁想第一个尝试?”

    众人面面相觑。

    奚桃当仁不让地举手:“我先来吧!”

    奚桃以前玩过蹦极,还记得那恐惧又刺激的心情,当绑好安全绳站在跳板上时,奚桃感受着自己有点儿快的心跳,转身对着摄像机笑道:“真的站在这里,确实还有点小紧张,不行,我不能多说了,拖得越久越没有勇气,我要跳了!”

    她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以为她还要准备一下才会跳,结果奚桃话音刚落就转身一跃,干脆利落的程度反而让在场没跳的人惊叫出了声。

    “啊——!!!!”奚桃的叫声山水间回荡。

    “啊啊啊——哈哈哈——啊!”

    奚桃的叫声和笑声伴随着绳子弹上弹下而忽远忽近。

    司夜忽地笑了一声:“胆子还挺大。”

    没多久,奚桃上来了。

    在空中悬挂上下摇荡的强烈刺激后,重新脚踏实地,即便奚桃理智上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但腿还是软了一下。

    她轻一踉跄,边上在看的谢景夕沈玉砚等人都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他。摄像大哥都没反应过来,就见这几位男嘉宾已经围在了奚桃身上,近乎异口同声地说:“没事吧,桃桃/姐姐?”

    导演和摄像都很震惊。

    甄盈也目瞪口呆。

    奚桃说:“没事!”

    她扶着沈玉砚的肩膀站直了,把胳膊从谢景夕手里抽出来。

    虽然蹦极不需要她自己动,但她还是像经过了一场剧烈的运动,整个人气喘吁吁,扶着沈玉砚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正常的呼吸节奏。

    谢景夕眼眸微暗,低声道:“桃桃?”

    奚桃说:“我真的没事!你们都聚这儿干嘛啊?散了散了。”

    她把沈玉砚也推开:“我自己能走。”

    说完还蹦跳了一下,显示自己没事。

    “走了走了。”奚桃跑到一边,把身上剩下的装备都解开来。

    她晃晃手里的背心,问道:“下一个谁上啊!”

    “我来吧。”谢景夕说。

    他深深地看了奚桃一眼。

    奚桃脸上的笑容微淡。

    她有点儿懊恼,自己刚才是做得不对。

    谢景夕走过来,从她手上接过蹦极穿戴装备,低着头说:“我本来还以为自己想多了……演唱会以后,你就在躲我,桃桃。”

    奚桃抬头,看到谢景夕眼中跳跃的、若有若无的火焰。

    她吐出一口气:“我……”

    谢景夕转身:“我不想听借口。”

    奚桃:“……你觉不觉得你这句台词有点……?”

    谢景夕低头自己把装备穿好,蹦极教练帮他绑绳子。

    摄像跟过去,镜头推到他脸上。

    谢景夕对着镜头露出完美无缺的营业笑容:“给大家蹦个花式的。”

    他站到跳板上,张开双臂,脸还是对着摄像机,保持着笑容。

    向后倒去。

    甄盈喃喃道:“还真挺帅。”

    “他怎么不叫啊,”沈玉砚扇着扇子,“少了多少节目效果。”

    奚桃笑道:“那你待会儿跳的时候,叫大声点。”

    ……

    轮到沈玉砚,他还没跳就大吼了一声。

    “啊————”

    叫完,遥遥地,他对奚桃眨了下眼。

    奚桃双手朝他竖起大拇指:“节目效果满分!”

    “哈哈哈!”沈玉砚大笑道,“那我跳了!”

    他往后退了退,助跑两步,跳了下去。

    “啊啊啊啊——噗噗呸——好大的风啊——”

    奚桃乐不可支,眼睛都笑没了。

    一旁,谢景夕看着她,觉得自己在无可救药地失衡。

    48.  凤凰   坠落与飞行

    录完蹦极的部分, 众人一起去吃了午饭。

    “这谁吃得下啊,”沈玉砚一脸苍白,“我现在胃里还翻江倒海。”

    奚桃说:“看来你刚才叫得很真情实感。”

    沈玉砚说:“当然。”

    甄盈更是一点儿都吃不下, 喝水都要使点劲才能咽下去。她看了看这几个嘉宾,说:“还是桃桃和谢老师厉害, 一点都没不舒服啊。”

    奚桃腼腆一笑。

    她说:“大家休息休息顺口气就好了。”

    导演组也没有给他们准备什么大餐, 是普通的盒饭, 比较清淡。

    “挺好, ”甄盈说,“真要大鱼大肉这会儿也吃不下。”

    林然青和司夜的脸色都还好,坐下来吃了两口。

    导演笑眯眯地说:“大家也不用多吃,下午还有活动。”

    “下午是……?”

    “跳伞。”

    甄盈听到这两个字,扭头就呕了。

    吐了一会儿, 她摆摆手, 有气无力道:“我不行了, 我现在一想到那种失重的感觉就……呕!”

    ……

    再怎么不情愿, 经过一番路途颠簸,众人也从春鹤山到了燕都北郊的跳伞基地。

    进入跳伞基地后, 按照流程,他们先在等候厅观看了跳伞安全须知。

    然后给他们分配教练。到时候,每个人跳伞都是教练带着跳。

    当几位教练走进来时, 甄盈先惊呼了一声。

    她看着其中气场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那位:“这不是霍总吗?”

    霍行渊结果工作人员递上来的收音话筒, 别在领口,颔首道:“是我。”

    “你当教练?”沈玉砚挑眉。

    霍行渊沉声说:“是。”

    “你有证吗?”

    “有。”

    沈玉砚张开手臂,笑道:“那很好,我俩跳吧。”

    导演咳嗽一声:“这次呢,我们投资方之一的霍总因为喜欢跳伞, 考取了权威机构的教练证书,所以也想来参加录制,为我们的节目增添一些新的活力!”

    林然青自言自语:“钞能力啊。”

    导演说:“由于霍总的加入,也为了更多的可玩性和趣味性,我们将采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嘉宾和教练的配对。”

    几位特殊人士对视一眼,都知道所谓抽签,就是某人想作弊。

    工作人员拿着抽签箱过来。

    导演问:“那谁先来抽?”

    众人安静一瞬,奚桃左右看看,还是自告奋勇道:“我来吧!”

    大家的目光唰地看向她。

    奚桃一无所觉地走到抽奖箱前,把手伸了进去。

    她摸了半天,一脸迷茫地抬起头:“里面真的放纸条了吗?”

    工作人员赶紧过来确认了一下,表示确实放了。

    奚桃再摸。手指触及之处,空荡荡的,什么也摸不到。

    是纸条在跟她玩捉迷藏吗?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

    奚桃慢慢抬头看向霍行渊,霍行渊眼帘微垂;她转头看向身后的那几个人,众人纷纷移开视线。

    甄盈:“怎么了桃桃?”

    奚桃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纸条,她随便抓了一张,一边对甄盈说没事,一边展开它。

    纸条上写着“霍行渊”三个字。

    ……

    因为一架直升机塞不下六个人和他们的教练,所以分了两架飞机。

    分机也是抽签决定的。

    奚桃、司夜、林然青三人一组。

    甄盈、谢景夕、沈玉砚三人一组。

    导演很满意这样的安排,都是一女二男,有看点。

    谢景夕很不满意。

    好在他还有艺人的职业素养,没有在镜头面前表现出来。

    另一边,奚桃上了直升机,机翼旋转的噪音很大,她和霍行渊说话都要贴在他耳边。

    奚桃问他:“你是不是作弊了?”

    霍行渊俯首贴在她耳畔,淡淡道:“运气。”

    奚桃竟听出了几分得意。

    她抬头瞥他一眼,霍行渊唇角真的有笑意。

    还有摄像师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在,奚桃便没有多说。

    霍行渊低头,把自己和奚桃绑在一起。

    奚桃又问:“你真的有证吗?”

    霍行渊说:“当然。我有很多技能证书,太漫长的时间,总要做点事打发。”

    他们没说两句,直升机就不再上升。

    奚桃知道,就要从这里往下跳了。

    她从舱门往外探头看了一眼,这是比蹦极更高的高度,也身处更辽阔和漂浮不定的空间中。

    “谁先跳啊?”奚桃说,“要不我们来猜拳?”

    林然青说:“姐姐,如果你害怕的话,那就我先来吧!”

    他一脸视死如归。

    奚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司夜。

    司夜触及她的目光,说:“你安排,我都可以。”

    奚桃默默转回头:“还是我先跳吧。”

    让他们再这样放飞下去,这个综艺场面最后肯定会变得很奇怪。

    霍行渊说:“别担心,享受就好了。”

    奚桃深呼吸一口:“不担心。”

    她再一次固定好绑在自己胸口的微型摄像机,对着镜头笑了一下:“我要准备跳了!”

    霍行渊说:“你心跳好快。”

    奚桃:“……我紧张啊!”

    这是人本能的紧张和恐惧,毕竟在这无垠的天地,人类是如此渺小。

    “准备好了吗?”奚桃先发制人,问霍行渊。

    霍行渊说:“准备好了。”

    奚桃站在舱门边缘,狂风吹乱她的发丝。

    她跳了。

    奚桃听见满灌进耳中的风,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是一种享受。

    奚桃一直是这么觉得的。在极端剧烈的情绪拉扯中,人会遗忘一切,放空一切,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无关紧要,只有自身强烈的活在这世间的真实喜悦。

    等到霍行渊拉开降落伞,两人漂浮在空中时,奚桃才从那种放空中出来。

    霍行渊没有说话,奚桃也没有。

    两个人慢悠悠地往下降,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踏到实地。

    霍行渊扶扶住奚桃,轻声问:“站稳了?”

    奚桃“嗯”了一声。

    霍行渊低头解开带子。

    两个人分开。

    奚桃说:“谢谢。”

    霍行渊这时候才莞尔一笑,问道:“玩得开心吗?”

    奚桃说:“开心!”

    霍行渊说:“我也很开心。”

    不远处,谢景夕也落地了。

    他径直走过来,一把拉住奚桃的手。

    “谢景夕?”奚桃被他拽得一个踉跄。

    “你做什么?”霍行渊捞了奚桃一把,皱眉挡在两人中间。

    谢景夕顿了一会儿,低头扯掉自己胸口的收音器,说:“想和桃桃单独聊两句。”

    “现在还在录节目。”霍行渊冷静道。

    谢景夕对着他背后的摄像机笑了一下:“怎么样,这样贡献的素材劲爆吗?”

    他抬手挡住镜头,偏头对不远处的导演说:“给我们二十分钟,就当休息给我们一点儿休息时间,好吗?”

    导演给了个ok的手势。

    霍行渊还想说什么,奚桃阻止了他,对谢景夕说:“行。”

    她也把自己身上的收音设备摘掉了,递给了一边的工作人员,说了声抱歉。

    跳伞基地附近就有山,谢景夕带着奚桃走过去,远离拍摄团队后,才停下来,转身看着奚桃。

    奚桃问:“你想说什么?”

    她有点儿紧张,也做好了道歉的准备。

    但谢景夕只是问她:“想飞吗?”

    奚桃:“?”

    谢景夕说:“我觉得比起坠落,还是飞行更有意思。”

    “想试试吗?”他抿了抿唇,笑道,“我带你,不用担心被拍到,有你在身边,神力可以充沛到做好遮掩。”

    谢景夕没等奚桃回答,就化成了凤凰。

    垂头伏在她身前。

    凤凰羽翼蕴着五彩光泽,长长的尾羽微扬,浑身缭绕着灼灼烈焰,但是奚桃试探着伸手过去,碰到火焰,却一丝灼烫之感都没有,只有春风一般的温暖轻柔。

    凤凰浑身上下都在散发出邀请之意。

    想飞吗?

    奚桃狠狠心动了。

    她坐上凤凰宽阔的背,凤凰昂头清唳一声,翅膀扇动,烈焰狂舞,直冲云霄。

    奚桃只有在梦中,才有过类似的飞的感受。身体是轻盈的,上升,下降,左冲,右突,在云雾间穿梭,伸手就能拢起一捧雾霭。

    群鸟就在身边环绕,叫声清脆,有几个停在凤凰身上,停在她身上,好奇地看着她。

    低头能看到广袤的大地,青色的生机勃勃的农田,繁茂的翠绿欲滴的山林,蜿蜒如银蛇的江河水流……那双有力的温暖的翅膀扇动间带着她飞速掠过一处处地方,一样样景色。

    从自然风光到钢铁森林,从小鸟啁啾到汽车轰鸣。

    如果说蹦极和跳伞是让她真切地摈弃掉一切外物,只剩下自身活着的感触,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呼吸血液奔流,那么像一只鸟一样飞行则让奚桃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来往变换,这个世界仿佛是活的,在俯视它时,河流就是它的血液,风儿就是它的呼吸,山林摇荡是它的心跳……

    越过某一处山谷时,奚桃叫了一声。

    声音在山谷间一层一层涟漪般回荡,是她与它的问答交流。

    奚桃看见旅人抬头,似在寻找声源,但一无所获。

    她笑了。

    谢景夕带她在这里绕了一圈。

    然后停在一座高山之巅。

    奚桃虽然没有飞,但竟然也觉察到了累。她呼出一口气,找了块看起来挺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

    谢景夕化成人形,坐在她旁边。

    奚桃对着天空张开手臂深呼吸一口:“好清新的空气!当一只鸟原来是这么自在的事情。”

    谢景夕看到她唇边和眼角流露出的笑意,也笑了:“我可以经常带你飞,只要你喜欢。”

    奚桃听到他说这句话喘得有些厉害,不禁担心道:“很累吗?”

    “有一点儿,”谢景夕顿了顿,抓住她的手腕,“但这不算什么,桃桃。”

    “这里是不是离那个跳伞基地有点远了?”

    “嗯。”

    “那我们多休息一会儿再回去吧,应该没关系?”

    “没关系,”谢景夕笑着歪了歪脑袋,“我觉得我还挺大牌的,有迟到的资格。”

    奚桃看着远方的山,从这里看下去,每一座山都显得很小,像一只只包好的粽子。

    她对谢景夕说:“谢谢你。”

    “不要谢我,桃桃,我只是想要你开心,如果是因我而开心,那就更好了……不要躲我了,好吗?”他低低地说。

    49.  司夜   蛇与少女

    第一期录制结束后, 导演组发现,原以为是来打酱油凑数的甄盈,或许会获得最多的镜头。

    没办法, 所有人中,只有她完美地表现出了导演组期待的效果, 从最开始期待、跃跃欲试, 到紧张、有点儿想退缩, 再到最后崩溃中似乎带着点爽……层次分明, 淋漓尽致。

    至于其他几位嘉宾……导演横看竖看,总觉得他们不是来体验极限运动的。

    *

    奚桃收到了《极限运动》节目组的下一期录制时间和项目,回复了确认。

    她放下手机以后,躺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

    想到在山巅, 想到谢景夕低声说话的神情。

    还有其他人。

    奚桃抬手, 腕上是一条木质手链, 林然青送给她的。他自己也有一条, 不过两个人的手链除了都是木质,其他都不一样。

    正因如此, 奚桃才会戴着。

    她晃了晃手,看链子上坠的雕刻着栩栩如生动物的木牌晃荡,叹了口气。

    来电声响起, 奚桃接了电话, 司夜的声音传出来:“有空吗?”

    犹豫了一下,奚桃还是说:“有。”

    司夜说:“来我工作室?”

    奚桃想了想:“行。”

    司夜的工作室在燕都郊区一片废弃的厂区其中一间厂房。奚桃去过几次,这里没什么人,有一种断壁颓垣末日景象的荒凉。

    但也很安静,很容易叫人平静下来。

    推开厂房的门, 老旧的吱呀声空旷回荡,近乎一片漆黑。

    “啪嗒”。

    厂房最中间的位置亮起一盏小小的灯,司夜就坐在那里。

    奚桃走过去,把包放在一边,跟他一样盘腿坐下:“在画画?”

    司夜身边散落着画稿,但手中没有笔。

    “在冥想。”他说。

    奚桃说:“那你继续?”

    司夜变换坐姿:“不继续了。”

    他起身去拿纸笔,眼睛适应黑暗后的奚桃环顾这间厂房,粗糙的水泥冰冷坚硬,不远处有一排晾衣绳上挂满了画,司夜的画有相当一部分非常暗黑,是拉一支剧组过来能当场拍恐怖片的程度。

    虽然还没入秋,但待在这里,奚桃已经能感觉到丝丝冷意。

    夏天过来权当避暑,不知道之后天气越来越冷该怎么办。

    奚桃思绪漫无目的地飘散了一会儿,司夜从黑暗中走出来了。

    他递给奚桃一盏台灯,拧开,光很亮。

    奚桃有点儿疑惑地看着他。

    司夜说:“那边有一些书,你可以挑几本感兴趣的看。保持安静。”

    奚桃想了想,问:“可以看电影吗?”

    司夜说:“戴上耳机。”

    奚桃欢快地比了OK的手势。

    从第一次来,奚桃就觉得这里的氛围非常适合看电影,有一种近乎包场的爽快。

    可惜没能带投影仪来。

    奚桃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选了一部自己感兴趣的电影,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电影画面切换,不同的光色就闪烁荧荧地在奚桃脸上掠过。

    ……

    奚桃看了两部电影,加起来三个多小时、第二部结束后她拿下耳机揉揉发疼的耳朵,一抬头,发现司夜早就搁下了笔,似乎又进入了冥想状态。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搅他。好在司夜没有让她为难太久,自己睁开了眼睛,对她微微地笑了一下:“看完了?”

    “嗯嗯。”

    司夜伸手给她:“过来看画。”

    “好哦。”奚桃被他牵着站起来,坐了这么久,即便中间她数次变换过姿势,但腿还是有点发麻。

    走到司夜身边,奚桃的目光落在画上。

    一盏淡淡的灯光下,画布上的每一道笔触都异常清晰。

    一条巨大的黑蛇紧紧缠缚着少女,漆黑的鳞片,雪白的肌肤,碧绿如鬼火的蛇瞳,淡红如樱的唇。

    黑蛇吐出猩红的信子,尖锐的蛇牙抵在少女脖颈间,流出一丝毒液。

    奚桃短暂地屏了屏呼吸。

    司夜的声音轻柔而沙哑:“怎么样?”

    奚桃:“……好色。”

    司夜:“?”

    奚桃注意到他的反应,忽然警惕起来:“你这女孩画的是我吗?”

    司夜说:“是我曾经想象过的造物主。”

    奚桃沉默了一会儿,诚实道:“还是觉得很色。”

    司夜:“……”

    奚桃说:“我这是赞美你画得好!”

    司夜:“……”

    他转头看向奚桃,眼瞳闪烁:“我还以为你会更注意这条蛇。”

    奚桃说:“我有注意啊。”

    两个人的视线终于在黑暗中触碰到一起,奚桃突然说:“你主要是给我看这条蛇的?这画的……不就是你吗?”

    司夜说:“是啊。你不觉得熟悉吗?”

    奚桃定定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司夜说:“在霍行渊家里,我出现过。”

    “哦,”奚桃忽而笑了,“你说这个啊。”

    司夜的脑袋微微歪了歪,蜷曲的黑发散落在颊边:“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从来不提。”

    奚桃反客为主:“既然你提了,那你就说说,你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吧!”

    司夜没有犹豫:“因为不想你被骗。”

    奚桃想到当时当日的情景,说:“那你也没跟我坦白啊。”

    司夜笑了笑:“因为不确定你知晓真相后是否会愿意靠近和喜欢我们这些怪物。”

    奚桃感觉有冰冷的东西在她腿边擦过,她低头一看,是蛇尾。

    再一抬头,司夜已经不见,只有那条宛如从画中跃出的巨蛇。碧绿的竖瞳如同一簇火焰闪烁,它低头,停在奚桃脸前,信子嘶嘶,拖动蛇身,缓缓把奚桃围了起来。

    蛇鳞和鱼鳞完全不同。

    蛇鳞更坚硬,没有鱼鳞那么湿润滑腻,奚桃抚摸它时,总觉得它再锋利一些就可以轻易划伤她。

    一阵响声。

    奚桃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你把我包弄哪去了?”

    司夜说:“藏起来了。”

    他似乎笑了一下,带着蛇的嘶音。

    “到我脱皮的时间了,”司夜愈发紧地环绕住她,“需要几天的时间,在这里陪我吧。”

    “接下来几天我都有通告的!”

    “陪我……”蛇信子从她颈后扫过,“我给你准备了吃的。”

    “至少得让我跟经纪人说明一下情况请个假吧!”

    “奚桃,”蛇的尖牙抵在她颈侧,“我的造物主。”

    冰冷尖锐的疼痛刺破奚桃的皮肤,她感觉自己被注射了什么,清冷的液体从她的伤口处溢出来,淡淡的绿色。

    奚桃思绪瞬间模糊起来:“你要毒死我啊?”

    她手脚无力,整个人摇摇欲坠地倒下去,头晕目眩,发不出声音。

    “我的美神,我的缪斯,”嘶嘶声一直没有停,巨蛇表现出了某种亢奋,“睡吧……”

    奚桃在陷入昏睡前,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似乎能够解释司夜这么做的原因。

    即使是神明,在她设定的痛苦时刻,在巨蛇蜕皮之后,也是会非常脆弱,很容易被伤害的。

    他大约是想要她陪着他,又怕她伤害他。

    这是奚桃睡着前最后的念头。

    ……

    50.  消息   那预言要如何验证?

    碧荔海岸开发告一段落, 后续的招商、宣传和正式运作起来还有一堆琐事。

    本来之前霍行渊打算离开时,把这些事都交给了深海集团的一位副总,但现在他又回来坐镇大局, 事情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他手里。

    “宣传……”霍行渊看着底下人递上来的策划稿,沉吟片刻, 问道, “为什么没有考虑过明星代言?”

    策划傻眼道:“明星代言不是我们深海的风格啊!”

    霍行渊说:“一个企业的风格, 不能一成不变。”

    他发话, 底下人都是当圣旨兼真经听的,当即反省道:“霍总您说得对,我这就去搜集资料做同类案例分析挑选合适的代言人……”

    “不用挑了,”霍行渊说,“用奚桃。”

    策划:“啊?”

    ……

    霍行渊开完另一个项目的会议, 刚出门, 林特助就匆匆过来说:“奚桃小姐失踪了。”

    “失踪?”

    林特助说:“对, 小黄说从昨天晚上开始联系不上, 她经纪人把她今天原本的行程安排都推了。”

    “我知道了,”霍行渊说, “把我今天的行程也推了。”

    林特助早有预料:“好的,我让秘书室那边安排,我给您去开车?”

    霍行渊说:“行。”

    林特助去拿车钥匙, 霍行渊给沈玉砚打了个电话。

    ……

    上了车, 林特助才想起来问:“霍总,我们去哪?公安局?”

    霍行渊回忆了一下,报了一个地址。

    林特助到了地方,发现这里不是奚桃家也不是公安局,而是市中心的一处办公楼大厦。

    霍行渊上楼去找沈玉砚。

    沈玉砚刚好出门, 两人撞见,他没有废话:“我看见桃桃了。”

    “在哪?”

    “郊区。”

    林特助看着霍总带了个白发男人下楼上车,然后又报了一个燕都郊区的地址。

    沈玉砚在后座说:“怪不得从昨晚开始就没回我信息。”

    霍行渊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说:“她会回你消息?”

    沈玉砚挑了挑眉:“当然。”

    霍行渊问:“回复你……很快吗?”

    “很快,”沈玉砚说,“聊天不就是这样么,一来一回。”

    霍行渊沉默了。

    他打开自己和奚桃的信息界面,上次奚桃回复他还是前天,他问奚桃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奚桃说工作忙没有空,等她有空了会约大家的。

    “大家”。

    然后霍行渊又说,他知道一个很好的餐厅,非常好,只是不适合聚餐,询问她有空了愿不愿意来。

    奚桃没有再回。

    诚然,奚桃一般也不会不回他的信息,只是中间间隔会很漫长。

    漫长到在坐立难安等待回信的时间,在碧荔海水中看到她来找他从而满溢的喜悦与信心一点一点瓦解崩散。

    此时更甚。

    沈玉砚瞥了霍行渊一眼,他掏出手机,调出和奚桃的聊天界面,在霍行渊面前晃了一眼。手指一划拉,往上都翻不到尽头。

    霍行渊看到奚桃给他发了很多可爱的表情包,许多“哈哈哈哈哈”,“好啊”,“OK”,“来了来了”,“哇!”……

    他甚至能想象奚桃发出这些话时的表情。

    沈玉砚说:“聊天嘛。”

    他有点暗爽地收起手机。

    霍行渊有点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个地址我见过,奚桃是在司夜那里吗?”

    “应该是,”沈玉砚说,“不会出什么事的,我还看到了明年她满大街小巷的广告牌呢,虽然只是很模糊的一些影子。”

    霍行渊望着他,轻声问:“明年,还有你,还有我吗?”

    信仰力缺失,导致神明力量溃散。

    虽然没有明确的日期,但他们都知道没有信仰力的维持,没有造物主的爱,他们终将会消失。

    像泡泡一样。

    霍行渊曾经想过真的像小美人鱼的故事一样,在海水中沉默地化为泡沫。

    奚桃把他拉了回来。

    他重新有了希望,他正视自己爱她,舍不得她。

    可是……

    沈玉砚安静了几秒,才说:“我不知道。我没看见。”

    开车分神听八卦的林特助迷糊地想,是因为昨天晚上睡眠不足吗?他怎么有点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

    这片郊区很荒芜,还有过去许多大型工厂残余的污染气息。

    霍行渊和沈玉砚都无法确定司夜具体在哪个厂房中,他们只能分头慢慢地找。

    凭借和造物主之间特殊的感应,寻找很快有了结果。

    霍行渊和沈玉砚分了两个方向,最终却在一扇门前汇合。

    “是这里。”沈玉砚说。

    霍行渊“嗯”了一声。

    他上前试着推了一下门,没有推开。有一股力量抵挡住了他。霍行渊蹲下来,在最底下的门缝中看到了一片蛇鳞。

    “司夜,”沈玉砚也看到了,“他想干什么?”

    “谁知道。”霍行渊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取那片鳞。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鳞片时,蛇鳞上有无数细小的倒刺张开,伴随着神力尽数扎入霍行渊的皮肤里

    血流了出来,霍行渊脸白了一瞬,但没有松手,而是坚持把它往外抽。

    ……

    奚桃睡得迷迷糊糊的,头很疼,脖子也很疼,从一个梦境坠到另一个梦境,仿佛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

    直到骤亮的光芒透过眼皮,她的神志被唤醒,但身体还在绵长的沉睡中。

    隐隐约约的,她听到了沈玉砚的声音,似乎还有霍行渊的

    更清晰的是蛇的声音,不光有吐信子的嘶嘶声,还有鳞片摩擦的声音。她的指尖动了动,一片粗糙冰凉……奚桃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就身处在巨蛇环绕之中。

    她的头脑愈发清醒,也越发感觉到身体的沉重。

    “司夜!你疯了?!”

    奚桃辨认出来,是沈玉砚的叫声。

    她还能辨认出的是,巨蛇正在高速一动,但始终有一截蛇尾护着她。

    奚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怎么也睁不开。以前只有鬼压床时才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而与之伴随的令人感觉紧迫和焦虑的事情都是幻觉和梦境。

    当奚桃终于睁开眼时,她看到的让她明白方才听到和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巨蛇蜕皮刚刚蜕了一半,蜕过的部分蛇躯呈现出细腻光泽的白色,很柔软,能够隐约看到其下血脉。

    厂房的门大开着,光就是从那里进来的,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沈玉砚站在光里,整个人浑身上下一片白,和这光芒相得益彰。

    巨蛇的嘴巴大张,对着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门旁边的一小片黑暗阴影中,霍行渊靠着墙,垂着头,手臂上是清晰可见血流汩汩的两个孔洞。

    司夜咬的。

    并且他似乎还想再咬。

    她抽了一口冷气,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抚着司夜柔软的白鳞,低声道:“冷静点,司夜。”

    蛇出声了。

    “你们,滚出去。”

    霍行渊说:“我们出去可以,奚桃也出去。”

    “不行,”司夜说,“她要陪我。”

    沈玉砚说:“我们就在外面,不会离开,这么近的距离,足够了。”

    司夜说:“不够。”

    僵持中,奚桃开口了:“我没事,你们先出去吧。啊对了!帮我和红姐小黄说一声,让她们别担心我。”

    良久,厂房的门才徐徐关上。

    黑暗重新降临,司夜这才慢慢平静下来。蛇鳞在地上滑过,蛇的尖牙又抵到了奚桃的颈上。

    奚桃动了动,抬头望着他碧绿的眼:“不要再给我注射毒素了,我不喜欢这样,而且很疼。”

    蛇僵了僵。

    “……我……喜欢你睡着的样子,”司夜的嗓音愈发沙哑和含混,“非常安静,非常美丽,像最寂静的夜晚,像无声的美神雕塑……”

    “是你让这些构成了我,”司夜说,“艺术与夜晚。”

    “我知道,”奚桃说,“我知道。”

    “我想过杀死你。未曾谋面的时候,初初相识的时候。我知道所谓得到造物主的爱就能永不消亡只是一种令我们痛苦的希望,爱和艺术一样是灵光,要么刹那乍现,要么永远湮灭……”

    “我始终觉得那是一个谎言,一场欺骗,造物主不会爱我们,只有我们会深陷泥沼般爱上造物主,如同孩子毫无条件毫无保留地爱着母亲……”

    他说了很多,像是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抑的激情演讲。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安静下来,脑袋搁在了奚桃边上,那双眼睛起初还睁得很大,后来才慢慢地阖上了。

    奚桃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有点迷茫地喃喃:“我爱你们,我觉得我是爱你们的……但要怎么证明?那预言要如何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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